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群塑、符号隐喻与价值旨归:《悬崖之上》的叙事艺术论析

2021-01-01 21:01荣祥禄
传播与版权 2021年11期

[摘要]《悬崖之上》是张艺谋导演对谍战题材电影的首度创作,其以“乌特拉”行动为线索致敬隐秘战线上为国牺牲的无数革命英雄。影片通过群像叙事,采用章回体的叙事结构,推动故事发展,在人物关系、人物情感与剧情节奏上探索与创新了谍战题材影片的叙事表达。影片运用“雪一直下”“黑白色彩”等符号隐喻表现意境,建构出电影美学视觉感。影片在叙事文本中呈现历史改编文本的真实性,刻画了信仰坚定的集体意志英雄形象,塑造了具有集体主义观念与爱国主义精神的英雄群像。

[关键词]《悬崖之上》;谍战电影;群像叙事;符号隐喻;价值表达

谍战题材电影作为中国电影史上重要的电影类型,其曲折变化的发展不仅体现了中国社会政治文化环境和电影创制规律的变迁,而且体现了其对影片叙事艺术等方面的不断探索与突破。《悬崖之上》是张艺谋导演在党的百年华诞之际推出的谍战题材电影,也是张艺谋执导的首部谍战题材作品。影片讲述了20世纪30年代哈尔滨伪满时期,曾在苏联接受特训的四名中国共产党人组成行动小组,回国执行代号为“乌特拉”的秘密行动。由于叛徒出卖,行动小组在跳伞落地的一刻就置身于“悬崖之上”,面临严峻考验。

尽管《悬崖之上》是张艺谋对谍战题材影片的首度尝试,但其依然延续了张艺谋以往的标志性影片风格,独具视觉美学的“谋式”隐喻。影片通过改编真实故事,以人民史观还原时代,塑造出多个为信仰而战的无名英雄。《悬崖之上》对谍战题材影片的叙事和类型范畴的拓展起到积极作用。

一、叙事表达:谍战题材电影的群像叙述

影片《悬崖之上》通过群像叙事的方式,采用章回体的叙事结构,推动影片故事情节发展。影片的11位主演在有限时长中给观众留下了记忆点,且呈现较高的角色完成度,可见影片在人物关系、人物情感与剧情节奏把控上做了大量编排,完成了谍战题材影片的全新探索。

其一,在人物关系处理上,影片角色界限分明且多元交叉。谍战题材作品多是在叙事空间中制造各种猜忌疑团与设计人物身份反转,使主要人物关系发生冲突来吸引观众。譬如在电影《风声》(2009)中“谁是老鬼”的叙事过程可谓吊足观众胃口。而影片《悬崖之上》将人物关系开门见山地呈现在观众面前,以敌我双方群像为画面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影片以高科长(倪大红饰演)为首的五人特务科与张宪臣(张译饰演)为首的“乌特拉”四人行动小组形成界限分明的对抗群体,以及影片开场身份暴露的假接头人老冯(沙溢饰演)与临阵倒戈的叛徒谢子荣(雷佳音饰演),共同架构起影片的群体叙事主体。同时,张宪臣与王郁(秦海璐饰演)为夫妻关系,王楚良(朱亚文饰演)与小兰(刘浩存饰演)为情侣。影片中在四人行动小组降落后,张宪臣对各人任务进行了分配,两两交叉组队并相互分离执行任务。随着影片叙事博弈展开,特务科周乙(于和伟饰演)作为卧底,其身份被揭开是在张宪臣受酷刑并“越狱”的过程中、王郁故意服药入院后,张宪臣的一句“老周”说明了周乙曾是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志。在影片所有人物关系明晰后,行动能否成功并非影片的最大悬念,反而是这种多元交叉的人物关系铺设,使观众跟进情节,让影片在平静的叙事上更富有层次感,故事也更为让人动容。

