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恩传
马匹已经死去了吗?山野遗失的低鸣,也遗失在荒原。可我依旧望见鲜活而奔腾的马,嚼食谷物与痛饮江水的马,从祖父生前最后讲述的传说里闪掠出身影的马,喘息着的、月光里的矮种马。
马匹失去了头颅吗?雪色的马,身体内部深藏着秘密与命纹,纵然生命不能圆满,它的骨架也终将踞在云岸,一任星槎游离,岁月漫漶。
它远眺的田野,万千虫鸣,都在一瞬之中爆发,如一种狂热的声音,将要唤醒乡村收获时掩落在稻芒里的陶罐和镰刀。每个不吝血汗的人,在劳作之后都能够得到江水的润沐,就像马匹涉过江河的情景。这些南方的马,早已安居在夕照里,只有一枚露水的晞干,或者一条沟渠流淌的月光丧失源流,它们才会迁徙。
花白马,春日出嫁的少女已经孕育。花白马,你的健硕日渐消隐。花白马,你是我们生命中的顽石吗?这么多年来,一些相思皆因你而起,我的祖父,他用余生讲述着你的故事,却从未讲尽。
我一想起它,就会在星火之中看见它缓缓走在田畴之间,与一些不愿离乡的身影形影相随,包括我的祖父。他虽然羸弱,却还能收割,他是那从山野退回村庄的马锅头,天生有着马的骨相。
可我不敢回忆,回忆如此虚幻。当梦回真实,岑云便覆没了南岗,你也将变得惆怅,远离故乡。
黄昏里的氏族
黄昏里,燧人氏沉睡,征伐的氏族折断了箭矢。无形的惊惶扩散在蔓草之上,你不能抓取任意的药草外敷伤口,或者抑制疼痛。神农,业已醉倒在溪边,因为漫野的花朵已经占据黑夜的山洞。结绳记事的人也已历经数代,忘记了村庄的祈祷与逝去的人,只记得鸟群每年都会到来一次,筑巢,或者劝诫。
在低矮的构树上,黄昏的露水都将孕育黎明。
它们重构的世界里,氏族都有意义,埋没着原始的野性,而安定于此。紫葛生长,乔木茂盛,黄鹂繁衍,杜鹃停止哭泣,像是一座岛屿从海面铺延成山林,所有的氏族都将安定于此。
我的村莊也将坐落于此,在黄昏里,夕阳还未落尽,黑夜还未全来。人们停止劳作归家,一些云霞化作炊烟,一些月光开始照耀着醉酒的人,归巢的鸟也依据此找到新筑的草窠。
谒国殇墓园
鸽群衔着花枝飞落在山麓,我悄然走进国殇墓园,一言不发,像松柏在岑云下的沉默。
正是清澈的中午。我想起这座边城曾化作焦土,想起无数的志士曾深爱着这片土地,为之奉献最沉重的挚爱,甚至生命与热血。
翡翠也为之动容,流露着如血的颜色。
面山而立,所有的墓碑下都安息着年轻的英魂,我读他们的名字,却不知他们的原籍。
在这永生的家乡,我们都曾痛饮江水,翻越高黎贡山。腾冲不常降雪,七十多载过去,那些沉重的脚印未曾磨洗而去。马帮已稀的古道,我想起那些历史的印记——那些碉垒的残垣,还有那些国殇的人。
历史安敢忘?碧血千秋,碧血千秋。
我如何祭奠他们?水酒,花穗,采茶女的歌声,还是他们各自的乡音。
一只鸽子在飞翔。走出墓园的我,泪眼朦胧,沉默中带着敬仰,找寻属于我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