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滞留美国实录(二)(非虚构)

2020-12-24 08:04唐一惟
作品 2020年12期
关键词:口罩

唐一惟

23.游行取得的成果

进入六月,为黑人弗洛伊德之死而爆发的全美Black Liver Matter抗议游行持续发酵,“黑人命贵”的言论喧嚣尘上,政治需要之下,死去的弗洛伊德被全美奉为“英雄”,休斯敦更是宣布将6月9日设定为“弗洛伊德”纪念日,市民以此为荣,一时间,弗洛伊德的名誉几乎能与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媲美。

但仍有少数人保持着冷静,很快,美国网络上开始曝光弗洛伊德生前的种种犯罪记录:

1997年,偷运枪支被捕。

1998年,持枪盗窃,判刑10个月。

2002年,非法购买毒品,判刑8个月。

2005年,非法购买毒品,判刑10个月。

2007年,入室抢劫,用枪胁迫一名孕妇,判刑五年。

即便弗洛伊德的犯罪前科被曝光,美国社会的关注点也已全部瞄准另一个方向,种族问题、阶级矛盾、警察暴力、加上疫情防控不力,民众的不满情绪积怨已久,人们忽略了弗洛伊德所有的不堪过往,将他高高举起,死去的弗洛伊德充当着一把利刃的角色,被人们高举着,一刀刀砍向沸腾的社会。

铺天盖地的新闻里全是关于游行的报道,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新冠病毒的存在,无论是在网络还是生活中,在美国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谈论最多的是游行,最关心的也是游行的进展,至于日增三万例确诊的新冠肺炎病例,一段时间里,好像已经被人遗忘。

6月8日,据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发布的新冠疫情统计数据显示,美国累积死亡病例超过11万例,累积确诊病例达到1927428例。单日新增近3万例,如此可怕的数据,却并不影响人们对游行的兴致。作为美国东部最大城市,亚特兰大华人圈早早发出通知,游行将在6月8日中午两点进行,而发起人选定的三个游行聚集地中竟有两个都是在华人商家门前,两个超市都是声名远播的大型华人超市,一个名为“大中华”,一个名为“百佳”。

游行场地如此选择,令人非常担忧,为防止不法分子趁火打劫,两家超市全部选择歇业。

为跟踪了解美国游行的实况,6月8日,犹豫了半天后,我向张君提出去一趟亚特兰大的想法,去看一看大城市的游行究竟是什么场面,以便做实况记录。为安全起见决定不下车,只远距离观望。张君很赞同,于是提前吃了午饭,简单收拾过后,带上孩子的作业,我们一家三口就开车前往亚特兰大,导航显示路程1小时40分钟。

美国南部的天气很奇特,进入夏季更是变换不定,在被森林包围的高速公路上行驶着,明明烈日还在头顶,车轮下还是干燥的柏油路,却能瞭望到远处一大朵乌云,正在前方无比舒畅地倾泻着大雨。

看着那一朵正在下雨的云,我大声对后面坐着的张君和孩子说:“快看前面那朵云,它正在下雨,马上我们就要穿过它了。”

琳达伸着脖子兴奋得尖叫,挥舞着手臂问:

“爸爸妈妈,你们猜猜下雨是云朵在哭还是在尿尿?”话音刚落,天空一道闪电后,雷声随即而至,琳达更加开心,高声叫道:

“你们说,打雷是云朵在打嗝还是在放屁?”

在孩子的欢呼声里,我们的汽车驶入雨幕,黑云翻墨,白雨跳珠,风吹着硕大的雨滴在玻璃上抽打着,雨刷疯狂摇摆,却依然看不清前路。安全起见,我把双闪灯打开,车速放低后依然感到紧张,心里暗暗开始后悔出门,好在拐了一个弯后雨渐渐小了下来,再向前行驶几分钟后,公路上就是一片干燥了。

一个多小时过后,繁华的亚特兰大就伫立在眼前,瑰丽的高楼大厦在阳光里煜煜生辉,若用浩瀚大海来形容亚特兰大,那我们生活的小城奥本就只能称之为涓涓小溪了。

穿过亚特兰大的主城区,“大中華”超市很快映入眼帘,远远望去,昔日热闹非凡的门前停车场空空荡荡,既没有车,也没有人,更没有一丝游行队伍即将来临的前兆,只有一群黑鸟在门前闲逛。

把车开到“大中华”门前,发现大门果然上了锁。戴着口罩下车后,张君和孩子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1点50分,距离原定的游行时间仅仅剩下十分钟。

四处瞭望后,发现偌大的空地四面八方竟也是空的,除了四邻公路上穿梭的车辆,竟只有两个心不在焉的白发老人立在停车场的一角,二人手里都提着一个喷壶,看样子像在给推车消毒。

我戴着口罩跑上前向老人询问:

“大叔,不是说今天这里有游行吗?”

“是呀,就是怕游行,这不超市也关门了吗?”两位老人也都戴着口罩,即便是在空旷的户外,华人对疫情也从未松懈,令人欣慰。

“那怎么不见游行的人呢?”我问。

“谁知道他们搞什么,我们也等着呢。”老人喷着消毒液道。

“你们老板也太轻敌了,就派了你们俩在这里把守啊?”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以其他城市打砸抢的势头,像大中华这样的大型超市,派二十个人把守都难保周全。

“万一有暴力冲突怎么办?你们俩能抵挡得了吗?”我忧心道。

“我们只是把风的,真有事轮不到我们管。”另一位老人笑着说。

目测两位老人的年纪都在七十岁以上,应该是来美国的老华人了,于是我带着采访的心理,向两位老人问了一些问题。

“大叔,你们说咱们华人也没惹这些人,他们反警察暴力就反呗,为啥每次有暴力事件,咱们华人商铺就首当其冲,总是牵扯到华人呢?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我问。

“他们觉得咱们华人挣钱多,所以该被抢。”老人认真地说。

“这可不是开玩笑,他们真就这么认为的。”另一位老人补充道。

“这也太不公平了。”被这荒唐的逻辑震惊,想起最近的一则新闻:维吉尼亚州诺福克市的一名议员瑞迪克日前在市议会工作的会议上表示,不应该将新冠疫情中小企业救济金提供给中国商家,应该提供给黑人商家。

“中国餐厅不需要得到任何救济金,他们赚了很多钱,他们从来不聘用黑人员工,他们也从来不会回馈社会。”史瑞克振振有词。

“黑人为什么要砸掉这些城市?因为他们需要帮助,但那些人却什么都不肯做,而华人在任何地方都从黑人那里挣了很多钱,所以黑人砸掉那些东西是可以理解的。中国人在过去已经赚了很多钱,中国商家在疫情期间并没有陷入经济困境,所以他们不会受到伤害。”如此荒谬的言论令人咂舌,难道就因为华人挣了钱,所以就活该倒霉?

“在我们的地盘上工作,却不尊重我们,我们可是向你们付钱的上帝。”这样一句强盗般口吻的话,也许是网络上大多数黑人的心声。

在停车场和两位老人讨论着,时间不觉已过去一个小时,而游行队伍的影子也没见一瞥,我的心里竟有些失望。

“看来今天他们是要高抬贵手了,这个点不来,就不会再来了。”

“不来了好哇,咱就能喘口气了。”两位老人说着话,广场上的黑鸟们摇着肚子大胆地走了过来,美国的动物大都不怕人,一只黑鸟突然闪动翅膀在我眼前腾地而起,吓得我趔趄一下险些摔倒。

“去去去,没吃的。”两位大爷用脚踢走厚脸皮的黑鸟们,又对我说:“你们不是亚特本地的吧?亚特最近施行宵禁,可严格了,你们小心点。”

“啊?都有什么规定?”我紧张起来。

“到了晚上七点,大街上不能有一个人,谁要是不长眼出门溜达,被警察看见一准就抓起来。”老人说。

“那开车能出现在公路上吗?”

“开车也不行,开车也会被抓。”老人说着,就准备离开了,我连忙呼唤张君和孩子,计划着时间离开亚特兰大。

回去的路上,换张君开车,琳达靠着我的身体很快入睡,正感叹着白跑了一趟,打开手机微信,看到朋友圈里一条新动态,是一位曾经在成都工作过五年、能够熟练运用中文的美国白人小伙发的动态,在成都工作时,小伙给自己取了一个他认为寓意深刻的中文名李博文,他曾在四川大学做过英文培训老师,我和张君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回顾他之前发的动态,自疫情爆发以来,远在华盛顿的李博文参加了多起游行,每次发微信都会用一些谴责的字眼,但这次却是一派欢天喜地的架势,在一串红鞭炮的符号下面,李博文用中文总结出了美国游行所收获的成果,原文如下:

抗议有效,社会正义运动有效——我们取得了很多成果:

(1)杀害弗洛伊德的警察被捕,并被起诉杀人;

(2)几个州政府开始改革警察条例;

(3)国会在未来将禁止警察购买军用的武器,例如装甲车与机枪,以解决过度使用武力和警察杀害手无寸铁的美国黑人的问题;

(4)洛杉矶市长和纽约的立法者呼吁改革警察部门的资金,十亿多美元从警察预算转给学校和社会项目;

(5)明尼苏达州的学校撤销了“警察在学校控制学生”的合同;

(6)强制性警察教育和偏见培训一致通过密西根州的参议院;

(7)一个种族主义者罗伯特·李的雕像在弗吉尼亚州被拆除;

(8)弗格森市(出现过警察冤杀市民的小城)选出了第一位黑人女市长;

(9)特朗普与执法人员举行了一次圆桌会议,讨论改善警务的解决方案,以使发生在弗洛伊德身上的事情不再发生。诸多别的改革。

24.抢机票

读完李博文发的文字,才留意到他换了新头像,点开大图看了看,是他站在海边搂着一位女孩的亲密合影,照片上的女孩披着黑色长发,穿着碎花连衣裙,纤细身材,标准的东方面孔。出于好奇,在给张君看过李博文的新头像后,我决定给他发条信息。

“博文,你找了个中国女朋友吗?”我打出一句中文,本以为他不会那么快回复,没想到立刻回答:“不是的,我的女朋友是韩国人,她在美国长大,我们计划明年结婚。”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得知女孩不是中国人,我竟稍有一点失望,但出于礼貌,依然表示了祝福,并说:“她看起来是一位非常开朗乐观的女孩,你们会很幸福。”

李博文却回复道:“她并不快乐,她经常感到难过。”

“为什么?”我很好奇。

“她在美国长大,因为她是黄色皮肤,所以她身边的白人对她的友好只是表面现象,白人只会在需要她的时候才会对她好,而其他时间则是很冷漠,所以她的性格有不完美的地方,但这不是她的错。”

“我相信我会使她幸福。”

李博文的话令人感到震惊,给张君念了他发的信息后,我说:

“这个李博文有愤青的气质,他和亚洲女孩结婚不会也是为了主持公道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根本就不是爱情。”

“你又不了解人家,不要瞎说。”张君说。

“不以爱情为出发点结的婚,是不会长久的。”我表达着自己的观点,张君听我的口吻,迅速回頭看了我一眼:“你可别多事啊,你又不了解人家,祝福一下就得了,别再说其他的。”

祝福过李博文我不再说什么。

亚拉巴马州的夏天,阵雨是常客,我因为李博文的事和张君絮絮不止,几滴散乱的雨滴突然打在窗户上,出于对美国南部天气的了解,我和张君都预感到暴雨将迅速降临,果然,片刻后大雨倾盆,猛烈的雨紧紧包围着我们,平坦的道路变得支离破碎起来,前方一片水雾蒙蒙,几辆车都不得已降低了速度,并开了双闪轮廓灯,水幕里勉强能看清行车的位置,我们也赶紧将双闪灯打开,但是这场暴雨大得异乎寻常,车窗外的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我和张君都十分紧张,张君吃力地开着车,我紧握着手掌,手心里渗出细汗,开始后悔这一趟没有任何收获的亚特兰大之行。

亚特兰大之行虽一无所获,但没有收获也就是最好的结果,游行没有如期举行,也就不会出现打砸抢的闹事,那些提心吊胆的中国商家至少可以躲过一劫,这是一件好事。

进入六月中旬,全美累计确诊已超过210万例,6月14日,我们所在的亚拉巴马州已确诊25615例,平均每天新增1000例。亚拉巴马州全州人口只有四百多万,每天确诊人数却数以千计,这个比例是非常骇人的。华人眼中一向被称“安全地”的亚拉巴马也终于迎来了爆发期,空旷的南部大州彻底“沦陷”。

尽管如此,美国人民对上升的数字已产生精神疲劳,当人们翻着手机看到跳出的新闻报道里那些数字后,心里也会大吃一惊,但尖叫一声oh my god之后,就继续走进饭店或者酒吧去感受“有意义”的生活去了。视疫情为洪水猛兽的华人,与自始至终面对疫情都毫不在意的美国人,由于两者极端相反的态度,在平时的交往中,也变得不再如以前那么自然,甚至很自覺地在彼此间树立起了一道无形的“墙”。比如在奥本生活的华人会认为,所有美国人都不再安全,当不戴口罩的美国人迎面向自己走来,华人都会被吓得惊恐不已,会出于本能地躲闪开,因此,华人基本上都和美国人划清了界限。

华人尽量只和华人交往,但若是必须要和美国人接触,也会做好十分严密的防护措施。在华人与华人之间的交往中,也会立个约定,比如谁要是深度接触过美国人,那就自觉在家待一段时间,和大家保持好距离。在美国人方面,若是想和华人朋友约会,则会陷入很尴尬的境地,有些讲自觉的美国人会提前先说明一下:自己很健康,自己的家人也都很健康。双方商议好后,才会进行见面。

我的美国女朋友Victoria,因为奥本大学放暑假早早回到了自己在佐治亚州的家里,她对自己的健康深信不疑,但是当她计划在暑期和妈妈一起来拜访我们时,Victoria还是提前十天就和我打了招呼,6月15日一大早,Victoria给我发来一条信息:

“乐乐,我带着父母到奥本大学游玩,之后我们将去旅行,旅行很长时间,我担心当我们回来时,你们一家已经回到中国,所以,我希望在我们去旅行之前和你们告别,请你放心,我们一家都很健康,我们没有感染过新冠病毒,也没有接触过感染者。”

虽然我相信Victoria所言属实,但在如此特殊的社会环境下,还是一筹莫展起来,我托着下巴再三考虑,Victoria难得带着家人来奥本一趟,若真如她所说,等她旅行回来,也许就永远无法再见了,那真是伤感情的事。但防疫更重要,虽然他们很健康,可谁能保证他们不会遇到不健康的人呢?

我左思右想,不知怎么才好,张君倒表现得满不在乎,手里拿着一串青葡萄,边吃边说:“应该没问题,他们都是基督徒,不会去做带给别人危险的事,让她们来吧。”

“关键是,万一他们接触到无症状患者,他们也不知道啊。不过,Victoria那么善良,又很健康,又很自律,我觉得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中招吧。”我揉着太阳穴,拐弯抹角地说服着自己。

“应该没事,不会那么凑巧,让他们来吧。”张君吐着葡萄皮。

如此思量了半天,我翻着日历,发现十天后正好是中国的端午节,这让我如摆钟般摇摆不定的纠结突然停了下来,如果让Victoria一家吃上我包的粽子,那在以后的岁月里,一定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我们决定十天后迎接Victoria带着家人来做客,我把放在门口鞋柜上的消毒喷雾重新更换了一瓶新的,又用英文写好一张卡片:请将鞋底消毒,请戴口罩。我认为需要提前做好防疫准备,张君则认为我太神经质,说:既然决定让人家来家里,就不应该再弄得这么别扭,这样只会让人家觉得不应该来。

倒霉的六月在焦虑中过去一半,随着美国各州全面复工,加上黑人弗洛伊德之死爆发的游行,全美新增病例屡创新高,一天新增两万多例,一些公共场所终于做出姿态,比如超市、商场以及办公单位,都会在门前张贴告示:请戴口罩,请做消毒。有些甚至会安排工作人员站在门口拿着体温枪,为进门的人进行体温测量。

和公共机构的认真防疫态度相比,普通民众依然认为戴口罩是徒劳的事,大街上依然四处可见三五成群外出游玩的队伍,孩子们依旧在广场上欢笑奔跑,酒吧里依然是人气旺盛,座无虚席。

6月16日晚上,滞留美国的华人群里终于爆出令人欢欣的消息:美联航、达美航空已获上海防控保障能力确认函,所申请的中美航班获得批复,每周各运营两班。民航局工作人员称:未来中美航线数量会从每周四班增至八班。

消息一出,一时间各大滞留群欢天喜地,人人奔走相告,相互提醒着:大家赶紧买票哇。但也有很多老师表示质疑,熔断奖励机制毕竟存在,加上国内北京的新一波疫情,总是担心航班政策会再次锁紧。奥本大学的访问学者们时刻关注着各大航空公司的动态,一发现放票,只要价格合适,就立刻下单买票,毫不犹豫。但即便买到机票,也不能保证顺利起飞,所以为了能保证顺利回国,很多人趁着放票期间花重金大量囤票,比如经常和我们一起玩的女访问学者林珠,为了和她女儿能顺利回国,分别买了八月份、九月份、十月份三组机票,用她的话说“只要有一组中奖,我们娘俩就能回国。”

和林珠有同样想法的老师不在少数,各大滞留群里纷纷爆出一家人购买三四套不同月份机票的消息,看着手机里别人晒着自己抢到的“战利品”,我如坐针毡,催着张君赶快买票,但张君对此十分淡定,当奥本的老师都在为北京新增的几十例确诊病例而忧心政策缩紧时,张君波澜不惊地说:

“北京那股小疫情,很快就扑灭了,不用担心。”张君非常乐观,并坚持自己的观点,认为大可不必忙着抢票,按照目前的票价,两三万一张,还需要从第三国转机,张君觉得倒不如再等一等,一定能等到更好的政策。

但我已经等不及了,我说服不了张君,就拉林珠与何文慧来帮忙,当林珠听说我们家还没有买到票时,大吃了一惊,说:

“你老公这么不走心吗?我上午看到达美有票是三千多刀,到了下午就是六千刀了,价格是蹭蹭往上涨,这事还能等吗?”

“等来等去,韭菜就全割完了。”林珠与何文慧都买到了九月份回中国的机票,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们家还在等。

“如果九月份还走不了,那后面又要滞留很久了,张老师,你可不能再犹豫了,你脑子里想啥呢?”林珠困惑不已地望着张君,

“我看到网上还有七张票,赶紧下手吧。”何文慧也忍不住催道。

25.更换驾照

关于买机票,张君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影响,林珠与何文慧声情并茂地鼓动着他赶紧买票,张君只是礼貌性地点头,他对接下来的局势自信到令人困惑,他不反驳她们,但对她们提出的所有建议都不感兴趣,到后来,索性在客厅里踱着步看手机了。

“我恨不得现在就逃离美国,张老师你的心理承受能力真是太强大了。”林珠对张君的淡定感到不可思议。

“我觉得现在的政策是个好的预兆,接下来航班肯定会有更大的放松,估计到了七月份,票价就会降下来。”张君用手机查阅着几家航空公司的官方网站。

“政策不放松,即便买了票,也走不了,民航局的熔断奖励机制是闹着玩呢?所以你们买了票也不一定能走。”

张君所说的熔断奖励机制,是6月4日民航局发布的《民航局关于调整国际客运航班的通知》(27号令),对现有“五个一”政策做调整,并引进奖励和熔断机制,6月8日生效。

何为熔断奖励呢?意思就是:航空公司同一航线航班,入境后核酸检测结果为阳性的旅客人数连续3周为0的,可在航线经营许可规定的航班量范围内增加每周1班,最多达到每周2班。航空公司同一航线航班,入境后核酸检测结果为阳性的旅客人数达到5个的,暂停该公司该航线运行1周;达到10个的,暂停该公司该航线运行4周。“熔断”的航班量不得调整用于其他航线。“熔断”期结束后,航空公司方可恢复每周1班航班计划。

“也是,看看那几个过年时来探亲的,早就买票,还不是一遍遍改签,听说蔡蓉蓉她老公买了五套机票,改签了八次,也还是没走成。”何文慧忧心忡忡地说。

“所以不用囤票,囤了也没用,只要政策放松,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你们现在买三万一张的机票,说不定到了下个月就恢复正常价格了呢,到时候你们说不定还后悔呢。”张君一脸自信,腰杆还挺得笔直,反而有点同情林珠似的,说:

“你们就是慌了,其实不用这么担心。”

“虽然目前航班放松了一点,但毕竟僧多粥少,手中有票心中才不慌。”林珠喝一口水,说着自己的心声。

“手中有票,心中才不慌,咱们得抓紧买票,最好是按照‘五个一的政策买,无论是买到七月份、八月份、九月份、还是十月份,手上必须得有票才能踏实啊。”我归心似箭,依然坚持尽快买票。

张君无奈笑了笑,看我一眼,道:“我会盯紧六月份的政策,感觉应该快出台新政策了,你想想咱們来的时候机票多少钱一张,才四千块钱,现在可是几万一张,再等等,肯定会有更好的政策。”

几个女人合力也拗不过张君,只好作罢。

“谏言”不成,林珠与何文慧都不再说话,几个人围着餐桌各自抱着手机,突然听到几个孩子尖叫:“哇,好美啊。”

大人们纷纷抬头,闻声望去,窗外是一片红得像火一样的晚霞,绚丽异常,于是我建议所有人到门前去欣赏美景。

“我上小学的时候在中国见过这么好的火烧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林珠感叹着,我们都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欣赏过美景,留林珠与何文慧吃了晚饭,快九点的时候,她们决定带孩子回家,但林珠的女儿吉吉央求再多玩一会儿,并感伤地说:“我们已经买好了回国的机票,很快就不能再和琳达一起玩了,我们要再多玩一会儿。”

何文慧的儿子鑫鑫也说:“我们也要回国了,要和琳达分别了。”

再过一个月就满七岁的女儿琳达,听到两个小伙伴都要准备回国,小嘴立刻撅起来,不解地问我:“妈妈,你们是不是喜欢美国?想永远住在美国?”

“怎么可能,妈妈天天都想回成都吃火锅呢。”我忙说。

“那我们为什么还不开始收拾行李呢?”琳达继续发问。

“你爸爸还有一个工作没做完,等他做完了你们就可以回国啦。”林珠帮我打了圆场,又悄声在我耳边说:“你老公太乐观了,希望他赶紧清醒过来吧,不要想着碰运气。”

“他就是这样的人,什么时候都波澜不惊的。”我无奈回答。

无法改变张君的思想,只能和他一起期待政策好转,看张君胸有成竹的样子,我甚至也隐约觉得,上帝会给我们最好的安排。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声大喊震醒,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看到张君坐在电脑前捶着桌子,嘴里不断说着:“怎么会这样?!”

孩子还睡得香甜,我立刻坐起来,张君皱着眉头转身,带着懊恼的语气对我说:“犹豫了一夜,我刚才想着,你要实在着急,咱也把票买了,可我刚才打开电脑,发现从七月到十月的票全部卖光了,一张也没有,怎么办?”

