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主义视角下的《迷人的海》

李 娜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随着文学人类学批评的兴起，原始主义思潮已成为世界性文学现象。“原始主义是指一种尚古的文化现象和文化思潮，反映人性的一种基本情感和特征。”［1］有原始主义倾向的作品，一般会涉及古老的传说、神秘的神话、久远的历史等线索，这是为了将原始自然的单纯、朴素、自由与现代社会的困惑、压抑、束缚作对比，将原始与现代、文明与自然的差异和冲突表现出来。在科技文明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要展现原始的阳刚之气是艰难的，原始与文明的矛盾无法消解。一个崇尚力与勇，以自然本能的欲望待人处世的原始人在现代社会环境中是不会被接受的，充满野性活力的阳刚之气，是人类与严峻的大自然斗争而特有的自然本性。“原始人周围的实在本身就是神秘的。”［2］但在远离原始自然高度发展的现代文明中，原始人的行为显得鲁莽且无用武之地，以至于不能被社会所包容。只有在一个隔绝现代文明的原始环境中，它的闪光点才会被以现代思维进行思考的读者所理解。因此，表现刚性原始主义的作品会将故事背景设立在人迹罕至、相对封闭的环境中，让原始朴素的阳刚之气得以展现。

《迷人的海》是由邓刚创作的一篇充满现代原始主义情结的中短篇小说。小说作者很巧妙地在一个现代文明世界中设置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独立的原始世界“火石湾”，火石山将这片海湾与喧嚣的世界隔离开来，老海碰子要在这暴烈的男子汉的海里寻求最珍贵的，为世世代代海碰子终生寻找却又未寻找到的东西——那由一对错鱼（它们可以将人齐刷刷地切成两段）守护着的神秘宝物。可是不久，他便发现另一个海碰子——小海碰子也悄悄地来到这个海湾。两个人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进行无声的对决，后来，小海碰子被老海碰子精湛的技术征服了，开始亦步亦趋地模仿老海碰子。同时，老海碰子也因小海碰子的坚持而明白他们追求的都是迷人的希望，也感受到了扁平脚板与橡胶脚蹼、老皮与嫩皮、原始自然与现代文明一起形成强大的力量。在小说故事发展中，现代与原始的碰撞让刚性的原始主义更好地展现出自己的魅力。老海碰子作为一个饱经沧桑的强者，用顽强的生命力在这个世界用力地活着，小海碰子则是其狂放不羁的追随者，他们的存在充分展现了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还有这么一群人，不放弃原始刚性，在与自然搏斗的同时也敬畏自然。

一、原始刚性的回归

国内原始主义作为寻根文学的一个流派擅长从人性立场出发，认为原始人与现代人没有优劣之分，在展现人性与潜能方面是没有根本区别的，原始人在生活中所展现的情操与现代人本质上是相同的，在此基础上，还有现代人所遗失的品格和气质，如质朴刚健、勇敢坦诚、坚韧不屈、对自然的虔敬，等等。《迷人的海》一直被誉为表现男子汉阳刚之气的代表作，其中渗透和隐藏着的正是对人类早期与原始自然相处时心态和气质的向往、迷恋。在现代文明的教化下，人们展现的大多是柔性的一面，那么原始刚性的回归将为人们的生活注入活力。

作者在《迷人的海》中有意模糊了小说的时间与空间，将故事限定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所涉及人物也极其简单，主要有老海碰子与小海碰子。“海碰子”是辽东一带的方言，多指近海潜水打捞鲍鱼、海参的高手，他们身怀绝技，性格粗犷彪悍，常年与海为伴。长久以来，男子一般身体强健，是力量的象征。在社会科技文明进步，人类与自然界很少直接接触后，对外在力量的崇拜慢慢转向对内在智慧的崇拜，知识成为力量的源泉。人们已经适应了现代科技带来的便利，善于用工具来帮助自己，而对于需要依靠自身强健的身体直接面对变幻莫测的原始自然环境却失去了适应能力。刚性原始主义希望男性恢复一直以来男子在社会中所代表刚强的气质特征。在小说中，老海碰子就是阳刚之气的代表人物，作者将其强健的身体、野性生长的生命力与永不服输的精神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有着魁梧、挺拔、粗犷的身材，骨架像岩石一样刚硬，肌肉紧实又不乏力量，皮肤受到自然的洗礼变得有了颜色富有弹性，风霜在身躯上留下满满的痕迹；他经历过生死搏斗，已经没有普通人的容颜，面目模糊甚至脑袋有些畸形，曾因被大鱼吞进肚里，两只耳朵化掉了。这些伤痕是他与自然斗争留下的印记，力量的美，破损的美，生命本原的美，与现代人代表的精致的美产生了对比，体现的是人身体力量的实用价值。

