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进 ,孔冬秀
(1.南京审计大学 文学院,南京 211815;2.南京审计大学 金审学院,南京 210046)
介词“为了”是个多功能虚词,虚词的多功能性指同时兼具两个或两个以上不同而又相关的语法意义。关于“为了”的介引功能主要有如下两种观点:一是将其处理为原因、目的介词,一是将其处理为目的介词。第一种观点认为“为了”是介引原因还是介引目的有时很难分清,因此笼统处理为介引原因与目的。陈昌来称“为了”为因事介词,包括介引原因和介引目的两大类[1]。持介引原因、目的观点的还有侯学超《现代汉语虚词词典》[2]、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1957级语言班《现代汉语虚词词典》[3]、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4]、张谊生《现代汉语虚词》[5]等。另外,《汉语大词典(卷六)》在解释“为了”时虽然没有标注其词性,但认为它既可以表目的又可以表原因[6];第二种观点将介词“为了”处理为介引动作行为目的。持此看法的主要有,《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为了,表示目的”,同时该词典还指出:“表示原因,一般用‘因为’,不用‘为了’。”[7]《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2版)》也认为:“‘为了’,引进动作或行为的目的。”[8]此外朱景松《现代汉语虚词词典》也持介引目的的观点[9]。持这一观点的实质是认为应对“为了”介引目的和介引原因的两种功能予以区分。
以上各种语文工具书或语言学专著对“为了”的解释均基于现代汉语共时层面。而“为了”一词在古代汉语中使用如何,则很少有语文类工具书言及,更遑论加以收录。
“为了”一词的历时来源研究,近年来有部分博士论文或专著论及,诸如万莹[10]79-80、雷冬平[11]172-174、周四贵[12]128都谈及该词的来源问题,但总体而言,论述较为粗疏,某些看法还有值得商榷之处。本文结合新修大正藏经、北京大学CCL语料库和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集中讨论如下几个问题:“为了”的源形式是什么,是动词加体标记整体词汇化而来还是介词加体标记直接派生而来;“为了”形成于何时,具体的词汇化、语法化路径怎样;“为了”的词汇化、语法化动因如何;“为了”的介引功能定位。
“为了”的构词语素是“为”和“了”,“了”在现代汉语中主要有两种虚词用法,一是用作动态助词或曰完成体助词,即了1,二是用作句末语气助词或曰事态助词,即了2。李运富、牛振指出,由句法结构“词汇化”而成的复合词,应该分析其成词的过程和词义生成的方式[13]。本节首先简要考察成为构词语素之前的“为”与“了”在汉语史上的发展演变情况。
《说文解字·爪部》:“为,母猴也,下腹为母猴形。”将“为”的本义解释成母猴,显然有误。罗振玉将“为”的金文字形与甲骨文字形进行对比,通过“为”的字形演变线索,得出“为”的本义应该是:“意古者役象以助劳。”[14]95-96早在先秦汉语中,“为”就由“役象以助劳”发展出“做、干、帮助”等动作行为义,读音是wéi。“为”在先秦时期就有介词的用法,主要有两种重要的语法功能,一是介引动作行为的受益对象,一是介引动作行为的目的与原因,介词“为”的读音是wèi。王力认为:“为(wèi)”有“帮助”的意思,由此发展出介词,表示“给”和“替”[15]。康国章认为动词“为”的本义是“役象以助劳”,“为”由动词语法化为介词,这一过程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完成[14]92-96。