“你永远都喜欢拖延!”我心乱如麻,暴脾气立刻火了起来。

“我是想着拖一拖情况会有好转,谁知道会这样。”

“对买票这件事,你根本就不走心,不当回事。”我愤愤道。

“真是怪事了,你以为我不想赶紧买票?如果咱们家很有钱,别说三万一张,就是十万一张我也不会犹豫,咱不是没钱吗?咱们一家三口,按现在的票价,那就得花十几万。”张君说完,朝我白了一眼,重重叹了一口气。

张君所言不虚,我的火气被他的叹息浇灭,端正了态度,我坐在床上沉默下来,低头看着孩子熟睡中的小身体,不再发出任何抱怨。

“7月31日咱们的2019表就又到期了,还得去找我们导师申请延期,这次就直接延期到年底得了。”张君说。

“不能到冬天再走!到冬天美国会爆发成什么样?”我又急了。

“应该会有人退票,他们不都囤了好几套票吗,下个月应该就会有一批退票出来,咱们耐心等,肯定会有的。”张君理性分析着。

“只能这样了。”我从后面抱着孩子,亲着孩子的后脑勺。

“延期到年底的话,咱们的驾照就可以去更换了,等我办好延期,就去Drivers License Office换驾照。”张君一边说,一边关了电脑。

“那你就去申请延期吧,赶紧去换驾照。”事已至此,只能如此。

我们在美国的驾照于三月份到期,按照规定,在美国的合法身份必须超过160天,才能去办理更换驾照,由于上次的2019表延期时间是到7月31日,中间合法身份不足160天,所以当驾照过期后,我和张君只能把中国驾照放在车里,并祈祷不要因为任何事情与警察打交道,不然驾照过期未办理更换,和警察解释起来,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6月22日,张君办好了延长2019表到年底的手续,6月23日,我们把孩子放在林珠的家里,一大早出发去Lee County 的Drivers License Office更换驾照,导航显示时长25分钟。

出发前,我把口罩、手套、消毒喷雾都准备好,但还是心有余悸,看着手机新闻,美国已累计确诊2362709例,一天新增3万例,我们所在的亚拉巴马州已达到31097例。

看过恐怖的数据,我按掉手机,坐在副驾驶抱着双臂眉头紧锁,幻想出马上要到达的Drivers License Office人头攒动并且没有人戴口罩的场景,转脸向着窗外,心头沉重。

张君见我沉默不语,说:“别那么紧张兮兮的,咱们不是带口罩和手套了吗。”

“那眼睛不是还露在外面吗?万一碰到感染者,根本防不住。”

“那你的意思是驾照不换了?就一直这么偷偷摸摸开车?”

“我没说不换驾照。”两人都心烦,说几句话就没法再继续说了,索性不再交谈。Lee County 的Drivers License Office很快出现在眼前,我认为我的猜测不会有错,到了停车场,果然是车满为患,好不容易停好车,伸脚踏出第一步,看到大门口排着五六个人的队伍,我心头一松,觉得也许没有那么严重了。

“请暂时在别处等待,门前不能站太多人。”Drivers License Office门前的工作人员戴着口罩,手握体温枪,正在给排着队的六个人一一测量体温,眼前出乎意料的场景令人不敢相信,想起在奥本市区满大街不戴口罩自由活动的行人,Drivers License Office门前的场面突然让人觉得感动,让人终于放心。

我和张君在附近随便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消磨着时间,进去两拨排队的人后,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朝我们挥了挥手。量过体温,进入大厅后环顾四周,所有工作人员都戴有N95口罩,所有办理事务的来客也都戴着不同款的口罩,没有人高声说话,人与人之间都保持着距离。第二道门前放着免洗消毒液,手心放在下面,就会感应而出白色的消毒泡沫,我戴着手套,但也接了消毒泡沫,神经质地把手机掏出来,将那些泡沫涂在手机上,一位金发工作人员见状,冲我笑了笑,虽然笑容埋在口罩里,但依然能让人感觉到,于是我回赠她一个微笑。

更换驾照的手续很快顺利办完,换一个新的驾照需要重新拍照,然后付款37美金,和去年考驾照时价格相差3美金,在美国考一个驾照只需要40美金,当天考完,证件在14个工作日内邮寄到家里。

离开Drivers License Office,回头看熟悉的广场,几只老鹰在烈日下盘旋,紧邻的商店都大门紧闭,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营业了,想起去年春天在这里考驾照的场景,真是恍然如梦,我怔怔地望着广场上的草坪,回忆去年那些落在草坪上的野雁,成群结队的野雁不知从何处飞来,追着考驾照的人觅食,人们若正好带了面包,撒给野雁们,那些可爱的飞禽张开翅膀奔跑起来,场面很是温馨。

如今草坪仍在,野雁却不知所踪。

26.在美国去世的同胞

六月下旬,我的失眠越来越严重,常常一夜不能合眼,睡眠是件奇怪的事情,越希望自己身心放松下来入睡,身心就越不能平静,黑暗中听着孩子均匀的呼吸,我强迫自己放松,但大脑总是紧绷绷的,我被无形的焦虑磨损着,三十四岁的年龄,却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为了让我睡觉,我的女儿琳达为我编了一首“睡眠歌”,揉着我的太阳穴,在我耳边一遍遍轻声唱:

“晚安星星,晚安月亮,放松自己,睡觉觉,不要想可怕的事情,不要想老的事情,想点年轻和开心的事情。”

“别担心,你会睡着的,妈妈。”

还不到七岁的琳达趴在我身边,把她编的歌反复哼唱。为了不露出假睡的破绽,我常常在她唱到第五遍的时候故意打出鼾声,并故意踢开身上盖的毯子,以表示彻底睡着。我的表演天衣无缝,为此琳达很有成就感,她像大人责怪睡梦中踢被子的孩子一样,嘴里一边埋怨着“哎呀”,一边轻轻拉起毯子为我盖好。

我整夜看着影影绰绰的窗户,直到它被朝阳穿透,在卧室的墙上投下金色光线。失眠令人束手无策,我的眼睛越来越干涩空洞,身体的每个角落都有些麻木。无助之际,林珠给我送来半瓶成分为“褪黑素”的安眠药,并说:“这是最安全的安眠药,没有依赖性,我失眠的時候,吃上一片就瞌睡得不行。”可我吃下去之后,依旧是清醒得一塌糊涂。恍惚之中,日子已经逼近端午节,十天前约好要来我家做客的Victoria在6月24日发来信息:“乐乐,此刻我和我的爸爸妈妈以及姐姐都在奥本,但是我们决定明天就只有我和妈妈去你的家里,因为我的爸爸和姐姐还有其他的活动需要参加。我们明天下午四点去你家,期待与你们相见。”

我收到信息后,红着眼睛立即坐起来,我居然已经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于是立即穿好衣服,胡乱扎了头发,开车去亚洲超市。买到包粽子用的糯米、竹叶、红枣后,回家用百度搜索了包粽子的做法,发现糯米居然需要浸泡一夜,还好时间还够。我把糯米倒进盆子里,约摸着能包出很多粽子,于是和张君商量,决定把包出来的粽子送给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一些华人老师。安全起见,只把粽子放在他们家门前的草地上。

6月25日,美国时间迎来中国的端午节,微信朋友圈里国内的亲朋好友都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庆祝,粽子也都纷纷退场,但在美国,25日才是端午节,华人们一大早互相祝福端午安康,我给玫姐、张君的师母、以及另外两位热心的大姐都发了信息,告诉她们今天的粽子都不需要买了,要让她们尝尝我的厨艺,几位女士都来自中国的北方,听说我包的是红枣粽,都表示很期待。而当我给林珠与何文慧发信息的时候,她们二人则表示已经在超市里买过了。

我恍恍惚惚包着粽子,眼睛干涩,好在粽子没有想象中难包,很快就包好了满满两盆的粽子,但煮粽子需要很长时间。手机放在一旁,屏幕不时跳出新闻,仍旧是铺天盖地的疫情,据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发布的新冠肺炎数据实时统计,6月25日,全美新冠肺炎累计确诊达到2411413例,死亡122482例,一天新增确诊39991例,亚拉巴马州确诊也达到32064例。

“咱们都吓个半死,美国人根本不怕的。”我想起去亚洲超市的路上看到公园里三五成群的行人,没有人戴口罩,人人都兴高采烈。

“要不咱们也出去公园转转?”张君半开着玩笑。

“想都别想,哪里也不能去,咱们不是美国人,万一中招,谁管咱们?”我用手指了指后院的花园,“只能在院子里活动。”

中午一点,我把包好的粽子分别送到几位同胞的家,放在她们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上,玫姐隔着玻璃朝我微笑,大声喊道:“乐乐,你们买到机票了吗?”

“还没有。”我喊道。

“买到后告诉我们,好叫我们放心。”玫姐招着手。

下午三点,在Victoria和她的妈妈来我家之前,微信里“美国携老带幼回国B群”爆出一条悲哀的消息:成都理工大学一位访学老师因新冠肺炎不幸去世!一时间群里一片哗然,惊闻同胞有人去世,老师们慌乱起来,群里像突然下了一场暴雨。

“怎么会这样?天哪!”

“美国医疗系统丑闻频出,希望这次是假的。”

“希望是假的!”我由衷祈祷。

“之前群里说有留学生买高价机票,被父母责备后自杀了,最后辟谣说是假新闻,但愿这个也是假的。”

没有人愿意相信传言属实,我扯着嗓门惊叫一声,对在电脑前写论文的张君喊:“你快看看群消息,有个老师去世了。”张君看过消息,也是目瞪口呆,说:“可能是谣言吧。”

说是谣言的发声越来越大,信息也越来越多,但很遗憾的是,群主发言称:“消息属实,这位老师在去年9月爬山感染真菌,得了山谷热,后住院治疗,本来已快康复,今年三月转到一家康复中心,不料康复中心爆发新冠,这位老师不幸感染新冠肺炎,6月21日不幸离世,年仅32岁,目前他的妻子和母亲都在美国料理后事。”

“据说现在还欠着两百多万美金的医疗费。”群主说。

本来就兵荒马乱的日子,又听说同胞客死他乡,端午节下午,这消息无疑是一声惊雷,令人再也吃不出粽子的香甜。

“生活才刚开始,太可惜了。”

“美国有毒,2020年,平安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群里不断有人发言,我又开始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目光呆滞地说:“他的老婆和妈妈得伤心成什么样啊,这是多么沉重的灾难,太可怕了。”

“我现在有点后悔,不应该让Victoria她们来家里,万一她们接触过无症状患者呢?怎么办?”想到马上要到门口的美国朋友,我深吸一口气,看看时间,再过10分钟就是四点,以我对Victoria的了解,她一般会晚十分钟左右到。

“都到这个点了,你就不要再疑神疑鬼。”张君说得从容自得。

我的心里很不踏实,检查过放在门口的口罩和消毒喷雾,我又把温馨提示卡念了一遍:For health,please wear a mask and disinfect the soles。我为自己的防疫措施左思右想,怕还有什么不妥善的地方,张君则认为我是多此一举,“你这样做只会让她们觉得你不欢迎她们。”

“我们也戴上口罩,这样对谁都好,我这是好意。”我说。

“你的好意只会让她们有心理负担。”

“顾不了那么多了,总比冒险强。”我和张君正在争执,窗外缓缓驶过一辆红色的大皮卡车,“来了。”我紧促地催着张君和孩子把口罩赶紧戴好,自己抓起口罩胡乱戴上,门铃随即“叮咚”一声响,我趕紧开门。

“好久不见,你们还好吗?”来不及拿出我的温馨提示牌,Victoria一手拿着一束鲜花,一手伸开胳膊与我拥抱,接着她的妈妈一手提着一个大蛋糕,一手分别拥抱了还提着口罩来不及戴在脸上的张君和琳达,张君满脸笑容,将手里提的口罩随手扔到了鞋柜上。

“这是我的妈妈,这是乐乐,这是张教授,这是琳达。”Victoria一一介绍,把鲜花送到我的怀里,眼前的五个人已经亲密接触,只有我一人戴着口罩,“实在抱歉,我喜欢戴口罩。”我胡乱说着话,把口罩摘下,Victoria和她的妈妈大声笑起来。

把粽子从锅里捞出来时,还冒着热气,Victoria的妈妈见我端出一大盆堆得小山丘一般的粽子,吃了一惊,问:“这是什么?”

“这是粽子,今天是端午节,所以要吃粽子,我妈妈说其实在中国的时候,粽子要扔到河里去,但是我从来没有扔过,你知道为什么要扔到河里吗?是因为有一个人跳到河里了,然后大家怕鱼会吃掉他,所以把粽子扔到河里,这样鱼就只吃粽子,不会吃他了。”琳达抢着回答,一口气连说带比画向Victoria和她的妈妈介绍了粽子的由来。Victoria的妈妈听得云里雾里,不时露出惊叹的神情配合着琳达的描述。我把粽子剥开,白色的糯米和红枣煞是好看,Victoria的妈妈凝视良久,笨拙地拿着筷子打量着盘子里的东西。

“美国人吃红枣吗?”张君问。

“哦,这是红枣,我们很少吃红枣。”

琳达见Victoria的妈妈还不会用筷子,立刻忍不住教她怎么用。

“实在是太美味了,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我剥的几个粽子很快一扫而光,于是又剥了几个。

Victoria的妈妈非常健谈,说起她小时候的生活,她的父母都是农民,在佐治亚州有一千多亩牧场,他们会在牧场种香甜的水果,也会养很多奶牛,在Victoria小的时候,他们经常去牧场玩耍,描述着牧场的欢乐时光,说到动情处,Victoria的妈妈忍不住做了个祷告,最后说:亲爱的天父,感谢你。

做完祷告,Victoria的妈妈又从她的包里拿出一个刻着字母的手镯,放在我的手里,说:“乐乐,Victoria经常提起你们一家,谢谢你们,这个镯子送给你,这上面刻着圣经上的话语,愿上帝保佑你们一家。”

27.捐款

Victoria和她的妈妈带着一串粽子离开后,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位脸蛋圆润、牙齿洁白的美国妇女坐在我的对面侃侃而谈的模样,虽然她身上的香水味仿佛会从她张合的口中喷出,令与她咫尺之遥的人倍感香气过于浓郁,但我总是怀疑她,在她面前不敢深呼吸。她走了以后,我神经质地将她给我的镯子用酒精喷了一遍,并将整个屋子的地板都做了消毒,我知道我的行为有些过分,但大疫当前,我想就算Victoria和她的妈妈知道了我的行为,她们也会原谅我。

端午节在满屋的酒精味中过完,那几位吃了我包的红枣粽子的女士接二连三地给我发信息表示感谢,“粽子好香,和山东老家的粽子一个味道,浓浓的枣香。”“吃了你的粽子,我就想回家了。”

第一次做粽子,还受到了这么多的肯定,我的心里美滋滋,但看到留言里“想回家”三个字,我的脑子就又嗡嗡响了,关了灯上床,我把脸转向张君,叮嘱他睡觉前和睡醒后都要记得打开电脑看看机票,“一定要用心买票”。张君摘下耳朵上戴的耳机,语气很无奈,“这个事情不是用心就能搞定的,得等机会,咱们要想九月底之前回国,只能等着买别人的退票。”

“那别人退了票,咱咋能知道呢?”

“我跟几个航空公司都提交了预约,一旦有人退票,会发通知的,但是预约也得排队,正排着队呢,慢慢等吧。”张君转过身子,又戴上耳机听他的英文播报去了。

6月29日,据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发布的新冠肺炎实时统计数据显示,全美新冠肺炎确诊2542675例,死亡125763例,一天新增4万多例,全美连续三天新增病例超过4万例,连续6天创下单日新增最高记录。亚拉巴马已进入夏季高温阶段,家家户户都彻夜开着空调,其实不止是夏天,美国人的房子一年四季都不会关空调,纯木质的房屋结构需要空气流通起来,才能防止所有角落都不会发霉。

我们一家三口依旧过着居家隔离的日子,远离人群,就是安全的保障。为了丰富孩子的生活,学习时间除外,还需要让她尽情玩耍,但六月中旬过后,琳达在院子里玩一会儿,就热得满头大汗,我和张君不忍心整日将孩子封闭在室内,为躲避疫情,只好隔山差五一家三口开车到一个没有任何人的空旷地带呆上一两个小时,有时候是湖边,有时候是森林,有时候是那些修剪整齐的草地,总之,得让孩子在自由地上跑一跑,也好锻炼一下身体。

张君用了三天的时间教会琳达学骑自行车,但琳达只会骑,还不会上车和下车,也不会拐弯,所以需要大人跟着她的自行车跑,到了需要停下来的时候,再拉住她的小车,将她抱下来。我和张君“陪跑”了数次,都觉得体力不支,琳达推着她的小自行车,看我俩累得气喘吁吁的模样,眨着眼睛说:“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们不累。”

“爸爸在那头站着接我,妈妈在这头站着接我,这样你们就不用这样一直跑了。”琳达兴奋地说。

“这真是个了不起的主意,你真是太有办法了。”我夸琳达。

“那我的名字是不是可以叫——超级有办法?”琳达无比开心。

“超级有办法,这真是个很酷的名字。”张君竖起大拇指,接着按照琳达的指示,他向小路的另一端跑去,站在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向我们挥手。我扶着琳达上车,看着她小小的身体在蓝天白云下移动,旷野里所有的花草仿佛都望着她,微风吹着她的马尾辫摇摇晃晃,这是我看过世上最美的景色。

6月29日晚上,那位不幸感染新冠病逝的邓老师的消息又在群里转发起来,一位同样来自成都的女老师在“携老带幼回家A群”里发出一条信息:

“转川渝同乡会会长的信息——尊敬的老乡朋友们,有从成都理工大学来,在ASU做访问学者的邓勇老师,因山谷热病从今年三月住进康复中心隔离治疗,近期因新冠病毒在康复中心爆发,邓老师不幸染病去世,时年32岁,妻子陈丽和母亲现在凤凰城辦理后事。夫妻均是湖北人,工作后去的成都。现在川渝同乡会和湖北同乡会在帮忙张罗后事。捐款由各团体组织收集,最后统一送交邓老师亲属。不是川渝同乡会和湖北同乡会的朋友,请把名字放在侨联、华总、学生会、学联下面。有自愿捐款和可以送去食物用品的老乡请先登记,回头收款,疫情期间,老乡有难,大家帮忙,不胜感激。捐款账号公布如下——”

看到“凤凰城”三字,我立即想起那位曾经在三月份帮我们出主意办理延期的同胞,他恰巧就住在凤凰城,恰巧就是成都人,信息上说的川渝同乡会会长,难道就是他吗?想到这里,我立刻给远在凤凰城的同胞发信息,并把转发截图一并发给他。

“董老师,这个上面说的会长是你吗?”我问。

“啊?是我,消息怎么传到亚拉巴马去了?”董老师很吃惊。

“几个群都在转了,但是有些老师仍有质疑,说要等到成都理工大学官网发出消息再捐款。”

“情况属实,但是大家的顾虑可以理解,祝大家平安健康。”董老师说完,表示正在处理事情,我只好不再说话。

作为同是从成都来的人,我们为逝者的遭遇感到非常痛心,于是我和张君商量过后,决定给遇难的同胞捐款,虽囊中羞涩,但也要尽些绵薄之力。于是我又给董老师发信息:“董老师,我们想捐一点钱,对家属表达一下关心,但是我们没有你公布的那些捐款账号,请问可以用微信捐款吗?”

“不要啦,疫情大难中,你们滞留在美国,本身就是需要别人捐款帮助的人,你们好好保重,就是对大家最好的帮助与支持。”董老师明确拒绝了我们的捐款提议。

“谢谢您对落难同胞的付出和关怀。”我说。

“都是自家同胞,应该的,天灾人祸多年来时有发生,求上帝眷顾海外华人,我们本地几个华人组织响应号召在募捐,你们就免了,谢谢你们,我们捐款只限于本地美籍华人,不包括留学人员,不想扩大,深知你们不易,无比感谢,请保护好自己。”董老师说完话又去忙碌了,我把他的话给张君看了看,张君说:“那你看着办吧。”

滞留在美国的生活危机四伏又充满悬念,没有人好过。

“你们说在美国住院,医院是先交钱再救人,还是先救人再交钱?”三更半夜,滞留群里还在为去世同胞的医疗费讨论着。

“人死了,还欠着一千多万的医疗费,这一千多万他们家人何年何月能还清呢?都太可怜了。”一位老师说。

“他欠的医疗费,关他家人什么事?”

“人死了,那家属不得偿还吗?”

“美国和中国不一样,应该不是这么回事。”

“我觉得应该是在逝者遗产的范围内偿还,家属没有替他还债的责任。”老师们讨论着,但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接着,又讨论起为逝者捐款的事,都表示信息上留的账号很不方便捐款,老师们四处打听如何用支付宝或者微信捐款,夜深人不能静,询问捐款渠道的人不断增加,但却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回答。

直到天亮,延期C群才爆出一条可靠的捐款信息:

“惊闻邓勇在美不幸,痛心!惋惜!邓勇本我辈英才,入职虽短,教研并长。赴美本意赶超世界一流,奈何命运多舛。学校、学院多次联系洛杉矶领事馆沟通当地医院,亦有两位同仁千里慰问,但都无力回天。邓勇在美生病期间多次进ICU抢救,妻子、母亲赴美照顾半年有余,开支巨大。邓勇虽走,情谊长在,部分同事、朋友供议略表心意,嘱我代表联系。何建华代邓勇父母与妻子感谢大家。现在我和石油工程系的尹飞老师与毛慧老师共同发起捐款,请有意愿的老师,将款项转到我们三个老师的账户里,请老师们备注好姓名,到时候我们会统一记录,将捐款汇总,现将我们三人的支付宝账号附在下面——”

“这是邓勇老师所在的学院发起的捐款通道,几位和他生前关系好的老师负责收集善款,各位老师可以放心捐款。”在延期C群里发出通告的老师说。

“请大家捐款的时候备注好名字,他们会做统计,谢谢大家。”

有了可靠的捐款渠道,仿佛堵着的门一下子被打开,按照信息公示,有三个支付宝账号接收捐款,捐了款的老师纷纷在群里晒截图,人们互相鼓励,互相感谢,尽显同胞之情。我问张君:“别人都在发截图,咱们要不要也截一下图?发在群里?”

“你自己看吧,我觉得没必要。”张君说。

28.新冠病毒派对

捐款的事在几个群里持续了两天,老师们的话题又都集中到买机票上,奥本大学的访问学者们大都买到了机票,林珠与何文慧分别将在9月15日和9月20日回国,为此,买到机票的老师们都兴奋难耐,在群里讨论着开始收拾行李。张君在几家航空公司都登记了预约,航空公司承诺,一旦有合适的票,将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但耐着心思等了几天,毫无下文。7月4日一大早,张君突然把我摇醒,告诉我有机票了,他醒来后打开手机,发现曾在半夜三点收到过中国航空公司的购票通知,我激动得不知怎么才好,脑袋里立刻充斥着将要回国的兴奋,“快打开电脑看看,赶紧买票,立刻买。”我一骨碌爬起来,拿着张君的手机看那通知——

“尊敬的旅客,9月15日首尔仁川起飞至杭州的CA140航班;及9月11日、18日、25日,首尔仁川起飞至北京的CA124航班现在开放销售,根据您的预约申请记录,已为您开放三个小时优先购票通道。特殊时期,航线座位有限,请您尽快通过国航APP机票预订。提示您出行前需通过防疫健康码国际版完成14天以上健康信息填报,持有绿码登机,否则将无法成行。感谢您的理解和支持。”

但我们都高兴得太早,张君迫不及待打开航空公司官网后,显示票已经卖完。“哎呀,怎么这么快就卖光了呢。”张君摔着鼠标,声音越来越大,我仍不相信,仍不死心,小声吼着:“你别那么急躁,再仔细看看,是不是看错了,你耐心一点。”

“你耐心你来买,都说了票卖完了。”张君很不耐烦。

“那你不能收到信息就立刻买票吗?肯定是过了这几个小时票被别人买走了。”我开始抱怨。

“收到信息的时候是半夜三点,我不用睡觉吗?你有能耐你时刻盯着手机去。”张君也很恼火。

“咱们真是傻得可以,那会儿能买票的时候幻想政策会放松,现在越来越紧,现在奥本就剩咱们家手上没票。”我仰头叹气。

“那有什么办法,只能等着,实在不行只能十一月回去了。”

“你不觉得这让人很尴尬吗?”我一听张君说十一月回国,变得不能理智,如果拖到秋冬季节,美国的疫情会成什么样子?秋冬本来就是各种流感爆发的季节,新冠病毒最喜欢寒冷,到时候美国会迎来什么?恐惧令人不敢再往深处想。

“到美国来的访问学者们大部分都在10月之前回国了,现在就咱没有买到机票,到时候国内的人都会问:别人怎么都买到票回来了,你们怎么还没有回来?咱们怎么说?别人会怎么看咱们?”

