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路遥从《惊心动魄的一幕》开始在文坛崭露头角,再到《人生》成名,直至凭借《平凡的世界》斩获茅盾文学奖。路遥,以他自己的人生经历,向我们展现了困苦年代,陕北人民不屈不挠的生活品格。无论是《人生》中不甘沉寂落后的高中毕业生高加林,还是《平凡的世界》中家境破落但却顽强向上的孙少安、孙少平。其中,都熔铸了作家对待人生的态度和品格。“倔骨头”路遥,以自己不屈不挠的努力,踏越生活的一个个苦难。他用作品告诉我们,生活从来不是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唯有披荆斩棘,足够努力,才可能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努力追寻并过好自己的人生。
关键词:路遥;人生;苦难;坚韧
广袤无垠的黄土高原,千沟万壑。那片苍凉而恢弘的土地有多么贫瘠,信天游的歌声就多么嘹亮。那是心灵通往自由的途径。就是在这样一片艰难,但却极具养分的土地上,孕育出了许许多多优秀的作家。路遥就是其中一位。他用短暂的生命经历,书写了并不平凡的人生成就。路遥给一切卑微的人带来了希望、勇气和光亮。他让我们知道,我们是谁,可以走多远。
一、牛刀小试,才华初现
——《人生》创作前
1949年12月2日,路遥出生于陕北绥德专区清涧县石嘴驿镇王家堡村一户普通的农家里。贫穷是陕北20世纪五六十年代农村人生活的代名词。孩子多、负担重,年纪尚小的路遥早早地担起了力所能及的家务。九岁时,家里的情况愈发地捉襟见肘,即便到了适学年龄,能够上学也成为一种奢望。无奈之下,九岁的路遥在家里的商量下,决定过继给无儿无女的大伯家“顶门”。虽然大伯家也是贫穷,但比起儿女众多的路遥家,情况自然会好点。渴望读书的路遥,也终于迎来了上学的机会。九岁的“顶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路遥的人生轨迹。
可求学之路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顺利。1963年夏天,就在路遥准备去参加全县的升初中考试时,路遥的大伯给路遥下了一道死命令:不准考试,回村里“受苦”!这对学习兴致正浓的路遥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可是家里的贫穷,确实让此时仍处于极端困难时期的大伯,无法再承担供养一个学生去城里读书的重负。无奈之下,考了全县第二名好成绩的路遥,只好寻求大伯的“拜识”——村大队党支部书记刘俊宽的帮助。期间虽仍经历一些波折,的渴求知识的路遥最后总算成功入学了。然而入学也并不意味着事事顺利,读书期间的路遥仍然经受了一些来自身体和心灵的困苦。这样的伤痛经历,成为作家后的路遥,自觉或不自觉地投射到自己的作品中,这在其创作《人生》的主人公高加林,以及《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的身上都有体现。
困苦的年少经历给路遥带来身心伤痛的同时,也成就了他。倔强而又敏感的路遥,将那些经受的苦难转化为文学创作的源泉。《人生》《平凡的世界》《在苦难的日子里》等作品,都有作家个人经历的流露。真实的生活体验,投射到作品中,温润了叙述的质地,凝聚着作家的真诚。值得探讨的是,自称“农民的儿子”的路遥,人们在追溯其文學自觉时,大多很自然地联想到那部获得全国首届优秀中篇小说奖的《惊心动魄的一幕》。诚然,自这部中篇获奖之后,路遥真正走向了创作的正轨,此后又相继创作了《人生》《平凡的世界》等佳作,更是坚固了路遥的作家身份。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作家创作的成功绝非朝夕的努力便可达到,这期间需要大量对于生活素材以及经验的积累。
关于路遥的文学自觉,华中师范大学的杨晓帆在其著作《路遥论》中有这样一段论述,可以说打开了我们研究路遥其人其文的思路:“大概谁也不愿意将大字报算作是路遥创作实践的起点,当研究者们围绕《人生》《平凡的世界》等重要作品讨论路遥的艺术成就与局限时,路遥‘文革期间的文艺创作却很少被纳入考察范围。而事实上,路遥的文学道路正是从这一阶段起步的。从1970年在新胜古大队黑板报发表诗歌《我老汉走着就想跑》开始,路遥陆续创作了《塞上柳》《进了刘家峡》《桦树皮书包》等数首带有政治抒情色彩的短诗、叙事诗。截止到1977年以《周总理回延安》一文明确粉碎‘四人帮迈进新时期,路遥已正式发表了《基石》《父子俩》等多篇小说,并以实习记者的身份写作了《银花灿灿》《灯光闪闪》等多篇歌颂农业生产先进人物的新闻通讯、散文随笔等。另外还与谷溪、闻频等人合写了长诗《红卫兵之歌》、长篇通讯《吴堡行》、歌剧《第九支队》等。”[1]杨晓帆的论述,敢于冲破路遥研究固有的藩篱,丰富了我们进行路遥研究时可以参照的更多历史细节。虚构的作品中有可怕的真实,可以说,路遥的创作离不开先前的个人经历。深知文学来源于生活的路遥,在后来的创作中也将这样的经历,融入自己的作品创作之中。