赵大明提出,介词“为”(wèi)和“为”(wéi)有两条不同的虚化路径,“为”(wèi)虚化过程是: 做、造、干—帮助—引进替代或受益对象—引进目的—引进原因;介词“为”(wéi)的虚化过程是:造成、变成—被动义助动词—被动义介词[16]。尽管在介词“为”的动词来源义上三家看法不尽相同,但“为”虚化的总体轮廓可以总结成:介词“为”由动词“为”语法化而来;语法化的途径是连动结构;动词“为”虚化成介词的时代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完成。
学界一般认为,动态助词“了”由完成、了结义动词“了”语法化而来,这一过程开始于唐五代,完成于宋代。孙锡信总结出汉语史上的实词“了”主要有四种意义,分别是:缭绕;了结;了悟、了解;完全。孙文同时指出:“‘缭绕’、‘了悟’、‘完全’意义的‘了’与词尾‘了’无关,词尾‘了’是从表示‘了结’意义的‘了’发展而来的。”[17]据我们考察,东汉时期,“了”的上述四种意义与用法中,用作动词充当结果补语的用例非常少见,而用作动词充当谓语、用作副词充当状语、用作形容词充当定语或谓语的用例较为多见。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乃至唐、五代时期,“了”的诸种用法出现了此消彼长的发展变化:东汉时很少见,魏晋南北朝时仍很少见,唐、五代使用量猛增。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主要在于东汉魏晋南北朝时期还有另外几个表完成义动词“毕、讫、竟、已”的存在。此时完成义动词“了”在和这几个完成义动词作补语竞争时尚不处于优势地位。梅祖麟将几个意义相近的动词“毕、讫、竟、已、了”称为完成动词,将“动+宾+完”称为完成貌句式,并认为从南北朝到唐代,“‘了’字在这个框子里替代了其它词汇,变成了最常用的完成动词。”[18]63曹广顺观点与此类同,将“动词+宾语+完成动词”称为完成句式,并指出:“‘动词+宾语+完成动词’格式在魏晋以后广为使用,其中的完成动词,在唐五代前后开始向‘了’归并,‘了’字逐渐在这个格式中占据了主导地位。”[19]17我们总体赞成梅、曹诸学者的看法,但同时认为“了”在完成貌句式中出现的时间可能早于西晋,因为我们在东汉佛经文献中检索到“了”用于完成貌句式的用例,如下:
(1)我受佛威神已悉俱了,我有等率五百人。愿天尊加四等之大慈,勉引入法。(后汉天竺三藏支曜译《佛说成具光明定意经》)
此句中“了”是动词,意思是完毕、结束,充当谓语中心“受佛威神”的补语,且“了”前还有“已悉俱”三个副词的修饰。本句应该属于完成貌句式“动词+宾语+(副词)+完成动词”格式,说明东汉时“了”可能就已用于完成貌句式。但这样的例句在东汉佛经文献中使用的非常少,我们目前只检索到这一例。
完成动词“了”大量进入完成貌句式并替代其它完成动词的年代是唐、五代。表完成语法意义的动态助词“了”正是在这个时候开始虚化的。梅祖麟认为从中唐到宋代,完成貌“了”挪到动词和宾语之间的位置[18]63,即形成“动+了+宾”结构,动态助词形成。曹广顺与梅祖麟的看法稍有不同,他认为动态助词“了”的大量出现,是从北宋开始的[19]17-18。吴福祥认为:“了”先在“动+了”格式里虚化为动相补语,然后带上宾语形成“动+了+宾”格式;最后,“动+了+宾”格式中的动相补语“了”进一步虚化变成完成体助词;并认为典型的动态助词“了”要到宋代才能见到[20]452-462。
以上学者尽管在动态助词“了”来源于何种句法格式上存在一定分歧,但关于动态助词“了”虚化于唐、五代,大量产生于宋代的看法基本相同。