“那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每天都就在查票了,你还要我怎么办?你管别人怎么说干嘛?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张君关了航空公司的官网,不再搭理我,又开始写他的论文了。

一大早吵完架,沮丧的情绪在我心里延续了很久,我们心照不宣,各自冷静。我打开手机,时刻关注着群里的动态,延期滞留群里又有人提起那位去世的同胞,说他还欠着一千多万的医疗费。想起曾在新闻里看到那些出院后举着两百万美金账单的感染者的照片,忍不住同情起逝者的家属,倘若他们真的欠了两百多万美金的医疗费,那对于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家庭来说,无疑是又一次致命打击。想起奥本大学的一位访问学者,因为肚子疼,仅仅拍了个CT,没敢治疗,就花了一万多美金,而他买的保险是200美金每月,在保险涵盖过后,他仍旧需要支付2000美金的医疗费,2000美金对于普通工薪来说,也无疑是高昂费用了,无法想象两百多万美金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什么样的重荷。胡思乱想了半天,我决定捕风捉影的事问清楚。

于是我问远在亚利桑那州凤凰城的董老师:“逝者真的还欠着两百多万美金的医疗费吗?”

“是的。”董老师回答。

“天哪,那他的家人该怎么办?”

“在美国,是人死了,账不用还了,不存在那种事情。”董老师简短回复。

董老师早年来美国,在美国的工作又是一位艺术老师,不是会随便乱说的人,听他如此解答,由衷替那位逝者的家属松了一口气。

翻看着手机里的新冠肺炎实时数据更新,美国已连续几天单日新增新冠肺炎确诊5万例,累计确诊逼近290万人,佛罗里达州更是一天新增11000例,据说连总统儿子的女朋友也感染了新冠肺炎。

疫情从一個高峰呼啸着到另一个高峰,媒体开始每天苦口婆心劝民众戴口罩,可民众荒唐的行为仍旧随处可见,很多人不但不肯戴口罩,反而认为不戴口罩才是勇敢和酷的表现。在美国,疫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明智的人都明白,这是不戴口罩导致的。但荒唐的是,不肯戴口罩的民众不但自己不戴口罩,还要举着海报在街头抗议,甚至写着:把你的口罩摘下来,上帝会保佑你。有些民众为了表达对戴口罩的抗议,直接把应该戴在嘴上的口罩戴到了眼睛上,更有为了彰显创意,用剪刀将口罩剪出一个大洞,让鼻子和嘴巴最大程度地露出来的。民众们用夸张的方法表达自己对戴口罩的厌恶。

7月4日,美国迎来进入七月的第一个节假日——独立日。独立日相当于中国国庆节,每年的这一天,全美各地会举办隆重庆典,是举国欢腾的日子。疫情之下的独立日,庆祝活动依然在全国范围内进行,连续三天的假期以及烟火表演如期进行,但往年必办的音乐会和游行以及各种热狗派对,这次因为疫情在部分州得以取缔。

即便如此,独立日假期期间,民众外出度假的脚步丝毫未停止,海滩依旧是男女老少全家齐出动的画面。众多荒唐行为里,最令人瞠目结舌的则数7月4日CNN的报道,报道称,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亚拉巴马州大学生组织“新冠肺炎派对”。新闻一出,立刻引爆舆论,如此不负责任的行径令无数人愤怒。

据报道,“新冠肺炎派对”邀请感染了新冠肺炎的患者当“嘉宾”,然后前来参加的所有人员都需缴纳一定的费用,凑成一笔“奖金”,通过与“嘉宾”接触,看看所有参加派对的人谁先感染新冠病毒,最快被确诊的人,将会得到这笔“奖金。”

“看到这则新闻,突然感觉好绝望。”我对张君说。

“这些人已经不能让人用正常的思维逻辑去理解了。”张君道。

微信里各大群就此事件展开激烈讨论,一条条表示愤怒和谴责的消息阵雨一般飞出来,一个老师说:“这些人脑洞太大了。”接着立刻有人回复:“这是脑洞大开吗?这分明就是黑洞大开,等着瞧吧。”

“想死谁也拦不住,真是愚蠢到了一种境界。”一位老师说。

“新冠病毒专治这种无知的人,拭目以待吧,他们会后悔的。”

“难道他们是想尽快实现群體免疫?”另一位老师说。

“战争进行20年,也不及新冠肺炎在美国横行20周。”

看看CNN发布的新闻图片,一群年轻人高举手臂欢呼着,似乎在跳着什么舞,有人歪着脖子,有人做出鬼脸,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如果不考虑疫情,单从照片上看,毫无疑问那是欢乐的时光,每个人都很快乐,仿佛新冠病毒根本不存在。

延期滞留群里骂声一片,但很快又恢复了“主旋律”,买机票才是正经事。又有人发出求机票信息:“求五张机票,求推荐靠谱票代,急着回国。请大家帮忙推荐。”看到别人发求票消息,我对张君说:“要不咱也在群里问问票代有没有机票?”

“票代太坑人了,不能找票代。”张君回答得斩钉截铁。

“8万一张的票你能接受吗?我这里有南航的票代,你需要的话可以联系一下,买得多的话有优惠。” 一位名叫“博虹机票”的人跳了出来,回复那位求票的老师。

“不能接受,我们是一家五口,我只能接受3万一张以内的,谢谢,不考虑高价票了。”求票的老师回答得很干脆。

“那些便宜的票,不能保证您一帆风顺,能不能如期起飞都很悬,想必你也在这群里看到过很多临起飞被取消航班的事,说实话,一分价钱一分货,这是真理,我们的票是贵点,但保飞。”票代说。

“我们决定不买票了,我们准备再坚持四个月,直接买十月份的‘五个一机票,谢谢。”求票的老师堵住了票代的嘴。

没有买到票的人迫切求票,而那些当初买到票且买了很多票的人,则发愁怎么退票,因为很多航空公司退票费价格不菲,比如林珠买的南航的机票,退票费高达8000元人民币。

机票放松时期,一些老师为了回国,不惜花费几十万元人民币买多组机票。用林珠的话说:“只要有一组能起飞,我们就胜利了。”而错失买票最佳时机的人,则一票难求,四处求票。

拥有多组机票且成功回国的老师,在回国后面临的问题是:如何退掉手头多余机票。一时间,滞留群里求票信息与退票信息齐飞。

“大家好,我买了美联航的票,现在想退,请教大家,美联航有没有退票费?一般是多少?退现金还是信用券?”一位老师问。

“美联航客服电话:800-551-3062”热心人立即跳出来解答。

“如果你用美国号码,就拨打北美的国航客服18008828122,如果用国内的手机号码,就拨打861059281588”热心人补充着。“新冠肺炎派对”带来的恐慌很快消散,群里一如既往,大家又讨论起机票。

29.Face Book上的交易

随着七月的到来,2020年正式进入下半年,人人都期盼着,倒霉的庚子年快一点过去。新冠病毒让全人类“闪了腰”,但大自然美好依旧,骄阳依旧明晃晃地照耀着奥本小城,和往年的夏季一样,每隔两三天,空中就会聚齐很多体积庞大的黑云,接着,伴随着闪电和雷声,奥本小城会痛痛快快地迎来一场暴雨。

买到机票的访问学者们,早已按奈不住回国的迫切之心,提前两个月、三个月便开始收拾行李,林珠用电子秤反复称着行李的重量,按照航空公司的规定,每人可免费托运两件行李,单件行李不能超过23公斤。在纠结行李重量时,林珠费了很多心思,但最终只能忍痛割舍许多物品。许多物品直接扔垃圾桶不忍心,捐赠给慈善机构又需要冒险与美国人深度接触,于是大多数老师会选择在微信群里发布广告,将闲置物品或卖或送,能卖掉的就低价出售,没人买的就免费赠送,但赠送的物品往往是无人愿意上门去领。

在售卖物品时,大家对规矩都心照不宣:全程无接触。变卖的东西一般会放在门口,来取的人若要支付现金,就把钱放在门口提前预备好的盒子里,买主离开后,卖主会拿着酒精喷壶给钱消毒。

即便如此谨慎,华人之间的交易也越来越少,因为没有新的华人来美国,老华人的物品又都足够用,于是聪明的老师们又把市场扩大到Face Book上,没想到二手市场在美国异常火爆,并且操作极其简单,任何一件物品挂在Face Book网页上立刻会引来许多买主,一时间奥本的访问学者们纷纷加入在Face Book上卖东西的队伍,张君也不例外,在他成功卖出一盏落地灯后,士气突然大增,指着一车库的杂物,张君说:“本来以为这些东西要么送人,要么扔掉,现在看来不会砸手里了。”

“不错,继续努力,你要能卖出三分之一,剩下的都扔了也行。”我说的是心里话,甚至已经找好合适的扔杂物地点。

“剩下的都送人可以,但是不能扔,扔了太浪费,我对浪费是零容忍的。”张君从车库里拖出一个吸尘器,准备清洗干净,然后挂在Face Book上出售,我连忙将放在门口的“请戴口罩”的牌子重新更换了新的,以备万一有人来买东西。

除了卖东西,在奥本的访问学者圈子里,关心我们一家买票的声音越来越多,相识的老师们在超市遇到我买菜,都会问一句:“乐乐,你们机票买到了吗?一定要盯紧航空公司的动态呀。”

遇到这样的关心,通常情况下,我会说几句表示感谢的客套话,然后在心里会责怪张君办事太过优柔寡断,当初在有一万多元人民币的机票时,因为他的犹豫,导致所有合理票价的机票全部卖光,剩下的都是我们承担不起的高价机票。

林珠每次刷出机票,都会把信息截图发给我,并连续提醒:有机票了,快戳开看看。当我兴致冲冲把链接转发给张君时,张君往往叹口气道:“这不是我期望的机票。”

“你期望什么?你还想着咱们刚来美国时四千人民币直达的机票呢?做梦吧,近几年都不可能了。”我急得嗓子冒火。

“几千元人民币的肯定不敢期望,我只是在等那种一万多元一张的。”

“政策肯定能再好起来,放心吧,你想想,过两三个月以后,该回国的都回国了,那机票肯定会降价。”张君依然信心十足。

“现在美国疫情越来越严重,咱们在这里耗下去,也太危险了。”我与张君的脾气正好相反,我不愿意再等了。

“这些票真的不适合咱们,错过了一万多元人民币的机票,现在买几万块钱一张的,你覺得合适吗?咱还是一家三口,买三张票要花近二十万元你明白吗?我宁愿在美国待着。”张君话里透着埋怨。

“你根本不在乎我和孩子的安危,你什么都不怕。”我突然掉起眼泪,打着颤抽泣。

“你以为我不愿意带你们回国吗?我是没钱,我拿不出二十万元买三张机票,你明白了吧!”张君大声吼道,他居然还暴怒了。

我们争执的时候,琳达不知何时从玩具屋跑出来,赤脚站在地上,眼睛忽闪忽闪的,咬着嘴唇,小声说:“妈妈,其实美国也不可怕。”

“我有办法可以阻挡新冠病毒。”琳达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

“我们戴口罩、勤洗手、保护好眼睛,我们不要用眼睛去看美国人,不要去人多的地方,离人远点,消毒我们的鞋底,还可以戴上头盔,这样我们就算在美国,也不会感到可怕,所以我们也不用回中国。”琳达说着,小鸟依人般坐在我和张君中间,一手拉着我的手,一手拉着张君的手,说:“你俩要互相爱护对方,而不是吵架。”沉默良久,我们都不好意思再发火了,但心里仍然是五味杂陈。

奥本大学所属的Lee县每天新增五十多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这对于一个人口稀少的地区来说,已经可以称得上“到处都是病毒”,买到机票准备回国的老师们除了在Face Book卖杂物,也陆续有人开始卖车,若是往年,到期该回国的访问学者们卖车非常容易,在华人微信群一发布信息,很快就会吸引到买主,但2020年疫情爆发后,再也没有一个新来的访问学者,卖车只能另辟蹊径。

Face Book成为热门平台,消息一发布,受众面积扩大到整个美国社会,需求量巨大,远比在微信群里发广告效率高得多。很快,就有几个老师成功把车卖了出去,并几乎没有赔钱。比如一辆去年花六千美金买的汽车,若是在华人圈里卖,开了一年时间,卖的时候损失一千美金左右是正常现象,但美国人不喜欢讨价还价,成交得往往非常痛快,折损也非常小。

比如何文慧那辆2010年买的本田雅阁,里程数已达15万迈,一年多前以5800美金购得,如今在Face Book上仍标价5800美金,何文慧本以为卖车时肯定会出现讨价还价,她在内心已定好可以接受的最低4800美金出售,但令人吃惊的是,买车的美国人只降了200美金,试过车后,那人就非常满意地拍了拍车顶,将5600美金如数交给了何文慧。从发布信息,到完成交易,只用了短短两天时间,何文慧开心得像个孩子,在微信群里分享自己的卖车经历,再三鼓动大家,一定要到Face Book上去卖车。

“老铁们,给大家分享一下我的卖车感想。”

“推荐大家在Face Book上卖车,最近几天,我认识的其他几个要回国的老师,车都是在Face Book上卖的。”何文慧说。

“Face Book怎么卖啊?我参加了几个组,但是都没消息。”一位还不懂的老师提问。

“其实craiglist卖车也行,就是需要交5刀的手续费,craiglist其实和Face Book差不多,就是把广告信息编辑好就可以了,卖车也比较便捷,没有事故记录的车,报价还是挺不错的,约好交易时间,整个交易时间不超过5分钟。但是有个重要问题,就是一定要强调只要现金,千万不能要支票,以防被骗。”另一位老师出来补充。

在访问学者的圈子里,卖车是一件很纠结的事,因为卖早了不方便出门,在美国没有车寸步难行,但是卖晚了又怕卖不出去。许多老师为此伤透脑筋。

“大家卖车的时候一定要把口罩戴好,美国人不戴口罩,还特别爱说话,所以咱得把口罩戴好,并且给他们准备好一次性口罩,提醒他们戴上,然后咱们还需要戴上护目镜,他们试车的时候,一定记得把车窗都打开,通风很重要,他们下车后用酒精全车内喷洒,彻底消毒,切记。”何文慧继续热心分享心得。

“听说因为卖车给美国人,就被传染上新冠了。”一位访学老师冷不丁说出一句令众人担忧的话。

喜忧总是相依,虽然Face Book和其他几个网站卖车都很爽利,但安全隐患巨大,因为事到如今美国人仍不喜欢戴口罩,卖车又必须和美国人深度接触,如何文慧所说,虽然她戴了口罩和护目镜,依旧胆战心惊,买主走后,何文慧立刻冲到浴室里将头发和全身洗了一遍,虽然顺利卖出车让何文慧心情愉悦了几天,但后来的时间里,她总是怀疑自己得了新冠肺炎,吃饭的时候觉得饭没了味,嗓子一疼就吓得发抖,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等着自己发烧,但幸运的是,何文慧并没有被传染。

30.寻找短租房

张君加入在Face Book上卖东西的队伍后,心情慢慢变得好起来,几天来他陆续卖出了一把椅子、一个电视柜、一盏台灯,我每天不厌其烦地叮嘱他做好防疫措施,但仍旧不能放心,几番争执过后,索性交易由我来负责,他在手机里确定好买主几点几分到达门口后,我就把东西放在门外的空地上,再在一旁放置一个小盒子,以便买主将现金投到盒子里。

交易完成后,我戴着手套将盒子拿到院子里,喷洒酒精消毒,即便喷过消毒液,我认为纸盒也需在走廊下放置两天才能拿回室内。张君觉得我太过神经质,当他偶尔需要出门去银行的Drive through(疫情爆发后银行设立的无接触汽车通道)办事的时候,我在门口给他准备口罩、手套、免洗的消毒洗手液、喷鞋底喷雾,他总是很抗拒,他认为只要戴好口罩就足够了。

关于防疫的问题,我的极度认真和张君的随意不当回事形成强烈冲突,担心他出门办事时不注意防疫,我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地提醒。

“Drive through是无人员接触的,车都不用下,你又不是没见过,都是语音提示办事,你让我戴手套干嘛?”张君很不耐烦。

“人是不用面对面,但是机器呢?那些屏幕、按键、按钮安全吗?Drive through那里每次不是排着长长的车队吗?你不戴手套能行吗?手摸那些机器就是最危险的行为。”我的声音逐渐抬高。

“咱们已经防护得很好了,你真没必要这么麻烦。”张君说。

“没必要?你应该知道现在是什么局势。”我把手套塞给他。

“真是受不了你,我不戴手套,讓人看到还以为我怎么了呢。”

“你管别人怎么看干什么?安全第一不懂吗?”

“我就不戴手套,你能不能别折磨我了?”张君的态度总是会很轻易将我激怒,一来二去,我的关心在他眼里就成了“折磨”。为了不爆发“战争”,我只能忍着火气,想象着他绝不会时刻想着消毒,安全起见,我只能跟着他一起出去。

我和张君出门,不可能把孩子单独一人留在家中,只好对正在写字的孩子道:“琳达,走吧,带你出去兜兜风。”

“啊?我不要出门,外面都是病毒。”琳达的防疫态度远超张君。

“爸爸要去银行办事,咱俩得盯着他,不然他就忘记用消毒液了,那样多危险,所以咱们得拿着消毒液在车里等着他。”我哄着琳达。

“哎——那好吧。”琳达对出门提议总是很无奈。

不仅仅是去Drive through需要盯着张君,若是他偶尔需要去学校或者别的什么机构办事,我和琳达也必须盯着他才能放心,在他处理完事务回到车里前,我拿消毒喷雾给他的鞋底消毒,又命令他用免洗消毒液仔细搓每一根手指,此外,胳膊、脖子、额头等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也喷一遍免洗消毒液,张君为此烦不胜烦,但也十分无奈,只好苦笑着配合。

奥本的访问学者们大都已有机票在手,对急剧上升的疫情已没有太多议论,微信群里讨论更多的是登机前打健康码、“养小飞机”等。“养小飞机”的意思是,按政策规定需打够14天健康码,才会出现小飞机标志,登机前若有一次误打健康码,小飞机就会消失,就会无法登机。因此对所有持有机票回国提上日程的老师们来说,打健康码“养小飞机”是重中之重的事,对于一路狂奔的疫情数据,反而没了疫情初期时的恐惧,用林珠的话说是“都麻木了”。

美国在疫情困境中越陷越深,但为了拯救经济,仓促复工这种反科学的行为仍旧呼声高涨,自五月起,各州陆续复工,美国艾奥瓦大学免疫学教授斯坦利·铂尔称:“美国各州重启经济进程太快,许多地区尚未做好准备就仓促复工,未能遵循相关防控和隔离措施,是导致美国疫情反弹的一大原因。”但总统作为商人出身,对利益的重视高过一切,为了挽救美国经济,特朗普采取了很多措施,后果令人非常失望,即便如此,救经济的药一刻也不停。

据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发布的新冠肺炎数据实时统计,全美确诊已300万例,7月7日单日新增6万例,一而再再而三打破单日确诊记录,新增死亡1040例,我们所在的亚拉巴马州累计确诊达到45785例,佛罗里达州更是每天死亡120人。

即便如此,迪士尼集团表示,仍旧按照原计划于7月11日本周六重新开放佛罗里达州奥兰多的迪士尼世界主题乐园。一些迪士尼员工联名签署了一封请愿书,要求基团推迟开放,但是,迪士尼首席医疗官帕米拉·海默尔表示,将采取限流的方式进行抗疫,重新开放的决定不会改变。迪士尼基团制定的抗疫措施如下:

(1)进园需要预约,进门需量体温。

(2)所有两岁以上的游客和演员需戴口罩,吃饭喝水以及休息区可以摘下口罩。

(3)排队保持社交距离,商店、餐厅、休息区限流。

(4)购物时不得使用现金,仅限刷卡。

(5)巡游演出取消,卡通人物会不定时出现在花车或船上,但不能索要签名,不能与演员拥抱。

(6)取消烟花表演。

在民众一片反对呼声中,川普在推特上公开表示:美国之所以出现这么多病例,是因为美国的检测规模巨大,检测质量也好,其他国家的情况其实比美国更糟糕。“我们已经检测了4000万人,如果改成2000万人,病例就会减少一半。”

“那是不是一个也不测,就一例确诊也没有了?”

“政府辜负了我们,还把疫情当做游戏。”美国民众强烈谴责。

7月11日,全美日增7万以上确诊病例,累计确诊326万例的情况之下,佛罗里达州迪士尼如期开放,看着新闻上人山人海的照片,奥本的华人们突然想起奥本大学即将迎来的秋季橄榄球赛,有人坦言:“奥本大学今年秋季的橄榄球赛还会如期举办,因为一个赛季能挣几千万美金,这事不由校长决定,由财团决定。”

“橄榄球赛,开什么玩笑呢?咱得赶紧回国。”看到橄榄球赛四个字,我无法再淡定,因为去年参加过一次,深知所有奥本人对橄榄球赛的痴迷程度,场内几万人观赛,而场外则是房车林立,全国各个年龄段的校友届时都会回到奥本观赛,持续两个月的球赛会让平静的小城奥本陷入疯狂状态,若要真的如期举办,那奥本将会真正迎来灭顶灾难。“这太疯狂了,咱得赶紧走,赶紧回国,你今天刷票了没有?有没有出现咱能买得起的票?”我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为了缓解燥热,拉开冰箱的门,拿出一瓶冰镇可乐,望着直通后院的玻璃推拉门唉声叹气,张君皱起眉头,道:“你别听说风就是雨,没有官方通知橄榄球赛就不一定会开。”

“美国为了经济什么疯狂的事都做得出来。”

“到那时候咱肯定就回国了。”张君慢悠悠道。

“你咋就那么自信呢?你先把票买到再说行吗?”我喝着可乐,透过关着的玻璃推拉门,突然看到后院闯进一个陌生男子,于是赶紧叫张君看看情况。一个大约30岁的白人男子,正开着一台除草机在后院停下,他没有戴口罩,我不敢开门,只要隔着门挥手示意,见我出现在门口,男子扶着咖啡色的帽子向我点头微笑,张君也冲那男子挥了挥手,男子就骑上除草机开始工作了。

“应该是物业来除草的,咱得赶紧找房子了,还得继续搬家。”

“又搬家?咱都搬了几次家了?”

