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佳
青年是现代国家建构的结构性社会要素,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先锋力量”[1]。中国青年运动是中国社会主义运动的“青春篇章”,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习近平指出:要加强对五四运动以来中国青年运动的研究,深刻把握当代中国青年运动的发展规律。[2]推进新时代中国青年运动研究,有必要对既有研究成果做全面回顾和理论检视,在国家建构、政党形态与青年发展“三位一体”的整体性视野中把握中国青年运动研究的论域边界、学术主题、话语体系与理论形态,推动中国青年运动研究向“制度文明”高度延伸和拓展,揭示百年来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青年运动的体制机制及其比较优势,推动构建新时代中国特色青年运动的理论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
科学社会主义理论认为,由资本主义所主导的现代性运动以其强大的历史势能重塑人类文明新形态,其所到之处,自由竞争和等价交换的价值法则普遍确立,“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3]。农耕文明下人与人的依附关系被资本主义人对物的依赖关系所取代,这是一条历史定则,任何国家都概莫能外。
1840年以来,中国被动卷入由资本主义所书写的世界历史叙事中,在传统与现代、封闭与开放、器物与制度、依附与自主的二元对立和双向撕扯中,以封建帝制为制度支撑的大一统国家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国家经济危机、文化危机、司法危机、社会危机相互叠加、化合反应,国家危机和民族危机不可避免,且呈日益严重之势。在此背景下,各方政治力量纷纷登场,传播现代政治理念,提出实业、强军、立宪、革命等政治实践方案,为实现救亡图存、富国强民而艰辛探索,不懈奋斗。青年对社会质变具有天然敏感度。在外部强刺激力作用下,青年开始介入国家政治生活,对国家思想建构与政治实践的影响逐步显现出来,试图为中华民族找到一条摆脱困局、走向复兴的道路。有研究指出,孙中山28 岁时创办兴中会,提出“振兴中华”的口号,在孙中山周围团结了一批有共同志向的年轻人,陆浩东26岁、郑士良33岁,黄兴比孙中山年轻8岁,宋教仁比黄兴还小8岁,1903年邹容撰写《猛回头》时才18岁。[4]这些青年人,在中华民族陷入低谷的危急时刻,把自己的人生追求与毕生事业同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命运紧紧绑定在一起,把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作为个体行动的价值坐标,为后续中国青年大规模参与现代国家建构埋下了伏笔,积累了经验。
如果说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中国青年对国家政治进程的介入和影响,还是碎片化的、隐蔽的、个别的、自发的,那么,1919年五四运动以后,中国青年就以集体化、公开化、组织化的集体行动介入国家政治议程,直接影响中国历史走向与发展逻辑,为中国共产党建党提供了思想和干部准备。五四运动开启了现代意义上中国青年运动的先河。历史事件勾连学术议程。中国青年运动研究以五四运动为时间起点,五四运动也成为海外学者研究中国问题(海外中国学研究)的重点领域。比如华裔学者周策纵的《五四运动——现代中国的思想革命》(1960年)、日本学者天野元之助的《五四运动》(1970年)、美国学者史华慈的《五四及五四之后的思想史主题》,以及国内学者彭明的《五四运动史》、高力克的《五四的思想世界》、陈平原的《五四人物与现代中国》、马勇的《现代中国的展开:以五四运动为基点》等著作,从多视角、全过程、细节化展现了五四运动及其政治—历史影响,为中国青年运动研究提供了十分重要的学术范式、史料支撑和理论资源。
习近平指出,五四运动“是一场以先进青年知识分子为先锋、广大人民群众参加的彻底反帝反封建的伟大爱国革命运动,是一场中国人民为挽救民族危亡、捍卫民族尊严、凝聚民族力量而掀起的伟大社会革命运动,是一场传播新思想新文化新知识的伟大思想启蒙运动和新文化运动”[5]。中国共产党对于五四运动的政治判定为学界研究中国青年运动划定了理论基线。延承这一观点,学界普遍将五四运动作为现代意义上中国青年运动的历史起点。有学者提出了四点理由:五四运动指明了中国青年运动正确的历史方向;中国青年运动获得了马克思主义科学理论的指导;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成为中国青年运动的前进道路;联合工农大众成为中国青年运动的实践方式。[6]这一观点基本划清了现代意义上中国青年运动与过去以往青年行动之间的根本区别,而这一区别同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探寻救国之路的整体思路与实践特征是高度一致的。[7]
