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德《变形记》中的早期生态伦理思想

刘馨怡

内容摘要：奥维德（公元前43-17/18）与维吉尔和贺拉斯并称为“拉丁文学三大正统诗人”。他是古罗马最具影响力的诗人之一。其代表作为《变形记》、《爱的艺术》和《岁时记》。在形式上，《变形记》以六步抑扬格作为写作模式本质上是对希腊神话的改写;然而，在内涵上，它的意蕴却与希腊神话版本相较甚远。它不仅通过批判众神的弱点来贬斥神性相对于人性的尊贵崇高，更重要的是揭示了古罗马早期生态伦理思想中“猎人在一定情况下可以转化为猎物”的深刻意涵。

关键词：早期生态伦理 阿克泰翁 彭透斯 猎人 猎物

奥维德（公元前43-17/18）是生活在奥古斯都统治时期的一位古罗马诗人。他与维吉尔和贺拉斯并称为“拉丁文学三大正统诗人”。古罗马学者昆体良将他誉为“最后一位拉丁爱情挽歌家”。虽然奥维德后因其所推行的道德改革政策被奥古斯都放逐，但其的诗作仍流传千年，经久不衰。他是古罗马最具影响力的诗人之一。《变形记》、《爱的艺术》和《岁时记》为其代表作。

一.《变形记》简介

《变形记》是一部以六步诗式写成的古代神话故事集。共15卷，每卷约700到900行，涵盖约250个神话故事。在奥维德所讲述的每一个故事中，都包含了某种转变或变形：树木、岩石、动物、花朵、星座等等。这些故事主要取材于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卢克莱修的作品、荷马的作品以及其他早期希腊作品。整个故事的主题是神或女神的力量，但在最后，诗似乎强调了罗马和它的统治者的伟大。奥维德作品中的许多变形都是由诸神实施，作为对凡人行为的惩戒。奥维德利用各色人物作为从一个转化神话到下一转化神话的纽带，将故事与故事紧密联系在一起。这些角色，他们与彼此和神的互动，是《变形记》的主要焦点。强奸、报复和暴力作为更普遍的主题贯穿于整首诗篇。由于原版诗作写于公元前17或18年，它已经成为现存最重要的罗马作品之一。它的英译版本使这些神话故事成为后世文学发展的基石。文学批评家梅尔维尔曾指出：“《变形记》对西方文明的文学和艺术的影响如此之大，是无人能及的（A. D. Melville， 2008）。”

二.猎人与猎物

1.两则神话故事

A.狄安娜和阿克泰翁

在第三卷（138-252）中，年轻的阿克泰翁在森林里打猎时迷路了。他漫步穿过树林，无意中发现了狄安娜的浴池，又无意中看到了她的裸体。命运女神对他的入侵异常愤怒，使他头上生出犄角，把他变成了一头鹿。他被自己豢养的猎狗们撕碎了，它们最后喝饱了主人的鲜血。只有他的死亡才能平息狄安娜的怒火。

B.彭透斯和酒神巴克斯

同样是在第三卷（511-733），底比斯国王彭透斯是一个怀疑主义者，他不信奉酒神巴克斯。他不理会盲先知泰瑞西斯的警告，不欢迎酒神巴克斯的到来。他被先知警告“你的血将会流出，玷污森林，玷污你的母亲和她的姐妹们……”与之相反，他为自己王国的衰落而悲叹，决定亲自前往森林搜寻并抓住了酒神巴克斯。不幸的是，当他走入酒神崇拜祭仪之时，国王的母亲和姐妹们受酒神的疯狂感染，围攻了他，使彭透斯就像一头野猪一般，最终被狂躁的信徒们撕碎，撒向四方。

2.两则神话中的早期生态伦理思想

从以上两则故事中，不难发现，阿克泰翁和彭透斯不仅实现了形体的转变：人变成动物，而且还实现了伦理身份的转变。他们都经历了巨大的道德困境。伦理身份指的是人的身份，是人在社会中存在的一种象征。人需要承担他/她的身份所赋予的责任和义务（聂珍钊，2010）。

故事的一开始，卡德摩斯之孙阿克泰翁是自然界中的猎人，是“森林之王”。追逐、诱捕或捕杀动物是他的主要活动。这似乎遵循丛林法则，即“强权即公理”，或“强者生存”，指的是在生存斗争环境中暴力的优越性。猎人可以仅是为了寻求趣味性而肆意猎杀动物。在这种情况下，各种动物为了生存不得不躲避他。生活原是美好的，直至不幸的事故的发生，导致了阿克泰翁伦理身份的最终改变。在狄安娜的愤怒中，他变成了一只鹿，一个人被降级为动物。猎人转化为了猎物。阿克泰翁失去了作为猎人的所有荣誉和特权，他发觉自己只能让豢养的猎犬狠狠地咬上他一口。同样，底比斯的君主彭透斯在社会生活中也是这样一个猎手。由于他的怀疑和嫉妒，坚决否认巴克斯是神。为了重获神圣的荣耀，酒神巴克斯向彭透斯复仇，把他变成了一头野猪。彭透斯的伦理身份全然地被改变了。他曾经是国家的最高元首，拥有着能够行使最高权力的法律头衔，但最终却在“酒神”节上被朝拜者们戏弄、取笑、猎杀。一些学者的评论认为，狄安娜和巴克斯的复仇可以理所应当地被认为具有讽刺意义和残酷的特性。他们指出无论是阿克泰翁还是彭透斯都存在自身的伦理困境，即文学文本中因伦理混乱而给人物带来的棘手的矛盾和冲突。在他们看来，作为一名猎人，阿克泰翁的职责就是在森林中搜寻和狩猎动物。并对彭透斯的遭遇也展现出极大的同情，因为没有任何国王愿意看到有人在权力上压制他，即便“那人”的身份是神。他的责任是统治他的国家，成为一个拥有最高权力并且受到祝福的人。被发了疯的众人撕成碎片似乎是一种过于血腥的极端的惩罚。如果人们用现代人的眼光来审视这些故事，可能会发现神/女神复仇的极端性。然而，他们忽略了故事所蕴含的非常关键的一个主题，那就是——生态倫理。生态伦理学是环境哲学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将传统伦理学的边界从人类延伸至非人类世界。生态伦理学指涉人类与自然世界的道德关系包括对自然世界的保护与维系的责任。它挑战了自然没有价值，所有价值都源于人类视角的观点（Rolston，1975）。