二、勤勤恳恳,再接再厉
——《人生》创作中
在《惊心动魄的一幕》获奖的颁奖会上,路遥结识了时任中国青年出版社副总编的王维玲。王维玲在评审过程中认真阅读过《惊心动魄的一幕》,认为虽有稚嫩之处,但却是一部有特色、有水平的作品,对路遥有一定印象[2]144-155。王维玲当时主要负责联系陕西作家,对陕西作家有种天然的好感。会后,他主动联系到路遥,并向路遥发起了约稿。面对名编辑的约稿,这让在文学上刚有收获的路遥深受感动,一口应允。正是此次约稿,正式开启了路遥中篇小说《人生》的创作帷幕。
“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这是路遥的墓志铭。两句话,十八个字,寄予着路遥的人生追求。面对王维玲的信任和再三催稿,路遥开始了夜以继日的小说创作。在路遥的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中,路遥曾这样讲述创作《人生》时的情景:“近一个月里,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分不清白天和夜晚,浑身如同燃起大火,五官溃烂,大小便不畅通,深更半夜在陕北甘泉县招待所转圈圈行走,以致招待所白所长犯了疑心,给县委打电话,说这个青年人可能神经错乱,怕寻‘无常。”[3]6路遥的好友白描在对路遥的回忆叙述,也与路遥的自述形成了呼应。“1981年夏,你在甘泉招待所写作《人生》时,我在延安大学妻子那里度假。一天专程去看望你,只见小小屋子里烟雾弥漫,房门后铁簸箕里盛满了烟头,桌子上扔着硬馒头,还有几根麻花,几块酥饼。你头发蓬乱,眼角黏红,夜以继日的写作已使你手臂痛得难以拾起。你说你是憋着劲儿来写这部作品的,说话时牙关咬紧像要和自己,也像要和别人来拼命。”[4]
废寝忘食的写作,仅在二十几天后,路遥便完成了十三万字的创作。《人生》正式创作的时间虽然短暂,可却是路遥经过三年的酝酿,两度弃稿才终于完成的创作。路遥在《答中央广播电视大学问》中披露过他创作《人生》的情形:“我写《人生》反复折腾了三年——这作品是1981年写成的,但我1979年就动笔了。我紧张地进入了创作过程,但写成后,我把它撕了,因为,我很不满意,尽管当时也可能发表。我甚至把它从我的记忆中抹掉,再也不愿想它。1980年我试着又写了一次,但觉得还不行,好多人物关系没有交织起来。”[3]197回望路遥的创作历程,不禁让我想起了《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想起了“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贾岛。创作过程本就艰辛,那些对自己的作品有着严格标准的作家更是如此。有了目标后的路遥,就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箭,一旦发射,拼力向前。
《人生》虽然仅用了二十一天便完成了初稿,但在实际的创作过程中,除了路遥不舍昼夜的工作之外,也出现了一些生活上的烦难和插曲。当时,路遥的生父因砍了村子公路边的树,被清涧县公安局抓到拘留所了。路遥不得不带着一大摞草稿来到延安解决这一问题。初稿完成后,路遥还专门去了陕北佳县著名的道教圣地白云山道观中抽了一签,也抱着小说稿去铜川煤矿找到了弟弟王天乐,专门给弟弟念了一遍。回到西安后,又赶到咸阳,用了十几天时间,把这个稿子又改了一稿。这就是第二稿,定稿。后来,在王维玲多次鼓励和催稿之下,路遥终于将这部准备了三年,两度弃稿,倾注了大量心血的中篇邮寄了过去。只是这份最终邮寄过去的书稿,最初的名字并不是我们熟知的《人生》,而是叫作《生活的乐章》。王维玲收到书稿后,以极大的热情快速地阅读完小说的书稿,并请编辑室的两位同仁一起阅读讨论之后,很快亲自执笔给路遥写了回信,就小说的成功予以肯定和赞扬,同时,也提出了五点需要加强完善的建议。收到回信后的路遥很是激动,他迅速地给王维玲写了回信,决定进京改稿。
