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黄治疗瘾疹古今浅谈

王琳月，黎玉婷，郝平生

（成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四川 成都）

0 引言

瘾疹，即现代医学之荨麻疹，是由黏膜小血管扩张、皮肤和渗透性增加所引起的皮肤黏膜过敏性疾病[1]。根据病程不同，大于6周者称为慢性荨麻疹，不足6周者为急性荨麻疹。急性荨麻疹常采用糖皮质激素治疗，慢性荨麻疹一般首选第二代抗组胺药物治疗[1]。慢性荨麻疹因其迁延不愈的特点，严重影响患者正常的工作、生活，抗组胺药物治疗虽然能够有效缓解临床症状，但存在治疗周期长，停药后易复发的弊端[2]。中医治疗瘾疹有独特的优势，在长期临床中积累了诸多优良组方用药经验，值得传承发展。其中，麻黄治疗瘾疹具有悠久历史，是治疗瘾疹的经验用药。经过梳理古今麻黄类方治疗瘾疹经验、追溯麻黄功效演变，结合现代药理学研究探寻麻黄治疗慢性荨麻疹有效性，现简要汇总如下。

1 传统溯源

1.1 麻黄类方治疗瘾疹溯源

古今医家以麻黄治疗瘾疹，较早见于《伤寒论》：“太阳病得之八九日，如疟状......面色反有热色者，未欲解也，以其不能得小汗出，身必痒，宜桂枝麻黄各半汤”；唐代《外台秘要》中记载疗风疹遍身方即以麻黄配伍生姜为主药；后宋朝《圣济总录》多次记载以麻黄为君治疗瘾疹方剂，如用“麻黄方”：麻黄、桂、黄连、当归、羌活、白芷治疗风瘙痒瘾疹，另有“麻黄汤”，即麻黄配伍川芎、防风等祛风药共奏祛风止痒治疗瘾疹之功。除麻黄方内服，麻黄根磨粉外用也可缓解瘾疹症状；《太平圣惠方·卷二十四》则记载了用麻黄根配伍枳壳、椒目等药物合用煎汤淋浴治疗诸风瘾疹，且记载了羚羊角屑配伍麻黄、白鲜皮等药物内服可治疗瘾疹；至明代《奇效良方》中记载可予卷柏散论治皮肤瘾疹及风热毒疮，方中便有一两麻黄；现代中医传承、发展《伤寒论》六经辨证，多以麻黄方加减[3-5]、麻黄桂枝各半汤加减[6-7]、麻黄连翘赤小豆汤[8]、麻黄附子甘草汤[9]等治疗瘾疹，均收获良效。初依侬[10]基于400例医案数据挖掘发现应用于瘾疹的核心中药共26味，其中麻黄使用频率为62次，为高频用药之一；王丽新等[11]总结段行武教授治疗102例慢性荨麻疹患者，麻黄共使用34次；孙淑娴等人[12]总结199篇瘾疹文献，发现麻黄用药频率大于20次；杜明雪[13]总结归纳121篇硕博士辨证论治瘾疹论文，其中麻黄使用频率达49次，占总用药频率0.0185，以上数据均可说明麻黄是治疗瘾疹的常用且有效的药物。为了进一步明确麻黄功效对瘾疹的治疗作用，了解麻黄功效之源流十分必要。

