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意见对企业商业信用融资的影响——媒体报道的“扩音器效应”研究

（西安理工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陕西 西安 710054）

融资约束是制约企业发展的主要障碍之一。国内外学者Cui（2020）[1]、Zhang（2020）[2]、王嘉鑫等（2020）[3]从保守财务政策、支持绿色创新、会计信息质量等角度展开研究，期待扩大银行融资、缓解企业融资难题。然而，在我国进行经济结构调整，引导和推动重点领域与行业转型背景下，“受控、受压”行业的银行融资渠道不断萎缩,企业转型升级得不到必要的资金支持、举步维艰。

鉴于银行融资相关研究解决企业资金需求问题有限，学者们根据Meltzer（1960）[4]的商业信用再分配的理论，转而提出商业信用融资。商业信用融资是企业凭借商业信用对上游供应商进行赊购和对下游购买者进行预售而占用的资金，反映了上下游企业间的一种信贷关系。研究表明，商业信用与银行信贷具有替代关系[5]，获得商业信用融资的一方相当于享受着短期无息贷款，能有效缓解企业的融资约束压力。

商业信用融资中存在着信息不对称问题：商业信用融资提供方希望及时地、完整地掌握企业的真实信息，然而，他们并不直接参与企业的日常经营活动和内部决策，对企业财务、内控及资金运行的详情无从知晓。这就可能会导致信息优势方对信息劣势方的利益进行侵害，而提供方出于风险的考虑，有可能拒绝提供商业信用。

针对此问题，本文引入第三方信息渠道，期待审计意见、媒体报道能有效缓解企业商业信用融资难题。注册会计师审计作为独立的第三方，保障会计信息的真实性和可靠性，能够降低交易双方的信息不对称程度。在网络媒体发达的当下，众多第三方媒体从多个角度提供及时信息，能够降低商业信用融资供需双方存在的信息不对称问题。基于上述考量，本文选取2016—2018 年的沪深两市A 股上市企业中的典型行业样本，采用多元回归方法来实证考察审计意见、媒体报道对商业信用融资的独立影响与交互影响。

一、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审计意见与商业信用融资

对于进行赊购或预售的企业而言，供应商和购买者处于信息劣势地位，由于信息不对称可能形成不合理的估计造成风险。供应商和购买者通常寄希望于独立的第三方来提供真实、完整的企业信息。由注册会计师事务所发布的审计意见具有权威性、规范性和全面性，是利益相关者可以公开获取用于了解企业经营、财务状况，进行风险判断的重要信息，是解决信息不对称问题的重要机制之一[6]。

标准审计意见意味着企业的财务报表遵循了会计准则，真实反映了企业的财务状况、经营成果和现金流，能够提高企业会计信息质量，降低利益相关者与企业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同时，标准审计意见向市场传递了企业生产经营状况和财务状况良好的信号。供应商、购买者对被出具标准审计意见的企业更加认可，愿意以提供赊销或进行预购的方式提供商业信用融资。陈依萍等（2019）[7]以2012—2017 年沪深A 股上市企业为样本，运用回归分析研究发现标准审计意见与商业信用融资有正向影响。唐彩霞和杨毅（2020）[8]以创业板上市企业为样本，基于金融生态环境视角对审计意见类型和商业信用融资的关系展开研究，发现在某一生态环境临界值以下无保留审计意见与企业商业信用融资正相关。

非标准审计意见意味着企业可能违反了现行的会计准则或制度，其财务报表未能公允地反映企业实际情况。非标准审计意见不能缓解利益相关者与企业间的信息不对称问题。David（2017）[9]对审计报告内容和证券市场信息不对称之间的关系进行研究，发现非标准审计意见的企业其信息不对称程度要高于标准审计意见的企业。同时，非标准审计意见还向市场传递了企业经营、财务可能存在瑕疵的信号。供应商、购买者可能据此判断企业存在一定的财务风险，出于谨慎拒绝提供商业信用融资。朱文莉和白俊雅（2018）[10]以A 股上市企业为样本，发现非标准审计意见与企业下年度商业信用融资水平显著负相关。

由此提出假设1：

H1：在其他条件不变时，相对于非标准审计意见，标准审计意见能增加企业的商业信用融资。

（二）媒体报道与商业信用融资

企业能否获得商业信用融资，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企业信息的透明度。随着网络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媒体在提升企业信息透明度方面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与审计事务所一样，媒体亦是独立于企业的第三方。与专业性的审计报告不同，企业相关的新闻报道可以由多家媒体及时发布且角度各异，内容简单易懂，受众广泛。对于供应商和购买者而言，可以更加方便地从媒体报道中获取企业相关信息，对融资性的商业活动做出判断。

