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少年，如微光

连城

1

周一早读，数学课代表黎知学将收齐的练习册搬到老师的办公室。走到半路，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黎知学停下脚步，是一张印刷精致的信纸。

这种信纸黎知学在网上买文具的时候见过，带有花香味，图案异常繁复美丽，班上很多女生都买过。黎知学一低头就瞧见了上面那行清晰的笔迹：陆续燃，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黎知学有种不小心窥探了别人秘密的窘迫，但并不意外。因为身为陆续燃的好哥们兼室友，他知道班上暗恋陆续燃的女生没十个也有八个。毕竟那是一个浑身都发着光的少年啊——成绩好，篮球打得好，还有一副好性情。

虽然信上并没有署名，但黎知学想着，这好歹是一个少女隐秘的心事，万一被一些嘴碎的人看到，认出笔迹，指不定又招来什么风波。于是他想了想，还是把厚重的练习册放了下来，俯身捡起信放进口袋。

谁知刚抱起那一摞练习册，他就被人叫住了。

“黎知学，等一下！”他闻声回头，一位扎着马尾的女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能不能把练习册还我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东西夹在里面，忘记拿出来了。”

是前桌成念。

黎知学想起口袋里折好的信，突然觉得口袋有些滚烫。只是他没想到那信本来只是少女一时兴起才把心里话写在了上面，但写完后又害怕被人知晓了这点小心思，就胡乱把它塞进了练习册里，其实由始至终她也没打算要把它送出去。

少年时这点欲盖弥彰的小心思，很多人其实都有过，但终归是不愿意这般明目张胆地与他人分享的。因此早读时整理书桌，成念想起还夹在练习册上的信，急急忙忙地从教室里追了出来。

看到她一脸慌张，一时之间，很多想法从黎知学的脑海里闪过，他心想，不会这么巧吧？这要怎么做才不会让当事人尴尬？还没等黎知学整理清楚，心急如焚的成念已经眼疾手快地从那一摞练习册里抽出了她的那本，迅速翻找起来。少女的额头很快便冒出一层细密的薄汗：“怎么不见了呢，要是被老师看到就完了。”

黎知学几乎可以笃定，成念便是那封信的主人。他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清了清嗓子：“你在找什么？”

“一张粉色的信笺，我在上面写了点儿重要的东西。”黎知学心下了然，但直接从口袋掏出信来还给她，总觉得不太好。于是他安慰她道：“也不一定是刚好夹在了这本练习册里，你回去再找找看，等下我再看看会不会夹别人本子里去了，毕竟刚才收练习册时太乱了。”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谢过黎知学，成念带着一脸的担忧“咚咚咚”地跑开了。

从老师办公室回来的黎知学把信夹进语文书里，随后拍了拍成念的肩膀。待她转回头时，黎知学用无声的唇语说了句：“在里面。”

成念的脸一下红了。她一把抢过少年的语文书，半晌不敢回头看他。

说起来，两人成为前后桌近半个学期了，奈何脸皮薄，成念总是不好意思主动回头与男生聊天。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与对方有了交集。

为了避免尴尬，成念选在教室无人的课间把语文书放回黎知学的桌上。于是当黎知学再次拿到语文书时，惊奇地发现里面夹了张纸条：请黎同学帮我保密！

黎知学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回了她纸条，让她放一百二十个心，并表示他也暗恋班上的一个女生。这样一来，两人交换了秘密，就当扯平了。

虽然暗恋女生这样的秘密只是黎知学的谎言，但成念不知道的是，陆续燃，其实也是黎知学的一个秘密。

还在读初中时，黎知学也是学校小有名气的学霸，只是升入高中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更加优秀的同龄人面前，他就没那么起眼了，成了再普通不过的一名少年。反观好哥们陆续燃，一直都没有让人失望过。黎知学也是升入这所高中后才认识同班同学兼室友陆续燃的，又因为都钟爱数理化，便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只不过相较于在同龄人中闪闪发光的陆续燃，黎知学要逊色很多。两人走在一起，自然是陆续燃更容易受到关注。虽然落差有点大，但黎知学少年心性总是不甘落后的，时刻渴望着超越陆续燃，成为别人口中很棒的黎知学，而不仅是“陆续燃的好朋友”。