三、呼声浩荡,溯本归源
——《人生》创作后
1980年代,通讯及消息的传播远不及现在发达,更没有现在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各色消息,所以,新鲜事物的“破土而出”无疑会形成冲击人们生活的一股强劲的“电波”,触动情绪的同时而又余韵绵长。《人生》出版后,无数普通读者被打动,出现人人争说“高加林”、人人争说“刘巧珍”的热潮。大量的读者来信如潮水一般涌向路遥,热情的青年读者把路遥看成掌握人生奥妙的“导师”,纷纷来信向他求教“人应该怎样生活”“如何走人生之路”“人生的意义是什么”等问题。青年读者毫无保留地把人生的体验与感受、经历与遭遇、坎坷与挫折告诉路遥,让他指点迷津。甚至一些不曾向父母、向丈夫、向妻子说过的隐私,也毫无疑虑地向路遥袒露。[5]318在网络不发达的年代里,小说引起的轰动效应是惊人的。这样持续高涨的热浪,说明了路遥《人生》创作的成功。可是,这样的欢呼,给路遥带来幸福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些不可避免的苦恼。路遥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本《人生》竟能和读者这么贴心,成了他們无话不能谈的挚友。可是,像小山一样堆积在路遥面前的读者来信,他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如何处理为好?三言两语,简单的回复,他觉得辜负了赤诚读者对他的信任,他不干。一封封的回复,他又没有时间和精力。更重要的是,许多问题,回答起来很棘手,他怕说不到点子上反而误事。路遥毕竟不是从事道德修养、素质教育的专家。最后还是采取写文章、答记者问的方式,通过《中国青年报》《文汇报》《文学报》公开发表,解决了问题[5]318。
读者的支持与反馈虽然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然而,持续的热浪容易让人迷失方向,失却头脑。路遥是一位有着严格个人理想的作家,他当然不愿意,也不能够让自己沉浸于《人生》为他带来的种种情绪之中。清醒的他选择了沉静反思和自我冷却,他决定到陕北毛乌素大沙漠那里走一遭,在那里进行新创作的“誓师”。面对自己的成功能够戒骄戒躁,往往是那些优秀的人一贯秉承的自我修养,也是鞭策自己持续前进的警钟。路遥无疑是这样一位优秀且清醒的作家。但是,无论一个人的内心多么坚硬,外界对于自己的不同声音也会给自己的心灵带来影响。据王维玲回忆:“我知道,促使路遥冷静地对待现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人生》在享誉海内外的同时,路遥也从文学界听到一些不同说法,比如说:《人生》现在达到的高度,是路遥再也不能逾越的高度了;《人生》已经写到尽头,再怎么写也难超过现在的水平了;路遥很难再有作品取得《人生》这样的轰动效应了等等。”[5]319骨子里坚硬倔强,且在文学创作上有远大宏图的路遥,当然不甘心就此止步。其实,在《人生》发表之后,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路遥在很多个焦虑和失眠的夜里,就曾暗下决心,一定要摆脱这种热闹的“广场式生活”。在路遥创作的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中便记录下了当时的心绪:“在无数个焦虑而失眠的夜晚,我为此而痛苦不已。在一种是纯粹的渺茫之中,我倏忽间想起已被时间的尘土掩盖得很深很远的一个过往年月的梦,也许是二十岁左右,记不得在什么情况下,很可能在故乡寂静的山间小路上行走的时候,或者在小县城河边面对悠悠流水静思默想的时候,我曾经有过一个念头:这一生如果要写一本自己感到规模最大的书,或者干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那一定是在四十岁之前。”[3]7正是这样“创作一本规模最大的书”的宏愿,才有了后来史诗级巨著《平凡的世界》的问世,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四、名人轶事,“胡言乱语”
——笔者的体会