需要指出的是,当前五四运动研究还显露出作为“事件”的五四与作为“思想”的五四之间的内在张力。有学者指出:“事件意义上的五四运动(包含中心与边缘),所当研究的关键性要素是运动本身及其变迁过程,尤其是其中的具体细节及其历史逻辑关系,这种关系在历史存在方式上决定着整体性五四运动的构成。”[8]这一观点为我们理解五四运动及其当代价值,理解中国青年运动在民族复兴、国家建构的宏观历史坐标下的政治意义提供了重要启迪,即五四运动开启了中国现代化的新路径。[9]推而广之,研究中国青年运动,必须把青年运动的历史实践同民族复兴的历史主题紧密结合起来,必须把青年运动的实践形态同中华民族文明形态的现代转型紧密结合起来,在历史发展的大逻辑中把握中国青年运动的逻辑。
习近平在2021年“七一讲话”中创造性提出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一以贯之的主题、主线。按照中国共产党的政治设计,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必须首先通过政治革命以解决国家主权独立性问题,其后再通过社会革命来构建新型社会制度,实现生产资料公有制,为发展社会主义生产、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创造制度条件。作为中国社会主义运动的组成部分,五四以来中国青年运动也是沿着上述两条路径依次展开的,即先政治革命后社会革命,贯穿其中的时代主题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有学者指出:“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富起来’走向‘强起来’的复兴历程离不开中国青年自五四以来从救国救民一代、建设祖国一代到改革创新一代的接力奋进。中国青年运动基本历程与中华民族复兴之路是逻辑统一的,为新时代中国青年运动指明了前进方向、奠定了实践之脉。”[10]
以民族复兴主题为统领,学界围绕中国青年运动如何融入和影响现代国家建构进行了大量历史研究。共青团中央青运史研究室编写的《中国青年运动史》一书,侧重于对1919—1949年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青年运动的历史进程、光荣传统、基本经验等进行梳理和总结,总结党领导中国青年运动的历史经验:一是坚持党对青年运动的正确领导,二是青年运动必须同整个人民革命运动结合起来,三是青年运动必须有先进青年的组织作为核心,四是必须紧密结合革命斗争和青年思想实际用科学理论武装青年。[11]这些宝贵经验成为新中国成立后中国青年运动的思想理论资源。胡献忠编写的《中国青年运动纪事长编(1919—1949)》为进一步具体展现这一时期中国青年运动的档案文献和历史细节提供了十分翔实的史料资源,开启了中国青年运动史料整理和编年史研究的先河,有学者评论说:“该书是继郑洸教授《中国青年运动六十年》(1990年版)、《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共青团关系史略》(2015年版)之后关于中国青年运动史的扛鼎之作。”[12]
中国青年运动为中国共产党取得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最终胜利提供了强有力支撑,青年团作为新政协会议的人民团体单位直接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筹备与缔造。新中国成立后,中国青年运动全面嵌入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建设,成为现代国家建设的重要“生力军”。胡献忠等在《青年运动与中国梦》一书中,全景式展现了中国青年运动在民族复兴主题下,推动建构现代国家、现代市场、现代社会、现代文化的完整过程。该书认为,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中国青年始终站在巩固人民政权的最前列,在大规模经济建设中担当突击队和生力军,通过政治教育和实践锻炼成长为社会主义新人;在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中国青年运动以市场经济为切入点,积极融入现代化浪潮,推动青年运动动员方式和组织结构更新换代。由此得出一条基本结论:作为一个由传统向现代转型的大国,中国现代化有其自身逻辑和规律,先进政党的政治诉求、青年运动的方向,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交汇于此,政党及其青年运动发展的小逻辑服从于国家民族发展的大逻辑,但小逻辑又反作用于大逻辑。[13]这就是中国青年运动的历史辩证法。
