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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国当下的文学体制中,中国作家协会的性质被界定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各民族作家自愿结合的专业性人民团体”,由“个人会员”和“团体会员”两部分组成;而所谓“团体会员”,按《中国作家协会章程》的解释,是“有一定数量个人会员和健全办事机构的省、自治区、直辖市作家协会和全国性行业作家协会”。在现有的十几个全国性行业作家协会中,有我们比较熟悉的公安、石油、煤矿、铁路、电力、化工等作协,但是知道“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的人则相对较少。它在20世纪80年代末成立后曾先后使用过“地质作协”“矿业作协”“国土资源作协”等名称,从中可以看出,其会员大都是地质勘探、采矿等自然资源行业的从业者。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地质勘探”是一个陌生而神秘的职业,人们口耳相传的往往是勘探工作的“艰苦”,或许其中还伴随着某种“浪漫”和“理想主义”的成分;而反映地质勘探队员工作和生活的文学作品,也就成了人们了解这一领域的最主要途径。作为一个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要行业,地质勘探工作的艰辛需要作家们用手中的笔来描绘,勘探队员们内心深处的悲欢值得作家们通过创作去抒发,就社会意义和艺术价值而言,这无疑是一座储量惊人、亟待开发的“富矿”。
提到地质勘探题材文学,人们首先想到的大概是徐迟那篇曾获全国优秀报告文学一等奖的《地质之光》,但它反映的是地质学家李四光的事迹,主人公成名已久。而以基层地质勘探队员生活为表现对象的作品则不多见。究其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这一工作领域过于艰苦和“冷门”,少有作家能像徐迟那样深入到勘探第一线去获得最直观的感受和体验。因此,由勘探队员自己或者是由勘探队员出身的作家来讲述那些发生在这一领域里的故事,便是题中应有之意。作家李云德虽以反映矿山建设的工业题材长篇小说《沸腾的群山》(1-3部)名世,但勘探测绘专业出身的他却是以一系列描写地质勘探队员生活的短篇小说登上文坛,他创作于20世纪60年代初的《鹰之歌》据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第一部以地质勘探生活为题材的长篇小说,而他对这一行业的浓重情结甚至贯穿了创作生涯的始终。题材上的开创意义有可能会潜移默化地结构出这一领域里的写作范式,而特定年代里的文学生态所形成的政治与文学之间的拮抗,又导致文学在一种“政治形态文艺学”的规约下发育成长,李云德的地质勘探题材小说也由此呈现出一种耐人寻味的样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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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李云德的自述回顾其文学创作的起步阶段,我们可以看出,他的经历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蔚为壮观的工农兵业余作者群体中具有突出的典型性:农民家庭出身、辍学务农、参军、被选送到部队测绘学校、转业到鞍钢从事测绘和地质勘探工作、从业余时间记日记开始接触文学创作、取得一定创作成绩后参加著名作家草明举办的写作学习班——“工”“农”“兵”三种身份的转换使他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生活实践上都占据了超过普通人的优势;从“记豆腐账似的什么都记”的日记写作中锻炼出了观察事物和提炼生活素材的能力;写作始终是在业余时间进行(“每天晚上六点到九点,节假日也全部利用上”)而不耽误本职工作;而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工业题材文学创作的代表作家,草明的经验又在写作技巧乃至创作立场上对他起到了模本和榜样的作用。草明去世后,李云德曾撰《祭草明》一文深情悼念,称“草明是我初学写作时最早接触的著名作家”“我参加了两年学习班,增长了许多知识,同时受到鼓舞,促使我坚持文学创作,应当说是她带我走向文学创作路程的第一步”。