其二,在人物情感呈现上,影片通过多层面的情感纠葛制造故事悲剧色彩,凸显危机感与紧张感,为其叙事增添厚重感。在亲情层面,张宪臣与王郁在影片伊始便处于生离死别,夫妻俩在分别时互相承诺“活着的去找孩子”,这为人物舍己为国的情节埋下伏笔。一方面,张宪臣在执行任务时本可以逃脱敌人的围追堵截,却寻子心切地不惜冒着被捕的危险与儿子确认;另一方面,张宪臣牺牲前在卧底周乙的再三追问下又轻描淡写地说“马迭尔酒店前的小叫花子中有我和王郁的孩子”,影片不赘述、不煽情,亲情表达与谍战剧情相交融,凸显了人物内心个人的“小我”与家国情怀的碰撞。在友情层面,周乙面对张宪臣遭受酷刑,既不得不隐匿于暗处又铤而走险舍身相救,当其解救无果忍痛看着张宪臣被射杀时,他用点烟的动作来掩饰内心的崩溃与颤抖,将人物的悲苦色彩刻画得淋漓尽致。在被敌人包围时,王楚良为了不让周乙暴露身份,他拿出被敌人取下撞针的枪义无反顾地射向周乙,致使周乙必须忍痛亲手射杀战友,在绝境中做出两难抉择。影片的最后,周乙将小兰的药片放在自己手中,将死亡的危险留给自己,也把生存的希望留给小兰。在爱情层面,影片形象地赋予了人物极具张力的情感寓意。影片伊始,小兰面对王楚良的主动示好,态度冷漠,而这场带有遗憾地告别竟是二人最后的诀别,影片巧妙地铺设了叙事情节。在执行任务中,王楚良在火车上面对小兰被特务单独带走,为了解救小兰,他不惜与接头人暴露她的真实身份,既呈现该人物的英雄姿态,又呈现该人物为了恋人的“爱情冲动”。影片对人物赋予了丰富的情感色彩,给叙事带来多层面强烈的情感冲击,为谍战类型电影增添了厚重感。

其三,在剧情节奏把控上,影片采用章回体叙事结构,打造高强度戏剧感。影片通过“暗号”“行动”“底牌”“迷局”等7个叙事段落,清晰地划分故事结构,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影片在群像叙事下把控节奏变化,一方面故事先行,非人物优先。影片在文本故事的引领下,让11位主演在有限时间内给观众留下印象,表现谍战博弈情节,其需要演员画龙点睛式的表演,要求演员隐忍与克制,人物表现点到为止。同时,通过后期剪辑,影片在演员戏份上做减法,既保证故事优先,又让每个人物更具立体感,使群像戏恰到好处。另一方面影片情节演进需要高强度叙述。谍战题材影片的叙事情节承担着剧情節奏的推进,决定了观众是否在叙事中产生共情。《悬崖之上》极具浓厚的“谋式”色彩,即注重叙事谜题的“戏中戏”,就是通过导演与演员协调表演情境、谍战情境与戏剧情境制造谜题。《悬崖之上》在章回体的叙事结构下,采用多重嵌套的戏剧本体带动人物本体在时间线上高强度推进,这是维系影片叙事节奏感,吸引观众投入的重要手段。

二、符号表达:隐喻性与视觉美学建构

符号本身是普遍事物的抽象概括与象征,其具有隐喻的功能和属性。符号的隐喻性在某种程度上替代语言成为电影创制语境中较为重要的表现手法,也是张艺谋电影中重要的思想表达方式,其影片常常通过不同的视觉符号来建构影视美学,表达特定含义。“对于电影作品来说,所有的细节、节奏、画面都应该指向一个统一的整体,这个整体既是电影叙事的整体,也是指电影美学的统一性,好的隐喻式叙事与电影本身一定是形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机构整体。”[1]符号化隐喻可以为影片叙事表达平添多种语义的延伸,但影片不能过度依赖符号隐喻的叙事表达方式,而应通过符号隐喻使观众探寻影片镜头语言背后的深层次含义。

(一)象征性的符号隐喻

在电影叙事语言中,象征性的符号隐喻往往不仅能够烘托环境与渲染气氛,而且能成为影片叙事表达与美学建构的重要组成部分。首先,影片贯穿全场的视觉元素“雪一直下”。《悬崖之上》运用大量雪景营造冷峭与凛冽的意境,烘托行动小组在极其恶劣的夹缝环境中生存。影片伊始“乌特拉”四人行动小组就降落在大雪皑皑的森林上,内景通过人物衣帽上与窗外的降雪强化视觉符号,直至在行动结束的最后两场镜头里降雪停止。雪在一定程度上成为该影片美学层面的支撑,白色所定义的“无色”,无生气与无血色,其隐喻在极寒天气下四人行动小组执行任务的艰巨与革命道路的不易,影片最后营救成功则运用雪停的镜头与之前“雪一直下”的场景构成反差,表达革命终将胜利。