“不搬家能行吗?这房子是7月31日到期,7月31日之前咱能走得了吗?看这情势,票价一时半会降不下来,估计还要再待一个月。”张君不慌不忙,又打开门去看了看门口的邮箱,几分钟后拿回来几个信封,道:“物业果然催上了,你看看这上面写的,7月31日之前必须搬离此房屋。”张君把邮件放在我的眼前,又到后面的推拉门前瞅了瞅除草的青年,短短几分钟,满园的杂草已少了一半。

“房子应该也好找,你上次不就是在群里发了条信息立刻就有很多房源吗,这次你也这么发,现在没人再来美国,肯定很多房子都空着呢,放心吧,房子肯定好找。”张君道。

“但是搬家很累呀,这么多东西倒腾来倒腾去,你以为是玩呢?”

我嘴上说着抱怨的话,手中开始编辑求租广告,和张君商议租多久,张君表示为了保险起见,索性把时间放宽到两个月,万一一个月后没有买到机票,再搬家就太让人崩溃了。于是和上次的求租信息一样,我在几个群里发布了广告:求短租,适合一家三口,社区环境安全,租期为7月31日至9月30日。

31.戴口罩立法

在我将编辑好的求租信息发到各个群里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几天前就已经有多位访学老师也发布了求短租广告,广告内容与我的如出一辙。令人惊讶的是,多条求短租的广告下面,居然很少有房源去回应。由于买到机票的老师们大都在九月份和十月份回国,现住的房屋都是到7月31日到期,物业不准短期续租,若不想搬家,想继续住在现住房里,就必须和物业签半年至一年的合同,为了多住一两个月,去交半年以上的房租,没有人会干这样的傻事。

所以,大多数老师只能重新寻找栖身之地,短租两个月或三个月。但仍有少数老师抱有幻想,期待与物业谈判或求情后,能够省去搬家的麻烦,续租一两个月。林珠就抱着如此幻想,几个月前,曾有一个女留学生与她合租,但疫情爆发后,女留学生选择花费十万块钱买了机票早早回国避难,剩下林珠一人带着女儿住在公寓里。当林珠买到9月份回国的机票后,她恳求物业宽容她在7月31日合同到期后再繼续住两个月,并说明她宁愿多交一倍的房租。

但是金发闪闪的物业小姐绷紧了嘴唇耸耸肩道:“亲爱的,我们只是按照公司的规定在处理,这不是在针对你,我毫无办法,非常抱歉。”

“恳求你,拜托你了,可以宽容一点吗?”一向骄傲的林珠,为了和孩子继续住下,已经扔掉自己的骄傲。

“我带着一个孩子,搬家对我来说太困难了,我可以交双倍的房租,拜托了,可以再商量商量吗?”林珠牵着女儿的手,母女俩戴着口罩在物业办公室忐忑不安地恳求了半天,“铁面无私”的物业小姐宁愿给她的女儿拿出一堆免费的糖果,也不愿改变一丝语气,林珠牵着孩子绝望出门的时候,物业小姐仍不忘叮嘱她一句:“女士,请您一定在7月31日那天搬走,谢谢。”

一时间,奥本的老师们在找短租房这个事情上,大都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只有少量老师找到了寄居之地,我发布的求租信息整整三天无人问津,本来信心满满的张君也着急起来,“看来光在微信群里求租是不行了,华人的圈子毕竟是小圈子,得去找美国的租房公司。”我说。

“但凡是租房公司,都是半年起租,咱们最多再住两个月,人家怎么可能愿意只租给咱两个月呢。”张君摇头。

“那也不一定啊,现在疫情这么严重,很多学生都在家上网课,租房公司的生意肯定不好,也许就愿意短租两个月给咱呢。”

“我觉得不可能。”

“咱们试一试,不行再说好吗?”

在我的坚持下,7月16日吃过午饭,我们一家三口开车出门去找房,我在本子里写下要去的几个房屋出租公司,奥本小城本身就不大,所以几个公寓相距都在十分钟左右。第一站选择位于University路的一个公寓,有老师曾透露,这公寓据说最短可以租三个月。

出发之前,决定先去Kroger超市买一箱饮用水,车辆发动时,张君坐在后座念了一则新闻:“亚拉巴马州州长发布全州性口罩命令,亚拉巴马州从今天开始戴口罩立法了。”

“什么?戴口罩居然立了法。”我惊得张大了嘴。

“这是个好事呀,这样不就安全了吗。”张君说。

“好是好,只是戴个口罩而已,犯得立法这么大动干戈吗?老百姓就这么不听话吗?还得用立法才能让他们戴上口罩。”我转着方向盘自言自语,同时也在庆幸,这的确是个好事。

“希望那个公寓今天能同意咱们租两个月。”租房的问题始终盘绕在心头,我又叹气道。

“实在不行租三个月也可以。”张君说。

“可是咱们9月份一定得回国,宝宝回去就上二年级了,国内是9月1日开学,咱们最迟9月中旬得回国,回去还要经过几波隔离,等彻底隔离结束,说不定半个学期就又耽误了。”我说着,望了望后视镜里琳达的小模样,焦虑万分。

“别忘了我的护照9月9日过期,咱9月份必须得回国。”张君说。

一提到张君的护照,我的心不由得心里又堵起来,他的护照是十年前读博士期间跟着导师去埃及开会时办的,到2020年9月9日过期,来美国之前,我们都考虑过他的护照在9月份会过期的事,但按照正常情况,我们在二月底就会回国,谁能想到世事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更换护照需本人亲自到大使馆办理,我们所在的亚拉巴马州归休斯敦领事馆管理。3月份疫情爆发后,张君多次要求开车十几个小时去休斯敦更换护照,但远途跋涉不说,还必须得在休斯顿住两天,想到可怕的疫情,我阻止了他的这个提议。

在错过一次买票的最佳时机后,张君护照过期的问题成为一件非常紧迫的事,如果不能顺利买到9月9日之前的机票,我们只能冒险去休斯顿大使馆更换护照。

“要是9月9日之前走不了呢?”我问张君。

“那就必须得去休斯顿换护照了。”

“绝对不行,太危险了!一路上走十几个小时不说,到了休斯顿那人山人海的地方,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幻想着休斯顿,我的脑子就变得混乱起来,各种不幸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不去休斯顿,咱9月9日之前肯定能回国。”我凭空打着气。

“你这个人,从来都是这么主观。”张君不再说话。

很快到了Kroger超市,果然在门前见到了醒目的警示牌:请戴口罩。深蓝色的大标牌上中间写着红底白字的“STOP”,下方画着一个巨大的白色口罩,口罩的下方用醒目的黄色写着:“为了阻止病毒的传播,Kroger超市要求在我们的超市里顾客和员工都必须戴口罩,谢谢您今天和我们一起购物。”黄色字母的下方又用白色字体写着:“你觉得生病了吗?如果你现在正在生病,或者在过去的24小时内生过病,请不要进入我们的超市。”

醒目招牌立在门前,不由得令人注视。

“不愧是法制社会,刚出来的口罩立法,这就立刻真真切切地实施了,真是太好了。”我们一家三口戴着口罩站在Kroger超市门前,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全部戴上了口罩,虽然还有一些人只是象征性地用一块布捂上了鼻子和嘴,但在公共场合能做到这个地步,对美国人民来说已经非常不容易。

看着戴着花花绿绿口罩的顾客和员工,在进门之前,我还是决定让张君领着琳达回到车里去,琳达为此很恼火,噘着小嘴说:“那你十分钟可以出来吗?”

“用不了十分钟,妈妈五分钟就能冲出来。”

在超市匆匆买了一箱水,出来后发现,人们一旦离开超市的大门,就迅速把口罩摘下,推着购物车三两成群大声谈笑,我把水放进后备箱里,拿出免洗消毒液搓了搓手,见一群摘掉口罩的青年朝我们走来,对张君说:“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

驅车8分钟后终于到达位于University路的公寓,不出所料,物业办公室门前果然也立着牌子:“根据亚拉巴马州州长的命令,请你戴口罩,请保持六英尺的安全距离,谢谢你的配合。”

去拉物业办公室的把手时,我看着那光滑的不锈钢管纠结了几秒钟,猜测哪个部位是人的手少去触及的,最终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门把手的最下方将门拉开。物业办公室里坐着两位年纪颇大的金发妇女,两人都穿着正装,涂着樱桃色的口红,手腕上戴着不同材质的镯子,见我们进屋,两位女士都露出微笑,说:“嗨。”

张君表明来意,两位女士赶忙站了起来,一位说:“哦,非常欢迎,我们这里的公寓既省钱环境又非常舒适,有很多带孩子的家庭选择我们,这里是孩子的天堂。”

“听说你们这里可以短期出租是吗?”张君问。

“当然可以,不过短租的话租金会高一些。”

“那大概是多少钱呢?我的一个朋友去年在这里住过一年,他说租金是一个月600美金。”

“是的,如果您租一年的话租金是600美金一个月。但是如果您只住四个月,那租金就是每个月1200美金。”金发妇女微笑着说。

听到四个月,我和张君对视了一下,不由得都报之无奈一笑,1200美金完全可以租到一栋独立的小别墅,而这栋公寓仅仅是一个2b2b 的单元房,价格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1200美金确实太贵了,能不能短租两个月呢?我们两个月后就回中国了。”张君还是尽量争取了一下。

32.终于找到房子

“非常抱歉,我们这里最少也要租四个月,这是公司的规定。”

“现在疫情这么严重,很多学生都回家了,肯定很多房子都是空着的吧,可以根据特殊的情况做出一些改变吗?”张君恳求。

“哦,先生,你可能不了解情况,我们公寓里的租户没有学生,租户都是带孩子的家庭,很多家里想住到我们这里却求之不得呢,所以疫情不会影响到我们,学生的离去也不会影响到我们。”说着,金发妇女拿出租户登记表给我们展示,密密麻麻的格子上签着各式各样的人名,见我和张君流露失望,金发妇女眨眨眼睛,从办公桌上拿出一张名片,热情地说:“也许这个地方会有你们想要的房子。”

接过名片,我和张君连连表示感谢,立刻带着孩子离开University公寓,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又来到刚才买水的Kroger超市,金发女士介绍的公寓就位于Kroger超市的后面,也是一片学生公寓。我突然想起来,之前买我们洗衣机的蔡蓉蓉曾经在这里住过两个月,因为给蔡蓉蓉的小儿子送手推车,我曾目睹过房子的内部。

“这个公寓还行,里面还算干净,客厅是木地板。”拿着手里的名片推开物业的门,办公室里依然坐着一位金发女士。

“嗨,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我和张君开门见山,直接表明了要找短租两个月的房子,物业小姐耸了耸肩膀,也很直接地告诉我们,这里的房子最少要租半年。

兜兜转转找了一天,没有任何收获,回到家里,一家人都很沮丧,我闷闷不乐地做着晚饭,张君坐着翻手机,只有琳达依然欢乐,无比开心地看着动画片哈哈大笑,突然张君也笑起来,声音很大,我很诧异地问他笑什么,张君说:“群里这些人真逗,有个家伙说,他发现马丁路德金公园的躺椅不错,说要号召大家带着铺盖去躺椅上凑合一两个月,还有人说已经买了帐篷了,准备住帐篷。”

“别听他们在那瞎扯。”

“那肯定是瞎扯啊,谁还能真住公园和帐篷。”张君说。

心不在焉吃着晚饭,林珠突然打电话过来,欢喜地说着她的好消息,她非常幸运地找到了短租的房子,并且非常满意,就在我们曾经住过的Shelton Mill社区对面,是一个小Cooper Beach的学生公寓。

“我真是没想到这么顺利,你知道吗,那房子非常好,比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好太多了,分上中下三层,中间一层是客厅和厨房,一层和三层是住的卧室,互不干涉,很清净。”林珠开心地描述。

“阿姨,我们找的房子是全奥本最好的房子。”林珠的女儿吉吉抢过手机对我说。

“好羡慕你们啊吉吉,如果我们也能住到Cooper Beach就好啦。”对于Cooper Beach公寓我和张君都很熟悉,的确很适合居住。

“何老师也找到了,你们房子找得怎么样了乐乐?”

“我发了几次求租信息,都没人搭理我,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我们也是在群里发的求租信息啊,很快就有人联系我了。”

“真是奇怪,为什么没有人找我呢?”我万般无奈苦笑,挂了林珠的电话,认认真真地检查自己发的求租信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编辑的求租信息有问题,你就不该强调是一家三口住,你看看他们发的求租信息,根本不提是几个人住,我觉得可能别人一看到咱是一家三口,都不想搭理了。”张君愕然道。

“也有这个可能,那我再编辑一条,不写一家三口住了。”

在我和张君核对好新的求租信息准备发到群里时,几张别墅的照片突然出现在群里,并附一则招租广告,明确写道:此别墅可以短租。

我和张君赶紧点开仔细查看,从图片上来看很满意。

“赶紧联系这个人,错过机会是转眼之间的事。”

张君立刻加了那人的微信,正在商谈价格的时候,另一位平时联系很少的女访问学者许静林突然给张君打了电话,问我们是否找到了合适的短租房,并表示,她找到了一个独栋的小别墅,如果我们还没有找到房子,希望我们与她合租。

许静林来自河北,和林珠与何文慧一样,也是一个人带着孩子来美国访学,因为她有自己固定的圈子,很少与我们产生交集。

“我买了9月30日的票,你们买的是几月几日的啊?”

“我们,还没买票。”张君看了我一眼,笑着回答。

“啊?你们怎么还没有买票?奥本的人现在都手里有票了,估计就剩你家没买到了吧,你们是不是不着急回国?要是不想回去也行,反正一家三口,在哪里呆都一样,我老公要是也在奥本,我们就不回国了。”许静林声音很大,半开玩笑地说着话,声音像落在盘子上的珠子,噼里啪啦的噪人耳。

“我找的那个房子是独栋的,一共有三个卧室,如果光我们娘俩住的话就是600美金一个月,但是人家会把另外两个房间锁上,我们只住一个大房间,如果你们跟我们合租的话,那两个小房间就给你们住,你们一个月出700美金。”

“我之前带何文慧老师去看过我找的房子,本来想跟她合租,但是她看了那房子就问我一句:你不怕鬼吗?”

“你说她问的这是什么话,她自己不住也就算了,非跟我说那房子像鬼屋,弄得我也不敢一人带孩子住了。”许静林噼里啪啦地说着,张君的手机不停震动着,那位出租别墅的户主连续发着信息,于是张君只好对许静林说我们商量一下再回复她。

“这许老师可真能说。”张君翻开微信,果然是那个户主的消息,她表示可以带我们看一下房子,租金一个月1500美金。

“这也太贵了,要不咱们先去看看许老师找的房子吧。”我提议。

时间紧迫,第二天我们就由许静林带着去看了她找的房子,果然如何文慧说的一样,像一栋鬼屋。

纯木质架构的房子一片衰败之态,门前和后院凹凸不平,杂草丛生,右侧歪歪斜斜立着一株老树,藤蔓蜿蜒,震天蔽日,更添出诡异气氛,“注意有黑猫。”许静林的儿子小德喊道。

我吃了一惊,果然远远看到一只黑猫悠悠然走过来,因为从小怕猫,拉着琳达的手站到一个台阶上,不敢再动。

“阿姨你别怕,它们很热情的,这是它们的地盘,现在看到有人来,是出来欢迎了。”十二岁的小德长得虎头虎脑,走到我和琳达身边,伸出双臂,做出卫士状。

张君把眼睛贴在玻璃窗前上下观看,但也只能隐约看到一些内部景象,单从房屋外部来说,我和张君明显是很不满意的,许静林发觉我们的不满后,赶紧拿出手机翻出房屋内部的照片,并解释道:

“这一片社区是富人区,你们看看四周的房子就知道了,之所以这个房子这么破,是房主几十年前买的,他不愿意再翻新了,他也是中国人,台湾来的,也是奥本大学的教授,他这房子可抢手了,从来沒有空过。”许静林站在走廊里,踩着一块快要坍塌的木板,脚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回头我跟房东要了钥匙,让你们看看内部,真的很好。”

“这样吧,许老师,我们下午也有一个房子要看,如果我们那个更合适的话,你可以跟我们合租那个房子。”来之前我和张君就定好了这样的决定,本以为许静林找的房子也许还可以,却没想到如此破败,用何文慧的话说,真是很像鬼屋。

许静林没想到还有别的选择,有些喜出望外,当即满口答应,并嘱咐道:“那可说好了一起租,不能像何文慧老师那样,自己找到好的房子就把别人甩到一边去。”

“我们也需要人一起分担房租,一起住是双赢,放心吧。”我拍了拍许静林的肩膀,但她仍有些不放心,接着问我:“你们下午看房子的时候,我也一起去看看行吗?”

对于她的提议,我征求张君的意见,张君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觉得最好先别跟房东说咱们要合租,因为我们还想再讲讲价格,如果咱们一起出现的话,怕房东不肯降价,现在是1500刀一个月,我们想讲到1200一个月。”

“哎呀,就是,我真傻,那你们就先谈吧,反正只要一起住就可以,房租好说,不降也没关系。”许静林快言快语,很快就敲定了要和我们合租的事,考虑到可以让琳达有个小伙伴,我和张君都没有异议,只希望能顺利入住就好。

下午看房的时间很快就到,许静林带着小德早早赶来,按照我们之前的商议,她先带着孩子按兵不动,等我和张君去谈好价格再说。

房东准时发来地址,我和张君一看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本以为至少开车十分钟的距离,没想到居然近在咫尺,就是我们目前住的这片社区。从现在住的房子走路到目的地,只需要沿着门口的路,径直走三分钟,即可到达,许静林也满心欢喜,因为这里到她的实验室只有五分钟的车程,于是满怀期待。

到了新房后,打开门,房屋内部令人吃惊地满意,既干净,又装潢得漂亮,我和张君瞬间心里都有了云破日出般的敞亮,但价格该谈还是要谈,因为我们已经非常拮据,房东两口子戴着口罩相视一望,男的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爽利地说:“那就便宜200刀,1300一个月,啥也不说了,都是中国人。”

33.失业救助金

“你们这房子买的时候多少钱?”我推开客厅那扇直通后院的白色玻璃门,层层叠叠的绿色植物映入眼前,一人高的木板围栏上方全是翠绿,宽敞的院子在阳光下显得很明媚,蓝天白云下的草坪也是一派静谧安详,若是没有疫情的困扰,朝朝暮暮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该是多么令人身心愉悦。

“美国房子便宜,这三室一厅两卫,再加上厨房、车库、后院的花园和前院的草坪,这整个加在一起,我们买的时候是24万美金。”

“24万买一栋别墅啊?真划算。”我忍不住感叹。

“那是相当划算,买的时候这里面都是装修好的,什么吊灯啊、烤箱、冰箱、微波炉等都是人家之前就配进来的,入住的时候只需要买沙发和床,其他什么也不用管。”房东两口子是东北人,说话都带着浓浓的东北口音,提起自己的房子侃侃而谈。

“真是太划算了,24万买个永久私人财产,还都装修好了。”

“我们买的时候还是房价最高的时候呢,搁前几年,这房子也就16万美金,就算换成人民币在国内任何一个城市也买不到啊。”

“那你们应该不止买这一栋吧?”我问。

“我们买的少,只买了五栋房子。”身材苗条的房东夫人伸出五根涂着橘色指甲油的手指,虽然戴着口罩,但也能从她弯弯的眼睛感觉到她在盈盈一笑。

“五栋?你们太有钱了。”我惊呼起来,都说海外的中国人有钱,果然名不虚传。

“我们买的已经很少了,奥本很多华人都买很多房子呢,前几年有个上海的学生家长来奥本看孩子,一来发现这边环境这么好,房子还这么便宜,人家一口气买了七十多个房子呢,别墅加公寓,好家伙七十多个呢,都出租了,光房租人家一年都收好几百万呢。”男房东声音沙哑,衣着也有些脏乱,单从外观来看,他站在体面妻子的身边,倒像是富太太花钱雇佣的一位淳朴工人。

“天哪!”我和张君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那你们在奥本也不用上班了吧,光收房租也够生活了。”我说。

“我以前上班,疫情爆发后我就让自己失业了。”男房东笑道。

“失业对你来说应该也没什么影响,你们可以收房租。”我说。

“这你们就不懂了,因为疫情而失业,可比上班挣钱多了。”男房东得意起来,把鼻子上的口罩扶了扶,接著说:

“在美国,因为疫情失业,那可是很赚钱的,首先公司有一部分补偿,州政府有一部分补偿,国家又有一部分补偿,这样算下来我一周可以收九百多美金,一月就近四千美金,比我正经上班还多呢,你说我还上什么班,早早办了失业在家领钱,傻子才去上班。”

“那点失业救助金也只是个零花钱,我也有自己的生意呢。”男房东正准备好好说一番他的事业,她妻子伸手把他的话挡了下来,道:“说说合同的事吧。”

“天哪!你们真会生活。”我又一次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望着后院一株挂满果子的树苦笑起来,女房东见我的眼光停留在果树上,顺势转移了话题,指着院子里的几棵树,说:

“我们在院里种了两棵梨树,一棵桃树,往年结果子都结得可好了,又大又甜,今年赶上这庚子年,你看看,结的全是歪瓜裂枣,往年的梨子都可大了,今年这么小,那桃树竟然一个都没结。”

“再等十天这梨就能吃了,你们还能赶上吃果子呢。”女房东说着,掏出手机看了看信息,禁不住笑道:“我女儿发的信息。”

“你女儿也在奥本吧?”我问。

“她不在奥本,奥本虽然环境好,但毕竟是小城市,老年人在这养老还行,年轻人还是得去大城市,在奥本的华人都把孩子送大城市去了,我们女儿在纽约。”女房东说着,把她女儿的照片拿出来让我们看了看,是一个青春时尚的长发女孩,我说:“真漂亮,你女儿二十几岁啊?”

“她86年生的,也不小啦。”女房东弯弯着眼睛说。

“86年的?那和我一样大啊,你女儿看起来比我年轻太多了。”我看了张君一眼,心里突然失落起来,和房东的女儿相比,我们像是隔了一代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臃肿的身材,突然感受到了残酷。

“你看起来也年轻呀,你是有孩子了,她还没结婚呢。”女房东安慰我,接着又大谈起她的育女心经,强调女儿富养的好处,我和张君频频点头,男房东也来了兴致,对张君说:“我们养女儿可投入太大了,从小各种才艺培养,钢琴舞蹈都是找最好的老师,在美国她的生活那也是相当优越的,我们两口怎么着都行,我们女儿得过好。”

“我告诉你张老师,你可别低估了富养女儿的好处,就好比我女儿,她现在的男朋友就是个富豪,马上结婚,一结婚什么都有了,什么豪宅豪车,那都是准备好的,还奋斗什么呀?”男房东说到得意之处,情感澎湃起来,听得张君哈哈大笑,虽说富养女儿的确有一定的道理,但我和张君的价值观与房东相差太多,我们一直是希望培养出既才华横溢又独立自由的孩子,对于房东的育女心经,我和张君完全无法做到顶礼膜拜。

闲谈过后,基于双方的迫切需要,很快敲定了租房事宜,7月31日起租,至9月30日,租金为每月1200美金,押金1000美金,房东表示第二天他就把合同打印出来签合同,我和张君点头同意。

终于又找到了栖身之地,本该高高兴兴,走在路上,我和张君都不想再说话,回家后,看到琳达和小德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许静林坐在餐桌边低头看着手机,见我们回来,都立刻站起来问:“怎么样?”