1.2 麻黄功效溯源

麻黄最早记载于《神农本草经》：“味苦温。主中风伤寒头痛温疟，发表出汗，去邪热气，止咳逆上气，除寒热，破癥坚积聚。”后世医家对于麻黄的认识均是在此基础上补充发展的。麻黄气味俱薄，味薄则通，气薄则发泄，通则开腠理，泄则发汗，由此疏散在表之邪气；而又因其气味均薄，无处不至，能深入瘀血、积痰之中将癥坚积聚向外透散。《本草经集注》记载麻黄主治“五脏邪气缓急，风胁痛，治乳余疾，止好唾，通腠理，疏伤寒头疼，解肌，泄邪恶气，消赤黑斑毒。不可多服，令人虚。”《本草经解》述“麻黄气温，禀天春和之木气，入足厥阴肝经。味苦无毒，得地南方之火味，入手少阴心经。气味轻升，阳也。”《本草新编》记载麻黄为“荣卫之药，而又入足太阳经、手少阴经也。发汗解表，祛风散邪，理春间温病，消黑斑赤痛，祛荣寒，除心热头痛，治夏秋寒疫。虽可为君，然未可多用。”其中“未可多用”意在强调麻黄发汗力强，多用则易致过汗伤气。《本草衍义》强调麻黄煎煮方法应“剪去节，半两，以蜜一匙匕同炒，良久，以水半升煎，俟沸，去上沫，再煎，去三分之一，不用滓。”《本草备要》中记载麻黄可“去营中寒邪、卫中风热，调血脉，通九窍，开毛孔”。营在脉中，营气受寒则血行滞涩，麻黄之温性可透发营中寒邪于卫，卫气循皮肤之中、分肉之间，司汗孔开阖，卫气受寒则汗孔闭而卫气循行不畅。麻黄可开汗孔，秉阳热之性通过发汗去除在卫寒邪；倘若卫中感受风热之邪，其症状表现为自汗，此为风邪清扬开泄之性合并热邪迫汗外出，正如《温热论》“在卫汗之可也”，麻黄可通过发汗祛散风热，使腠理密则病汗自止。可见，麻黄可除营卫邪气，和营卫而调血脉。《本草撮要》中认为麻黄“功专散邪通阳”。古人发现生长麻黄的地方，冬天没有积雪，取象比类，借以表述麻黄能透达阳气。在营卫的寒热邪气困束，使中焦脾土所生的阳气不得外达于肌表。而麻黄可以通过疏散营卫之中的邪气，使阳气布于肌表，故具有散邪通阳之功。

1.3 以传统角度认识麻黄功效与瘾疹病机切合点

《金匮要略》以营卫角度解释瘾疹发病：“寸口脉迟而缓，迟则为寒，缓则为虚，荣缓则为亡血，卫缓则为中风。邪气中经，则身痒而瘾疹。”清代医家尤怡[14]在《金匮要略心典》中分析此段条文，认为脉沉而缓者属营不足，脉浮而缓者为卫中风，即表示，营卫虚，为风邪所犯后，血为风动，而发瘙痒、瘾疹。《儒门事亲》中记载瘾疹发病与先天相关：“在母腹也，胞养十月，蕴蓄浊恶热毒之气，非一日，及岁年而后发，虽至贵与至贱，莫不皆然。”先天感受浊邪是瘾疹发病内在之源。浴后当风、汗出当风则是瘾疹发病的重要诱因。“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易于感受外界风寒之邪，说明有表虚卫气不足的存在。根据瘾疹的加重缓解因素的不同，古代医家将瘾疹分为赤疹、白疹，赤疹遇热加重，得凉缓解；白疹遇冷加重，得晴则减。对于其病机认识各个著书略有不同，《普济方》中记载赤疹是由于冷湿搏于肌中，化而为热导致；《圣济总录》则记载赤疹是由风热相搏而成。对于白疹的发病，一般医家认识为内有蕴热而外受凉湿之气所致。麻黄通过开腠理、去表卫之邪气，邪去正安则营卫气血相顺接，使中焦阳气布达于肌表，达到治疗瘾疹目的。

2 现代研究

2.1 麻黄类方现代研究

现代研究发现麻黄类方具有调节免疫的作用，可治疗过敏性鼻炎、过敏性哮喘等过敏性疾病。蒋丽琼等[15]发现麻黄黄芩汤能有效治疗小鼠过敏性结膜炎，并可减少结膜组织中肥大细胞脱颗粒，下调泪液、结膜组织中组胺含量，说明麻黄黄芩汤或有抗组胺作用；颜征鸿等[16]人发现以麻黄连翘赤小豆汤治疗过敏性鼻炎，在过敏症状缓解的同时患者IL-4、IL-5、IL-17及IgE水平均显著降低，IL-2、IL-10及IFN-γ水平均显著提高，说明麻黄连翘赤小豆汤具有调节免疫的作用；范文娜等[17]以麻黄汤治疗变应性鼻炎，发现麻黄汤可降低外周血IgE、IL-4水平，增加IFN-γ水平，减轻鼻黏膜病理改变，说明麻黄汤对变应性鼻炎具有治疗作用；纪雯婷等[18]人发现麻黄细辛附子汤也可减少IL-4、IL-13分泌，负反馈树突状细胞 IL-4/STAT6 通路，使树突状细胞抑制T细胞Th2方向分化，从而调节Th1/Th2 失衡，发挥治疗过敏性鼻炎的作用；罗登攀等[19]研究证明射干麻黄重楼汤加减治疗老年过敏性哮喘，可使得变应原特异性应答从Th2转移到Th1，调节Th1/Th2细胞因子间平衡，降低气道对变应原的特异性反应，减少炎症细胞的浸润，改善冬季哮喘发作症状。以上研究证实麻黄类方可使血清IL-4水平下降，从而起到调节Th1/Th2的作用。现代医学对于荨麻疹发病机制的认识，虽尚无确切定论，但一般认为由于免疫因素[20]导致,其中主要包括Th1/Th2细胞失衡学说，而上述麻黄类方均证明有调节Th1/Th2平衡的作用，或许麻黄方是通过免疫调节机制、恢复Th1/Th2平衡方面对瘾疹起到治疗作用。