其次,影片贯穿全场的视觉元素“黑白色彩”。在当代影片中,黑白色彩依然会以独特的方式出现,以满足叙事语义的需要或者导演个人电影色彩风格的表达。该影片中四人行动小组成员身着黑色皮衣、头戴礼帽在黑白的场域中执行任务,同时大量的夜景与雪花形成鲜明对比,构成了影片冷酷的黑白格调。从工业美学角度看,影片还原了暗色调的活动场景,不仅表达了人物在“悬崖之上”行走,而且歌颂了隐秘阵线上的无名英雄,烘托有信仰、有热血、舍己为国的革命英雄形象。此外,在影片的黑夜中,导演常用一束暖色光线点缀画面,与黑白色彩相呼应,表现影片所寄喻的另一层含义,即故事人物属性尽管是“无家可归”的,但这束暖光为承载使命感的战士在寒夜中找寻到了一份归属感。影片黑白色彩的表现强化了其叙事表达,而且黑白色彩作为图像符号也使得影片影调更为立体与丰赡。

(二)符号文本的观众接受

事实上,完全孤立的符号是不具备表达意义的,“如果这样的符号组成一个‘合一的表意单元’,就可以称为‘文本’”[2]。因此,所有能够表达意义的符号都是以符号文本的形式出现的。“符号文本的表意不仅与发送者相关,也与接受者相关。”[3]观众接受既是影

响影片口碑的核心要素,又是影响影片的最复杂多变、不易掌握的因素。谍战题材影片的本质依然是政治性与娱乐性的有机结合,但在不同时期观众对谍战题材影片具有不同的娱乐需求。在当下的媒介时代,影片需要更多地适应社会心理和观众的欣赏口味。影片符号文本要能够满足观众个人精神的需要和潜在的心理要求并不容易。张艺谋谈道:“主流的东西要想赢得广大年轻观众,一定要避免直接说教,应该赋予它生动的人物,独特的艺术特色和吸引人的故事。”[4]换言之,影片应寓教于乐,通过符号文本来感染众人。而《悬崖之上》无疑实现了艺术思想与商业属性的有机融合。在万物皆媒的时代,每个人都具备做导演的素质,这通过短视频平台及其日常诸多内容得到体现,如短视频人物的塑造、音乐的运用、画面的架构与节奏的把控等。在全面娱乐的创作环境中,影片能否得到电影市场的接受、能否做到寓教于乐,这与影片的符号文本有关,更与观众的接受度、认同度息息相关。

三、价值表达:塑造英雄形象的叙事书写

近年来,国产电影市场出现了部分“好莱坞式”的个人英雄主义叙事影片,其中对集体信念的忽略以及个人价值的极度渲染背离了新时代文化建设的大方向。同时,“作为产量最高、受众最多、影响最大的文化类型,大众文化既是一个巨大的产业,也是确立文化领导权,落实核心价值体系的重要阵地。不能落实在大众文化的生产和传播之中的价值观必定不可能得到广泛的传播,不可能深入人心,不可能成为主流文化”[5]。因此,电影应肩负起使命担当,真正发挥对群众正确的价值引领作用。目前,在国内电影市场中谍战题材的影片相对较少,其在价值表达的叙事书写上仍停留在探索阶段。而《悬崖之上》的出现,给当前谍战题材电影的民族化叙事提供了重要启示。

(一)历史改编的电影文本呈现“真实性”

在不同类型电影的创制中,创作者都需要重述或改编真实发生的事件,一方面其要忠于事件事实;另一方面其要游离在虚构与纪实的边缘,对事件进行二次创编。“真人真事改编电影世界是一个具有积极意义的历史世界,它既包含对真人真事的再阐释,又依赖受众的前‘读出’,连接着人类生活世界与故事世界。”[6]观众在观看历史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时,会将其认为是在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件,并沉浸其中。在谍战题材影片中,电影文本往往来自真实存在且进入历史视野的故事。影片《悬崖之上》所呈现的即是相对真实事件,其英雄人物的塑造源于有血、有肉、有情的人,并非自带主角光环的“神”。该影片也并未像同类其他影片一样,只是凸显某一两位超级英雄,而是聚焦于普通群像,即隐秘战线上的无名英雄们,从而使其内容更具传播价值。同时,影片《悬崖之上》的人物也没有被塑造成毫无感情的执行任务的“机器”,而是刻画了其感性的一面。诚如前述,张宪臣在本可以逃脱特务堵截的情况下,仍冒着生命危险确认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王楚良为爱而冲动,不惜暴露小兰身份等。这些真实的人物设定不仅映照了人物内心柔软的一面,而且满足了观众对影片人物亲情线的期盼。最后,影片真实地赋予了反派人物应有的智商与逻辑能力,没有刻意弱化敌人,拉大敌我双方能力差距,甚至敌方特务能大篇幅掌控全局,使得双方博弈的电影文本冲突更加强烈,也更加真实。