我把房子外部和内部的照片都翻出来给许静林看了看,她大呼满意,当即决定就和我们住一起了,欢欢喜喜带着小德回家去收拾行李。

盘绕在我和张君心头的事仍然是机票,许静林有9月30日回国的机票,林珠有9月15日回国的机票,何文慧有9月20日回国的机票,而我们却因为错过最佳买票时机,至今都没有买到机票。

张君的护照9月9日就到期,之前他信心满满,认为政策一定会有很大改变,一定会在9月9日之前回国,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张君也不能再淡定,万一买不到9月9日之前的机票该怎么办?为了万无一失,只能尽快去更换护照,于是再三商议后,我们决定7月31日搬完家后,就冒险开车去休斯顿大使馆更换护照。

晚上吃过饭,想起白天房东说的失业救助金,深叹之余,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于是带着疑惑发了一条朋友圈,将房东的话叙述一遍,想听听朋友们的看法。

果然,发完朋友圈立刻就有国内的一位陈老师提出疑问:“如果真的这么干,后果非常严重,如果失业可以拿近四千美金救济,那当地企业开的最低工资当然就必须得比这个高,否则没人愿意去工作了,并且工资高了,产品成本就会高,经济复苏就更难了。”

对于这位老师的疑问,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想起玫姐曾说他老公在工厂上班一个月工资三千多美金,但疫情爆发后他并没有选择让自己失业,依然经常通宵加班,于是把玫姐老公的情况给提问的陈老师说了一遍,陈老师也不得其解。

疑惑之际,奥本大学一位华人教授的妻子蓝女士突然和我联系,发信息道:“乐乐,我看到你的朋友圈里写的领失业救助金的事,你和那个人熟悉吗?我想咨询他一件事。”

我立刻打电话过去,蓝女士有些难为情道:“我前一段时间也失业了,关于申请失业救助金,我想咨询一下那个人,好知道我的申请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的一直没有发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申请,你也知道现在疫情很严重,很难联系到负责这方面的工作人员。”

“蓝老师,那个人是我们的新房东,我现在就让我老公问他。”

“你跟他不熟啊?那就算了,我下个星期开车去Montgomery找一下工作人员,谢谢你乐乐。”蓝女士说得很犹豫,让人感到她的难为情,挂了电话后,我催着张君赶紧问房东,房东也很快回复信息,说是在当地的劳工局申请,或者网站上去申请,很容易申请到,随后房东又发过来一张图片,是申请救助金的流程步骤,我立刻转发给蓝女士,但却迟迟等不到她的回复。

34.航空公司的退票费

7月19日,全美新冠肺炎确诊超过355万例,单日新增逼近8万例,水深火热的疫情下,各州口罩立法不久,居然又一次掀起抗议戴口罩的热风,部分民众对戴口罩立法一事非常抵触,死也不愿意戴口罩,为了表示抗议,部分民众开始在街头高举抗议标牌谴责政府,雷人标语如:“再强迫戴口罩,我就会掏出我的枪”“你选择口罩,我选择上帝”“聪明的人会保持距离,而不是依靠口罩”“爱美国,爱自由”等等,如此折腾,令人咂舌。

好在抗议戴口罩的行为没有在奥本小城爆发,若遇诸如此类示威者,我对张君说:“我会上去跟他们说一声:戴上口罩,就是你爱美国的义务。”想不明白,为何宁愿活在对新冠的恐惧中,也死都不肯戴上轻易就能获取安全的口罩,这是美国社会一个无解的死扣。

奥本虽然没有爆发抗议口罩示威,但邻居佐治亚州却一点也不太平,佐治亚州州长与亚特兰大市市长突然对簿公堂,掐架的原因大致为:州长不主张民众戴口罩,强行撤销全州15个地方政府的口罩令,禁止公共场合要求民众戴口罩。而亚特兰大市市长因为自己曾得过新冠肺炎,对戴口罩非常重视,甚至颁布行政命令:

(1)市区内不戴口罩可被罰款或监禁六个月。

(2)要求聚会人数最多只能10个人,州长之前规定50人。

(3)取消餐厅堂吃服务,只能窗口点餐。

市长的行政命令侵犯到了州长的权威,彻底将州长激怒,于是盛怒之下州长将市长告上法庭,魔幻剧情轮番横空上演,为了区区戴口罩一事,先是立法,后有抗议示威,再到对簿公堂,这是一个疯狂的社会。想起5月1日的一则更加骇人的新闻,密歇根州弗林特市发生的一起因口罩导致的惨案,一家连锁超市的保安因为阻止一对没有戴口罩的母女入内,被母女辱骂吐口水,母女离开后不久,其家人赶来报复,开枪击毙了保安,43岁的保安是9个孩子的父亲,新闻报道称,他一周前刚被学校提名为“年度家长”。

口罩酿成如此悲剧,总统的反智言论难辞其咎,戴口罩如此简单有效的科学防疫措施,在美国却如此曲折难行,CNN曾刊文指出,新冠疫情是美国百年来面临的最严重本土危机,但民众却还在为戴不戴口罩争论不休。之前,美国官方一直不建议民众戴口罩,直到4月初才发出声明,建议民众戴上口罩,在疫情之初,包括美国疾控中心都认为如果没有生病,就不用戴口罩,虽然这种观念有一定的历史因素。

混乱的口罩政策,的确是美国疫情恶化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美国抗疫之路的缩影。

与美国人对口罩的抵触相反,华人的包里口罩和消毒液已成必备物品,疫情数据每天实时更新,但任何可怕的数字出现得久了,都会令人麻木,面对凶猛的疫情,奥本华人虽不会放松警惕,但也不再惊慌失色,更不会如三月份爆发之初那样吓得瑟瑟发抖,人们已慢慢习惯疫情下的生活,整装待发准备回国的访问学者们则是激动难耐,每天每夜在各种微信群里说着自己回国的日程。

看着买到票的老师们陆续在群里分享自己的回国行程,我的叹气也越来越频繁,奥本已经有老师开始回国,而当初斥资数十万买了几套票的人也都开始退票,因为回国只用一套票,多余的只是备份。

有人在群里喊要退票,有人在群里喊要买票,若双方能实现无缝衔接,那真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但事情远远不会这么简单,一旦双方达成协议,购买退票的人就需要承担高昂的退票费,比如厦门航空36000元人民币一张的机票,退票费8000元人民币。东航28000元一张的机票,退票费是3500元人民币。退票的人把票退了以后,票进入系统,买票的人能不能抢到完全靠运气,但一旦与退票的人达成协议,无论自己能不能抢到票,都需要承担对方高昂的退票费。

如此小概率成功的事情,在多个五百人满员的大群里,居然也零星有个别操作成功的案例,但大多数人只是持观望态度,不敢轻易去接退票。我和张君对此都非常理智,对群里讨论对接抢票的事不做任何表态,但关心我们的人看到有人退票,就把那些信息时不时转发给我们,提醒我们考虑接别人的退票。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我给林珠打电话感叹。

“你不能这么说乐乐,你们那会儿完全可以买到票。”林珠反驳我的话,随后故意阴阳怪气道:“我们都知道,你家老张是不着急回国,也不操心买票。”

“你真是冤枉人啊林珠,我们已经滞留了半年,比任何人都急着回国,错就错在张君太自信了,他总认为等一等政策会变好,结果等来等去合适的票都卖完了。”我被林珠气得哭笑不得。

“我要是你们,就咬咬牙,花十几万把一家三口的票买了,赶紧回国去,等什么呀?政策只会越来越紧。”林珠噼里啪啦地说。

“我们真的没那么多钱。”我只好如此解释。

“咳,我也就那么一说,知道你们的难处,再等等吧,肯定能买到票的,你也不要太难过。”林珠听我语气不对,赶紧改了口安慰我,并建议我把群昵称改成“求票三张”,虽然奥本时至今日还没有买到机票的访问学者很少,但在全美延期滞留的访问学者群体中,没有买到机票的老师依然大有人在,为了求机票,无票的老师纷纷把自己在群里的昵称改成“求八月九月3张票”“求南航首尔广州9月票”“求任何阶段机票两张”等此类奇葩名称,只为能够回国。

因为知道我不喜欢看群聊,担心我们会错过一些重要购票信息,林珠在几个群里截了一些退票的聊天记录,以图片的形式给我发了过来,果然,当初屯票的人都在退票,截图记录如:

“转让一张10月2日南航CZ328洛杉矶直飞广州经济舱26000元的机票,需要承担退票费3000元,有意者请联系我,谢谢。”

“转让一张9月6日旧金山飞长春,在韩国转机的票,全程票价31694元,需要承担退票费8000元,有意者请联系我,特别声明,在韩国只需要等待5个小时。”

“本人已回国,打算退10月4日南航洛杉矶到广州的机票两张,有意接票者请与我联系,需承担退票费共6000元。”

诸如此类信息多达十几条,一张票就是数千元的退票费,我们一家三口,三张票光承担的退票费就需要一万多元人民币,看着手机里翻滚的数字,我问张君对于接别人的退票有什么想法,张君露出厌烦的表情,道:“这些人都想什么呢?把别人都当傻子吗?当初疯狂屯票,弄得别人买不到,现在自己退票,退票费还想让别人出。”

“他们这是把特朗普的甩锅精神学到精髓了。”张君愤愤地说。

“随他们去吧,咱不当这冤大头就对了。”我无奈道。

正当我们为囤票人的行为不齿时,延期滞留群里又有人爆出关于票代的黑幕,一位昵称叫“太阳花”的老师发出消息:

“战友们,我的微信里有个票代,这两天卖票卖得快疯了,各种表情符号都表达不了他的兴奋了,他说他一张票可以挣一万,今天他出了20张票,那就是挣了20万了,大家看看他有多兴奋。一边在海边别墅度假,一边挣着钱,只要有网络和电脑就不妨碍他挣钱。”

一语一出,立刻引发强烈谴责,“这吃相太难看了。”

一位老师说:“做得好的票代今年500万稳赚,做得最不好的也能赚100万。”

“我想问一下,为什么咱们买不到经济的机票,但是票代一天就能刷出几十张票。”我忍不住在群里发出疑问。

“票代是用软件刷的,出票的时间都比较随机,咱们用手是抢不到的。”叫“太阳花”的老师回复我。

“抢不过机器,咱们只能给票代送人头了。”另一位老师道。

“咳,要是能举报他们就好了。”

“有件事情大家还不知道吧,就是奖励航班刚出来的时候,大家根本不知道,瞬间就秒完了,只剩下10月份的,估计都是被有组织的买走了,全部套住。”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是不是航空公司和票代一起合作,不然怎么可能十几秒就抢完票?我觉得应该是狼狈为奸,利益最大化了。”“太阳花”飞快打着字。

35.重磅消息一

声讨票代的信息雨点般洒在群里,有人义愤填膺,有人提议滞留的老师们一起告票代,让票代们受到严惩,提议一出,一呼百应,但很快,理智的老师出来泼冷水:

“告有用吗?现在新冠都能控制住,但是票代却控制不住,你们说这是为什么?”来自南京的魏老师说。

“那也不能便宜了无良票代,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来自东北的“太阳花”道。

“他们通过不法手段囤票,手里的票最少在原价上加四万才会卖给我们,并且还不保真,前一段时间有二十多个学生在韩国转机时,发现从韩国到中国的这段机票是假票。”另一位老师道。

“票代真是丧尽天良。”滞留群里老师们骂着票代,以泄心愤,但该做的事还是要继续做,还是要继续想尽一切办法去买票,群里骂得慷慨激昂之际,一位正在买票的徐老师连发数条消息问:

“战友们,我刚刚联系美联航客服,都说没有新增底特律飞上海的机票了,商务舱也没有,大家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应该都被票代压着了。”“太阳花”回复。

“昨天八月份的票还有,今天整个九月份一张票也没有了,我想不通啊,为什么所有的票突然凭空就消失了。”徐老师道。

“不止美联航,连日韩转机的票也都在票代手里,全球的票都被票代们收拾干净了,所以他们真的是欠揍。”“太阳花”道。

“我朋友圈里有个票代居然说他们的行为对世界是一種善意,我看得都快疯了。”一位女老师发了一条语音,语气极度愤慨。

“我天天把群里讨论的信息、买票难的新闻,截屏发给国内的领导看,不然国内的人还以为我不想回国呢。”另一位老师道。

我看着手机里的消息,一句话也不想再说,双眼盯着手机,盯得入神,琳达举着作业本在我眼前晃了晃,开心地说:“妈妈,我发现碧绿的碧字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就是王大娘白大娘,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我怕两个大娘坐着太拥挤了,所以我把下面的石头写得特别大,你看看,这样她们就很舒服了。”

接过孩子的作业,看到她把“碧”字写得像一群黑压压的螃蟹,忍不住笑起来,注意力转移,不再去想烦恼的事,琳达顺势爬到我的双膝上,小手摸着我的眉头,说:“妈妈,你皱眉都皱出了一个坑,我要把这个坑消除掉。”

低头亲了亲孩子,心就像雪山融化一般开朗了许多,琳达搂着我的脖子说:“妈妈,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不知道,你觉得是什么?”我反问琳达。

琳达从我的膝盖上下来,说可以表演一下,于是摆出一个滑稽的姿态,道:“你想回国啦?但是你回不去,你只能待在美国,永远也见不到中国的小餐馆,中国的热闹你永远也见不到,你只能待在美国。”琳达一边讲一边带着夸张的肢体语言,我故意发出尖叫配合她,捂着耳朵大喊:“真是太可怕啦。”

无论何种境地,天伦之乐的力量足以战胜一切沮丧。

滞留群的讨论每天都会从清晨持续到半夜,大疫当前,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回国的华人就是一群走投无路的难民,而此时的美国,就是一口巨大的平底锅,让滞留的华人们都坐在锅里被滋滋煎烧着。

半夜两点,微信群里的消息依然在沸腾,手机虽然设置了静音,但黑暗中消息提示明灭不停,张君和琳达早已睡着,我伸手摸到桌子上的手机,准备关机之际,看到群里一位老师发了一张月亮挂在窗外的照片,以一句“明月何时照我还”,跟所有人宣布了“晚安”。

点开那张图,是一轮纯洁光明的满月,思乡之情瞬间溢满身心,想起远在祖国正在医院住院的母亲,又心如刀割。

滞留的日子,时刻充满恐惧,7月21日,清晨四点,美国的天还没有一点点光亮,辗转一夜难眠,微信群里突然发出重磅消息,民航局、海关总署、外交部发出关于来华航班乘客凭新冠病毒核酸检测阴性证明登记的公告,公告原文如下:

为确保国际旅行健康安全,降低疫情跨境传播风险,对来华航班乘客实行凭新冠病毒核酸检测阴性证明登机的做法,安排如下:

一、搭乘航班来华航班的中、外籍乘客在登机前5天内完成核酸检测。检测应在中国驻外使馆指定或认可的机构进行。

二、中国籍乘客通过防疫健康码国际版小程序拍照上传核酸检测阴性证明。

三、外国籍乘客凭核酸检测阴性证明向中国使领馆申办健康状况声明书。

四、有关航空公司负责在登机前查验健康码状态和健康状况声明书。不符合相关要求的乘客不能登机。各航空公司应严格履行查验手续。

五、乘客提供虚假证明和信息,须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六、中国大使馆将认真评估驻在国核酸检测能力,并在具备条件的时候发布具体实施办法。

特此公告。

民航局

海关总署

外交部

2020年7月20日

夜不能寐的人不止我一个,去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回来,手机里已经炸开了锅,喝一口冰水,失神的大脑瞬间清醒。

手机里暴雨般不断冒出消息,一片哀嚎,滞留在全美各地的访问学者们像是被一声惊雷吓醒,数不清的人出来发言,内容大致如下:

“天哪,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那第三国转机的人该怎么办?”

“认可的机构公布了吗?但愿认可的检测机构能够多一些吧。”

“哪里能保证如期出结果?关键是美国没有症状不给检测。”

“我们在第三国转机的怎么办?是第一程就看报告?还是第二程看啊?这个五天怎么计算呢?”

“五天时间如果把周末时间考虑在内的话,只有三天,美国的检测机构周末都不上班。”

“如果到了第三国才能收到报告,万一是阳性,那就滞留在第三国了吗?”

“现在已经陷入死循环,民航局没有检测报告不给登机,美国没有症状不给检测,民航局有症状不给登机,配合得真好,所以是逼着咱们撒谎喽,可能美国人更好骗一点。”

“真是要逼死个人呢。”

“现在咱们的回国套餐更丰盛了,14天以上健康码+天价机票+75%上座率+核酸检测报告+14天自费高价隔离+7天居家隔离+随时熔断。哈哈,这顿大餐够咱们好好享用了。”

“我在想这个政策会不会让老美曲解为是要筛选有病的人留下,消耗美国的医疗资源,没病的才能回中国,这样的话就糟了吧。”

翻着手机里滞留人员的发言,我的脖子突然动弹不得,像被人点了穴位一般,僵在一个点上,剧痛如电流穿过整个后背,自怀孕生孩子以来,这样的情况发生过两次,我知道这是长期失眠的结果。

歪着脖子找到膏药贴上,冰凉的膏药慢慢变得温热。继续翻看手机,五天有效的核酸检测政策,在滞留美国的华人群体里,威力足以令天为之崩,地为之裂,困难变成了超级困难,看不见的烟尘滚滚,都变成怨恨之声,老师们在群里发泄半天后,没有起到一点积极的作用,快到中午的时候,有老师站出来说:

“我们大部分都是需要在第三国转机,这个政策的时间要求肯定难以达到,有谁出来领头写封诉求信给大使馆吧,要不然真的有票回不了家,但是国家既然出了这个政策,就应该有应对的方法。”

“民航局发布这个政策后,留言区一片叫好,真是让人心寒。”一位老师又把话题转移,带动起群里新一轮负面情绪高涨起来。

“是的,我看了《南方都市报》下面的留言,也是一片叫好,沒有一条留言是质疑的,更心寒,相煎何太急。”接话的人纷纷出来。

“我给医院打电话问了,麻州的检测结果9-12天才出来,这5天有效的核酸检测政策是要绝了我们回国的路。”另一位老师道。

“关键是美国是没有症状不给做核酸检测,这就尴尬了。”

“所以我们只能撒谎,说自己有症状,然后去检测,如果短期内涌现大量称自己有症状的中国人,明显是为了检测而说谎,你们觉得美国人会怎么看?咱们都成了什么人?”不断有人出来发言。

“访学把自己访成了难民,后悔出国。”

有时候,人越是陷在困境之中,越容易声色俱厉,为了发泄不满,滞留的华人说话已经失去理智,但总有保持理智的人,看着滞留群怨声载道甚嚣尘上,一位名叫“清远”的老师站出来,道:

“大家理智一些,现在美国疫情是全球重灾区,加上美国政客对中国一直充满敌意,国内对美国的反感程度也是大幅提升,所以老百姓有这样的情绪非常理解,我们不能给祖国添太多麻烦。”

“五个一政策、14天健康码、75%客座率、5天有效的核酸检测报告。国家用四道防线保证了国内人民的安全,严格控制了境外输入的风险,是对全中国人民负责,请大家换位思考,谅解祖国吧。”名叫“清远”的老师说完,又发了几个抱拳的表情,以示恳求。

36.重磅消息二

“说得您真高尚,请问你都为祖国做过什么?”

“清远老师,您真高尚,现在回国的都是有困难的学生学者,都是中国公民,目前航班又没有增加太多,还有熔断机制,下飞机还要检测隔离,现在这个政策能起多大作用呢?我们能买到机票已经是非常困难,现在又出一个这样的政策,我们说一下自己的困难也不行吗?”反驳“清远”的人纷纷跳出来质问,言辞越来越犀利,但那位叫“清远”的老师却像坠入了海底,沉默不再言。

“各位战友,我家是7月22日的机票,看到这个消息,马上给民航局12326、外交部全球领事保护与服务应急热线12308打电话,他们回答是看六条:中国大使馆将认真评估驻在国核酸检测能力,并在具备条件的时候发布具体实施办法。没有具体的实施办法就还是按老政策查看健康码,如还是不放心可联系驻国使馆或上使馆官网查看相关公告,同时也给国航致电咨询此事,国航称目前没有接到相关通知。我们应该怎么办?”一位来自江苏的老师发出求助,立刻又点燃群里的不良气氛,骂声与同情充斥在手机里。

毫无积极作用的抱怨又持续了半天,终于又有人出来示意大家安静——“大家冷静一点,不能因为祖国的一个政策,就激动得丧失了理智,既然大家都有困难,那就想办法解决困难,建议大家联名给大使馆写信,把咱们的情况都写上,写了可能没用,但是不写就更无望,还是争取一下,哪怕放寬检测时间也行,也比在这里骂娘强。”之前那位来自东北的叫“太阳花”的老师出来发言。

“是个办法,呼吁大家给大使馆写信诉苦,齐心协力,一起发声,回国太难,给条活路。”对“太阳花”的提议,滞留群内一呼百应,老师们纷纷出来点赞,但是信由谁主笔,又是个难题。

迷茫半日,延期滞留群突然有人就强制核酸检测报告政策发出了一个“十问民航局”,内容如下:

有十个小问题,想问强制核酸检测政策。

(1)中国人在没有症状的情况下大量涌到检测点,欺骗检测机构说自己接触过阳性病人才能被检测,这是要公然撒谎吗?

(2)安安心心在家隔离了几个月,却到病人集中地检测点排队,增加感染风险,增加检测机构工作难度,增加回国携带病毒风险,付出这些代价,只为了上个飞机?

(3)核酸检测报告五天有效,美国出核酸检测结果时间不定,五天、七天、或者更长时间,为了赶五天内有效的报告,只能频频去检测,赌其中一个报告能在五天内有效,多次出门,多次冒险,多次聚集,只为了一个五天内有效?

(4)健康码每日打,其中一个选项:是否接触过新冠病毒病例。需要填是或否,那你去检测点,给你检测的工作人员一天检测上千人,你怎么知道有没有接触过病例?排队的时候动辄几十个人,你怎么知道其中有没有阳性患者?如果在选项里填“是”,健康码变红,那一切就完了,别想再回国,但是如果填“否”,明明去了检测点接触工作人员,这不就等于公开撒谎吗?骗健康码出小飞机?

(5)美国有很多学生住在远离大城市的大学城生活,不是人人都在纽约、洛杉矶、旧金山等地有条件做核酸检测,为了五天内有效的核酸检测报告,需要提前几天离开家开车跑到大城市去检测,那这几天住哪里?吃什么?

(6)7月20日颁布,具体实施时间未知。假设八月一日开始实施,假设真的有8月1日起飞的人,等于7月21日去检测,按常规七天拿到结果,7月28日出报告。一天内如果增加十倍的人去检测,美国还能七天出结果吗?如果出不来,就真的不让人回国了?

(7)具体执行的情况怎么处理呢?比如转机的情况怎么处理,如果是从美国出发,在欧洲转机,比如波士顿飞里斯本,在里斯本蹲三十多个小时再转西安那趟,核酸报告只给波士顿的就行吗?还是地勤说:你从葡萄牙来要给葡萄牙的报告,我们不要看你上一段?葡萄牙报告从哪来呢,还是说只看出发地即可?

(8)终于拿到核酸报告阴性上飞机了,不知道测了几次才拿到的报告,飞了二三十个小时,回国下飞机还要检测一次?那个检测不好受吧,想过乘客有小朋友吗?今天群里有妈妈立刻哭了,说想到孩子要被捅几次。

(9)强制核酸检测阴性才能登机,那是该开放航班了吧?