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高尔基曾在《工人阶级应该培养自己的文学匠师》一文中指出:“这是历史的指示,时代的口号。为着达到这个目的,苏维埃政权曾经开办了而且现在还在继续开办各种高级学校和专门学校;为着达到这个目的,党以政治知识武装工农群众,使群众认识他们的阶级利益,使工农对建立自己的自由的社会主义国家这个历史任务具有正确的理解。……工业武装是需要和智力武装即武装理智,培养创造的革命的意志同时存在的。有文化的人是慢慢地、很艰难地培植出来的,——关于这点,资产阶级文化发展的全部沉痛的历史确切地给我们做了说明,虽然这种文化是依靠别人的劳动成长起来的。然而我们的工人阶级正在迅速地成长。工人阶级应该产生自己的文化巨匠。”李云德的成长经历完全符合“工人阶级应该产生自己的文化巨匠”的期望。新中国成立后,从国家领导人到文联、作协负责人,都曾在不同场合表示,社会主义时期的无产阶级作家应该是由知识分子出身的和工农出身的两种人组成的。前者即是毛泽东在《讲话》中所说的“知识分子出身的文艺工作者要使自己的作品为群众所欢迎,就得把自己的思想感情来一个变化,来一番改造”的成果。而后者则是新时代所培养、造就出来的一支崭新的作者队伍,其意义集中体现在以下两篇社论中:
要建立和发展社会主义的文艺,必须采取一系列正确的措施,而最根本的就是必须有一支坚强的真正工人阶级的文艺队伍。……而要建立这样一个队伍,除了实行文艺工作者和工农群众相结合并从工农群众中培养新作家以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道路。(《要有一支强大的工人阶级文艺队伍》,《人民日报》1957年11月13日)
毛主席曾经教导我们:为了建成社会主义,工人阶级必须有自己的文学家、艺术家,造成工人阶级知识分子的新队伍。邓小平同志在“关于整风运动”的报告中,也着重指出:“必须用革命的精神培养新的知识分子”“加强从工人农民中培养知识分子的工作。”要建立业余群众文艺的新据点,培养工人农民出身的文学写作者,恰如毛主席所说:“一方面帮助他们,指导他们,一方面又向他们学习。”这将是一种对双方都有好处的工作,尤其是一种对社会主义文学事业极为有力的工作。”(《建立工人阶级作家队伍的道路》,《文汇报》1957年12月30日)
在这样的号召下,全国范围内涌现出了以“南胡北万”(上海的胡万春、天津的万国儒)为代表的一大批工农兵写作者。1965年11月29日,北京召开了“全国青年业余文学创作积极分子大会”,周扬在会上作了总结性质的报告,题为《高举毛泽东思想红旗 做又会劳动又会创作的文艺战士》,着重强调“你们是从工农兵群众中来的。你们又会劳动又会创作,拿起枪来是战士,拿起笔來也是战士。你们既是生产的队伍、打仗的队伍,又是创作的队伍。……你们把创作当作一种战斗,当作一种争夺思想阵地的战斗。”几乎就在同时(1965年12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李云德的代表作《沸腾的群山》(第一部),它和金敬迈的《欧阳海之歌》、浩然的《艳阳天(第二部)》、程树榛的《钢铁巨人》、马识途的《清江壮歌》等长篇小说作品属于同一类型。这似乎意味着《沸腾的群山》(第一部)就是“大跃进”以来“工农兵业余创作”的集大成者,代表了这一创作队伍的最高水平(“南胡北万”的创作成绩体现在中短篇小说和话剧领域);高尔基心目中的“工人阶级自己的文化巨匠”已然呼之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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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农兵业余创作”的最大特点,就是写作者从自己最熟悉的工作和生活出发,主动观察身边的人和事,将生活片段及时地记录下来并加以适度的润色,形态上往往呈现出明显的“短平快”特色。