在中国共产党政治话语体系中,“中国青年运动”是具有特定政治意涵和价值指向的规范性政治术语。2013 年5 月,习近平同各界优秀青年代表座谈时指出:“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奋斗,是中国青年运动的时代主题。”[14]2013 年6 月,习近平同团中央新一届领导班子集体谈话时再次重申了上述观点。2018 年,王沪宁代表党中央向中国共青团十八大致辞中说:“青年一代健康成长,共青团事业蓬勃发展,根本在于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和坚强领导。”[15]在2019 年纪念五四运动100 周年大会上,习近平丰富和拓展了中国青年运动时代主题的表述形式,“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同人民一道,为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奋斗”[16]。由此可见,作为一个规范性政治术语,“中国青年运动”有别于西方知识界以“社会运动”的理论范式和话语体系对青年集体行动所作出的阐释和说明,后者通常将社会运动定义为“抗争行动”“压力行动”等解构性集体行动模式。
社会运动有广义狭义之分。中国青年运动属于广义社会运动的一种类型。狭义的社会运动与抗争政治联系在一起,卡尔迪特·奥普的观点极具代表性,他认为社会运动是指具备一定程度的正式组织性、规模性、持续性特征的团体抗争,并且越是具备这三种特征,就越接近社会运动的本质[17],社会运动是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民对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或后工业社会出现的社会矛盾和社会冲突所进行的新的抗议和斗争[18]。西方知识界以狭义社会运动理论为出发点和方法论,普遍把青年运动理解为以青年为主体的组织化、规模性、持续性社会抗争行动。2008年以来,西方青年社会运动愈演愈烈,呈现四个特点:一是以新媒体为主要动员媒介,二是跨地域和跨主题的运动传播,三是缺乏明确的意识形态和纲领,四是运动形式呈现自发性、分散性和符号化、温和化趋势。[19]有学者通过对埃及、突尼斯等国颜色革命的考察发现,西方青年在“街头革命”中充当了急先锋角色,这是因为“当青年的基本生存条件受到严重威胁,青年的发展空间遭遇严重挤压,青年的意愿诉求被无端藐视时,在偶然事件的激发下,青年群体必然成为街头革命的先锋”[20]。与西方青年以集体行动方式对政府当局制造外部压力不同,中国青年运动是中国共产党直接领导下的青年集体行动,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具有支撑和建构作用。有研究强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青年运动的社会性质,应当是与国家的社会制度、发展目标及远景规划、民族文化传统以及现实的经济、政治、文化发展水平与状况相一致的。”[21]
也就是说,中国青年运动不是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消解性力量,而是内在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之中,是当代中国社会主义运动在青年领域的具体展开。中国共产党领导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特征和最大制度优势,这从根本上规定了中国青年运动的政治形态与价值内核,即中国青年运动是党领导下的青年运动,习近平指出:“坚持党的领导,是做好党的群团工作的根本保证,是必须坚持的正确政治方向,也是党的群团工作的优良传统。”[22]因此,有学者对中国青年运动做如下定义:“中国青年运动是指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或在中共政策战略影响下,广大青年基于国家、民族发展的宏大主题,通过有效的组织动员,为达成这一目标而产生的具有一定规模、一定时间跨度的集体行动。”[23]该定义是比较有说服力的。
学界关于中国青年运动的定义包含着一条重要隐喻:中国共产党通过意识形态生产和组织形态建构对中国青年进行“再组织化”,使中国青年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革命、建设和改革进程的政治性要素和支撑性力量,构建政党—青年政治共同体。这一政治共同体的最重要实现形式和组织形态是中国共青团。有研究揭示了中国共产党推动构建青年政治共同体的历史进程与政治机理,“中国共产党通过缔造共青团,与之形成政治组织的结构性联动体系,由此克服青年共同体不稳定性结构所引发的不确定性事件”[24]。这在发生学意义上确定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青年运动的根本理由。这一过程也是中国共产党将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党性原则赋予中国青年的过程,是中国青年逐步获得马克思主义政党先锋性的过程。[25]因此,中国青年运动在实践性特征更多地是以政党—青年团的组织间联动关系形式呈现出来,正如有学者指出的:“中国共青团组织的建立,中国共产党对共青团的领导,中国共青团组织作为中国青年运动的核心组织,这三要素,是中国青年运动健康发展的重要组织保障。”[26]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共青团的结构性联动以“党建带团建”的制度形态确定下来,成为引领中国青年运动的核心组织机制。