科学技术快速发展的现代社会，男女两性社会角色的模糊与互渗，让男性少了阳刚之气变得“女性化”。小说中对小海碰子的描写重点突出其未接受自然洗礼的小和嫩：块头小，不到20 岁的孩子，幼嫩的小东西，翘起的鼻头和红嘟嘟的小嘴，温柔的曲线，脸蛋儿毛茸茸地像一个注满汁水的小香瓜。他代表着在现代文明下成长起来的男性，与生活在原始蛮荒的大自然中的“硬汉”老海碰子在形象上存在天壤之别。在两个人的不断接触中，老海碰子默默用行动去引导小海碰子，让小海碰子接受自然的洗礼，不再无所畏惧、横冲直撞，还学会了适应初冬冰凉的海水，并成功地捕到了“五垄刺儿”的海参。老海碰子身上展现的巨大勇气、顽强意志和难以想象的耐受力，以及与自然较量时身心都焕发出的人类原始潜能和情操，正是原始刚性在这个世界的回归。

二、直觉消融界限

心理学家荣格提出的“集体无意识”概念，也可称为“原始意象”，指的是某种在人类历史中不断重复的生命痕迹，带有深层次的集体直觉［3］。 在《迷人的海》中，作者设计了一个传说故事，即海里有个神物，有错鱼守护，没有福气的人得不到它。老海碰子的爷爷和父亲都死在追寻神物的路上，老海碰子自身也终生都在用行动追寻这个神物。小说中，老海碰子身上所展现出的技巧和精神都受到集体无意识的影响，他利用深层次的集体直觉丝毫不差地计算出扎到翻滚的浪涛中的力量，一眼就可以看穿鱼的伪装，对长浪也极有研究，这些经验已经让老海碰子和大海融为一体，使其可以感受到大海的危险并躲开危险，找到丰富的海货。

集体无意识将记忆时间拓展到远古时期祖先的生命中，深层次的集体直觉会一直影响人们。老海碰子“一生都在搏击、拼杀、夺取和寻求，尤其是这‘寻求’二字给他腾波踏浪的一生增添了无穷的乐趣和迷人的魅力”［4］。他享受与大海搏击，身体的痛苦、爱情的甜蜜都被他有意识地淡薄了。他凭着深层次的集体直觉与自己长年积累的经验，逐渐接近世代海碰子所追寻的信仰，也正是这种直觉让老海碰子慢慢接纳了小海碰子。

起初，小海碰子稚嫩又狂妄，以为依靠现代工具（成套的衣服、闪光的鱼刀、带有机关的鱼枪）就可以在火石湾满载而归。刚开始，他确实很成功，那些现代工具一瞄一个准，让老海碰子都颓废起来，但集体直觉让老海碰子坚持了下来。后来，小海碰子因长久以来一直依赖工具不知道观察大海的规律而屡屡受挫，开始观察老海碰子的做法并且跟着学习，慢慢成长。海坏了，小海碰子不听劝依然下海，生命危在旦夕，这时老海碰子不顾一切抢救小海碰子，用身体去温热小海碰子。这不仅是老海碰子与大海的又一次对峙，也是接受新生命的动作。经过这次考验，小海碰子成熟了，老海碰子也从内心接纳了他。

老海碰子在大海面前，与之对抗，享受胜利，也不惧怕接受新事物，他身上不仅有着原始刚性的力量，也有接受新事物的精神，集体无意识的直觉消融了现代与原始、文明与自然的界限。人的主题，尤其是关于两代人延续和携手的主题，正是《迷人的海》所揭示的主题［5］。

结语

用原始主义视角去审视《迷人的海》，可以发现作品中对原始大海的眷恋。小说中，老海碰子在找寻传说中的宝物的过程中遭遇挫折，与大海斗争，展现出以力和勇为特征的原始的阳刚之气。在与小海碰子接触的过程中，老海碰子又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并最终凭着深层次的集体直觉接纳了他，打破了人和自然的人为界限，回归到了共同体生活。小说所揭示的主题正是探索生命的意义，昭示了人类需要回归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并对自然充满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