这是两个少年之间无声的较量。

2

反观成念，面对黎知学的赤诚和坦然，她却做不到完全敞开心扉。她总担心在往后的日子里，黎知学会突然将她暗恋陆续燃这事说漏了嘴。少女心思总是复杂又敏感的，然而她担心的事一直没有发生。倒是因为陆续燃，俩人开始有了共同话题。

成念靠着是黎知学的前桌这个“近水楼台”的关系，成功从黎知学那里打探到陆续燃的小道消息，比如他喜欢吃什么水果、喜欢什么颜色等。黎知学虽然羡慕被女生们仰慕着的陆续燃，却也没有心生妒忌，而是落落大方地满足了少女的那点儿小心翼翼的心思。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他们迎来了兵荒马乱的高三。以前看到高三的学长学姐总是步履匆匆，还寻思着真是奇怪，却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成为其中的一员。

黎知学成绩没有陆续燃好，但靠着稳扎稳打，也一直紧紧跟随。相较之下，成念的成绩就像过山车，有时排在前面，有时又跌落在几十名开外。一次模拟考后，黎知学看到成念一直趴在课桌上，肩膀一耸一耸，隐约还听到啜泣声。黎知学知道她近两次模拟考成绩都不理想，也为她捏了一把汗。

晚自习时，黎知学把陆续燃抓了过来，两人轮番给她讲错题分析，一遍又一遍。成念感激之余，也隐隐生出一股想破土而出的力量。那个晚自习，她翻出熟悉的信纸，在上面写下：“陆续燃，如果能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我就向你表白。”

这封信，成念把它郑重地交给了黎知学，说：“里面写了我的一个愿望，如果高考后我还没改变主意，就从你这儿要回来。你愿意当我的见证人吗？”

黎知学虽然不知道漂亮的信封里的少女愿望写了什么，但还是帮成念保管了这封没有收件人姓名和地址的信。只是没想到，高考过后这封信居然在毕业的时候忘记拿走，而写信的当事人也没向他要这封信。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成念找到一份导游助理的兼职。那个夏天，她跟随旅游团去了很多地方，也见了很多有意思的人，她慢慢发现，再回头去看青春里的这段暗恋，突然觉得当时的自己多么浅薄，同时，又惊叹于它的珍贵。毕竟，青春就是要酸甜苦辣都尝它一遍，才有趣啊！

3

暑假快要结束时，成念回学校领毕业证，又碰见了黎知学和陆续燃，少年们都考出了理想的分数，如愿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学校和专业。而她，虽然没有与陆续燃考上同一所大学，却也在青春里交出了一份漂亮的答卷。

以前见到陆续燃，她都是会害羞到绕路逃跑的。这次成念却大大方方地跟对方打了招呼：“祝贺你啊。”

有同學提议到母校附近的餐馆里小聚，于是一群少年又勾肩搭背坐在了餐馆里，陆续燃被团团围住，仿若众星捧月。成念看着曾经暗恋过的少年，突然就释怀了。

她没有忘记青春里除了那个耀眼的陆续燃，还有特别的黎知学。拿着快乐肥宅水的成念坐在女生那桌，对着黎知学遥遥举杯，大声说道：“为友谊干杯。”

黎知学闻声回过头来，和成念相视而笑。少年们的情绪也被感染了，纷纷举杯，“干杯！干杯！为友谊干杯！毕业快乐！”

“毕业万岁！”欢呼声几欲响破屋顶。

他们都有过关于陆续燃的共同秘密，却从来都不知道，那个叫陆续燃的男生为了留住他们眼里羡慕的光芒，也曾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

追着光的他们，最终也成了一颗颗发光的星球，照亮了彼此的青春。

真好。

//摘自《中学生博览》2021年第18期，河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