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琳
德国美学家席勒在《审美教育书简》中第一次明确提出“审美教育”的概念。席勒认为,审美活动的自由本质决定了审美教育是实现美好自由的唯一途径。他尤其认为审美教育可以实现人的感性与理性之统一,从而塑造完整人性。而就儿童的审美教育而言,优秀的儿童剧居功至伟。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儿童剧《大栓的小尾巴》显出别样的意义。
《大栓的小尾巴》是辽宁儿童艺术剧院的经典儿童剧作品,分别于1989年、1991年、2001年复排了三个版本。该剧自第一版演出以来,一度受到好评。2020年,《大栓的小尾巴》再度复排,并于9月底亮相辽宁省第十一届艺术节的绚丽舞台。金秋时节的剧场里,无论孩子还是成人,都被其剧作的奇巧构思、舞台呈现的新颖别致所吸引,《大栓的小尾巴》如此自然地将现场观众带入了充满惊险与悬念的东北大森林。
《大栓的小尾巴》之奇新首先体现在类型的突破。初看该剧,会不由得想起意大利经典童话故事《木偶奇遇记》。故事中的主人公匹诺曹一旦说谎,他的鼻子就会随之变长,好像大栓的小尾巴,大栓每每吹牛撒谎,小尾巴就会长大、强壮。而黑虎精假扮奶奶来到大栓家,也似乎可以在《小红帽》中寻到端倪。但综观全剧,却发现编剧在借鉴了相关童话的故事外壳时,赋予其崭新的创意。小尾巴与黑虎精不是长鼻子和大灰狼,它们的舞台意义更丰富、更有意味,在助推了情节发展的同时,丰富和升华了作品的主题。
在《大栓的小尾巴》中,小尾巴被创作者赋予另一重生命,名为“二栓”,进而成为一个功能性人物,不仅映照了大栓的形象与性格设计,更成为推动情节、权衡大栓与黑虎精善恶双方的力量支点。所以小尾巴二栓会在大栓逐渐醒悟时,投向黑虎精,“我们小尾巴需要更多的坏毛病才会变得更强,才能自由自在好好地玩闹!没人说,没人管,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跟着你这么久了,可我发现你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黑虎精才是最厉害的”。由此表明,小尾巴不是一个被动形象,而是参与叙事、参与主题建设的功能性人物。该剧更有意味的设计在于,小尾巴二栓同时是另一个大栓,或者说是大栓的另一重自己。编导通过对大栓和小尾巴的两重人格设计,实现了大栓不断转变的性格轨迹,凸显出人物成长的主题。大栓与小尾巴充分结合时,就是大栓吹牛撒谎的时刻,而他要力图摆脱二栓时,就是他向善、向好的性格转变。过场歌舞中二人合唱:
那像另一个另一个你
那是另一个另一个我
好像看见了你好像看见了我
(哼鸣)那像是另一个你(我)
恰是对大栓、二栓形象合一,而两重人格设计的精准诠释。
黑虎精作为构成戏剧冲突的恶势力一方,被充分拟人化。第五场,黑虎精在忠实四兽“四大金刚”陪同下,假扮奶奶前往大栓家,试图夺取小尾巴二栓,将故事推向高潮。这里的黑虎精突破了“大灰狼”只为果腹的生理需求,而是试图通过小尾巴的助力,变成宇宙之王,统领世界,提升了主题的深刻性。黑虎精脱口而出的“它是我所需要的,它可以让我变得更可怕更强大,变成整个宇宙……最坏的王”,野心昭然若揭,与大栓的矛盾冲突也就不仅限于小我私利的角逐,而是善恶双方的尖锐斗争,大栓的反抗、决心与勇气被更好凸显。