目前论及“为了”一词形成历史的主要有如下学者:万莹认为,“为了”是帮助义动词“为”后附体助词“了”虚化而来的介词,并推定“为+了”虚化为介词的主要阶段在明清时期[10]65-79;雷冬平认为,“为了”是表示“干、做”义的动词“为(wéi)”加上体标记“了”重新分析的结果,所给最早例句为明代[11]173;向熹认为,“为了”由介词“为”加助词“了”构成,表示目的或原因[21]。周四贵认为,“为了”是根介词“为”附加后缀“了”构成的复音介词[12]128。以上四家论述可概括成如下两种观点:其一,万氏和雷氏认为“为了”是动词“为”加上体标记助词“了”整体虚化而成;其二,向氏、周氏认为“为了”是介词“为”附加后缀“了”派生而成。前者虽然认为“为了”是整体虚化而来,但对虚化过程论述得非常简略,且所给例句也有值得商榷之处;后者既然认为“为了”是附加法构词的结果,自然也就不涉及历时虚化问题。
“为了”最初出现时是互不作直接成分的线性相邻连用形式。目前我们所能检索到“为了”的最早形式,始于东汉佛经文献,例如:
(2)欲闻经,欲行法。……为了阴不随惑,为不随所有求无为。(东汉支娄迦谶译《般舟三昧经》卷上)
此句中的“为”是表目的介词,“了”是动词了悟、理解,“了阴”是动宾短语,即了悟隐秘、不外露之事。可见,这里的“为了”是两个互不做直接成分的相邻连用形式。这种相邻连用的“为了”还不是介词“为了”的来源形式,因此与介词“为了”的来源无关。
魏晋南北朝时期,我们在葛洪的《抱朴子·弹祢卷》中检索到1例“为了”,在后秦僧肇的《宝藏论》中检索到4例“为了”,分别列出:
(3)(衡)即摧坏投地,表怅然有怪色,谓衡曰:“为了不中芸锄乎?惜之也。”衡索纸笔,便更书之。(《抱朴子·弹祢卷第四十七》)(按:表即刘表,衡即祢衡)
(4)夫离者虚也,微者冲也,冲虚寂寞,故谓之离微。夫圣人所以无妄想者,为达离也。所以有奇特之用者,为了微也。(后秦僧肇《宝藏论·离微体净品第二》)
(5)何谓为乐。为了微故,即内无所思。为了离故,即外无所依。(后秦僧肇《宝藏论·离微体净品第二》)
(6)然数数觉知离微之义,此人不久即入真寔无上道也,何以故,为了正见根本故也。(后秦僧肇《宝藏论·离微体净品第二》)
句(3)中的“为了”仍然是互不作直接成分的“为”与“了”的相邻连用,“为”是因为,“了”是副词“完全”,“为了不中芸锄乎”意为“因为完全不合心意、不合道理吗”。句(4)中的“为了”也是互不作直接成分的“为”与“了”的相邻连用,“为”是因为,“了”是动词了悟、理解,“为了微也”意思是“因为了悟、理解了‘微’这种法性”。句(5)、(6)中的“为了”与此相同。上举《宝藏论》中的四个句子其中心思想都是佛家在阐释他们的“离微”(1)“离微”,据丁福保《佛学大辞典》(1991)第2873页:“(术语)法性之体,离诸相而寂灭无余是云离;法性之用,微妙不可思议,是云微。”法性境界,因为了悟(即为了)了“离”和“微”这两种佛家法性,所以会带来句(4)—(6)中描述的种种结果。可见,这五处“为了”中的“为”并不是一个动词,“为了”只是个跨层相邻连用形式,与介词“为了”不存在语义上的关联,因而不是介词“为了”的来源形式。
东汉至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为了”是互不做直接成分的线性相邻连用形式,其中的“为”多用作介词,“了”根据句义存在多种实词用法,这种类型的“为了”显然与目的义介词“为了”不存在来源关系。理论上而言,这一历史时期,由“为(动词)+了(结果补语)”构成的完成貌结构存在使用的可能性;但据前文考察,东汉至魏晋南北朝时期,因为“竟、讫、已、毕”几个完成动词的广泛使用,“了”用作动词充当结果补语的用例罕见,因此汉语史上,“为(动词)+了(结果补语)”完成貌结构在我们目前所掌握的语料中亦未能发现。
隋唐五代时期,开始出现互作句子成分的“为了”形式,即互做直接成分的“为V+了(动相补语)”结构。动相补语的概念由吴福祥提出,意指表示实现或完成的补语性成分,是处于结果补语与完成体助词虚化链中间环节的语法成分[20]452-462。此处的“了”与吴先生提出的动相补语类同,因此我们视为动相补语的范畴。“为V+了(动相补语)”结构是隋唐五代时期“为了”发展出的一种新形式。例如:
(7)有一居士,家有一奴,勤求作务,无有懈怠,所有作务,先首为了。(大唐三藏义净《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出家事》卷三)
(8)若且习之,自知未了,名之为浅;若执为了,即名为偏。故就习人云偏浅也。(大唐宗密《原人论·斥偏浅》
句(7)、(8)“为了”中的“为”是动词“做”的意思,“了”可以理解成完成动词,意思是完毕、结束,作“为”的结果补语。若按此理解则以上两句中的“为了”均属于完成貌结构。但此处的“了”还可以理解成体标记,表示“为”动作行为完成这样的体意义。以上两句均是出自唐代文献,如果从汉语史上“了”由完毕义动词虚化为体标记的发展历程来看,这两句中的“了”恰好处于由动词虚化为体标记助词的关键时期,因此,这两处“了”我们将之定性为处于“完毕义动词→完成义体标记”过渡阶段。正因如此,我们将此处的“了”归为动相补语的范畴,即处于结果补语与完成体助词虚化链中间环节的语法成分。“了”的性质确定之后,我们就可以将句(7)、(8)中的“为了”进行定性:它是“为”和“了”互做直接成分的“为V+了(动相补语)”形式,其中“了”处于由完毕义结果补语虚化为完成体助词的过渡阶段。而这样的“为V+了(动相补语)”结构正是现代汉语中目的义介词“为了”的来源形式。
宋代,“为V+了(动相补语)”结构中的“了”进一步虚化,由动相补语发展演变为体标记助词。曹广顺(1995)认为:“动态助词‘了’的大量出现,是从北宋开始的”[19]18。可见,此时“为了”中“了”的虚化与汉语史上“了1”的语法化历程是同步的。
(9)某启,示谕《韩公庙记》。辍忙为了之,已付来人。(苏轼《与蔡朝奉书》)
(10)曰:“不能已,是为了又为,为得好后,只管为,如‘欲罢不能’相似”。(《朱子语类·论语十三》)
以上三句中的“为了”中的“了”都是完成体助词,语法意义上表示动作行为的完成。句(9)中的“为了”处于“V+了+宾(之)”格式中,这样的格式是形式上判定“了”已经虚化为完成体助词的典型形式,“辍忙为了之”意即停止忙碌其他事情而把《韩公庙记》写完,“为”在本句中可以随文理解成“著文、写”。句(10)“为了”中的“为”是动词做,“了”表示“做”这一动作行为的完成,是体标记助词,“为了又为”意即做了又做、做事认真不停止。这两句中的“为了”共同的语法功能是整体充当所在句子或小句的谓语中心。显然,此处的“为V+了1”结构尚未词汇化为一个整体性词汇单位,即目的义介词“为了”此时尚未形成。
当“动词+体标记”结构的“为了”处于句子或小句中唯一动词中心时,核心谓语地位稳固,但当“为了”所在句子或小句中还有其它动词与之并存时,其核心谓语地位动摇。张成进把像“为了”这样的“动词+体标记”结构处于V1句法位置、其后还有其它动词性成分的句子或小句称为“多动词结构”[22]。 “为V+了(动相补语)”正是在这样的句法环境中开始虚化的。这一过程开始于元代,如:
(11)实与你为了姻眷,却来这席上尊前。(关汉卿《杜蕊娘智赏金线池》)
(12)我向西延边上建功为了宰职,你管取那五花诰夫人名位,则不要你个桂英化做一块望夫石。(《全元杂剧·无名氏·逞风流王焕百花亭》)
句(11)、(12)中“为了”所处句法环境的共同点是“多动词结构”,“为了”不是所在小句或短语中的唯一动词性成分,处于这种结构中的“为了”具有两解性特点:既可以理解成“为V+了(体标记)”结构,意即“做了”;又可以理解成目的义介词,介引动作行为的目的。
伴随“为了”使用的句法环境进一步扩展,由“多动词结构”扩展为非“多动词结构”;或者“为了”后的宾语由动作的受事成分扩展成非受事成分;“为了”的重新分析过程完成,虚化为目的义介词。这样的用例在元代及明初也已出现。
