师爷

2021-01-03 14:04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21年9期
关键词:铁山文家银圆

铁山率着一帮喽啰闯进朱之文家,没费吹灰之力。本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朱之文家大门纸糊的样,一捅就破。门闭着,铁山用了九成力气冲门,门倒了,铁山也跟着摔在了地上。

朱之文是庐城有脸有面的人,在政府混事,靠一支笔吃饭,一笔滔滔,号称为“庐城一支笔”。庐城人风传,朱之文的笔能活人,也能将人写死。朱之文是庐城要人,平时里见他字的人多,面却少见。见字是因朱之文的文章常见报端,庐城的大小通告也多出自他的手。说透彻些,朱之文在政府混事,官面上叫秘书长,背地里人称朱师爷。

铁山是匪,匪首,依湖为据点,打家劫舍,疯疯狂狂的事做了不少,寻常里也偶尔做些好事。不过这好事,是铁山自认为的。庐城人怕铁山,亮出他的旗号,三岁闹夜啼哭的孩子,也立即止住哭声,把头窝进母亲的怀里。湖匪一阵风来,一阵水去,庐城不少人家受过侵扰,铁山有话:庐城大户人家,是铁山人等衣食父母。

摔了一跤的铁山爬将起来,一把枪提在手,直奔朱之文的家室,喽啰们一哄而上,很是气派。

眼前的景象让铁山大吃一惊。朱之文家寒酸到了极处,三间房子千疮百孔,一支白炽灯泡上爬满了苍蝇,泛着淡淡的白光,堂屋里有一八仙桌,三条腿,桌上有吃的,一碟臭腌菜,外加半碗剩粥。家具也就一个破箱子可看,剩下还有些书,东扔一本西扔一本,泛出一股霉气。

朱之文不在家,家中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周岁大小的女孩睡在摇篮里。

女人是朱之文的老婆,女孩是朱之文女儿。女人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但眼睛里并没有过多的恐惧,倒是女孩哇哇大哭,发出嘹亮的呼号:妈妈,妈妈,妈……

铁山剜了女人一眼,手一挥,意思是让手下搜查。不大的家,不经搜。手下纷纷归来,搜来的东西摆在堂屋,几件衣服,两床薄薄的被子,半袋米……铁山又示意,再搜,连老鼠洞也掏了,没有一件值钱的玩意。

铁山不知怎么就心软了下,把硬硬的目光放平和了。问女人:朱之文去何处了?女人不肯回答。铁山把目光投向女孩,女孩突然向他笑了下,铁山走上前去,原意是想看仔细时。女人不知其意,以为铁山要伤害女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挡在铁山面前,哆哆嗦嗦地说:朱之文打东洋去了。庐城人把日本鬼子叫东洋人。

铁山怔了下,叫停了手下。莫名其妙地说了句:这日子过的。

铁山撤了,但没忘临走拿上一物。一物为女孩摇篮上的蚊帐。说是蚊帐,也就是一大块白纱布,拱披在摇篮上。这是铁山的规矩,出湖不空手,空手不出湖。

夜深了,一轮圆月照在天空。铁山回湖的半途中,又想起了什么。把手中的蚊帐撕了一块,对手下说:我还有笔账要取,你等先回湖里。

夜色淹没了铁山,也将庐城淹死了。

第二天,朱之文的老婆发现被撞倒的门,安安静静地虚掩着,门内一块纱布里躺着两块银圆。

日本鬼子攻城不断,好在城外有山作屏障,抵抗的队伍拼命,鬼子终是没能攻入庐城,城里仍是平安。

过去十天半月进城一次的铁山,兀自少了,但一月还是要来一次,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抢家劫舍,庐城仍不安宁。

朱之文消失了般,文字和通告庐城人都见不到了。不过有一样事成定规,每个月总有一天,朱之文的家门里,躺着两块银圆,用蚊帐布包得好好的。

还有一些消息在庐城流传,日本鬼子在湖里吃了大亏,一哨人马水性好,沉在水底打东洋人。

是铁山吗?没人给出肯定回答。

朱之文断了一条腿回庐城时,女孩已满地跑了。朱之文大吃一惊,他没以为女人和孩子能活下来。家徒四壁,她们靠什么活?

女人解了谜,朱之文泪流满面。

朱之文能文,武也拿得起,打鬼子冲在前,左手枪、右手刀,算得上左右开弓。失去了一条腿,但解了恨、报了仇,国恨家仇,人人有份。

蚊帐布包着的银圆一直没断,不同的是过去两块,变成了三块,月月兌现。银圆来得神秘,朱之文蹲守过,他想见铁山一面,但总是在眨眼间银圆来了,人影飞了。

盗亦有道。拿着银圆,朱之文和女人拽文,女人看着朱之文的一条断腿,只是落泪。

朱之文还是和铁山见上了面。

场合特殊,地点是另一个国号的牢房。朱之文为铁山画过像,写过通缉令。朱之文,铁山不止一次见过,一个明处,一个暗处,铁山记得牢牢的。

牢没坐上几天,朱之文和铁山都出了黑屋,理由简单,都打鬼子,英雄呢。

铁山有一样不解,朱之文做官,积攒的钱财哪去了?朱之文解答:置枪、置炮,打东洋了。铁山点头,我想对了。

暗地里,铁山跪拜过朱之文,喊声:师爷。朱之文不受,铁山就长跪不起。庐城人喊师爷有另层意思,师傅或者老师,不仅仅是摇着鹅毛扇出歪点子的人。

蚊帐还剩下小半块,朱之文想讨回,铁山口头答应,就是不还,整整齐齐叠好了,压在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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