(10)几个月来,五个一政策、熔断、强制集中隔离、健康码、核酸检测,请问还有什么规定?

来势汹汹的“十问”同时在几个滞留大群发出,立刻引爆舆论,数不清的人出来点赞,发出大拇指的表情图, 多位老师表示写出了自己的心声,纷纷发言:

“写得太好了,应该向大使馆反映。”

“我们应该把这十问发到大使馆的邮箱里,或者直接打电话。”

“我要反映,但是我根本打不进去电话。”

“这个事情到底是领事馆说了算还是民航局说了算?”

“民航局已经把问题踢给大使馆了,现在是大使馆说了算。”

“我们在群里自己说没有任何作用,建议发到大使馆的邮箱里,反映我们的艰辛和重重困难,希望有关部门充分调研后决定。”

一天的激烈讨论,滞留群体内人人都焦躁得一塌糊涂,我和张君虽然没有在群里做任何发言,但陷入更甚一层的不知所措状态,因为我们至今都还没有买到回国的机票,纵观各大航空公司的票况,想想票代们丧心病狂的抢票手段,我对张君那个“能买到9月9日护照到期前回国机票”的信心大打折扣,直觉告诉我,我们一定买不到9月9日之前的机票,于是用谆谆善诱的口吻跟张君说:

“按照目前的事态,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咱们如果9月9日之前走不了,你的护照不能及时更换,那咱们就彻底麻烦了。”

“我早就说过要去休斯顿大使馆换护照,是你一直拦着不让我去啊,你一直说疫情严重,出远门太危险,哪儿也不让去,也不让孩子跟美国小孩玩,也不让我去实验室,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张君立刻与我争执起来,甚至白了我一眼,瞬间让我感到无比委屈。

“我还不是为了咱们一家人的安全,去休斯顿那么远,不可能当天去当天回,肯定还得在酒店住一夜吧,这个时间住酒店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和美国小孩玩要冒多大的风险你知道吗?你去实验室那种密封的环境,万一感染了怎么办?”我站起来,激动地说。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去实验室,小陈不也去吗?人家就不怕新冠了吗?我们的命是命,人家的命就不是命了?”张君反驳道。

“小陈他是在这里读博士,他不去实验室就不能毕业,他是没办法才去,我们本来就该回国的人,我们为什么要去冒那么大的风险?我们一家三口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回国比什么都重要。”我被张君气得语无伦次,看着他不以为然又轻蔑的神态,心寒到掉起眼泪。

琳达听见我和张君互相责备,赶紧跑出来站在我俩中间,伸出双臂,大声喊:“STOP!”

7月22日,全美确诊人数突破400万例,单日新增病例7万以上,单日死亡人数再次破千,疫情最为严重的加州累计确诊人数已达40万例,如此糟心疫情之下,7月22日一大早,又爆出惊人新闻:休斯顿总领馆被迫关门。

新闻报道称:“7月21日晚上8点20分,休斯顿消防部接到火警,中国驻休斯顿总领事馆发生火灾。休斯顿消防和警察部门立即做出了反应,但基于外事主权原则,领事馆拒绝任何人进入。美国要求中国驻休斯顿总领馆在72小时内(即当地时间周五下午4时前)关闭,并撤离所有人员,美国国务院随后也发布了正式声明。使館内工作人员只得被迫紧急烧毁机密文件,正在实施烧毁文件的同时,消防队火速赶到现场,但出于国际外交规则,美国消防员当然是没有办法进入中国使领馆,消防员只能在使领馆外‘观察情况,但是随后,休斯顿消防队和警察居然架起了云梯,在云梯上架上摄像头,试图拍摄使馆内部情况,甚至派出直升机窥探,此举无疑是两国建交以来前所未有的举动。”

又一个重磅新闻横空出世,休斯顿领事馆被迫关门对别人来说,也许就是一个令人愤怒的事件,但对于我们来说,确实一声霹雳。不仅奥本大学,包括整个亚拉巴马州的华人事务都归休斯顿领事馆管,如今休斯顿领事馆被迫关门,我们即将到期的护照又该何去何从?

37.又一次被迫搬家

时间在焦虑中过得飞快,整日忙着收拾行李准备搬家,不觉之间七月已到最后一天,奥本大学的访问学者们都开始着手搬家的事,有人在群里发消息借大车,有人在群里喊话找人手帮忙搬家,林珠与何文慧早早联系好了实验室的同胞帮忙,但我和张君意见一致,绝不麻烦任何人来帮忙,一是因为疫情,二是因为我们此次搬家路途很短,现居所和新租的房子在同一社区,步行也仅五分钟。

与我们合租的许静林也在家收拾行李,但为了不让房东发现我们是合租,只好让许静林晚一天搬进来,考虑到许静林只是母子二人,可能会缺乏帮手,我问她需不需要我过去帮忙。

许静林在电话里大声道:“乐乐,你今天不用帮我收拾行李,现在一个美国老太太贝丽正在帮我收拾呢,她可能干了,都六十岁的人了,比我还能干,这两天她都在我家帮我收拾呢,你今天不用来了,等明天我们搬的时候你可以来帮我搬点东西,我准备用两辆车同时搬,我的车和贝丽的车,一天肯定能拉完。”

“你跟美国人在一起啊?”听完许静林的话,我愣了两秒钟。

随后半开玩笑地道:“疫情这么严重,他们美国人可是很随意的,好像都不把新冠当回事,你可得小心点,你也快回国了,千万别节外生枝。”

“没事乐乐,贝丽是个基督徒,她戴着口罩呢,并且这老太太可善良了,她如果不保证健康,是不会来见我的。”许静林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注意点好,我们现在已经不敢跟任何美国人接触了,就怕万一碰见无症状患者,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中招了,这样的危险是无形之中的。”我继续提醒许静林。

没想到,许静林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乐乐,你放心吧,贝丽不可能再得新冠肺炎,她三月份就得过新冠了,她已经有抗体了。”

“什么???”我被惊得睁大眼睛,心里瞬间滋出恐惧和担忧,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说:“许老师,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可别再跟美国人接触了,真的太吓人了。”

“这太吓人了。”我重复着。

“我知道了乐乐,但是贝丽你一定得放心,她是个基督徒,哪怕打个喷嚏她都不会来见我,我很了解她,并且你知道吗?她的亲侄子,就是因为这次得新冠死了,才三十岁,很可怜,贝丽难过了很久,这不听说我要搬家,非要来帮我收拾行李,我也再三推辞了,但是她坚持要来,可能是因为太长时间没见我了。”许静林说起她和贝丽的友谊,又滔滔不绝侃侃而谈。

“贝丽就像我妈一样,真的乐乐,她很关心我,她知道我不愿意麻烦她,就跟我说如果她到了中国,她相信我也会像她在美国帮我一样,在中国帮她。我说是的,那肯定的。”许静林在我耳边说着话,大概是那个美国老太太贝丽叫了她一声,于是匆匆与我道别。

“这是最糊涂的决定,人家美国小孩就不是小孩了?马上小学暑假就结束了,小学马上全面开学,美国小孩都去学校上学,琳达还是不能去对吧?琳达的英文就靠这几个月提高,都被你毁了,都是你耽误了她,也耽误了我。”张君提高嗓门,冲我嚷起来。

“我再说一遍,生命安全高于一切,琳达只能在家上网课,我绝不允许她到学校去和一大群美国人在一起,咱们必须保证一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回国!”我被张君的话彻底激怒,情绪失控。

陈博士和小魏在一旁无趣,又不知道如何劝架,两人拎着我送给他们的吃食很快离开了。谁能想到,入驻新家第一天,竟以一场争吵开始,我收拾着堆积如山的行李,不再搭理张君,好在张君并不是爱唠叨的人,我不理他,他也就不再开腔,拿着手机歪在床上休息去了。

夜幕降落,又一次收拾房间到深夜,回想自2019年1月来到美国至今,我们已经住了四个房子,共搬家三次,每一次都是迫不得已,从刚来美国时的新鲜、好奇、兴奋,到如今的忐忑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期间所有遭遇,磨损了多少心神,只有我们自己懂得。

出门倒垃圾,见漫天星辰,宇宙无边,星星在夜幕中,宛如黑绒布上洒满钻石,像童年的夜空。想想万里之遥的祖国,想想父母,不由得令人落泪。

身心被命运暴虐着,日子还要过下去,第二天一大早,許静林就和那个美国老太太贝丽一起来运行李了,我准备了一次性鞋套和口罩,站在门口迎接她们,许静林把自己的黑色凯美瑞停在邮箱旁边,示意贝丽她开的小皮卡停到门前,贝丽转着方向盘,许静林悄声对我说:“这个小皮卡已经开了十几年了,贝丽可节约了。”

贝丽下车后,完全颠覆了我想象中的美国白人老太太形象,本以为她会是胖胖的,衣着讲究,动作缓慢,像其他美国老太太那样戴着珍珠项链,胸前别一枚蓝蝴蝶的胸针。当她敏捷地跳下车后,让人吃惊的是她身材保持得非常好,若只看背影,会让人觉得她只有二十多岁,贝丽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以及白色球鞋,都因为帮忙搬家的缘故染上了灰尘,连她的银发也沾上了污垢,许静林笑着对我说:

“贝丽干活太厉害了,跟咱们国内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似的,特别有力气,我完全比不过,我们家堆得满屋的东西,都是贝丽帮我打扫的,连墙都让贝丽擦洗干净了。”

“哇,贝丽厉害。”我向贝丽伸出一个大拇指,她戴着口罩的眼睛笑得像小月亮。卸完两车东西后,许静林说还有几车东西要拉,语气十分无奈,为了早点安定下来,我决定去帮许静林搬家。

几人一起努力了一整天,终于清空了该清空的房间,奥本的出租房都有不成文的规定,就是租期满后,需要把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发现一包垃圾,罚款200美金。于是为了不让物业挑刺,我和贝丽一起拿着抹布和拖把,将许静林的房子擦洗得干干净净。

新房三室两厅,一个大卧室和两个小卧室,分配好住处,决定我们一家三口睡一个大卧室,许静林母子占用两个小卧室,入驻第一天,我就安全的事给所有人做了警示:合租期间,一切以健康安全为重,大疫当前,尽量不要去外面接触美国人,如必要出门,一定做好防疫工作,随时携带消毒液消毒。

“这个你放心乐乐,我们一定注意防护。不过,我有一些任务要做,你也知道我是研究农业的,最近实验室的暖房里有一些工作需要我做,我得去半个月,不过你放心,我们暖房里就两博士后,我们都戴口罩,很注意的,再有就是过一段时间我们要去基地收花生,我们导师说让我去帮忙,我都会很注意的,其他就没什么事了。”

许静林快速说着,张君斜眼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意思,但我们和许静林情况不同,我们是二月份就该回国,现在是滞留,而许静林比我们晚来美国,她目前还算正常时间段,导师派给她的工作,她无权拒绝。许静林虽然说得合情合理,但毕竟疫情形势严峻,我虽有担忧,却也不能阻止她的正常工作,只得再三叮嘱她,一定要注意安全。

合租的日子,孩子最快乐,有了小德这样一个懂事的男孩一起玩耍,琳达每天都兴致勃勃,崩溃的日子有了些许欢乐。

许静林每天下午去实验室的暖房,给新培育的庄稼做杂交工作,回来晚的时候,我就把两家人的饭都做了,等着她回家一起吃饭,为此,许静林很感动,用她的话说:“吃现成的饭真是幸福。”

两家人相互帮衬着过起了日子,8月15日,许静林晚上回家后,慌慌张张地说:“乐乐,不好了,玫姐他们一家五口全得新冠肺炎了。”

“你听谁说的?”我和张君都被震惊了。

“我们导师说的,说都得了好几天了,是玫姐她老公在工作的时候被美国人传染的,现在玫姐都住院了。”许静林说。

“天哪,我们居然一点也不知道,那她三个孩子呢?”我问。

“她家孩子都没事,她老公也没事,就她倒下了,现在很严重。”

“其实这事都怪医院的人,本来他老公挺注意的,但是毕竟在工厂上班,跟美国人天天在一起,他有一天感觉有点不舒服,就去做了核酸检测,结果那个给他检测护士弄错了报告,把别人的阴性结果给他念了,说他是阴性,他也是粗心,护士说是阴性后,他就没再看那报告,完了就回家了,结果全家都被他传染了。”许静林皱着眉头说。

“说是回家后突然有一天就闻不到味道了,接着几个小孩都有了症状,然后去医院一检测,全部都中招了。”

许静林的话让我想起了数天前玫姐的老公曾给我发过信息,要一盒小孩吃感冒药,我拿着药到他家门前时,他示意我把药放在草地上,当时只以为他们是孩子感冒,没想到竟如此严重,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拿出手机,给玫姐发信息,问她怎么样了。

“玫姐很严重的,听说她的肺都毛玻璃化了,现在奥本中文教会在安排人轮流给她家小孩送饭呢。”许静林道。

我找到玫姐的微信,连发数条信息,问玫姐的情况。

焦急等待两个小时后,玫姐给我回复信息,道:“是谁告诉你的啊?嘴这么快,不想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担心。”

“你担心又不起作用,要不你为我祷告吧。”玫姐道。

“我会为你祷告的姐,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不要害怕。”我安慰玫姐。

“我不害怕。”玫姐说。

“到上帝那里是好得无比呢,但是我还有任务,我还得活着把孩子们养大。”看到玫姐打出这样一行字,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还有很多很多任务要完成,你得到九十八岁才能考虑去上帝那里,你马上就会好起来的,真的。”我擦着眼泪打字。

“你现在在医院吗?一定要保重,医疗费会不会很高呢?你买的保险能报销吗?”我问。

“你真逗,活着很累的,要活到九十八岁那么久吗?我没想那么长寿,医疗费的事交给上帝去安排了。”玫姐还能打趣,也许精神状态是不错的。我问她得了新冠之后有没有感到很痛苦,玫姐说:“上厕所很恐怖,上次上厕所,差点死一回,呼吸跟不上。”

“天哪!”我失声喊了出来。

“医院是怎么治疗的呢?有人照顾你吗?你上厕所的时候有人陪着你吗?如果没有人陪,你要求护士陪一下可以吗?”

“傻瓜,陪着也没用啊,呼吸是自己的事,呼吸不畅,谁也帮不了,你不用担心我,我能挺过这一关,你照顾你自己,别让我担心。”

玫姐给我发过这条信息,就道了“晚安”,留給我的是一夜难眠。

39.美国人眼中的疫情发钱

玫姐一家的遭遇,令我陷入更深的哀伤,她温柔微笑的模样总是在我脑中浮现,她是那么平和、慈爱的女人,命运为何偏偏让她陷入泥沼?为什么不能给她持久的康宁?夜深人静,躺在舒适的床上,我心乱如麻,快天亮的时候,脑子终于理出一个头绪:我要给玫姐的孩子们去送饭。

我问张君有没有什么意见,他表示支持,这让我感到莫大欣慰,虽然平日里我俩争吵不停,但在世界观上我们还算是高度统一,张君不会主动对人热情,虽冷漠,但却善良。因为与人合租,我还需要征求一下许静林的意见,虽然只是把饭放在玫姐家的门口,但毕竟是“危险地带”,若许静林有意见,我也只能作罢,但出乎意料的是,许静林完全表示赞同,道:“玫姐两口子很善良,我们实验室那个博士后前几个月生孩子,玫姐老公还给炖了鸡汤送去呢。”

“我没有意见乐乐,你去吧,我知道你会很注意的,就是放在门口的草地上,我觉得也没什么危险,你去吧。”许静林也非常开明。

玫姐一家曾吃过我做的韭菜盒子,并赞不绝口,韭菜盒子既方便携带,也方便保存,所以我计划做上几十个韭菜盒子,让玫姐的孩子们储存在冰箱里,慢慢吃。做之前,我需要先征求玫姐老公的意见,毕竟是他在带着三个孩子,但发了信息后却迟迟等不到回音,我只好给玫姐打招呼,委婉地说:“姐,我记得孩子们喜欢吃韭菜盒子,我正好准备做,能让他们也吃点吗?”

“你做的韭菜盒子太好吃了,不过别麻烦了,家里有吃的,不用你送饭。”玫姐果断拒绝。

“我不怕麻烦,我做饭很快的。”

“教堂已经安排人轮流送饭了,我老公也不让他们去,他自己完全能搞定,再说了,疫情爆发后,你不是说要保证安全健康吗?天天在家隔离,这还专门要去最危险的地方了?”玫姐道。

“我是要让孩子们知道,这是一个温暖的世界。你就让我送一次吧,我都想到这里了,就放在你家门口。”我央求道。

“好吧,拗不过你,谢谢了。”玫姐发给我一个拥抱的表情,和她交谈完毕,正好她的老公给我回复信息,道:“乐乐,抱歉我刚看到,谢谢你的爱心。”

“你不用给我们送饭,我们都很好的,教会的人来给我家送饭,现在都被我拒绝了,我随便做一点都够几个孩子吃两天的。”

“我已经买好了韭菜,没关系的。”我说。

“那好吧,就只这一次哦,谢谢你。”

8月16日中午吃过饭,我开车去亚洲超市买了韭菜、鸡蛋、粉条,随后回家烧一锅热油,又烫粉条、炒鸡蛋、切韭菜。两个小时后,几十个肥胖的韭菜盒子出锅。傍晚六点半,我将韭菜盒子放在了玫姐的家门前,玫姐老公和孩子站在门口向我招手,玫姐的三个孩子,最大的女儿已经大学毕业,二女儿刚满十二岁,最小的儿子才五岁,玫姐老公牵着小儿子的手冲我大喊:“谢谢你乐乐。”

“乐乐是你吗?”玫姐的二女儿也跑到门前大喊。

看着孩子蹦跳的模样,我戴着口罩远远地问玫姐老公:“你们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们都已经好啦,再过几天就能出门了。”玫姐老公道。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新冠肺炎”,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我却不敢掉以轻心,喊话结束后,我立刻上车,拿出消毒喷雾将全身喷了一遍,但看到孩子们都很活泼的样子,我心中的不安终于有所缓解。

送完韭菜盒子回到家里,家里的几个人已经在我出门前的叮嘱下吃过了韭菜盒子晚餐,小德和琳达在客厅里玩耍,张君在电脑前写着论文,虽然我明令禁止他再去实验室,但因为许静林照旧去学校,张君也要求“平等待遇”,他也去了两次实验室,好在如今的实验室里只有陈博士一人,也算是相对安全。

许静林除了去实验室,还报名了亚拉巴马州教会组织的义务活动,即在线英文一对一学习,每天晚上7点至8点,和美国人视频谈话,是很好的锻炼口语的机会,但张君得知消息较晚,所以他没有报上8月份的活动,只报上了9月份的。

我到家的时候,许静林正端坐在电脑前与一位美国男孩聊天,对话颇为幽默,我索性坐在她身边听了一会儿。在谈到疫情爆发后美国政府给民众发钱的事,许静林表示非常羡慕,并说:

“如果在中国,能发一盒鸡蛋老百姓就已经很高兴了。”

“我们国家人太多了,所以没法发钱,也没法发食物。”

“疫情爆发后你们中国发钱吗?”男孩问。

“不发。”许静林答。

“那你们中国人怎么生活?”男孩惊讶。

“我们中国人平时都攒钱,都有积蓄,你们没有积蓄吗?”

“没有,美国人不喜欢攒钱。”男孩无奈地说。

“你们没有积蓄怎么生活?”许静林问。

“当然没有,我们都用信用卡在生活。”男孩耸耸肩。

“天哪,怪不得政府给你们发钱,不然你们怎么生活啊?”我和许静林都觉得不可思议,以前只是在新闻听说美国人不攒钱,发了工资会全部透支,当落实了这个传闻后,都觉得非常震惊。

“我们都很讨厌政府。”男孩有些气愤。

“可是政府毕竟给你们发钱了呀,每个星期还发那么多食物,为什么你们还不喜欢政府呢?”许静林也问出了我的疑惑。

“你们中国的政府很关注人的生命,把人命当做最重要的事,而我们的政府,总统特朗普只关注经济,没有美国人喜欢美国政府。”男孩侃侃而谈,说到激动处双手比画着。

“关于发钱的事,其实就是一个圈套。”男孩愤愤地说。

“如果你前一年没有工作够三个月,你就没有资格拿钱,还有一个要求,就是报税够五年,你才有资格拿钱。”

“也就是说,政府给我们发的这些钱,并不是国家的,而是我们自己交的税,在美国当一个年轻人非常痛苦,年轻人需要交的税非常高,整个美国社会,都是年轻人在养老年人。”

男孩越说越气愤,声情并茂的模样像一个脱口秀主持人,我和许静林听得入神,时不时配合着他发出一声叹息。

谈话到兴致高昂阶段,男孩双手交叉,认真地看着屏幕,道:“这次疫情让我们都看明白了很多事,你们中国非常酷,做得非常好,疫情控制得非常好,可惜我们的总统只喜欢打高尔夫球,他除了那点打高尔夫球的常识,其他的都不会,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经历过那么多事,已经白发苍苍,却还是不能增加自己的学识和能力。”

我和许静林被男孩严肃的幽默逗笑,许静林很善谈,英文口语也流利,与男孩交流的空档还及时给我做着翻译工作,让我能够完全明白他们谈话的内容,在说到新冠肺炎时,我又想起玫姐,她还在医院里住院,不禁面露忧虑。许静林也直呼:“新冠太可怕了。”

“哦,我觉得并不可怕。”男孩顿了一下,道:“我就得过新冠肺炎。”说着,还很潇洒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天哪,你居然得过新冠肺炎?”我和许静林齐声惊呼。

“是的,就在前一段时间,我们全家都得了新冠肺炎。”男孩很轻松地说。

“这太可怕了!你觉得得新冠是一种什么体验?是不是很痛苦?就像新闻里说的一样无法呼吸?需要多久才能康复?”许静林问。

“好的,既然你这么好奇,我可以给你分享一下整个过程。”男孩清了清嗓子,双手将头发全部捋到脑后,道:

“首先,在感染的第一个星期,会有点咳嗽,然后会发烧,到了第二个星期,会令人失去嗅觉和味觉。”

“第三个星期,会感到身上的肌肉在痛,就是很不舒服,就像被别人打了一顿的感觉。”

“到了第四个星期,会慢慢恢复味觉和嗅觉,慢慢觉得食物好吃了,可以闻到气味了,那感觉非常棒。”

男孩无所谓的语气,却听得我和许静林心里发杵,屋里开着空调,我俩却都满头大汗,想到我一个小时前还去给新冠确诊的人送饭,一个小时后居然又在和得过新冠的人聊天,概率已经大到如此地步,我不由地频频挠着太阳穴,长吁短叹,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接触任何外人。与我们谈话的男孩见我们表情越来越严肃,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道:“我在康复后,还去参加了一个50人的生日派对。”

“什么?”我和许静林彻底被屏幕里的美国男孩震惊,两眼相视,我们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40.带同胞去做核酸检测

“哈哈哈,你们不用这么紧张,现在美国参加派对是需要通行证的,并不是随便就能参加。”美国男孩见我和许静林都沉着脸,露出狡黠的笑容,也许在他眼里,我们俩都是胆小如鼠的土老帽。

“什么样的通行证?”许静林清清嗓子问。

“阴性的核酸检测报告。”男孩笑道。

“为了参加个派对,专门去做核酸检测吗?”我俩又一次惊叹。

“是的,这是对社会负责的体现。”男孩说。

“我有一个朋友参加了六次派对,所以他做了六次核酸检测。”