“党建带团建”是党管青年原则的具体化、制度化呈现,是中国青年运动的制度要素和组织机制,也是中国共青团建设的重要原则。对此,学界从三个方面构建党建带团建的理论形态。一是制度属性研究。严格意义上讲,党建带团建属于“党建范畴”。有学者认为:“党在加强自身建设的过程中,始终坚持把团的建设纳入党的建设总体规划,在思想建设、组织建设、作风建设、制度建设等方面带动团建的发展,支持、指导和帮助团组织增强创造力、凝聚力和战斗力。”[27]还有学者提出,党建带团建是市场经济体制建立后党团关系在社会基层层面的一种制度安排,呈现救济型、保障型、创新型三种类型,其目的在于党组织凭借其政治优势地位,为基层团组织建设和发展创造更多有利条件,以此维系政党与青年之间的制度化连接。[28]二是引领机制研究。中国共产党对青年运动的政治引领是通过共青团组织实现的。有研究指出,核心权威指引、顶层设计规划和社会实践倒逼形成政治机会,体制性动员、社会化动员和网络化动员形成动员结构,政治论述重塑、青年智库参与、网络传播赋能优化话语框架,以上三者共同构成中国共产党通过共青团引领中国青年运动的基础条件[29],从而也构成了党建带团建的基本实现方式。三是党建带团建的实践案例研究。这方面研究比较丰富,主要聚焦于企业[30]、高校[31]、地方[32]等领域。
如果说中国共产党是中国青年运动的“指挥中枢”,那么青年就是中国青年运动的当然主体。有学者指出:“自20世纪初中国出现青年运动以来,青年学生和青年知识分子一直战斗在青年运动的最前列,成为历次青年运动的先锋队和主力军。”[33]中国共产党对中国青年运动的“先锋性”予以高度评价,毛泽东在五四运动20周年纪念会上发表演讲指出:“在二十年前的今年,由学生们参加的历史上叫作五四运动的大事件,在中国发生了,这是一个有重大意义的活动。‘五四’以来,中国青年们起了什么作用呢?起了某种先锋队的作用,这是全国除开顽固分子以外,一切的人都承认的。什么叫作先锋队的作用?就是带头作用,就是站在革命队伍的前头。”[34]习近平在纪念五四运动100周年大会和庆祝建党100周年大会上,延续了毛泽东的“先锋话语”,将中国青年定义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先锋力量”。中国青年运动的本质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中国青年的先锋性与中国共产党的先进性在伟大社会革命中合二为一,中国青年在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的锻造淬炼中成长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先锋力量。团中央书记处第一书记贺军科指出:“一百年来,我们党始终从确保党的事业薪火相传、确保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战略高度看待青年工作,以崇高初心使命感召青年,以科学思想理论武装青年,以不懈奋斗精神激励青年,以广阔事业舞台成就青年,把一代又一代青年团结凝聚在党的旗帜下。”[35]
在看到中国共产党赋予中国青年运动先锋性的同时,还应当把研究视角深入到青年运动的主体维度,这是因为“青年运动的最终指向在于维护和增进国家整体利益和青年群体利益两个方面,后者是青年运动得以维系、可持续的根本落脚点”[36]。中国青年运动是以青年为实践主体的社会实践类型,“只见政党,不见青年”的理论范式在改革开放以前长期主导学界对中国青年运动的阐发形式。革命年代的青年运动,是政治革命洪流与青年群体冲动性交汇而成的产物,理性与感性、有序与激进相互交织,“青年运动的民族主义、英雄主义和激进行为使社会革命显示出有力性、热烈性和突进性等特征”[37]。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市场化机制的引入,中国共产党对资本与竞争的“去意识形态化”处理,以及劳动力市场的发育,现代社会开始从传统的一体化社会结构中分离出来。随着计划经济体制的解体,现代市场、现代社会、现代文化孕育生成,沐浴改革开放春风的中国青年快速成长,成为现代化国家建设的战略性力量。此时的中国青年同计划经济时代的青年群体在思想观念、价值排序、行动逻辑等方面已不可同日而语。当代中国正在经历一场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变革,由此塑造而成的中国青年群体及其集体行动逻辑逐步开显出新的时代特征。
这些新的特征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从国际环境来说,伴随全球化深度推进和国际治理体系深刻变革,当代青年普遍遭遇新一轮的生存危机和发展危机。有学者指出:“自2008年全球金融风暴以来,资本主义的结构性危机已经演化为具有传染性的全球性危机,青年由于缺乏具有抵御风险的累积优势和资本优势自然表现出了群体的脆弱性,成为事实上的弱势群体,成为社会结构中受经济危机直接冲击最严重的构成部分。”[38]作为世界现代性运动的“副产品”,繁荣的背后是潜在的危机。在危机面前,青年人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被危机所吞噬,要么以青年集体力量向政府当局传递“危机信号”,引起上层重视。如果国家不能够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青年危机预警、响应和预防机制,那么青年就会以集体行动的方式向国家和政府提出抗议和挑战,青年运动将演化为公共安全事件或政治事件。