(13)我为了他害杀了有甚么不相应。有一日再团圆,画堂春自生。(《全元散曲·无名氏·拘刷行院》)
(14)金生本来是为了寻找妻子而来,自从大厅前见过一面之后,再也得不到相见的机会。(瞿佑《剪灯新话·富贵发迹司志》)
句(13)、(14)中“为了”后接的成分都不可以再作受事成分理解,“为了”所处的句法环境也不严格要求必须是“多动词结构”,这些句子中的“为了”两解性消失,只能理解成介词,引进动作行为的目的。
学界目前对介词“为了”介引功能的处理,存在分歧:一是将其笼统处理为目的介词;二是对其进行细分,处理为兼表目的和原因介词。就本文的语料考察来看,介词“为了”的介词功能最初形成于元代及明初,且语法功能都是表示目的;明代中后期以后才逐渐发展出表示原因的语法功能。尽管汉语史上介词“为了”由目的义发展出原因义所经历的时间跨度并不长,但语料还是清晰地显示这两种语法意义的时间分野。目的义介词的用例我们除了在《全元散曲》检索到用例之外,还在元末明初瞿佑的文言短篇小说《剪灯新话》中检索到3例,在明前期李昌祺《剪灯余话》(1419年成书)中检索到10例,录其中2例如下:
(15)赵氏是已亡宋朝的宗室,买我是为了给他们的女儿作陪嫁。(《剪灯余话长安夜行录》)
(16)于是,为了让萧裕动心,他屡次让媚娘到井上打水,以便让萧裕看到她。(《剪灯余话·凤尾草记》)
句(15)、(16)中的“为了”都是表示目的。明代中后期,表示原因的介词“为了”逐渐产生,以下两句中的“为了”均表示原因。
(17)王克新说五个鬼和判官大闹,就是为了我们杀死的魍魉之鬼,一总有三十二宗,都在告状取命。(《三宝太监西洋记》第九十一回)
(18)不想周得为了一场官司,有两个月不去相望。……只因周得不来,恹恹成病,如醉如痴。(《喻世明言·任孝子烈性为神》)
元明时期,介词“为了”虽已产生,但总体上使用频率不高。到了清代,“为了”才发展成为使用非常普遍的介词。发展成熟的标志有两点,一是使用频率的大幅度提高,一是介引句法成分的丰富多样性。因此,把我们把清代视为介词“为了”的发展成熟期。
(19)冒得官把脸一红道“为了吃饭,也叫做没法!”(《官场现形记》第三十回)
(20)至于作书的为了一个张亲家太太吃白斋,就费了这几百句话,他想来未必肯这等无端枉费笔墨。(《儿女英雄传》第二十一回)
从以上各句中“为了”的使用情况来看,现代汉语中“为了”介引谓词性成分(句19)、介引小句(句20)等用法都已具备。介词“为了”在清代发展成熟除了体现在它介引句法成分丰富性之外,还体现于它在这一时期使用频率的提高上,使用频率的极大提高表明“为了”在清代已是一个使用较为普遍的介词。我们就一些清代文献作品中介词“为了”的使用数量情况进行统计,以表明“为了”在清代的发展成熟。见下表1:
“转喻由相同经验领域或概念结构内的映射构成”[23],反映的是同一认知域内不同成员间的指代关系,这些成员所代表的概念往往被人们根据一定的生活经验建立起种种相对固定的关联模式。无论是“为V+了(动相补语)”形式还是 “为V+了1”形式,都表示一种事件,区别在于前者重在表示动作行为的结果,后者重在表示动作行为的完成,但在认知域上都形成一个事件认知域,简称事件域。在“做完某件事”这一事件域中,往往关联这样一些语义成分或事件要素:施事、动作、受事、目的、原因等,当其中的某一事件要素在具体语境中被推至凸显位置时,因其显著度的提高,在认知转喻机制的作用下,整个事件会进而转喻该事件中的某一事件要素。“为V+了”词汇化的完成正是事件域认知框架内“做某件事”(整个事件)转指“做某事的目标、目的”这一认知转喻的结果:当“为V+了1”结构处于句中核心谓语地位时,此时事件义居于前景位置;当“为V+了1”结构处于多动词竞争核心谓语语境时,此时事件义与目的义处于互动竞争中;当“为V+了(体标记)”结构在竞争核心谓语降至次要地位时,则其事件义退隐至背景位置,目的义凸显被推至前景位置,因而目的义介词“为了”产生。