“天哪!!!”视新冠如猛虎的我与许静林彻底被眼前男孩的言论震惊,看来若指望美国人待在家里抗疫,那是比登天还难了。

“完了,美国的疫情彻底没有回春之手了。”结束视频通话,我对正在写论文的张君说。想起马上过期的护照,又催他继续给华盛顿大使馆打电话,张君很不耐烦,道:“我已经打了无数次,人家不接呀。全美几百万华人呢,就那几个大使馆,哪那么容易打进去电话。”

“那就发邮件呀。”

“邮件也发了,材料已经交上去了,人说让等着,现在他们大使馆有人得新冠肺炎了,说要关门15个工作日,有消息人会通知我的,耐心等吧。”张君云淡风轻地说,酷暑季节,我总是能被他慢悠悠的性子惹出一头大汗。

两家人相依相靠一起过日子,最快乐的是孩子,12岁的小德带着7岁的琳达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游戏,我和张君每天数着日子,等待大使馆的通知,许静林忙完实验室暖房的工作,又去基地帮导师收了花生,想到她在外面可能会接触到的危险,我总是提心吊胆,日子过得五味杂陈,每每叮嘱她在外面一定要注意消毒,許静林见我愁眉苦脸的模样,拍拍我的肩膀,笑道:“我们可是有机票的人,回国之前肯定不能出事,我当然知道注意,放心吧乐乐,不会有事的。”

8月一转眼就过去了,持续数月的新冠疫情已经令美国人民变得麻木,开车出门办事,奥本的大街小巷里,成群的美国人走过,几乎看不到口罩的影子。若不是手机新闻每天更新新冠疫态势,闭关在家的我们,都要觉得新冠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

进入9月,美国疫情迎来第二轮风暴,随着各地学校的开学,9月6日,据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统计,截止美国东部时间9月6日下午17时28分,全美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达到6270950例,死亡病例达到188810例,随着新学期的到来,美国大学校园新冠疫情越发令人担忧,据相关调查,全美已有1500所大学出现新冠疫情。

亚拉巴马州确诊病例已达132314例,而原本相对安宁的奥本,随着奥本大学开学,学生返校,开学第一周,全校确诊新冠200例,开学第二周,全校确诊500例,相对于全校只有两三万的人数,如此高的比率令人恐惧。访问学者群里每天信息不断,随着奥本上升的疫情,人人自危,人人恐慌,但还是有老师打趣:“我们这批访学不是来访问学术的,我们是来奥本考验心脏的。”

奥本的访问学者们回国的脚步正式加速起来,每天都有人在群内写告别留言,其中不乏感人之举,因为很多老师买的是在韩国转机,期间需要在韩国机场等待20个小时,虽是夏天,但机场冷气十足,在机场过夜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尤其是对于孩子来说。于是奥本大学第一波在韩国转机的杨老师在登机前,将被褥放在韩国机场26号登机口,并写好字条,叮嘱工作人员第二天或第三天就会有新的华人需要在此过夜,希望被褥能传承下来,万幸工作人员并未拒绝。

于是,中国人的被褥在韩国机场26号登机口奇迹般传承了下来,一波接一波在韩国转机的同胞因为有了被褥,漫漫长夜不再冻得哆嗦,孩子们可以安心入睡。26号登机口成了中国人温暖的港湾,此举令人动容,值得褒扬。

一转眼到了林珠回国的时间,我们都为她感到高兴,但又很不舍,林珠做事雷厉风行,以最快的速度将汽车变卖,并卖了个很好的价格,按照往年正常情况,来美国的访问学者一般会购置一辆二手汽车,当访学生活结束后,卖车的价格一般会折损一千美金左右,但今年是不可思议的一年,因为疫情爆发,居然导致美国二手车市场行情大涨,林珠的车非但没有折损,竟还赚了200美金,真是可喜可贺。

林珠星期五回国,按照民航局制定的政策,核酸检测报告72小时内有效,时间非常紧迫,但幸运的是,她的机票是美国直飞中国,所以她可以在星期一做核酸检测,星期四可以拿到报告,星期五登机。

卖了车后,林珠没有了代步工具,从她住的地方,到奥本大学校内的核酸检测点,需要开车18分钟,并且奥本大学的核酸检测点也命令要求必须是Drive Through,意思就是必须开车去做,全程无需下车。于是林珠提前几天就和我们商量,希望我可以开车带她和孩子去做核酸检测,我和张君可以答应,但还要和许静林商议一下,毕竟是去“危险重地”,许静林和林珠关系也处得不错,于是完全赞同。

星期一一大早,7点30分,我准时到达林珠的公寓,她和女儿吉吉早已站在路边等待,见我的车驶来,吉吉欢呼起来,甩着马尾向我飞奔过来,林珠也背着双肩包跑着。

“真是多亏有你了乐乐,谢谢你。”林珠上车后给我一个拥抱。

“客气啥,你们走了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呢。”我说。

“阿姨,我们决定去成都找你吃火锅。”吉吉喊道。

“没问题,那我们就相约成都。”我回头道。

星期一的早晨,路上车流不息,林珠坐在副驾驶上频频深呼吸,从来没有感受过核酸检测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很痛?会不会流血?一切都是未知,我同样忐忑不安。

出了林珠的公寓,向右拐驶入Shelton lane,再左拐进入College大街,顺着College路,很快就到了奥本大学,进入谷歌定位的核酸检测据点,我和林珠都有些慌张,围着奥本大学的停车场转了几圈,竟找不到核酸检测据点,反复研究谷歌地图终于找到入口。

奥本大学的核酸检测据点设在停车场,高达四层的停车场内,核酸检测设立在一楼,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停车场四面通风,又能遮风避雨,是做核酸检测的最佳选择。

停车场的入口处拉着一块白色横幅,绑在两棵树的中间,横幅上印着奥本大学的校徽,用醒目的字体写着:COVID—19 TESTING。

驶入“惊心动魄”之地,三位穿着蓝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站着,身边是几张灰色塑料桌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医疗器件,见我们驶来,一位女士招手示意,我们在她身边停车,扎着丸子头戴着口罩的女士很友善,向我们问好后,说:“请出示证件。”林珠把准备好的材料交给她,做了登记后,进入测试阶段。

与许静林曾听说的情况不同,核酸检测棒并没有传说中一根筷子那么长,也没有传说中需要捅到鼻孔里半截筷子那么深,奥本大学的核酸检测,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医护人员戴着面具和手套,拿着检测棒,在林珠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迅速完成了采样。

“感觉怎么样?疼不疼?”我问林珠。

“疼倒不是很疼,就是鼻子剧烈地酸麻。”林珠捂着鼻子,眼睛里渗出眼泪,“你是哭了吗?”我问。

“不是不是,我没有哭,这是鼻子太刺激了导致的。”林珠眨眨眼,很抱歉地对我说:“乐乐,我刚才登记的时候问了他们,奥本大学只能给成人做核酸检测,不给小孩做,所以吉吉需要去儿童医院做核酸检测,你可以再带我们去儿童医院吗?”

“沒问题,你告诉我地址。”对林珠提出的要求我并不反感,因为之前她也说过,若是奥本大学不给吉吉做核酸检测,可能需要带吉吉去儿童医院。

“我们需要开车十分钟,去 SAMS超市那里,那边有一间儿童医院,我带了保险单,我刚才做的核酸检测保险报销过后,我是交了45美金,这已经是很便宜了,不知道儿童医院需要交多少钱。”

林珠输入了一个地址,导航工作起来,吉吉知道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故意在后座发出夸张的尖叫,林珠呵斥她,吉吉却说:“我不是装的,我是在放松自己,你们看看我脸上的汗。”

我和林珠回头,见吉吉果然出了满头汗,“这都是刚才吓出来的。”吉吉委屈地说,小模样令人心疼。

41.核酸检测生意火爆

奥本的儿童医院有很多个,林珠预约的是位于奥本东部的一家儿童医院,建筑风格与教堂有些相似,到达时门前已停满车辆,不时有三五个孩子拥簇着一个大人在门口进出。被拉着衣角的大人都怀抱着更小的婴儿,美国家庭普遍孩子众多,如此全家出动的场面,在儿童医院司空见惯。第一次到儿童医院,不免令人紧张,吉吉垂着脑袋牵着林珠的手,我们在门前用消毒液洗了手,忐忑万分地推开了门。

医院内部装潢华丽,大厅里挂着几个巨大的水晶吊灯,实木地板与暖黄色格调的装修,让医院看起来更像一个星级酒店。前台坐着五六个金发女郎,都穿着蓝色护士装,不停地有人戴着口罩到前台咨询,令人惊讶的是,护士们居然没有一人戴口罩,我和林珠出于本能,在咨询的时候后退了几步。

事情没想象中办得那么顺利,因为吉吉没有任何症状,所以检测的费用就是未知,若吉吉有症状,那就是免费,但是吉吉没有任何症状,所以需要支付检测费用,林珠买的保险只能报销一部分,于是林珠问“那需要交多少钱呢?”

“15美金的手续费。”护士说。

“那检测需要交多少钱呢?”

“这个我们不知道,核酸检测的费用是指定的实验室在做,我们只是负责采样,检测工作需要交到实验室,他们具体收多少钱,我们不知道,以后他们才出账单。”护士解释。

“可是我们很快就离开美国了,等我回到中国后,我怎么支付检测费用呢?”林珠问。

“哦,女士,这个你放心,全世界任何地方都能收到我们的账单。”护士笑起来,接着说:“现在您只需要支付15美金。”

完成支付后,护士指着前台右侧的两个大卡间,说:“请去那里等待,取样人员很快就出来。”

吉吉仰着脑袋看卡间上方的两个木质标牌,左边写着“WELL”,右边写着“SICK”,于是指着左边的卡间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去这里。”

吉吉说得对,我们都是健康的人,没有生病,所以需要去“WELL”间。“WELL”卡间里放着沙发和椅子,但没有人愿意去坐。

取样人员出来时,穿着白色连体防护服,头上戴面具,手上戴着手套,与两米之遥的护士们形成强烈对比,护士们是连口罩也不戴的。

“请把头抬起来。”取样人员温柔地说。

吉吉深呼吸一口气,勇敢地配合,几秒钟过后,取样顺利完成。

两天的等待过后,检测报告如期发出,大人和孩子都是阴性。林珠走得很顺利,在她出发前的一天,来与我们告别,吃过饭后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林珠望着窗外的草坪和落叶,这位一向以理性著称的理工女突然悠悠地道:“我突然觉得,我来美国的这么长时间,就像是做了一场梦,这里从来不属于我,现在我要走了,居然很舍不得。”

“你以后还有机会可以再来嘛。”我说。

“不,我以后永远也不会再来美国了。”林珠说。

林珠走了以后,何文慧与许静林的回国日程也进入了倒计时,眼看着身边熟悉的人相继回国,我的心里就更加煎熬,每天心急火燎地催着张君给华盛顿大使馆打电话,让他询问护照办理的情况,张君毫无焦虑之意,只淡淡地道:“我打了电话,人家让等就等着呗。催是没有用的。”

“那等了这么多天都杳无音信,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呀。”我说。

“我不想再说了,要打电话你自己去打吧,你不是有能耐吗?”张君提高嗓门,略带讽刺的笑。

我克制着情绪,不再与他争执,与我们迫切想回国的心情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许静林对回国的惧怕,日子一天天逼近9月30号,许静林一天比一天狂躁,反复说着:“在美国多无忧无虑啊,想到要回到我们研究所,我就怕得浑身哆嗦。”

自从和许静林住在一起,听她说得最多的就是她在国内单位里受到的压迫,用她的话说,她运气不好,碰到一个非常奇葩又难缠的直接领导,对上谄媚,对下作威作福,许静林在国内常年遭受压迫,身体和心理都受到了严重的摧残,才40岁,竟然都得过癌症。

常年的压抑和痛苦令她总想逃离,于是有了出国做访学的名额后,许静林就极力争取到,“想到回国后面对那些无休止的勾心斗角,我都想逃跑,我真的想跑,可又无处可逃,在美国这一年多是我这辈子最清净、最放松的一年。”

“你知道吗乐乐,我那个领导有多欺负人,我给你举一个很普通的例子,有一次我们一起出差,主办方带我们参观基地,他拍照片时手机内存不够,就让我拍了发给他,我一边带着他买的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边拍照,他还嫌我动作太慢,当着所有人的面骂我是猪,说我笨,耽误了他发朋友圈,还跟别人模仿我是怎么笨的,还说我这样的人去饭店刷盘子都不够资格。”

“你说我一个博士毕业,我是要做学问的,而他是把我当丫鬟和苦力,常年就这么欺负人,我已经四十岁了,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太绝望,我真的不想回去面对他们,可又不得不走。”许静林脸色铁青,仰天长叹,“我在国内的日子,全都是乌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看看小德,他是多好的男孩。”我想不出更好的话安慰许静林,每次只能如此说。

因为新的核酸检测政策要求三天内有效的核酸检测报告,许静林9月30号离开美国,所以需要9月28号去做核酸检测报告,9月29号拿到報告,如此紧迫的时间,很多核酸检测机构都无法完成,于是在美国就应势滋生出一种靠倒腾“加急核酸报告”的行业,大都是华人在运作,比如距离奥本数百里之外有一个核酸检测实验室,里面有一位华人工作人员,所以就把原本不可能的第二天保证出结果变成了可能,只不过,这份“可能”是镀了金的,价格不菲,并且保险不能参与报销,每人150美金,大人和孩子一样的价位。

150美金一个人的核酸检测报告,相比奥本大学贵了足足105美金,即便如此,没有买到直飞机票的老师们都只得前仆后继地驱车前去,像林珠买到直飞中国机票的,就可以安心在奥本大学做检测,因为时间充足,但需要在韩国转机的老师们,就必须去“加急”,不然核酸检测报告一旦过期,哪怕过期五分钟,都要作废,后果不堪设想。

9月28日,星期一,一大早我就带着许静林母子前往去做“加急”的核酸检测,目的地是佐治亚州的石头山市,导航显示,需走高速整整两个小时。出发前,许静林真切地说:“乐乐,我把车卖了以后就觉得自己没有腿了,多亏有你,谢谢你。”

“都是中国人,不用这么客气。”提醒身边的母子系好安全带,9点整,我们从奥本出发,前往佐治亚州的石头山市。

一路上小心翼翼,小德很懂事,很安静,到了石头山市后,我们都被一辆正在降落的直升机震惊了,天上一丝云也没有,那直升机从我们头顶呼啸而过后,落在了道路左边的一座六七层高的楼顶上,小德指着窗外欢呼起来,我不敢转移注意力,斜着眼睛看了一眼。

五分钟后,导航提示:您已到达目的地。

驶入图标上的范围,一面标识墙迎面竖立在拐入出,墙上用黑色字体标着:DURHAM GEO SLOPE INDICATOR,后面是一片红砖砌成的建筑物,再无任何标识。我将车速放到最慢,以便观察,可偌大的场地,只见到停放的车辆,却见不到任何人影。好容易看到两个身穿荧光色衣服的清洁工,但他们正在打扫卫生,并弄出巨大的哄声,即便高喊一句,他们也很难听见。与国内手持扫把的清洁工不同,美国的清洁工都不用扫把,而是各自背着能吹出强大气流的机器,有些像国内农民背的撒农药的装置,但手中握的却是一根胳膊粗的黑色軟管,强大的气流从软管中吹出,灰尘与落叶被驱赶着、翻滚着,在他们的脚前奔腾着。

我们驱车在场内逛着,许静林摇开玻璃探出头仔细观望,可所有的红砖房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只能靠顶部的编码识别,许静林说:“我看群里那个负责人说,是在Suite F号房,但是怎么看不见呢?你看那些房子,有2146,有2166,怎么没有Suite F这个字呢?”

大约二十分钟后,许静林突然高呼:“我看到了,就在那里。”

顺着许静林的手指方向,终于找到核酸检测实验室。

42.终于办好护照

在我们顶着烈日在实验室门口等待约20分钟后,一位戴着口罩身穿蓝色防护服的金发男士推开门走了出来,她告诉许静林还有一些材料要填写,并表示如果我们不介意,可以到实验室里面去填写。

望了望完全封闭的实验室,许静林与我相视一笑,我说:“就在外面填吧。”许静林将汽车的引擎盖当做桌子,弯着腰写起来,金发男士耸耸肩膀,摊开双手说:“OK。”

填完所有资料,又是漫长的等待,即便把所有车窗都打开,小德也是满头大汗,就在我们准备发动汽车打开空调时,实验室的门终于又被推开,出来的是一男一女,肤色为一黑一白,二人都带着防护面具、手套、口罩。手里举着检测条,直接走到我们身边,并说:

“你们不用下车。”

与奥本大学的核酸检测取样很不同,石头山市核酸检测取样居然是要求客人自己动手,工作人员躬身站在车窗外,细心指挥,告诉客人需要插进鼻孔里多少厘米,需要转动几下。我回头看小德,他睁大双眼,嘴唇紧紧绷起来,把两个鼻孔尽量张大,工作人员在窗外鼓励他,不断夸赞:“Good job。”

自己动手的核酸取样没有像微信群里传说的那么恐怖,没有流血,也没有让人疼哭,完成取样后,许静林和小德都深深舒一口气,我问:“感觉怎么样?”

“鼻子很麻,稍微有一点疼,现在感觉很酸。”小德揉着鼻子说。

“太贵了,想想很多地方都是免费做核酸检测的,真是太坑人了。要不是因为登机有明文规定报告出来后不能超过三天,谁还花这冤枉钱呀,奥本大学也才45美金,这好家伙,一个人就150美金,真会做生意。不过那个小关给我保证了,说明天就能出结果。”

“我现在就跟她说,已经做完了,她可绝对不能耽误我的事。”

许静林拿出手机,给那位做核酸检测生意的女人打电话,却无人接听,又发微信,人简短回复道:“知道了。”

华人圈里的核酸检测生意,是一位叫小关的女士和石头山核酸检测实验室里一位华裔工作人员合伙“开发”的,生意火爆,需要提前几天预约,小关也许是日理万机,分身乏术,但许静林得不到一个准确的回复就慌乱起来,因为她后天就要登机。

回奥本的路还算顺利,虽然乌云密布,但老天终究没有为难我们,直到进家门口十几分钟,大雨才倾斜而下。许静林失魂落魄地给那个小关发着信息,直到夜里十一点,才又收到一句言简意赅的“知道了。”

我和张君也替许静林捏着一把汗,29日一天过去,承诺第二天就出结果的核酸报告依然不见影子,晚上我做了一桌子菜给她们母子送行,但得不到消息的许静林吃饭也不能安心。

许静林吃着饭疯狂地给小关打电话、发短信,无奈那个女人像消失了一般,更令人气氛的是,她居然拉黑了许静林的微信,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就在我们都怀疑遇到骗子了的时候,神秘的小关终于回复电话:“抱歉,我的微信满员了,所以需要删除一些已经做过检测报告的人。今天实验室出了一点小问题,报告可能明天早上出。”

“天哪,我明天6点就从奥本出发去亚特兰大机场了,我是中午12点的飞机,你们可不能这么吓人啊,我没有报告就没法登机。”

“放心,肯定能让您登机,我休息了。”小关说完就挂了电话,

许静林瘫坐在椅子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不断地说:“我真后悔。”

“这也太缺德了,有这么坑人的吗,说好的第二天出结果,这不是耍人的吗?”我也非常愤怒,拍着桌子喊。

“事已至此,也只能等了,他们既然做这个生意,应该知道厉害关系,应该不会耽误事,你们晚上早点睡,明天一大早不就得出发吗。”张君淡淡地说,对比我和许静林的强烈反应,张君永远淡定从容。

“我怎么能睡得着。”许静林哽咽起来。

许静林和小德是清晨六点准时出发的,负责送她们母子去机场的是两个月前就定好的人,与她们深情拥抱后,许静林伤感地说:“乐乐,咱们一起住了这俩月,谢谢你。”

“希望你们的护照赶紧办下来,赶紧买机票,我也会帮你们盯着机票的,一有合适的票我就通知你们,虽然我真的不想回国去面对我们单位那些龌龊的人,但是美国的确不能再呆了,到了冬天疫情肯定更加严重,你们得赶紧想办法回国。”许静林握着我的手道。

“我明白,现在奥本的访问学者快走完了,我们也算是滞留时间最长的,真是一天也不想在美国呆了,等护照一下来,就算机票贵点,我们哪怕借钱也得把票买了。”

送走许静林,因为不确定护照何时能办下来,我提前几天就已经给房东打电话,再续租一个月,房东很高兴,立刻答应下来,但在准备挂电话的时候,房东陡然问了一句:“屋里没别人吧?”