从国内环境来看,随着市场化水平提升和对外开放领域拓展,中国青年共同体结构呈现出越来越明显的分层性、类别化特征。一方面是新职业形态大量涌现,青年人在社会分工体系中所占据的位置更加多元、扮演的角色更加复杂,青年组织化难度增大。习近平指出:“现在很多青年人在新经济组织、新社会组织、社区里,在网络空间里,在农民工、个体工商户、网民、‘北漂’、‘蚁族’里,尤其是那些自由职业者、网络意见领袖、网络作家、签约作家、自由撰稿人、独立演员歌手、流浪艺人等种类繁多的新兴群体,里面有很多有本事的人,有的甚至可以一呼百应。”[39]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社会分工的精细化以及青年职业类型的复杂化直接推动了青年思想观念,特别是政治观念的差异性和异质性,这是当代中国青年发展的另一显著特点。廉思课题组根据青年与政治制度、权力结构的关系,将城市青年划分为五种类型:内生性群体、建制性群体、杠杆性群体、示范性群体和原子性群体[40],他们由近及远位于政治意识形态光谱的不同位阶上,对国家治理现代化水平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
青年自身的利益需求、价值排序、思想观念和行动逻辑是当代中国青年运动的最大变量。政党引领青年运动,必须建立在对当代中国青年发展特征的精准把握以及对青年利益结构的科学分析基础上,不可顾此失彼。中国共产党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把促进青年全面发展作为引领新时代中国青年运动的战略支撑。2017 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2016—2025年)》,提出国家要发展,青年首先要发展的理念,明确青年发展十大关键领域和重点工程,构筑起支撑青年发展的政策体系、组织体系和实施体系。青年发展规划的出台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政治意义:一则实现了对既有青年政策资源的盘活、整合与集束[41];二则青年发展第一次成为国家政策的中心话语,在政策体系支持下,青年的主体性角色进一步强化,进一步彰显“青年主体性建构的意义”[42];三是为解决当代中国青年问题提供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政策工具,青年发展规划由国家层面逐步推进到地方层面,全社会支持青年发展的政策框架和舆论氛围初步形成。
随着青年发展规划的出台,中国青年运动研究的理论议程也逐步拓展到青年发展领域,以“青年发展”为主题的学术论文自2017年以来呈现井喷式增长,相关著作层出不穷,如张良驯的《青年发展导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 年版)和《中国青年发展规划的理论与实践》(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廉思的《中国青年发展》(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版)、刘俊彦的《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与我国的青年政策完善》(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邓希泉的《青年发展的理论创新与现实愿景:中国青年发展规划及其国际比较研究》(中国青年出版社2017 年版)等。青年发展研究构成当代中国青年运动研究的另一重要理论板块。
中国青年运动研究是一个开放性知识生产空间。尽管从“量”的维度看,这一领域研究的总体规模在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青年理论体系中并不是“佼佼者”,但该领域研究的延展性、辐射性和创造性在同类研究议题中是十分显著的。正是基于这种开放性的研究空间和创造性的知识生产,中国青年运动研究呈现出视野多元、问题鲜明、材料丰富、逻辑严谨等学术实践特点。
