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多年,感慨良多。从理想的青春到现实的中年,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度过。从一个镇上到另一个镇上,我的职业生涯一晃就是二十年有余。见过疼痛、伤口、恐惧和无奈,也见过治愈后的健康、希望和温暖。一直在思索,对诗歌寄于热望的我,如何把医者与诗者的两种身份重叠在一起,以艺术的形式呈现我在医院的所见所闻,在文字里糅合我多年的经验和见证,这始终是一个萦绕不去的问题。每天,我迎着推销速度的车辆去上班,两侧的事物向后退去,我如此匆忙地赶赴一个现场,到底能够拯救什么?个人参与到集体,到底能够凝聚多大的力?医务人员与患者在当前环境下,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这让我想起屠格涅夫的散文诗《乞丐》中互相周济的关系。这世上不存在一味的给予,也不存在永远的索取,是良好的互动成就了医疗这个行业。我们把学到的医学知识用在工作上,使我们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而这种“有用”,除了职业使然,很大程度来自陌生患者的成全。
工作闲暇,我喜欢在废弃的发票或申请单背面涂抹,记录下刹那的感受,久而久之,便萌发主旨接近的系列写作,以示纪念或自我对话,鉴于创作力比较薄弱,往往半途而废,我常常把揉碎的纸片悄悄丢掉。这些不起眼的点点滴滴,于我而言,究竟意味什么,是闲暇时一个心灵的补丁,是一款时间的安慰剂,还是有一种东西存在那已经很久了,一有机会它就自然而然地从深处弹出来,让我忍不住去捉住它,让它显形。我甚至不知道,这些自我陶醉的怦然,算不算诗?是怎样的诗?如果它们真的是诗,把它们带到世上,我为什么那么羞涩,那么忐忑。真的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还是拔高时的不自量力。一方面,我渴望它们代替我说出我想说出的那部分。另一方面,苦心经营的文字能否真实表达内心的深刻,别人眼里的我,与我想呈现的我之间到底存在多大的距离。笨拙的我能否凭借勤奋和刻苦,追赶上我诗意的想象。不得而知,我能做的就是,把潦草的自己一遍遍从纸上推倒重来。这组诗章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完成的,时间跨度很大,有时竟忘了具体的日期,但这并不妨碍我把它们组合在一起,成立一个小队伍。这里有我对疾病的观察、病人经历痛苦和煎熬时对我的影响、司空见惯时的麻木和疲倦、也有力不能及的遗憾和喟叹。
我的散文诗写作起步很晚,2018年之前,我很少去揣摩这个文体,碰到这类文字几乎一带而过,这种轻视和忽略让我错过很多美好的时间。事实证明任何文体都有她独到的魅力和品位,但在写作中如何避免千篇一律式的吟哦,不让自己落入俗套,又能在铺天盖地的诗作中体现出辨识度,我想这是每一位作者都苦苦追求的目标,也是我们用语言治愈心灵的一个偏方。诗歌需要天赋,更需要后天的努力。每当我沉浸在无人打搅的时刻,那种来自文字的力量鼓舞着我,仿佛握在手里的不是笔,而是一根充满方向的绳索,牵引我朝一个很多人都想抵达的地方去。终极愿望不是目的地,而是沿途的寻找和发现,这也许就是我写作的源泉和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