“没,没有啊。”我有些心虚。

“就你们一家三口吧?可不能有别人,要是被我发现里面还住别人,我可是要罚款的。你是不知道,我们那房子是有法律规定,只能一家人住,外人来住都属于违法。”房东在电话里说得抑扬顿挫。

“管得可真宽,要是咱们朋友没地方住了,还不能来家里借住一下了?奥本这么多访学老师,没听说过在别家里住住就违法了的。”

“别搭理他。”张君道。

“许老师走了以后,就是咱们一家三口住,也不怕他来检查。”

我因为之前的撒谎还是有些心虚。

日出日落,时间在寂寞中也过得飞快,在许静林启程后的第二十一天,10月21日,我们终于收到了来自华盛顿大使馆的邮件。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张君穿着短袖出门散步,虽然已是深秋,但阿拉巴马的气候炎热,加上整日闭门在家,纯木质的房屋保暖性能很好,很容易令人忘记季节。张君出门后感到空气变得冰凉,于是匆匆在社区走了一圈就回家,和平时一样,每天晚上检查门口的邮箱是惯例,无论是我还是张君,把胳膊伸进邮箱的时候,总是提心吊胆,害怕摸到的是空白。当张君又一次伸手去探索邮箱时,摸到一封很大的邮件时,心里一阵狂喜。但他进屋后却强忍着喜悦,不动声色地把那邮件放在我的面前,我看也不看那邮件,只关心桌子上吃剩下的菜该如何处理,扔了可惜,于是拿出保鲜膜封起来,准备放进冰箱里。

“你猜猜这是什么。”张君笑得很灿烂。

“天哪!新护照?!”我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张君拿起邮件反复观看,道:“这个信封还是我给大使馆寄去的呢,现在终于回来了。”

“快打开看看呀,天哪,感谢上帝,终于有了盼头。今天晚上你就查看机票,只要是有两万以下的机票咱就买吧。”我急急地说。

“还有咱的车,得赶紧挂到Face book上去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许老师那比咱车跑的公里数高,还又有各种问题,玻璃坏了、刹车垫也坏了,连高速都上不了,就那都能卖出六千美金,她真是太会做生意了,她那车买的时候可是才四千美金呀,而咱们这车一点问题也没有,公里数又比她的低,肯定也能卖个好价钱。”我由衷地感到喜悦,连日来的沮丧一扫而光,说话的语气都充满了活力。

“谁说她的车不能上高速,那几个来看车的人都开着她的车上高速试验了,怎么就不能上高速。”张君道。

“可是她跟咱住在一起后,就是说她的车刹车垫坏了,又有一些别的问题,不能上高速,平时也得省着点开。”我说。

“那是你傻。”张君用手指头点了我一下。

“哎,不管这个了,反正咱出去车里也是空两个座位,带上他们娘俩也没什么,现在只要咱的车能卖个好价钱,就比什么都强。”我说。

“你先别高兴,咱们的车可是出过两次事故,保险上都有记录,买家随便在网上都能查出来的。许老师她们实验室那个小伙的车因为记录里有一次事故,好好一個车只卖了八百块钱。”张君给我泼了一瓢冷水,令所有喜悦不翼而飞。

“怎么能称为事故呢!去年咱们只是在倒车的时候不小心蹭了一下别人停在路边的车,咱的车一点损伤也没有啊,怎么就成了事故?”前一分钟我还因为新护照办好而如沐春风,此刻却觉得空气变得沉闷无比,心里乱糟糟的,竭力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那会儿要是不走保险就好了,其实也没多大的事,早知道这样私了是最好的方法,也不至于现在作难。”张君叹气。

思绪回到一年前,追忆着过去的光景。我们刚刚买到车时,由于我和张君经常因为家庭矛盾吵架,两次“事故”都发生在争吵中,一次是张君倒车时碰到了后面的车,一次是我倒车时碰到了一旁的车。两次的情况都很相似,对方车主都不在现场,我们在路边苦苦等待车主现身,但足足等了三个小时,依旧不见人来。

自从出国后,我和张君一直秉着“决不给祖国丢脸”的心性,处处规范自己的言行举止,在碰了别人的车后,我们完全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因为都是在晚上,四处既没有摄像头,也没有过路的行人,即便车主报警,警察也不会找到什么线索。

但我们在路边苦苦等待了三个小时,车主依旧没有现身,我只好找出纸和笔,写字条说明情况,并留下我们的联系方式,希望车主能及时与我们联系。时至今日,我依然能回忆起当天我用随身携带的眉笔在一张纸上写下的留言,由于不知道车主是美国人还是其他什么国家的人,我只好用英文和中文分别写了一遍。

43.奥本留学生杀人

“非常抱歉,我们在倒车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您的车,我们在原地等待三个小时,但是没有等到车主出现,因为明天我们要出远门旅行,所以只能留下电话号码,请您看到后与我们联系。”我把中文留言写在纸张的上部,英文留言写在下部,写好后把字条夹在雨刷的部位,祈祷不要下大雨,或者刮大风,希望车主尽快与我们联系。

在时间整整过去三天后,才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我本能地用中文“喂”了一声,对方立刻明白我是中国人,于是直接用中文与我交谈,原来车主也是中国人,是一位年轻的留学生。男孩很焦急地说:“我刚刚看到留言,车不是我的,是我室友的,他回国了,我帮他看着车呢,麻烦把你们的保险号发给我,保险公司会全权处理。”

往事历历在目,即便时间过滤着记忆,脑海中却总有永远保存的东西,我在回忆里沉浸片刻,把去年在路边等待车主的照片找出来,拉着张君一起看,感叹时间过得飞快,张君用食指敲敲桌子,道:

“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买票,卖车可以等几天。”

“那就赶紧买呀!赶紧查各大航空公司的票。”我急切地说。

“明天再查吧,也不急这一会儿了。”张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因为终于办好了护照,我们一家的心境都变得开朗起来,再出门的时候,看着美国的蓝天白云和草地,思想上就不会再有离开之日遥遥无期的沮丧,而是禁不住感叹:终于要离开这个寂寞的地方了。

虽然还没有买到机票,但回国之路已然正式开启,我开始置办回国的行李,张君的主要任务是盯着各大航空公司买机票,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两天两夜,依然没有买到机票。

“慢慢来,胜利就在眼前。”我与张君深情拥抱,琳达在一旁兴奋得两眼放光,光着脚跳上沙发,欢呼雀跃:“我们终于要回国啦。”

美东时间10月23日,星期五,全美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超过八百六十万,已占全球确诊病例的四分之一,但美国人民的注意力都转移在了大选上,民众们在自家门前的草地上竖立起标牌,向自己支持的领导人表白,甚至打印出自己支持的候选人照片,贴在自家门前。在距离奥本大学城半小时以外的另一个小城Tuskegee,几乎所有人都支持拜登作美国总统,各家各户都在草地上竖立着拜登的头像。随着大选而沸腾的美国,政府已无暇顾及疫情,或者可以说,一直都无暇顾及,正如之前与许静林聊天的美国男孩所说,美国从来只重视经济。

一向从容的奥本小城没有Tuskegee那样沸腾,人们按部就班地生活,在对大选的态度上,大街上也只有美国国旗随风招展,鲜见民众张贴候选人照片。虽然疫情日趋凶猛,奥本小城依旧相对安宁,但这种安宁,却在10月23日这一天被一条骇人听闻的新闻打破。

10月23日,星期五,我因为严重失眠而疲惫憔悴,睡到中午才起床做饭,张君神情紧张地举着手机走进厨房,说:

“不得了了,奥本出事了。”

他打开一条英文的新闻链接,跳出一张华裔男青年的面孔,在肖像照的上方赫然写着:Capital Murder arrest made in stabbing of Auburn couple at their home。

新闻显示:“阿拉巴马州奥本市一对夫妇在家被谋杀,奥本警方已逮捕该男子,并指控他涉嫌两项谋杀罪和一项企图谋杀罪。奥本警察局长Clarence Stewart说:受害夫妇中的丈夫周四晚上在阿拉巴马州东部医疗中心去世,截止周五早晨,妻子因伤仍在Piedmont Columbus 地区医院住院。奥本调查组认为,谋杀发生在两个孩子面前,凶手将增加一项有关在未满14岁的儿童面前杀人的指控。谋杀发生在10月22日星期四的晚上7点15分左右,周四晚上受害人丈夫已去世,初步调查表明,谋杀不是随机行为,受害人与凶手彼此认识。杀人凶手名字为Bin Wang。奥本警察局将继续调查此案。”

“我看这个新闻,想到一个人,不知道会不会是她。”张君说。

“你是说孟女士?”我的脑海中也想到一个人,惊得睁大双眼。

“极有可能是,你还记得两个月前她在群里跟奥本的留学生骂战的事吗?因为一张睡坏的床,他们骂了几个月,后来姓孟的迫于压力退群了,我觉得被害的极有可能是她一家,这个留学生肯定是跟她发生了巨大的矛盾,一时冲动去她家杀人,现在可能是她老公已经死了,她还在抢救。”

“新闻上说这个杀人的学生叫Bin Wang,应该就是几个月前在群里跟她骂战的王彬。”张君翻着手机。

“天哪,我有印象,那个王彬与她是因为一张床吵起来的。”

看著新闻里说凶手是在两个孩子面前杀的人,闭着眼睛幻想出那惨烈的场面,我忍不住喉咙发紧,脑袋里嗡嗡作响,无法想象那两个年幼的孩子在星期四的晚上经历了怎么样的恐惧,会哭得多么撕心裂肺。我永远无法忍受孩子受到伤害,无论是谁的孩子。

我和张君都没有见过孟女士本人,但她的大名在奥本小城的华人圈无人不知,甚至达到如雷贯耳的地步。孟女士的老公在奥本大学做博士后,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人才,本科与硕士皆毕业于北京大学,博士毕业于香港科技大学,在来美国做博士后之前,中国科技大学曾极力聘用他,除了给予高昂的安家费,还给一套房子,更重要的是,入职后直接给教授职称。但如此高的聘用条件也无法满足孟女士,在她的极力要求下,一家四口来美国讨生活。

由于在奥本做博士后一个月只有四千美金,对于养一家四口来说,经济上有很大的压力,于是孟女士便做起了生意,比如接机送机、帮人搬家等。直到他们凑钱在奥本买了一栋很大的别墅,由于房间众多,孟女士就做起了出租房屋的生意,一家四口住一间卧室,其余的房间全部用来出租。为此,孟女士的家里永远人声鼎沸,奥本大学几位华人教授都曾建议她不要直接买一栋大别墅,而是买两栋小别墅,这样一来,一栋用来自己住,一栋用来出租,互不干扰,相对安宁。但孟女士不接受这样的建议。

平日里,留学生们在微信群里与孟女士互骂,大致都是声讨孟女士的坑人行为,比如,谁在她家租住的时候她变着法为难了;谁让她去接机,她把客人扔在荒郊野外勒索客人多付钱了;再比如,初来乍到的访问学者因为刚落地美国,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被她“邀请”到家里,因为孩子不小心踩花了她家的地板被勒索两千美金等。诸如此类的闹剧,留学生与孟女士几乎天天在奥本微信群里互骂。

留学生指控她坑蒙拐骗,她也不甘示弱,挨个骂回去,并再三强调:她的老公是奥本大学的教授,她以前在国内是律师,之所以做接机、搬家、出租房子的生意,完全是因为他们信佛,他们是在做善事,是在可怜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我立刻回忆起两个月前的情形,大致是王彬租了孟女士的一间卧室,因为睡觉时床突然坍塌,孟女士又准备大宰一笔,但王彬不肯认怂,两人便开始无休止的争吵。纵观群里的消息显示,他们早已经达成赔偿协议,王彬赔100美金,孟女士也早在9月初,就迫于舆论谴责而被迫退群。

谁能想到,平静了两个月,却得到一个如此悲惨的结局。

翻开手机,王彬与孟女士的骂战最早可以追溯到8月12日。

8月11日深夜11点50分,王彬由一位叫“蓝精灵”的留学生拉入奥本生活微信群,在王彬进去后第二天,8月12日清晨,群主发出长段留言,大意内容如下:

“@所有人:新学期到了,在这个困难的时期,希望大家能够继续维护奥本大家庭的稳定。鉴于最近很多老师的房屋到期,需要重新租房,特此提醒,谨防某些别有用心、专门坑人钱财的本地华人以特别热情的套近乎方式诱骗去她家入住。

之前就发生过很多类似事件,受害者众多,以新来的老师和同学为主。坑人的行为主要有:错误表达所出租房屋信息、以各种无理缘由任意克扣押金、为了省钱不给租户开空调、谎报家具损毁赔偿、讹诈为主。对租户有着极其苛刻的要求,甚至对租户的孩子恶语相加等。

在出现上述纷争后,这人又以威逼利诱或恐吓手段防止受害人维护正当权益。广大单纯的老师和同学即使心有防备,也没见过这样的。

再一次,提醒大家,在找转租房时,请通过本地正规房屋中介公司,或者向周围的人了解情况后再行租住,避免遇到上述情况。”

群主发完通告,立即有几十位群友出来完成公告。随即群主又在群里公开发言,称:“某人来自首了?我可没有点任何人的名啊,我从来都是光明正大怼人,有本事别找我私聊。”

接着,一位刘姓博士出来打趣:“你可别说了,小心别人拿起法律武器来消灭你这个二愣子,我已经怕得浑身发抖了,我该怎么办呢,会不会被人告老师呀。”

一番回合的对话,所有人都能猜出群主矛头直指孟女士,果然,半个小时后,孟女士在群里出击,先是@了刘博士,道:

“刘博士不用害怕,法制社会,有事请拿起法律武器,不用怕老师,记得将证据保留好,比如中文的聊天记录、摄像头记录都行的,我在国内是做律师的,正在与美国律师通航协商,申请执照,在咱奥本开一家法律咨询服务公司,到时欢迎大家来咨询。再加一句,我的中国专职律师执照每年都注册的,今年四月刚注册完成,谢谢大家。”

44.终于可以回国

孟女士说完,群里出现一个与她聊法律知识的人小Q,二人聊了半小时后,王彬第一次在群里发言,并直接@孟女士,道:

“姓孟的,你是真的牛批,威胁我父母,你真牛批。我发在贴吧上的不对?那你去发一个证明你自己,你自己做的事如果是对的,没人说你。那张床你最开始要我赔700美金,我在你家住了10天,那床就断了,我不能理解,我搬走后,住朋友家,朋友的床比你家床还少了几根支架,但是我睡了两个月都好好的。你的床架最后我賠了你100美金,还是你老公帮我说的情,亚马逊上那新床才卖114。”

王彬说完,又当即发了几张图片,有坏掉的床断了一根支架的照片,也有亚马逊上新床的价格。

“你做什么不好,你威胁我父母,我发的帖子是5月22日,你告我去吧,我告诉你我的新地址。”王彬发出几组孟女士和他父母的聊天记录,从聊天记录里可以看出,王彬的母亲态度很谦卑。在孟女士告了王彬的状后,王彬的母亲在家庭群里教导过王彬,道:

“儿子,在孟女士家,白天不上网课的时候,利用空暇时间主动为她们家做些体力活,比如草坪修剪和补路,以及室内外的卫生清洁,主动些。另外,在你搬出去住之前,将自己的房间收拾干净整洁,向室友包括孟女士一家人逐一告别,感谢人家的帮助,今后要多联系。”

“儿子,你要做一个温文尔雅,一个素质高和有家教的人。”

王彬爆出的聊天记录很快得到众多留学生的声援,多位留学生出来指责孟女士。

“疫情期间,我接收了你,你不愿意隔离,这是如果在现在的纽约,是罚款1000美金。你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我可不愿意为了一点点利益而损害我的家人。你就住一个月,走就走吧,你还损坏东西,走到哪里都是要赔偿的吧?”孟女士立刻跳出来,与王彬对战。

“我赔了!”王彬说,随后他发出孟女士老公当初给他发的合同,并说:“这是你们让我签的合同,这是最开始你们发给我的,后面你老公说这个合同太坑人,把合同撕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家楼上的温度比楼下高出11度,楼上88度,楼下77度,我有委屈,我就发帖,你管的着吗?你可以让法院来通知我。”王彬道。

“我大晚上睡着,然后床突然垮了。”

“我赔了100美金,当时是你、我、你老公咱们三个人商量好的,可以让你老公出来说说,你们说好的给我收床费的字据,也不给我,我就这么被你们坑。”

“你们夫妻俩一起欺负我,不给我字据,不把你们的合同删了,现在跟我说不找我起诉是合理的?你把我的合同撕了,你留着合理?你收了我床架的钱,不给我字据合理?”王彬强烈表达着自己的委屈。

“因为你发的帖子提着我的名字了,我就可以起诉你损害名誉权。请删掉你在贴吧里所写的不实内容,并请写上,向我孟女士赔礼道歉这几个字。”孟女士说。

“我突然觉得,你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说以前打过交道的留学生都很坏,都不知道感激你。”王彬说。

“我这个人喜欢别人来硬的,你发律师函吧,就算我自损1000,也要伤你800。”王彬说。

“连你母亲都说,你是个需要吃点亏的人。”孟女士道。

“所以你发律师函吧,我希望吃亏。”

“我已经通知律师了。”

因为一张睡坏的床,王彬与孟女士的骂战持续到9月,矛盾逐步升级,王彬宁死不肯删掉发在百度贴吧里曝光孟女士的帖子,孟女士也穷追不舍,依依不饶,期间有无数人参与讨伐孟女士,言语不乏脏话与人身攻击,聊天记录不堪入目,奥本生活群里每天乌烟瘴气,但所有讨伐都被孟女士的伶牙俐齿击败。直到9月4日,孟女士宣布退群,临退之前,发文道:“本来我是早就想退群的,但不想别人认为我胆小、认为我真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我一直坚持着,现在,我选择还大家一个安静的环境,谢谢大家,给大家添堵了。”

在孟女士退群后,群主出来发言:“我不知道这个五百人的群里到底有多少人在围观孟女士这种人作恶,也不知道当出现受害者的时候,有多少人能站出来为受害者发声,如果有可能,请大家在接待新来的访问学者,或者新来的留学生时,能告知一声孟女士的恶行。”

孟女士退群后,奥本微信群终于恢复平静,所有人都以为王彬与她的恩怨已经结束,没有人再继续议论此事。

谁能想到,时隔两月,这场矛盾竟酿成如此悲剧。谋杀新闻一出,奥本数千华人陷入慌乱,奥本大学的华人教授组成了专门处理此事的委员会,将孟女士的两个孩子接走,身中五十多刀的孟女士在医院里重度昏迷,生死未卜,而她的丈夫,当夜就死于非命,至于杀人凶手,无法想象他当时的心境,行凶结束后,王彬主动给警察打电话,告诉警察自己杀了两个人,希望他们快点来将他逮捕。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凶杀案发生时,孟女士的家里还住着两位访问学者,在听到门外惨叫后,居然破窗而逃。

恍惚中度过半天,我依然不能平静,脑海中全是孟女士两个孩子的哭喊,孟女士行为固然可恨,但罪不至死,她的丈夫更是无辜受害,本是前途无量的人,在美国还因为解决了行业内一百多年都没有攻克的难题而上了美国新闻,如此人才,竟在英年惨遭杀戮,实在令人痛惜。而杀人的王彬,才刚刚21岁,正值青春年华,又是家中独子,天知道他的父母在惊闻噩耗后会是如何痛心,美国有些州没有死刑,但阿拉巴马州却有死刑,王彬重案在身,总总指控显示,他将难逃一死。一场鸡毛蒜皮的纠纷,两个家庭家破人亡。

10月23日傍晚,我从替他人悲伤的情绪中慢慢舒缓过来,对张君提出去案发地看看的想法,张君同意。

按照新闻上的地址,驱车16分钟到达孟女士所在的社区。在社区的进口处,停着两辆警车,两位貌似记者的女士站在路边摆弄着摄像机的支架。本以为美国的案发现场会如电影所呈现,案发地会拉起警示线,保留作案现场。但遗憾的是,逛遍了整个社区,竟找不到任何作案的影子,每栋别墅看起来都毫无瓜葛。据新闻里描述,王彬是在大门前的道路上杀的人,但社区内所有道路都干净整洁,看不出任何痕迹。于是我们驱车转了两圈后,决定离开。

驶出社区时,意外被两个女记者拦住,张君紧张地说:“坏了,这不会是要调查咱们吧。”

“那怎么办?咱们可不认识这犯案的人呀。”我也有些慌乱。

“请问你们是中国人吗?”穿着绿衣服的女记者弯腰问。

“是的。我们是来自中国。”张君回答。

“可以问你们一些问题吗?你也知道这个社区发生了谋杀案,是中国人所为,如果你们了解一些情况,可以告诉我们吗?”另一位穿着蓝衣服的记者笑眯眯地说。

我和张君别无选择,只好同意,于是将车停在一片草坪的旁边。

“我们是来自亚特兰大的记者,对奥本这次发生的谋杀案,你们怎么看待?你们认识凶手或者被杀的人吗?”女记者问。

“我们在新闻里看到了这个新闻,所以到这里来看一看,发生这样的事,作为中国人,我们非常伤心。”张君认真地说。

“新闻?哪里的新闻,可以给我看看吗?”绿衣记者道。

张君将手机里的英文链接打开,两个记者同时“哦”了一声。

“太可怜了,那两个孩子太可怜了。”我忍不住说。

“哦,你知道那两个孩子的年龄吗?”

“一个八岁,一个五岁。”我说。

“我的上帝!这真是令人伤心。”两个记者同时惊呼,绿衣女士忍不住摘下口罩,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戴着口罩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本以为她会再次将口罩戴上,但她却将口罩索性装进口袋。

我扭过头对张君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赶紧走,跟她们说咱回家还有事情要做,咱要走了。”

张君对我的处处小心早已厌烦透顶,虽不情愿,但也只好笑着对那记者说:我们还有事,需要回家了。两位女记者对我们表示感谢,并留下了我们的电话号码,再三叮嘱:“有更多的线索可以给我们发信息。”回到车里,我用消毒液把一家三口的脸和胳膊都擦了一遍,但依然不能完全放心,想到那记者摘掉口罩的样子,就后悔不已。

奥本的空气一天比一天清凉,坐在院子里仰望围栏外那些威严的松树,若没有买票的焦虑,这该是令人身心放松的时光。

2020年10月25日,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已经回国的许静林给我们发来信息,她无意中发现三张机票,价格和时间都很适合我们,只是需要在韩国转机,落地城市为河南郑州。

看到“郑州”二字,我心里一阵狂喜,我的故乡是河南漯河,郑州与我家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更何况,我的母亲目前正在郑大一附院住院,如果落地郑州,隔离结束后,我就可以去看望娘家的人。

“你确定要在郑州落地?”张君问我。

“那还有更合适的目的地吗?”我问张君。

“没有了,目前郑州这趟是最合适的。”张君道。

“那就赶紧买呀!一分钟也不要再等了。”我忍住兴奋,拉着张君打开电脑,让他立刻买票。

“好吧,那我可买了。”张君填好表格后,让我确诊了三遍信息,信息准确无误,一键购票成功。

巨大的喜悦在我心中翻腾,琳达也挥舞着双臂在我身边跳来跳去,若不是亲身经历,谁都无法想象今天的我们是怎样的心情,泪点低的我忍不住哽咽,琳达咯咯笑个不停,问我是不是因为太高兴才哭了。我点头,说:“是的,妈妈太高兴了。”

“我也很高兴,我觉得咱们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姥姥,姥姥现在在生病,说不定听到咱们的好消息,她的病就好了。”琳达笑着说。

“你说得对!咱立刻给姥姥打电话。”拨通母亲的手机,语无伦次地跟她讲了我们买到的机票,以及隔离结束后我回娘家的计划。

“在鄭州隔离完,你们立刻回成都去。”我妈说得斩钉截铁。

“妈,你说什么呢?我们在郑州落地,怎么能不去看你呢。”我着急了,因为我很了解我的母亲,她不会开玩笑。

“你不用来医院看我,你们隔离结束立刻回成都去,也不能去漯河。”母亲匆匆说完几句话,就把电话挂掉,我突然觉得异常委屈,难道连自己的亲妈也会嫌弃从美国回来的女儿吗?我带着委屈又继续打电话,第二个电话打给了我的姐姐。

“其实,我支持咱妈的说法,你的确得立刻回成都去。”姐姐说。

“姐,你们怎么了啊?我们回去肯定是会通过层层核酸检测的,肯定是安全健康的,难道连你们也要歧视我们吗?”

“不是歧视,你想想,你如果去咱妈住院的地方,那整个医院都得报备。如果你回漯河,住在娘家小区里,那整个小区都要报备。如果你来我们家住,那么我的单位、你外甥的学校,都需要报备,甚至整个漯河需要报备。所以,你只能回成都,明白了吗?”我姐说得语重心长、苦口婆心,末了又说:“你要体谅国内的人,这是为所有人好,你换个角度想想,就知道咱国家为了全国老百姓的安全费了多少心力,你们只能回成都,因为只有回成都才合情合理。”

挂了亲姐的电话,看到琳达正仰着小脸天真地望着我,从她黑亮的眼睛里,能看出她对于回国的热望。张君听完我和娘家人的对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故意道:“怎么样?娘家也不让回了,是不是有点失落?”见我一言不发,动了真气,张君又道:“行了,你也别瞎想,现在是非常时期,咱们回国后在落地城市隔离结束后,还需要回家隔离7天,政策是让回家隔离,懂吗?不是回娘家隔离。”

短暂的失落很快消失,回国的喜悦又涌上心头,有了机票在手,我们一家三口的回国之路正式进入倒计时,漫长而孤寂的岁月终于要画上句号,困境中沉重的心逐渐变得轻盈起来。

整装待发,带着狂热的思乡之情,等候着与家的重逢,因为疫情,在美国滞留已整整八个月,在经历了无数恐惧与绝望后,终于看到了曙光。心如插翼,无数次在梦中飞向那深深盼望的故土,如今终将美梦成真。跋涉远途,疲惫的游子终于即将踏上回家之路。(未完待续)

责编:李京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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