正是因为如此,绝大多数“工农兵业余作者”都会选择短篇小说这一体裁;而以今天的标准去衡量这些作品便可以明显感觉出,它们当中有相当大一部分更接近于“故事”或略带文学性的“速写”“通讯”。李云德的处女作《鸡蛋》(《辽宁文艺》1955年第13期),无论是从创作过程还是从艺术质地上看,都极具代表性。这篇小说的写作源自作者亲身经历的一件小事:某次在大山深处勘探测绘时,李云德和勘探队队员住在老百姓家里,房东大娘看大家工作辛苦,就把自家舍不得吃的鸡蛋煮熟了送给队员们,他为此写了一篇五千字的文章拿给大家传看,大家看了以后都说好,鼓励他向报社投稿。很快,他就收到了《辽宁文艺》编辑“你写的小说题材新颖,风格清新,准备刊用”的回复,由此走上了创作道路。恰如那位编辑所说,“清新”是《鸡蛋》最大的艺术特色。小说在叙述上给人的感觉是没有使用任何技巧,老老实实地按照事件发展的时间顺序记录,却能做到一波三折,悬念迭生;语言也平实得近乎口语,且多用短句,类似“我们爬上岭,太阳就西沉了”“老大娘抢进来,小孩怕挨妈妈打,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这样的句子俯拾皆是,人物对话亦如实记录;除了开头和结尾的几处景物描写使用了“像怪兽一样”“像会爬似的”等略显“文气”的比喻以外,整篇小说完全符合赵树理等作家对于短篇小说“讲故事”“上口念”的要求,而在气质上则更贴近孙犁的风格。
但仔细体味,读者又会发现,李云德在《鸡蛋》的写作过程中还是有所用心的,其匠心集中体现在文中前后几次出现的水壶“叮当”响声上。水壶是地质勘探队员除了手锤、放大镜之外最必不可少的用具,彰显着他们的身份特征。小说中前后几次响起“叮当”声的水壶,主人都是刚从学校毕业不久的小队员赵峰。第一次叮当响是在赵峰在密林里发现可以借宿的人家的时候,他兴奋得“跳起来”,碰响了水壶,这一细节凸显出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天真、顽皮的天性,同时为日后发生的事情埋下了性格上的伏笔。水壶第二次“叮当”响,发生在赵峰和老大娘之间矛盾冲突加深之后,因为老大娘给赵峰留下的印象是“就知道她几个孩子和鸡蛋”,所以当她向队员们回忆悲惨往事的时候,赵峰感到不耐烦而不断用笔杆敲击水壶发泄不满。而第三次“叮当”响则伴随着矛盾的化解:当队员们发现每个人的背包里都被老大娘放进了五个熟鸡蛋、就连最“不中意”的赵峰也不例外时,小王敲击他水壶的声音是对他善意的批评,这个“不懂人情”的少年在惭愧的同时也获得了思想感情的升华。
《鸡蛋》在小王敲击赵峰水壶的“叮当”声中戛然而止,却让人回味无穷。一方面,勘探队发现“矿量足有几千万吨”的大铁矿,有赖于老大爷提供的线索;另一方面,老大娘禁止自己的孩子吃鸡蛋,却无私地把攒下的鸡蛋悄悄放进队员们的背包。无论是当年还是如今的读者,读到此处都会恍然大悟: 贯穿小说始终的“叮当”声,其实是给每一个人敲响的警钟,提醒着新中国的建设者们万万不可轻视群众、脱离群众。从这篇处女作开始,李云德便反复书写着同样的主题;而当它无形中契合了“鞍钢宪法”与“马钢宪法”之间、“官僚主义”与“群众路线”之间的矛盾冲突时,文学与政治的共振使之得到了空前的加强。于是,我们在《沸腾的群山》中看到,围绕着孤鹰岭矿山的修复与重建,两种观念、两种力量时时处处针锋相对:邵仁展、严浩等强调专家的重要性,唐黎岘则主张迎难而上,在全矿发动起“靠几个专家,还是靠广大人民群众”的大辩论;在原材料紧缺的状况面前,邵仁展寄希望于总部接济,唐黎岘、焦昆则主张自力更生,开展了伐木和修复残损机器两大运动。除此之外,矿工群众还主动捐献机器和原料,家属、学生上山采石,自己打造工具、试验爆破新方法等,无不彰显“独立自主”的精神理念。《沸腾的群山》三部曲,分别昭示了“群众路线”在修复孤鹰岭矿五号、四号大井和建设大型露天矿、选矿厂这“三大战役”过程中的辉煌胜利。小说第一部的结尾,“炮声隆隆,前进的号角已经吹起,矿山在一个新的起点上开始了胜利的进军!”而第二部的结尾则是“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和着锣鼓鞭炮声震荡着山谷”。无论是炮声、号角,还是掌声、欢呼声、锣鼓鞭炮声,或许都可以视为《鸡蛋》中敲击水壶的“叮当”声的无限放大。