对某个企业而言，媒体报道次数越多，说明该企业受到的关注度越高。多家媒体以多个视角进行报道，真假信息间存在着一种竞争关系，读者可以通过对比分析，剔除孤立的、不能相互验证的虚假信息，从而确认企业的真实情况。换言之，媒体报道越多，信息就越透明、越真实。Drake 等（2014）[11]通过对2000—2010 年与盈利相关的商业报刊文章进行综合分析发现，媒体报道能够提高信息的可信度，同时降低信息不确定性。进一步，媒体报道具有舆论监督作用，罗进辉（2012）[12]研究发现媒体报道能有效抑制企业的违法违规行为，因为企业的不当行为极易引起媒体工作者的发觉并向社会曝光，因而起到外部监督的作用。刘平（2014）[13]以我国房地产行业上市企业为研究对象，发现了媒体报道能够充分发挥监督作用，提高企业绩效。供应商、购买者会倾向于认为，受到媒体广泛关注的企业比没有外部监督的企业更值得信赖。宋婕等（2019）[14]以2008—2015 年沪深A 股上市企业为样本，从商业信用融资的角度研究了媒体报道和融资约束的关系，发现媒体报道与商业信用融资正相关。相反，如果媒体报道数量较少，说明企业受关注程度较低，信息透明度不高，利益相关方无法了解企业真实的经营情况和财务情况，会倾向于做出保守决策，减少或者取消赊销、预先支付。

由此提出假设2：

H2：在其他条件不变时，媒体报道的次数越多，企业所获得的商业信用融资越多。

（三）审计意见、媒体报道与商业信用融资

审计意见和媒体报道在解决信息不对称的问题中发挥着不同作用。审计意见尽管全面且权威性强，但并不及时，其专业的内容对阅读者的知识水平也有一定要求，受众范围较窄。而媒体报道讲究及时性，能迅速跟踪企业相关事态发展，多视角的内容通俗易懂，受众更为广泛。因此本研究期待审计意见的专业性与媒体报道的广泛性能发生交互效应，更好地缓解商业信用融资中的信息不对称问题。本研究认为审计意见是专业且“微弱”的信息源，而媒体报道能发挥“扩音器效应”①扩音器一般指音响系统中一种设备，任务是把来自信号源的弱信号进行放大，驱动扬声器发出声音。，将发自审计机构、注册会计师的专业意见进行放大，从而影响供应商和消费者群体在企业商业信用融资中的决策。根据McCombs 与Shaw 提出的议程设置理论（Agenda Setting Theory），媒体不能直接决定人们对某一事件的看法，但是可以通过设置议题来影响人们对事件的关注程度，间接地影响人们的态度和行为[15]。媒体对审计意见及其相关的事件的报道会加强公众的重视程度，供应商、购买者等利益相关群体更倾向于依赖这些信息做出判断。当企业的重大信息如年度审计报告作为信号源成为媒体报道的议题，其传播的深度和广度都会扩大[16]。吴良益（2019）[17]研究发现媒体报道具有二级传播作用，媒体传播起到了信息放大的效果。媒体会对审计意见进行多角度、广泛深入的解读，从而衍生出一系列相关事件的新闻报道。媒体报道越多则市场关注度越高，对信息不对称的缓解程度就越大。基于此，本文提出，媒体报道将企业信息展示于包含企业供应商、商品服务购买者的大众面前，发挥了“扩音器效应”。

当审计意见类型为标准审计意见时，意味着专业机构对企业经营情况、财务状况、会计信息披露等的评价为积极正面的。随着媒体对此的广泛、深入报道，企业的这些积极正面的信息会受到供应商、购买者的关注，成为他们决策的依据，从而更倾向于通过提供赊销、预付货款等方式提供商业信用融资。同理，当审计意见为非标准审计意见时，意味着专业机构对企业持负面评价。媒体的深入报道就会使企业的负面问题越来越多地呈现在公众面前，企业的供应商、购买者会依据这些负面信息做出是否提供赊销、是否预付货款的决定。实证研究方面，李歆和左燕（2016）[18]以2010—2014 年A 股上市企业为样本发现媒体报道在审计意见缓解融资约束中起正向调节作用。

由此提出假设3：

H3：在其他条件不变时，媒体报道的次数越多，标准审计意见提高企业商业信用融资水平的效应越强，非标准审计意见降低企业商业信用融资水平的效应越强。

二、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研究选取2016—2018 年我国沪深两市房地产上市企业共354 个样本观测值。鉴于审计意见会影响企业下年度的商业信用融资水平[20-21]，本文中审计意见数据取值范围为2015—2017 年。媒体报道数据手工收集于中国知网的《中国重要报纸全文数据库》，其他财务数据来自于国泰安CSMAR 数据库和迪博数据库。数据统计和处理运用Excel 2010和Spss 25.0 软件完成。