研究视野是研究主体考察研究对象、分析研究问题、构建研究框架、推进研究进程的出发点和切入点,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甚至决定着研究范式的选择和研究方法的运用。研究者从不同视角审视中国青年运动,就会形成不同类型的研究范式和理论形态。通过对既有文献体系的整体性考察,文本对中国青年运动研究范式及其理论形态作如下概括:(1)作为现代国家建构重要机制的中国青年运动。中国青年以规模性、组织化的集体行动方式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注入强大青年力量,实现对青年群体引领、聚合和动员,构建起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为主题的理论形态。该理论形态将中国青年运动还原到民族复兴的历史进程中进行整体性、历史性研究,揭示中国青年运动与民族复兴的内在逻辑与价值归一。(2)作为现代政党体系构成要素的中国青年运动。中国共产党通过共青团组织实现对中国青年的意识形态化和再组织化,构建起政党—青年共同体,形成领导和推动中国青年运动的组织装置和运行机制,创设出以党建带团建为主题的理论形态。该理论形态将中国青年运动视为中国共产党直接塑造而成的政治实践形态,揭示这一政治实践形态内部的组织要素及其结构关联,在本源意义上阐明“党管青年原则”的政治理由及其历史传统。(3)作为青年集体行动类型的中国青年运动。中国青年运动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支撑性要素、建构性力量,而不是相反。究其原因,一方面靠中国共产党的政治塑造,另一方面靠党和国家对青年发展新特征的识别以及新需求的回应。中共中央、国务院出台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为促进青年全面发展构筑政策体系和实现机制,使中国青年运动获得了持续向前发展的制度动力。以此构建以青年发展为主题的理论形态,触及到了中国青年运动的价值要义,即中国青年运动同国家发展、青年发展是内在统一的。维护好广大青年的切身利益,构筑支持青年发展的政策体系,是新时代中国青年运动的题中之意。
实践逻辑决定理论逻辑。当代中国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宏伟目标已经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建设新征程正式开启,中国青年运动进入新的发展阶段。在新发展阶段深化中国青年运动理论研究,有必要将研究视野逐步拓展到“制度文明”的高度,阐释好、宣传好党领导中国青年运动的体制机制及其制度优势。正如有学者提出的:“青年共同体构建与青年工作制度建设共同构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青年运动的两大战略性任务。”[43]从制度文明高度推进中国青年运动研究,可以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是深入研究中国青年在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进程中的“制度角色”。当代中国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制度形态变革,执政党对国家制度规划、制度设计、制度生产、制度创新的需求远超以往。中国青年运动从实践形态向制度形态跃升,离不开社会主义制度的自我完善和发展。在这一意义上讲,中国青年运动本身就是中国社会主义制度形态建构的一项具体内容,中国社会主义制度形态建构为中国青年运动始终坚持正确方向保驾护航。二是深入研究中国青年运动与西方青年运动在体制机制和制度形态上的差异性。首先,中国共产党致力于构建青年共同体,避免陷入西方青年运动原子化、分散化困境;其次,中国共产党致力于中华民族千秋伟业,避免西方政党把青年作为票仓的狭隘短视;再次,中国共产党致力于实现人的全面发展,避免西方国家青年政策的片面性、短期性;最后,中国共产党致力于建构社会主义先进文化,避免西方意识形态对青年的侵蚀。以上四个方面应当成为中外青年运动比较研究的关键议题。一言以蔽之,中国共产党领导是中国青年运动的最本质特征和最大制度优势。
中国青年运动研究的制度学转向是切实可行的。这是因为,我们拥有比较好的资源、条件和机会。首先,党领导中国青年运动已经有百年历史,积累形成了一系列制度性要素,这些制度性要素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青年运动的重要资源,亟待挖掘、盘活和再利用。其次,中国青年运动以不可辩驳的事实证明,广大青年是值得党和人民信赖和依靠的先锋力量,这与西方青年社会运动存在根本不同,西方青年社会运动的理论逻辑不适用于对中国青年运动的阐释和分析,西方青年社会运动的话语体系不适用于对中国青年运动的解读和宣传。如何解释中国青年运动的制度优势,发展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青年理论,这是不容绕过的重大理论课题。最后,迈进新发展阶段,构建新文明类型,中国青年大有作为。当前,中国青年运动迎来重大历史机遇,要在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主题下深入推进党领导中国青年运动体制机制的现代转型和能力建设,完善中国共产党青年工作的制度形态,以制度现代化应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增强新发展阶段中国青年运动向前发展的稳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