不管漂泊到何处,心永远贴着黄土地。作为农民儿子的路遥,他的作品始终扎根于他所熟悉的陕北农村,他描绘的农村青年,勤劳、质朴、不甘落后。高加林、孙少安、孙少平的事迹,鼓舞了一个又一个如他们一样,平凡、卑微,但对生活仍怀有希望的青年,他们追求真正像人一般活着。路遥就像一位身披铠甲,气势恢恢,时刻准备冲锋陷阵的战士一般,对待生活永远都是力求向上,不屈不挠的。他的作品,也总是试图启发青年关于理想以及现实人生的思考,传递青年信心和勇气,旋律向上,意蕴饱满。虽然路遥在文学上取得的成绩是卓越的。他的努力,他的毅力,他的执着,让人感动,让人心生敬畏。可是,生活上的路遥却让人觉得可悲、可怜,不能够效仿或学习。他每搞一部创作都会黑白颠倒,没日没夜的写作。不按时吃饭,不好好照顾身体,忽略身边的朋友和家人。对于事业的极大热情自然十分值得尊重,可是,以保重身体为前提的努力,更是一种远见。
在创作《人生》时,他常常不按时吃饭,或是吃冷饭。为了创作,他休息不规律,常常“早晨从中午开始”,整个人的身体精神状态也不好。《人生》虽然是以极快的速度完成的,可是过度的身体消耗,也给未来的健康埋下了祸根。在创作《平凡的世界》时,积劳成疾的身体还是亮起了红灯。但是为了自己的创作心愿,他对外隐瞒病情,胡乱找非正规的老中醫,喝中药了事。在《平凡的世界》第二部第二稿修改的时候,他的大伯病故。可是,路遥在接到延川的兄弟四锤打来的电话后,却冷静地给弟弟王天乐打电话,委托王天乐代表他全权办理丧事[2]231。逝去的大伯既是路遥的亲大伯,又是他的养父。正是因为他的大伯,路遥才能读小学、上初中,最后才有了成为作家路遥的机会。从这一方面来讲,路遥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孝子,在他大伯生病时,他并没有照顾到养父;在他大伯去世时,他也未能陪伴在身边,见其养父最后一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路遥除了没能及时尽孝之外,家庭生活也并不和谐。长期黑白颠倒的工作,使得路遥不仅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也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路遥的妻子林达,因是杂志社编辑,必须按时上下班,也要承担接送孩子甚至管理孩子吃饭等具体事务。生活上,她肯定不能面面俱到全部安排好。而且,路遥视烟如命,每个月的工资几乎全部用来买烟了,甚至有时还不够。他不喜好吃吃喝喝,唯独对高级烟和洋咖啡情有独钟。家庭的生活开销主要来源于妻子林达。长此以往,夫妻之间必然产生问题,后来林达提出离婚。路遥以怕伤害女儿以及自己的脸面为由,选择和妻子继续这样形同陌路的家庭生活。过于倔强而又有些大男子主义的路遥不能采取措施来挽救这场婚姻,只能听之任之,任其朝着恶性方向发展。这是路遥的不幸,也是林达的不幸。无论是路遥对其身体的不在意,还是路遥对其大伯逝世后的冷漠,以及路遥对其家庭的不作为,这样的路遥,都与我们心中那个获得茅盾文学奖,在文学上成绩显著,“拼命三郎”一样的工作狂的高大形象大相径庭。或许,真的是人无完人,路遥,又何尝不像他《人生》当中的主人公高加林一样呢?走过自己的人生,功过是非只能留给大千世界的各色人等去做不同的判断了。
五、结语
时间是有保质期的,但文字可以永恒。作家陈忠实曾这样评价路遥:“就生命的经历而言,路遥是短暂的;就生命的质量而言,路遥是辉煌的。”路遥,作为文坛一颗不该早陨的星,他以自己短暂的人生经历,书写着平凡世界中一个个平凡而又不凡的人物。路遥虽然走了,但他的生命延续在他创造的文学世界里,他直面人生的勇气,让人们在平凡的世界里,用心活着,这就是一种永恒和不朽。
参考文献:
[1]杨晓帆.路遥论[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8:18-19.
[2]厚夫.路遥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
[3]路遥.早晨从中午开始[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
[4]李建军.路遥十五年祭[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7:131.
[5]王维玲.岁月传真——我和当代作家[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作者简介:鲁淼,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