（二）变量定义

1.商业信用融资。商业信用融资在获得方主要体现为应付账款、应付票据和预收款项。本文基于国内外学者Petersen 和Rajan（1997）[19]、Raymond 和Inessa（2003）[20]与陆正飞和杨德明（2011）[21]的研究，并结合宋婕和张新民（2019）[14]的研究，用商业信用的增量在企业期初总资产中所占比重作为衡量企业商业信用融资的替代指标，用符号CF 表示，计算公式如下：

2.审计意见。本文参照张勇（2013）[22]与Hanen 和Rahma（2019）[23]的研究方法，将审计意见设定为虚拟变量，当审计意见类型为标准审计意见时，取值为“1”；当审计意见类型为非标准审计意见（即带强调事项段的无保留意见、保留意见、否定意见和无法表示意见）时，取值为“0”，用符号AQ 表示。

3.媒体报道。基于现有研究，媒体报道的数据收集有网络媒体报道和纸质媒体报道两种来源，由于纸质媒体公信力度较高，因此本文借鉴醋卫华和李培功（2015）[24]、仲秋雁和石晓峰（2016）[25]的研究采用CNKI 中检索到的八大财经报纸报道的次数并对其取对数进行衡量，用符号Media 表示。

4.控制变量。为了研究结果的准确性，以近年来有关研究为参照，选择了经营现金流、成长能力、资产报酬率、流动性、银行贷款、杠杆情况、市场地位、内部控制指数、盈利能力指标、上市年龄作为控制变量，各变量符号、名称及定义，如表1 所示。

（三）模型构建

为检验假设，本文构建以下三个模型进行回归分析。

为验证审计意见与商业信用融资的关系，构建模型（1）：

CF=β0+β1AQ+β2Cash+β3Growth+β4Profit+β5Liq+β6Bank+β7Lev+β8Mp+β9Ici+β10ROA+β11Age+∑year+ε

为验证媒体报道与商业信用融资的关系，建立模型（2）：

CF=β0+β1Media+β2Cash+β3Cash+β4Profit+β5Liq+β6Bank+β7Lev+β8Mp+β9Ici+β10ROA+β11Age+∑year+ε

为验证媒体报道的“扩音器效应”，建立模型（3）：

CF=β0+β1AQ+β2Media+β3AQ*Media+β4Cash+β5Growth+β6Profit+β7Liq+β8Bank+β9Lev+β10Mp+β11Ici+β12ROA+β13Age+∑year+ε

表1 控制变量说明

三、实证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全样本下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情况为：商业信用融资变化水平的最小值是-0.452 8，最大值是8.242 5，标准差为0.676 9，说明不同企业的商业信用融资变化水平差异较大。审计意见的均值是0.97，说明有97%的样本企业审计意见为标准审计意见；媒体报道的均值为2.05，说明房地产行业受到了媒体的广泛关注；最大值5.7，最小值0，说明各个企业受到的媒体关注度有很大差异。在控制变量方面，经营现金流最大值是0.353 2，最小值是-0.362 2，说明各企业的经营现金流水平存在差异。资产报酬率和盈利能力指标的均值分别为0.022 9 和-0.156，说明房地产行业整体的盈利能力仍需进一步提高。流动性的最大值为20.937 7，最小值为0.252 5，均值为2.070 7，说明房地产上市企业中良好的短期偿债能力和差异化并存。银行贷款的均值为0.169 8，最大值为0.500 2，最小值为0，说明上市企业能从银行取得贷款的能力并不均衡。资产负债率的均值为0.651 3，高于国际最优负债0.5 的要求，最大值为0.983 9，说明房地产行业中多数企业为高资产负债率的特点。

（二）相关性分析

本文对主要变量进行了皮尔逊相关性分析，以验证变量选择的合理性及初步检验本文的假设是否成立。从表2 的相关性分析结果中可以看出，审计意见与商业信用融资的相关系数为0.005，说明两者之间是正相关的，与前文中假设1 相符，即审计意见越好，企业获得的商业信用融资越多。媒体报道与商业信用融资的相关系数为0.073，表明媒体报道与商业信用融资正相关，即企业的商业信用融资水平会随着媒体报道的增加而提高，与假设2相符，为下文进一步回归分析提供了基础。在控制变量方面，资产报酬率、银行贷款、杠杆情况均与商业信用融资显著负相关。流动性与商业信用融资之间的相关系数是0.244，且在1%水平上显著，说明企业的偿债能力越强，在供应商中的信用就越高，有利于获得较多的商业信用融资。上述控制变量在企业获得商业信用融资过程中具有显著影响，本研究将其纳入回归模型中是有必要的。