和《鸡蛋》(后改名为《山中借宿》)一同收入李云德第一个小说集的作品中,还有《勘察一日》(《文学月刊》1956年第9期)和《师徒》(《辽宁文艺》1956年第2期,后改名为《初到工地》)两篇值得一提。《勘察一日》主要写两位女勘探队员——测量技术员白玉兰和练习生(实习生)王娟娟在山中的勘察测量工作。她们在一天中先后遭遇了狼群和暴雨的袭击,白玉兰在王娟娟面前扮演了大姐姐的角色,以阶级姐妹的感情关心、帮助王娟娟,鼓励她克服恐惧和困难,一起渡過难关。小说通过两个片段展现了新中国第一代女勘探队员的成长历程,她们在危险和恶劣的环境中证明了自己能够胜任地质勘探工作,打消了老工程师和“肿眼皮的小伙子们”对女性的偏见。在日后的创作中,女勘探队员(如《鹰之歌》中的佟飞燕)和女工人(《沸腾的群山》中的林秋妹、古月娟)一再成为李云德笔下光彩夺目的存在,展示出新中国劳动女性的别样风采。《师徒》则写一个中学毕业、不满意自己工作岗位的学徒工林春被朱师傅的榜样力量所感染,逐渐转变工作态度的故事。老一代工人的优秀品质和榜样作用,同样被作者延续到日后的创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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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前文所述,“工农兵业余创作”集中在“速写”“通讯”式的短篇小说领域,偶有作者涉足中篇小说和剧本创作(如胡万春等),但像李云德这样敢于创作长篇小说的则属凤毛麟角。尽管作者在“后记”中谦称《鹰之歌》是“中篇”,但这部18万字的作品显然具备了长篇小说的体量。对于作者来说,它至少有两重意义:首先,《鹰之歌》是李云德对此前创作十余个地质勘探题材短篇小说经验的总结。正如他在“后记”中所说,“我想写一部反映地质勘探生活的书的愿望是很久了”,而“在草明同志的帮助下,陆续写了些反映地质勘探生活的短篇,为写这部中篇做了准备”。此前作品中所呈现出的若干情节要素,例如对群众路线坚定不移的贯彻、对个人主义和名利思想的克服摒弃、新中国女性自立自强战胜偏见的成长过程等,均在《鹰之歌》中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延续和强化。其次,作者初步尝试了驾驭长篇小说的艺术结构。《鹰之歌》的创作从1960年春到1963年6月,持续约三年半,而仅仅一年半以后,篇幅更长的《沸腾的群山》初稿便已完成,这不能不归功于《鹰之歌》的写作所打下的信心和基础。
《鹰之歌》的创作主旨,一方面是歌颂“英勇的地质勘探者”,更重要的是反映地质勘探部门中“表现得相当激烈”的矛盾斗争,因为“在分散的艰苦的环境里更容易检验出人们的品格”。小说创作的时间段恰处于国民经济从极度困难走向恢复的时期,因此“暴露矛盾”“指明方向”和“鼓舞斗志”自然而然地成为作者力争反映的三大主题。勘探队党支部书记葛锋和队长鲁云超之间的矛盾焦点在于找矿过程中是否依靠并发动群众,女医生白冬梅与技术员罗伟之间的矛盾焦点在于是留在深山过艰苦的生活还是回到城市里过舒适的生活(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剧作家陈耘创作于同时期的话剧《年青的一代》曾名噪一时,反映的也是类似的矛盾:萧继业和林育生从上海某地质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边疆某地质队工作后,萧致力于边疆建没,虽有腿疾而矢志不移;林虽是烈士遗孤,但害怕艰苦,留恋城市,甚至制造假证明逃回上海经营个人的“幸福”)。至于贪污腐化、投机倒把的后勤管理员石海这一形象,其出现更具有重大意义。在李云德此前的作品中,伴随着正面人物形象出现的基本上是“负面形象”,是广义的“落后分子”,可以通过批评帮助进行挽救;像短篇《林中火光》那样写勘探队员和敌特之间的斗争是一个特例。而作为犯罪分子、潜藏在革命队伍中的蛀虫,石海显然是一个“反面形象”,勘探队员和他之间的矛盾已然属于“敌我矛盾”。石海这一形象的出现,既与八届十中全会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口号的提出有着密切的关系,也与此前若干工业题材长篇小说中设置反革命匪徒和暗藏特务搞破坏的情节不无关系。