要清楚地解释这一观点，就必须追溯狄安娜和巴克斯的原型，加以深入分析，因为原型揭示的是神/女神形象所蕴含的象征意义。狄安娜对应希腊神话中的阿尔忒弥斯。她与野生动物和森林联系紧密，是罗马的狩猎女神，月亮女神和自然女神。她被认为是分娩和妇女的处女女神。狄安娜是一位不朽的森林女王，被尊为“林中的狄安娜”（Diana Nemorensis）。酒神巴克斯对应希腊神话的狄俄尼索斯，他是葡萄藤和葡萄酒精的化身，给人带来愉悦的感受。他是树木之神（Frazer，2009），是自然之力的象征。他带来一种多产的、充溢的、令人陶醉的自然力量，使人从日常的平静、清醒的生活方式中脱离。葡萄酒是这种力量最自然、最恰当的象征，因此被称为“酒神果实”，巴克斯还是培植树木的庇护神，人们相信他具有丰产之力（fertility）并向他祈求保佑树木生长。由此他的称号之一便是“繁衍”或“茁壮”。因此，狄安娜和巴克斯象征的是自然。自然生产万物，具有繁育增产的功能，这与神的力量相对应。狄安娜保佑孩子们的出生和成长，她的童贞形象象征着隐私的不可侵犯。同样，酒神也是多产的，他保佑树木的生长。因此，阿克泰翁和彭透斯实际上是因其自身触犯了自然法则而受到惩罚。这才是猎人最终成为猎物的真正原因。这两则故事揭示了古罗马早期生态伦理思想，即人必须与自然和谐相处。诚然，古代罗马时期，自然界相对原始，物质资源丰饶，且对人类改造具有广泛的包容性，部分生态系统本身就具有一定的适应能力，足以应对重大变化。然而。随着人类文明的不断推进，他们改造自然的速度终究超越自然环境的调节能力，终有一日，一部分相对脆弱生态系统将遭受破坏。长此以往，后果将是整个自然世界和人类社会的崩坏。

人是理性的生物，不是动物，需要在进行伦理选择之时充分发挥理性。聂珍钊指出：“伦理选择使人真正脱离了低等生物界”（2011）。这意味着人类需要通过认知好自身在自然界和社会中的具体位置，作出恰当的理性的而非生物性的抉择，发挥出伦理选择的功能，最终完成从生物学意义至伦理学意义上“人”的转变。弱肉强食的法则只适用于维持动物王国的秩序。生活在理性王国的人们不应任意捕杀动物，相反，他们应该学会敬畏生命，适度狩猎，一昧的索取终究指向资源的枯竭。猎人的尊贵身份不能理所应当地成为破坏自然的托词。

《变形记》揭示了一种简单的早期生态伦理思想：猎人无论是在自然界还是在人类社会中都有可能被猎杀，而那些曾经遭遇猎杀的弱者在一定条件下也有机会转化成为猎人。人类应该对世间的万事万物抱持一份敬意，并通过努力与它们和谐共处。冒犯自然界或他人时，人们可能不会像神话故事那般遭受彻底的形态转化，但伦理身份转化后的巨大影响却不容忽视。《变形记》通过严厉惩罚给人们传递一种讽喻性的警告，告诫人们要在心中树立好生态伦理思想。其中所蕴含的早期人类对生态环境的意识，对后续的文学作品也有深远的启示作用。

参考文献

[1]Is there an ecological ethic？ Holmes Rolston Ethics： 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ocial， Political， and Legal Philosophy[J].1975，18.2： 93-109.

[2]Ovid. Metamorphoses. Trans. A.D. Melville.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J]. 1986.

[3]Sir James George Frazer. The Golden Bough - A Study in Magic and Religion[M]. The Floating Press， 2009.

[4]李仕華.神性的失落与人性的异化——欧洲三部《变形记》比较[J].西华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 11-25.

[5]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J].外国文学研究，2010-02-25

[6]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伦理选择与斯芬克斯因子[J].外国文学研究，2011-12-25.

[7]邓亚梅.希腊神话的生态批评解读[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10-10.

[8]吴超平.生态整体主义思想的“史前史”——古希腊神话中的生态整体意识[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2- 03-30.

（作者单位：江西应用科技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