一部优秀戏剧作品的奇新不是一味地猎奇取巧,夺人眼球,而是通过有机的结构安排、情节设置与人物塑造,为观众带来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审美惊喜。儿童剧创作,事件不宜复杂,但是情节须曲折,如此才能令小观众在看懂前提下,获取智性愉悦。阿契尔说:“一个剧本,在或多或少的程度上总是命运或环境的一次急遽发展的激变”,《大栓的小尾巴》就是在命运与环境影响下,实现了故事与人物的激变。剧中,对于大栓而言,奶奶被黑虎精绑架是一次激励性事件,需要大栓做出抉择:深入大森林,救出奶奶;而为了战胜黑虎精,“切割掉”自己的小尾巴,是再一次激变。好的情境是开掘场面的前提,在一次次尖锐的情境中,大栓作为主人公才得以产生丰富、有力的动作,才会形成独特的人物关系与深刻的人物内心世界。大栓在大森林里与黑虎精的一段对手戏,双方的行动与语言都充分地体现了人物性格,当喜鹊飞来,救出大栓时,大栓非但不领情,还继续吹牛说“我在黑森林里可威风了,左一拳、右一脚就把黑虎精的四个手下打得四脚朝天,要不是你突然飞来,我早就把奶奶带出来了。不过放心吧,奶奶不会有事的”,大栓撒谎吹牛的性格被鲜活体现。而当大栓逃出黑虎精魔爪,蜷缩着抽泣,“奶奶……你在哪?我好害怕……”时,一个孤独、恐慌、渴望变好的孩子形象被立在舞台上。接下来与奶奶推心置腹地交谈,彻底让大栓觉悟,并力量倍增,这样的情节设置才更合乎情理,从而被观众接受认可。《大栓的小尾巴》正是通过这些重要场面的铺排、伏笔与呼应,成功实现了该剧情节的波澜起伏与险象环生,却又始终不离一个中心事件,即与黑虎精的智勇相斗。可以说,全剧在线性结构的展开中,始终围绕核心事件展开情节,符合儿童剧创作的规则,更可以完美地感染儿童观众。
儿童剧《大栓的小尾巴》剧照
本剧的歌舞元素,是《大栓的小尾巴》为观众带来的又一重惊喜。在戏剧的幕场之间,过场戏的设置不仅为主要场面提供过渡、穿插、伏笔的作用,更能够紧密关联剧情,铺垫情节,渲染气氛,从而使得各场次之间节奏和谐,过渡自然。《大栓的小尾巴》从序幕开始的七场戏之间,每场戏间都运用了歌舞过渡场面。欢快的歌舞渲染了舞台气氛,并通过与剧情紧密相关的歌词,完成人物性格塑造与故事情节推进。部分歌舞进而成为清晰结构的“情节路标”,看戏的旅程因而变得节奏有致,盎然生趣。阿契尔说,“这些‘路标’不只是为了创造必要的紧张,而且是为了把紧张引向正确方向”。
第一场,大栓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小尾巴,这样唱道。
大栓(唱)他像这样站在我的面前
四目相对似曾相识
奇怪的装扮奇怪的模样还
有奇怪的话语
他像这样站在我的面前
停住时间慢慢靠近
奇妙的力量奇妙的感觉还
有奇妙的你我
唱词不仅揭示出人物关系,更铺垫了接下来要展开的故事。四兽出场时的歌舞,分别揭示出各自的性格本质,通过它们的合唱,铺垫了接下来的剧情。后面每场都出现的过渡歌舞,在完成塑造人物的同时,起到了发现与突转的作用,与每场戏的情节进展一同将故事推向高潮。
在《大栓的小尾巴》中,编导设计的万能配角,也是该剧新颖好看的重要原因。
脸不红(唱)你外表美丽内心狡猾
滑不溜(唱)你好吃懒做满口谎言
吃不饱(唱)你幽默风趣蛮横无理
睡不够(唱)我不理不睬只想偷懒
以上四兽——狐狸、花豹、黑熊、野猪,非常具有符号性,分别指代了四种坏习性。对于四兽形象的巧妙设计,不仅体现了儿童剧创作的万灵化、拟人化、变形化、夸张化的具体特征,更是通过四兽的对白与行动,揭示了它们各自所代表的四种恶习。动感活泼的舞台上,脸不红、滑不溜、吃不饱、睡不够的鲜明个性被生动体现。四兽形象的作用更在于对儿童观众的价值启迪——好孩子不应该狡猾、撒谎、蛮横、偷懒。而奶奶、喜鹊作为正面人物,不仅与黑虎精一伙构成了紧张的戏剧冲突,更是大栓的爱护者和启迪者,在他们的感召下,大栓不仅被感染启迪,更平添无穷力量,最终战胜了黑虎精所代表的恶势力,成为好孩子的梦想最终达成。
儿童剧创作之难尤在于以成人思维设计故事与情节,从而造成趣味与想象不足而陈旧平庸有余,价值传播因而变为呆板说教。《大栓的小尾巴》用奇幻化的故事,将观众代入舞台,更用大栓战胜黑虎精的喜剧性结尾,告诉孩子们要做怎样的人。全剧充满了童真、童心、童趣与童话,它的价值抵达因此而浑然天成。好的儿童剧,是为儿童的,更应该关涉成人,而《大栓的小尾巴》——完成了她的美学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