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只灰雀

2021-01-01 00:11薛涛
青年文摘(彩版) 2021年16期
关键词:土包衣兜灰雀

薛涛

故事从蓬镇的夏天开始。

驼背的小老板说,那是蓬镇自1942年以来最热的一个夏天。灰雀蹲在树上乱叫,人热得没处藏,脾气也越来越坏。

故事开始了。

大概是驼背小老板吧,指着头顶骂了一句:“这群鸟叫得真烦!”

其实要不是这句骂,那天我们会去玩别的,比如,摸鱼。

这下,我们争着往树上爬。我们爬得不容易,等我们爬上去时,那群灰雀早不叫了,连影儿都没了。

再看树下,驼背小老板他们也走了。

到这里,游戏本该结束了,但偏偏这时,指头发现了那几个雀窝。几个小脑袋正从窝里探出来,叽叽叫。指头乐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说:“抓住它们!”指头这一招是从电影里学来的,电影里抓不着人时常常带走人家的孩子。这招挺毒,看到那地方我总是胆战心惊。

“全部带走!”那时我脑袋里晃动的就是电影里的场面。我把手伸向那些肉乎乎的小东西,可刚一接触它们,马上产生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它们还没长出太多的毛。

我说:“要不,还是算了吧。”

指头抓住一根树枝悠过来:“你怕了?那看我的!”

指头把它们一个一个抓过来,塞到衣兜里。他的衣兜马上就鼓了起来,并且不安分地拱动着。

指头扫荡了所有雀窝。随后我们猴子一样从树上滑下来,肚皮蹭得滚烫。我们兴奋地在胡同里乱转,最后,在小广场中央停下来。

“先示众吧,看那些大鸟敢不敢乱叫。”指头摸了摸他那热闹的衣兜。

这主意不错。我找来一块木板,架在磨盘上,就算搭了台。指头把它们一个一个掏出来,放在木板上。它们瞪大了眼睛,吃惊不小。它们还不会站立。

我数了数,一共十七只。但指头说十八只。我仍坚持十七只。

指头咧嘴笑笑,把手伸进衣兜,一掏,又亮出一只来。

我不说什么了。

指头喊了两声,广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天太热了,蓬镇的人们什么心思也没有。不久,几只灰雀飞到广场上空惊慌失措地叫着。很显然,是它们的父母和亲戚来了。

“活埋!”指头盯着头顶的灰雀。

真刺激。我们都意识到了,那将是几天来玩得最好的一天了。汗水从我们身上所有的毛孔流出来,我感觉到天热了。

我和指头一前一后抬起木板,一个伙计还弄来一把铁锹。我们唱着一支歌就出发了,一直出了镇子,到了旷野上。那时的旷野,人们还没想到去种庄稼,很空旷,全是草。

我们在旷野中的一块坡地上停下。指头一锹一锹挖土,坡地上出现了一个坑。那群大灰雀跟着我们来了,急得飞上飞下。我们笑笑,把小雀一个一个扔进去。它们感觉到了不妙,挤在一起,叫得更凶了。

指头咧咧嘴,开始填土。其实这活儿我们都想干。

它们被埋了。有一只的嘴露在外面,我抢上前去,把一块土踢进去,恰好埋没了它。指头把更多的土填进去,不一会儿,那个地方就鼓起一个土包。

头顶爆发出更响的鸟叫。

指头还觉得不踏实,把那土包踩了又踩,土包小了。踩着踩着,指头突然停住了,看着我们。我抬起头,那群鸟不知什么时候神秘地消失了。

指头僵硬地笑着,我们都僵硬地笑。那个时刻,我们都觉得游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太阳仍在头顶放着光,可旷野上一下子凉了。

我们似乎不知道该怎样结束。后来指头支吾着:“写作业去……”

我们抢着说:“对呀!”纷纷逃了。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天我们丢了那把小锹。后来驼背小老板来找过,没找到。

第二天早上,我没精打采地坐在屋后的樱桃树旁摘樱桃吃。那天我懒得玩,吃了一会儿,无意间看见草垛上有几只灰雀,它们静静躺着,一动不动。风吹来,掀起身上的绒毛,它们一动不动。我跺跺脚,它们还是不动。我一阵冷。我一直记得它们脸上那种额外的东西,现在想来,那该叫作悲伤和绝望。我明白,它们不是死于饥饿。我飞快地跑开了,叫来了指头。

指頭木木地看着草垛:“咋会这样呢?”

又过了一会儿,我说:“埋了吧……”

指头说:“把它们埋在一起。”

指头脱下背心,把它们包在里面,一共五只。

我们走进旷野,没喊别的伙伴。这事后来也一直没讲出去。

我俩好不容易再找到那块坡地,然后轻轻扒开了那个土包。它们叠在一起,睡着了。加上原来的它们,一共二十三只灰雀,二十三只。这个新数目,只有我和指头知道。

天确实凉了,不久,下起了大雨。我俩谁也没跑,就在土包旁坐着,让雨淋个结实。后来才知道,下大雨时,有很响的雷,把镇里一棵柳树都劈开了。我妈和指头妈顶着雨喊着我俩的名字,满胡同跑,甩了一身泥,差一点就疯了。

第二年初春,我和指头又想起了旷野中的土包。我们去了,转了一天,连那个坡地都没找到,却意外地找到了那把丢了很久的小铁锹。它居然没生一点锈,锃亮。

//摘自《月光下的狍子》,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夏希/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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