在“十七年”几部代表性的工业题材长篇小说中(如草明的《原动力》、艾芜的《百炼成钢》)差不多都有类似的情节设置。草明曾回忆说,创作《原动力》时她曾感到苦恼:“人家不管是写土改还是写军队,都有敌我斗争。我写镜泊湖都是工人们意气昂扬,上上下下一心奉献,这样不怕人家说我没有阶级斗争观念吗?……我想起宋鸣岐厂长曾经说过湖的对岸还有胡子出没,我何不加这么一段,显现出情节跌宕有致呢?”(草明:《世纪风云中跋涉》)联系到草明和李云德之间的师徒关系,她的经验或许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李云德的创作构思。至于《沸腾的群山》中的敌我矛盾则更为读者所熟悉,孤鹰岭矿山的生产建设与反特斗争无时不在同步进行,叙述上往往采用双线并置的方式,在“建设”与“破坏”、“生产”和“反特”的场景之间不断切换,而后者甚至时常有溢出叙事框架的危险。而这种结构又对不久之后的长篇小说创作产生了极大影响,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批高度模式化的作品,尽管它们在题材上有着“工业”“农业”“教育”等分野,却总给人以千篇一律的感觉。
令人遗憾的是,对于李云德本人来说,这种创作上的惯性甚至延续到了“文革”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198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李云德的长篇小说《地质春秋》。明眼人可以看出,这部直接冠以“地质”之名的作品实际上是作者对旧作的改写和扩充。他将故事发生的背景搬到了大兴安岭的鄂伦春族聚居区,近乎全部保留了《鹰之歌》的故事框架,某些场景和细节只是做了少许加工润色,并将自己在“文革”时期的另一部中篇小说《探宝记》的部分情节元素补入其中。《地质春秋》的体量是《鹰之歌》的两倍,情节固然是更加离奇了,而且正如书前“内容说明”所说,作者努力想要达到“描绘了北国边陲的自然风貌,生动地记叙了勘探队员们的惊险奇遇和他们的光辉业绩,表现了几对青年的爱情纠葛”的目的,但此前作品中浓郁的火药味却并没有散尽。最主要的反面人物巴彦明曾经在伪满时期给日本地质人员当过七八年翻译,后来又投奔土匪,解放后在黑梁沟地区潜伏下来。他拉拢腐蚀国家干部,挑动民族矛盾,千方百计阻挠勘探队的工作,只是因为他发现了国防工业急需的D矿,“决心隐藏在这里,守护这两座矿山,一旦变天,好占矿发财”。即使是20世纪80年代的读者,当看到这样的情节设置时,大概也会对其可信度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而在形式上,《地质春秋》也几乎没有创新。从《鸡蛋》起,李云德便习惯于以大段的景物描写开始全篇的敘述;在他的长篇结尾必然会出现庆功的炮声(《沸腾的群山》)或枪声(《鹰之歌》),也已经成了惯例。在《地质春秋》中,这些似曾相识的场景再一次被搬演。凡此种种,都导致了《地质春秋》出版后的反响寥寥,无非是满足了作者在《鹰之歌》“后记”里针对该书“仅是个小片断”所说的“有待将来去实现”的愿望,而广大读者却并不买账。
从50年代“业余写作”时期的成功,到六七十年代的红极一时,再到80年代的湮没无闻,李云德是开发地质勘探题材小说这座“富矿”的先行者,但却由于种种原因而未能开采出最具品位的矿石。他在创作过程中的经验和教训,无疑会给后来者以深刻的启发。20世纪五六十年代广为传唱的《勘探队员之歌》中有“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背起了我们的行装/攀上了层层的山峰”的著名歌词,曾经鼓舞过无数青年为地质勘探事业奉献青春,我们有责任让这“火焰般的热情”永不熄灭,越燃越旺。
【责任编辑】 洪 波
作者简介:
宋嵩,山东东营人,1985年生于济南。文学博士。曾任职于中国现代文学馆研究部,现为《长篇小说选刊》杂志副主编。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及当代小说评论工作,在《当代作家评论》《南方文坛》《扬子江评论》《小说评论》《文艺报》等刊物发表论文、评论60余篇。有评论集《琅嬛流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