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
1900年6月16日,八国联军已经攻占了天津大沽炮台,义和团火烧前门外的洋药房,结果大火延烧,把前门楼子也给烧了。对于到底要不要依仗义和团,跟整个西方开战,西太后慈禧也没有拿定主意。于是,接连召开紧急会议,商量对策。这样的会,有王公、贝勒与军机处、内阁、六部、九卿要员参加,俗称“大叫起”,即一次叫好多人入内。
由于参会的人太多,养心殿挤不下这么多人,所以,挪到了更宽敞的仪鸾殿东暖阁召开。慈禧和光绪背窗靠北面坐,御座跟阁门,近在咫尺。虽然大家都跪在两宫前面,但按照等级,地位高的人跪前面,地位低的人跪后面。所以,进来的时候,大家都绕过御座,往后面去。等到吏部侍郎许景澄来的时候,后面已经挤满了人,无论如何,都过不去了,只剩下皇帝御座旁边,还有一个空,他只好在那儿跪下了。许景澄没有料到,他这一跪,竟然要了他的命。
许景澄出生于浙江嘉兴的官宦人家,从小便饱读诗书,1868年考中了进士,并在翰林院任职。洋务运动兴盛时,敏感的许景澄察觉到了清朝政府的政治动向,于是他侧重于学习外交知识和国际法,李鸿章将其举荐给光绪皇帝。
光绪皇帝看中了许景澄的才能,并且对其委以重任,多次让他担任公使,出使欧洲。在出使欧洲诸国时期,他编写了《外国师船表》,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海军通鉴。1899年,许景澄担任京师大学堂的总教习一职,仕途顺利的他凭借着优秀的外交才能,本应该平步青云,却不想自己的生命如此戏剧般地因为一次会议而结束了。
当时,军情紧急,大家却只能跪在一起开会,当然没法畅所欲言。而且大家头都低着,怎么好说话呢?但是,清朝体制如此,也只能这样了。由于此前整个朝廷向后转,朝中顽固派大占上风,加上众多满人贵胄、汉人大臣,真的以为义和团有刀枪不入的法术,可以借此战一下洋人,所以,主战的气氛很浓。
许景澄是个留过洋的明白人,但也知道在此时如果说实话,是大有危险的。可是,自戊戌政变以来,一直不说话的光绪皇帝,此时却急了,不仅自己站出来反对开战,而且突然用手拉住许景澄,让他出来说话。
许景澄一时激动,说了几句实话,大意是义和团招摇撞骗,怎么挡得住洋人的枪炮,并主张不要开战。接着,太常寺卿袁昶也站出来表了类似的态。这一下,可是捅了娄子了。光绪出头说话,已经犯了慈禧的忌,而许景澄附和皇帝,更是让她怒火中烧,于是大喝让许景澄不许拉皇帝的手。这样说,就等于说许景澄失仪,有杀头之罪。许景澄忙解释,说不是我拉皇上的手,而是皇上拉我的手。
太后话已出口,就是金口玉言,所以,许景澄和袁昶,不久就被定罪为“勾结洋人”的“卖国贼”,在菜市口问斩了。随后,一位翰林公的生花妙笔,草拟了一封宣战诏书,从此,大清开天辟地第一次跟列强宣战了。
此后,这样的“大叫起”还搞了好几次。又有三个大臣的人头落地,这回,不是反对参战,只要是对义和团有点不敬,就已经不行了,要被杀头。主战派的气焰越来越嚣张,会议的气氛越来越严肃,空气越来越凝重。
这种会议越开,越开不出名堂。最后,端郡王载漪和澜公爷,开列了十五个人的名單,都是要就地正法的,里面竟然有军机大臣王文韶和奕劻,最后一名,是京兆尹陈夔龙。还好,慈禧没有准。北京城里,围攻使馆和西什库教堂的战斗,也越打越激烈。城外,八国联军攻下天津,然后向北京进发。
最后的一次御前会议,朝廷决定让水师大臣李秉衡带兵出击。李秉衡非常悲壮地带着京城里剩余的清兵,加上众多的义和团杂牌军,打着各路神仙的旗和幡,出了北京。到了杨村,还没等跟洋兵接触,自己的队伍就溃散了,光杆司令李秉衡吞金自尽。然后慈禧带头,大家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