表2 相关性检验

（三）回归分析

为了检验假设，本文将审计意见、媒体报道作为解释变量分别代入回归模型（见表3）。

表3 回归分析

（1）模型1 用以检验审计意见对商业信用融资的影响。回归分析结果显示审计意见在5%的水平上与商业信用融资显著正相关，说明企业上一年度的审计意见越好，越有助于企业获得更多商业信用融资。标准审计意见对企业获得商业信用融资有正向促进作用，假设1 得到验证。

（2）模型2 用于检验媒体报道对商业信用融资的影响。回归分析结果显示媒体报道与商业信用融资正相关，系数为0.086，但未通过显著性检验，假设2 未得到数据支持。可能的原因是，媒体报道未能单独起效，对房地产企业的供应商、购买者产生独立影响。

（3）模型3 用于检验媒体报道的“扩音器效应”。为了验证媒体报道对审计意见与商业信用融资关系的调节作用，在回归分析中加入了二元交互项“媒体报道、审计意见”，为了避免多重共线性问题，对两个变量进行了标准化处理而后相乘。从回归结果来看，二元交互项系数为0.135，且在5%水平上通过了显著性检验，即媒体报道会加强审计意见对商业信用融资的影响，假设3 成立。

在控制变量方面，资产报酬率和杠杆情况均与商业信用融资在5%水平上显著负相关，由于资产报酬率与经营现金净流量正相关，资产报酬率高的企业拥有较强的造血能力，企业对商业信用融资的需求相对较少；杠杆系数高的企业财务风险越大，受到的融资约束程度就越高，越难以获得商业信用融资。流动性的系数是0.219，在1%水平上显著，说明企业的偿债能力越强，在供应商中的信用就越高，因此有利于获得较多的商业信用融资。银行贷款在10%水平上显著负相关，说明能够获得银行贷款的企业对于商业信用融资的需求相对较低，银行贷款与商业信用融资有一定的替代关系。盈利能力指标与商业信用融资在10%的统计水平上显著正相关，说明企业盈利能力越强越有利于获得商业信用融资。

（四）进一步分析

为进一步分析和展示媒体报道的“扩音器效应”，本研究根据Aiken 和West 的建议[26]，不考虑控制变量的影响，即令控制变量取值为0，按照标准审计意见即审计意见取值为1，非标准审计意见即审计意见取值为-1 分组作图（见图1）。

图1 媒体报道的“扩音器效应”分析

如图1 所示，审计师出具标准审计意见，有利于企业获得商业信用融资，媒体对此审计意见及相关信息报道多，则扩大了标准审计意见的积极效应；审计师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不利于企业获得商业信用融资，媒体对此审计意见及相关信息报道多，则扩大了非标准审计意见的消极效应。

（五）稳健性检验

为了增强研究结论的可靠性和说服力，本文参照袁卫秋和汪立静（2016）[27]的研究，将被解释变量商业信用融资的衡量指标替换为CF1=（应付账款+应付票据）/期末总资产，分别对原模型1、模型2 和模型3 进行回归分析，发现二元交互项AQ*media 的系数符号为正，与前述研究结果一致，说明本研究构建的实证模型具有较高的稳健性，研究结论可靠。

四、研究结论

本文以2016—2018 年沪深两市A 股房地产上市企业数据为研究样本，实证检验了审计意见、媒体报道对商业信用融资的影响。主要研究结论有：第一，企业在商业信用融资过程中，审计意见发挥重要影响，标准审计意见有助于企业赢得供应商和消费者的信任，获得更多商业信用融资，而非标准审计意见则相反。第二，媒体报道在提升企业商业信用融资方面的作用并不显著。换言之，单独依靠媒体报道并不能促使供应商和购买者向企业提供商业信用融资。第三，媒体报道在审计意见和商业信用融资的关系中有调节作用，发挥“扩音器效应”，即媒体报道能够增强标准审计意见与商业信用融资水平的正效应，亦能增强非标准审计意见与商业信用融资水平的负效应。

本文启示如下：第一，信息不对称是影响企业进行商业信用融资的主要障碍之一，提高信息透明度，有助于利益相关者做出评判，通过赊销货物、预付货款的方式提供商业信用融资。第二，审计意见作为审计事务所发布的权威信息，对企业的商业信用融资产生重要影响。企业应严格按照会计准则和制度要求披露企业经营和财务信息，配合审计工作，争取标准审计意见。第三，媒体报道不能单独直接缓解信息不对称，但能将审计意见这一专业信息源扩散给更广泛的群体，起到“扩音器”作用。企业应重视传统纸质媒体和新兴网络媒体，善于利于媒体的议程设置功能，使企业相关的正面消息能通过“扩音器”传播，对商业信用融资产生更加积极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