语言成分的非范畴化(decategorization)由Hopper和Thompson最初提出[24],指词类在一定的语篇条件下脱离其基本语义与句法特征的过程[25]。经历非范畴化过程的语言成分,语义上抽象化、泛化;句法形态上,某些典型分布特征,如句法或语义特征消失;范畴属性上,发生范畴转移。介词“为了”由同形的“为V+了(动相补语)”结构词汇化而来,词汇化过程的完成,正是动词“为”与动相补语“了”经历了非范畴化及其导致的语法化这双重过程之后得以实现的。“为V+了(动相补语)”结构中,“为”是强动作动词,意思是做、干,承担谓语中心的功能;“了”行使动相补语的功能,明示做、干的结果。当“为V+了(动相补语)”发展演变成“为V+了1”时,其构成成分泛化,与前者相比,后者构成成分“为”除了表示做、干义还可以表示与做、干相关的其它动词义;“了”由表示做、干动作的结果泛化为纯粹表示动作行为完成这样的体意义,由动相补语虚化为体标记,实现了范畴转移。当“为V+了(体标记)”处于多动词结构中时,其经常位于多动词结构的V1句法位置,而在句子的线性序列上,“V1+N”恰好与V2前的状语重叠于同一句法位置,因而“为V+了1”在与V2竞争核心谓语时居于次要地位,进而与其后的宾语一起(即“V1+了1+N”)被重新分析成作V2的状语。重新分析的结果,“为V+了1”与其后的宾语由先前充当句子核心谓语的动宾结构降类为介宾结构充当V2的状语,“为”的做、干义弱化,动词特征丢失;“了”的体意义消失,由体范畴进一步虚化为词内成分。“为”和“了”在经历非范畴化和语法化双重过程之后,在汉语双音化强势韵律结构特征的“桎梏”下,二者的内部界限模糊、消失,整体凝固为纯粹行使介引功能的目的义介词。
“为了”的词汇化除了需要认知语义上的条件之外,还需要适切的句法环境因素的促动。刘坚等认为:“就多数情况而言,词汇的语法化首先是由某一实词句法位置改变而诱发的。”[26]介词“为了”由“为V+了1”词汇化而来,正是因为它经常处于“多动词结构”的V1句法位置所致。“多动词结构”的特点是它由多个动词小句组成,各动词小句共用一个主语,各动词小句之间有语音停顿,以区别于连动结构。处于这种句法环境中的动词或动词性结构极易发生虚化,因句中不止一个动词,这些动词性成分在竞争核心动词句法地位时,此消彼长,导致某些动词核心动词地位的渐趋丧失进而促使其语法性质的改变。当“为了”处于“多动词结构”的V1句法位置时,受汉语信息结构靠后原则的影响,在同该结构中的其它动词竞争核心动词地位时处于非优势地位,因而发生虚化。步入虚化进程中的“为了”因处于主语与核心动词之间的状语句法位置,“为了”与其后的宾语也随之被重新分析为介词短语以满足做状语的句法位置要求。
现代汉语中,“为了”是个多功能介词,既表目的又表原因。“为了”介词功能的形成是词汇化、语法化共同作用的结果,其词汇化、语法化历程可以简括为:
为V+了(动相补语)→为V+了1→介词“为了”(表目的)→介词“为了”(表原因)
“为了”的词汇化动因主要是:认知转喻、非范畴化与“多动词结构”。由整个事件转指事件的目的,目的义被前景化,是“为了”发生词汇化的认知语义条件。“为”与“了”的非范畴化及其语法化促使二者分别丢失典型的语义和句法特征,为二者界限的模糊乃至凝固创造了条件。“多动词结构”构成动词性结构“为了”重新分析的句法环境,在与其它动词竞争核心动词地位时“为了”优势地位丢失,介词功能形成。
赵大明认为单音介词“为”在表目的与表原因时存在“引进目的→引进原因”这样的衍生关系。本文关于双音介词“为了”的形成过程考察显示,其目的义先于原因义形成,二者之间也存在“引进目的→引进原因”这样的衍生关系。“为了”是个多功能介词,既表目的又表原因,因此,本文赞同各类语文工具书将介词“为了”的目的义用法与原因义用法予以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