上述麻黄类方均具有免疫调节作用，且各方均以麻黄为其中的主要药物，那么麻黄药对、麻黄单药是否具有同样作用，值得进一步探讨。魏盼等人[21]发现麻黄-甘草药对及其单体能对脾细胞产生促增殖作用，并能通过调节Th1/Th2平衡影响机体的免疫功能，该研究团队进一步研究发现予麻黄-甘草药对后可使变应性皮炎小鼠过敏症状缓解，并减少Th2型细胞因子的产生[22]；邹悦等[23]人发现麻黄-桂枝药对可抑制IL-22诱导的HaCaT细胞分泌CCL20及表达CCL20mRNA，或许是麻黄-桂枝药对治疗银屑病的机制之一；以上实验说明不仅麻黄类方具有调节免疫的作用，麻黄药对仍然具有免疫调节的功能，为麻黄单药的免疫调节功能提供思路。

2.2 麻黄现代药理

麻黄主要成分为生物碱类，有麻黄碱、右旋麻黄碱、左旋去甲基麻黄碱、右旋去甲基伪麻黄碱等，还含挥发油和黄酮类化合物[24]。一般认为麻黄药理作用主要为解热发汗、镇咳平喘、利尿，以及调节免疫、抗炎抗菌、镇痛、抗肿瘤等作用[25]。其中除多糖组分无解热作用外，生物碱、挥发油、非生物碱组分均具有解热作用[26]；生物碱、多糖均具有发汗功效[27]。麻黄在免疫调节方面研究逐渐深入，证实了麻黄中确实存在可调节免疫的物质，可通过抑制CD4+T淋巴细胞对自身抗原的识别和应答，控制已过激应答的免疫系统[28]。王娇等[29]发现麻黄水提取物经雾化吸入途径给药可抑制哮喘小鼠的气道炎症，抑制IL-13，缓解哮喘症状；郭顺等[30]研究发现一定浓度的麻黄碱即可以抑制TNF-α对HaCaT细胞的促增殖作用。以上研究为单一麻黄碱成分的调节免疫作用提供了证据；严士海等[31]通过动物实验发现麻黄多糖能够干预实验性自身免疫性甲状腺炎所产生的甲状腺激素及相关抗体水平的变化。王艳宏等[32]认为麻黄发挥免疫抑制作用的物质基础为多糖组分、挥发油组分、酚酸组分，麻黄具有显著的免疫抑制作用，其对脾脏指数、单核巨噬细胞的吞噬系数α及补体活性具有抑制作用；刘敏等[33]总结麻黄对免疫作用的调节是多靶点的，而且整个调节作用具有明显的双向特点，在细胞免疫和体液免疫均体现了麻黄的有效性。

上述研究说明麻黄单药具有免疫调节的作用，而慢性荨麻疹的发病与免疫机制息息相关，这或许是麻黄治疗慢性荨麻疹有效性的基础。至于麻黄治疗瘾疹的具体机制、影响免疫的那个环节，仍然有待进一步研究证实。

3 讨论

从古至今，均有医家使用麻黄类方治疗瘾疹，说明麻黄对瘾疹的治疗作用是值得肯定的。根据传统医学理论，麻黄可开腠理、去表卫之邪气，邪去正安则营卫气血相顺接，从而达到治疗瘾疹的作用；而根据现代医学研究发现，麻黄类方治疗多种过敏性疾病效果确切，并通过血清学验证了麻黄类方、麻黄药对具有调节Th1/Th2平衡作用，或许调节免疫的作用亦是麻黄治疗荨麻疹有效的基础。麻黄单药的药理研究证明其亦具有免疫调节作用，但目前仍然缺乏实验研究确定麻黄单药对免疫的具体影响及其治疗荨麻疹具体机制，仍有待今后进一步研究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