虽然笔者这里一再强调“真实性”,但是我们对创作者在电影艺术的编制过程中的虚构现象也应理性认识,这并非一定背叛“真实”。虚构应该是建立在服务于真实的历史事实上所进行的艺术化改编,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而非仅为了制作一个“包袱”、一个反转虚构情节。事实上,若观众真正完全沉浸在谍战题材电影中,产生共情,主动加入电影叙事,并发挥该类型电影的想象功能,那么历史改编的电影文本叙事即呈现“真实性”。

(二)刻画信仰坚定的集体意志英雄形象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崇尚英雄才会产生英雄,争做英雄才能英雄辈出。”[7]影片《悬崖之上》最大的初衷是为了致敬英雄,尤其是身处隐秘战线上为国牺牲的无名英雄们。而作为当代视听媒介领域中具有较突出叙事张力和文化影响力的文艺形态,电影显然是构建英雄主义形象、传达英雄主义精神的典型文本类型。其英雄形象或英雄人物的形象是指,影片英雄叙事的行为主体所呈現的形象特征。“英雄精神是一种具有集体意识的价值观选择,它决定了英雄形象与其所在生活环境之间的交互关系。在社会主义国家意识形态以及儒家‘家国一体’传统价值观的映照下,中国人的英雄精神一方面强调行为主体兼具杰出的能力和品行,另一方面更要求其以大无畏的精神为家庭、集体以及民族奉献力量。”[8]我国更偏重集体意志与爱国主义精神,体现了中国集体主义的英雄观。影片《悬崖之上》恰是对集体主义英雄叙事的刻画,其民族化的叙事呈现了社会文化价值体系,电影文本的书写深入人心。此外,谍战题材电影强调对人物信仰的塑造,向观众传递为国家利益不惧牺牲的奉献精神。《悬崖之上》以人物的信仰为依托点,贯穿具体目标来支撑影片叙事开展。譬如张宪臣面对酷刑拷问,其用强大信仰来支撑透支的薄弱身体,用个人牺牲换取组织安全,与影片伊始临阵倒戈的叛徒谢子荣形成了鲜明对比。

《悬崖之上》书写了为迎接胜利在无数个黑夜守护国家、民族与集体的革命英雄文本,刻画了超越信仰的集体英雄形象,如同其电影宣传海报上所写的:“人很渺小却很伟大,信仰之志比求生本能更坚不可摧”。

四、结语

综上所述,谍战题材影片《悬崖之上》可称得上是一部内蕴美学建构、书写历史意义的电影佳作。其作为张艺谋所执导的电影作品,一方面运用隐喻的符号建构影片视觉美学,另一方面影片的意义与语境高度吻合。《悬崖之上》不仅是心存信仰且不畏生死的英雄群像完成的一次行动任务,而且是向为国牺牲的无名英雄们致敬的文本书写与叙事表达。《悬崖之上》的叙事艺术既在传播民族集体意志上做出了贡献,又为国内谍战题材电影市场带来诸多思考。

[参考文献]

[1]马军.当下中国式悬疑犯罪片创作的叙事征候[J].当代电影,2019(08):48-51.

[2]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修订本)[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6.

[3]马睿,吴迎君.电影符号学教程[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6.

[4]张艺谋,曹岩,王传琪.《悬崖之上》:“群像叙事”的谍战片新探索:张艺谋访谈[J].电影艺术,2021(03):77-82.

[5]陶东风.核心价值体系与大众文化的有机融合[J].文艺研究,2012(04):5-15.

[6]赵禹平.论真人真事改编电影如何成为“真实”[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21(04):37-46.

[7]新华网.习近平:崇尚英雄才会产生英雄争做英雄才能英雄辈出[EB/OL].(2019-09-29)[2021-08-18].http://www.81.cn/jmywyl/2019-09/29/content_9640588.htm.

[8]战迪,邓慧敏.当下中国电视剧叙事中日常英雄主义的阐释向度[J].文艺争鸣,2021(04):191-195.

[作者简介]荣祥禄(1997—),男,山东聊城人,广西艺术学院人文学院艺术学理论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