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深处是我家

2020-12-23 04:25莫江脉
三月三 2020年5期
关键词:香粳水器禾苗

离开老家已二十余年,这些年来我那遥远的山村,儿时飘荡的稻香,时常随着阵阵风儿吹进我的梦里……

一方水土,一方风物。夏凉冬冷,土地肥美的老家——环江毛南族自治县,有名为“香粳”“香糯”的水稻,香飘十里,相传至今种植已有400多年。儿时,十里八乡,左邻右舍,用香粳(如米红粳、蒜鹏粳、豹斑粳等)煮的米饭,香气扑鼻、松软可口,越嚼越有一股浓郁的香甜,没有菜肴也饱食不厌。香糯(如蜜蜂糯、大鹏糯、冷水糯等)米粒细长,晶莹油亮,蒸煮后芳香可口,膨胀松软,味道鲜甜,吃多不腻,是山里人逢年过节包粽子、舂馍粑、酿造甜酒、走亲访友的精品。

一粒米十滴汗。当春风悄悄吹进山里的时候,栏下的耕牛和沉静的犁耙被唤醒,这时山村的春耕就要开始了。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几乎没有小金牛、收割机、耙田机等农业机械,耕田犁地是个繁重的体力活,犁子、耙子、犁耙、铁锨、锄头是农业生产的“重器”。父老乡亲趁着阴雨的天气,把自家的农具“重器”都一一楔牢,忙着准备春耕。

我家里七八亩的农田全由父亲亲手打理。在一场春雨过后,天刚蒙蒙亮,伴着朦胧的雨雾,父亲早早起床,喂饱耕牛以后,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扛着耕犁,牵着水牛,便朝田间走去,新一年的耕耘开始了。

那是一个春天的早晨,我跟在父亲的身后,沿着泥泞的田间小道,我俩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了田边。父亲抛开手中的牛绳,让牛儿随意啃吃田边的一些嫩草。父亲放下肩上的耕犁,抽出挂在腰间的旱烟袋。淡黄的烟丝和方块的纸片在他娴熟的双手卷动的瞬间,就成了一支细长的旱烟卷。父亲趁着牛儿还在吃草,便坐在田埂的一块石上,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烟,丝丝缕缕的烟雾缭绕着父亲沉思的面庞。不一会儿,父亲抽完了旱烟,他慢慢起身,握紧耕犁,拉紧牛绳,甩开牛鞭,吆喝一声,耕牛硬了硬脖子,在父亲的吆喝声中,默默地埋头犁田,冬季尘封的田块被翻成了层层有序的泥浪。牛儿的铃铛和父亲的吆喝打破了的田野寂静,让人感到无比振奋。

老家地处高寒山区,气候偏冷,一般都在农历四月上旬才开始插秧。邻里乡亲互帮互助,抢抓农时。弯腰插秧的农妇,她们劳动的欢声笑语不时地从田野上传来。过半个月左右,广袤的田野上泛起了一丝丝的绿波。等到秧根扎稳,秧苗返青,施肥就开始了。当时化学肥料十分稀少,自家积攒的农家肥是水稻催肥的主要肥料,每户约有3000斤不等的农家肥,全靠肩挑背驮。在施肥的时候,乡亲们将农家肥分配到若干个小木船里(有的也用水桶、水盆代替),把肥料捏成鸭蛋大小,然后弯腰坠背,一行一株地把它塞进禾苗的根部。这样的农作方式一直延续到20世纪90年代末期。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但是用这种施肥方式,能保障禾苗的养分,避免肥力损失,保证香粳香糯的产量。在老家一带的壮话称之为“喂田”。

骄阳火辣的七月,学校放暑假,正赶上禾苗施肥的时候,到西讲、思辣和思周的梯田施肥,更要费一些力气。天还未亮,父亲、哥哥、姐姐和我就早早起床,大家忙着煮饭炒菜,在吃完早饭之后,还把饭菜盛入铝制的饭盒里,这是劳作中的午餐。一切准备就绪,我们一前一后,组成一个挑肥队伍,在太阳尚未露脸的时候我们就出发了。挑肥到思辣的梯田十分辛苦,爬行两里左右的“勾羊”坡如“蜀道难”,肩上的担子随着行进的脚步变得越来越重,汗水哗哗地流。我暗下决心,“不管多么劳累,也要把肥送到田里”。在筋疲力尽的那一时刻,担子终于挑到了坡顶,身上的力气好像被抽光了,幸好坡坳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松树,能遮住火辣辣的阳光。我们坐在松树下的石凳上稍做休息,深吸着泥土芬芳,远眺层层梯田的美景,顿时心旷神怡,疲劳尽消。西讲和思周、思辣的梯田是望天田,肥力不强,水源不足,禾苗施肥除了采用“喂田”的方法以外,更需要精心的管护,才能有收成。

老家没有河流,农田灌溉十分不便,所以家家户户都有一套形似勾号(√)的木制掏水器。制作木制掏水器工序十分繁杂,材质坚硬的高山松是它基本的材料,经过十天左右的开凿掏空和精细打磨才能做成。用三支木杈架在水井的上方,形成稳固的三角状,再将掏水器架好,用稻绳来调节高度,利用杠杆原理,手腳协调用力,将井水掏到地面的水渠才能灌溉农田。在天旱的年份,乡亲们日夜轮流掏水抗旱,那些日子十分辛苦,我因为还小,没有什么力气,每当轮到我家掏水的时候,我能帮上忙的只是在掏水器杆的末端系一条麻绳,伴着父亲掏水的节奏,用力地拉绳子,给掏水的父亲增加一些助力,减轻父亲的劳累。90年代以后,抽水泵逐步使用,老家的农田灌溉才有所改善。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金秋时节,稻穗弯腰,远远望去,稻田一片金黄,像铺了金色的地毯,一阵微风吹来,荡起了金色的波浪。秋高气爽的季节,山里的农家又自由组合,形成若干小组,一字排开,大家使用特制的小镰子,在稻田里剪收粳米和糯米的稻穗,系成每把10斤左右的稻砣。家家户户的房檐下、晒坪上,到处晾晒着一把一把的香粳香糯,整个山村散发出阵阵稻香,丰收的喜悦挂在乡亲们的笑脸上。这时候,心细的父亲拿来家里的记粮账本,把每个田块的收成一一盘点计账,全年粮食的盈亏情况一目了然。看着密密麻麻的记粮本,父亲的心里在为我们做好学费的安排,若有盈余,就出售一些换回我们的学费;若是亏欠就去煤矿打工赚回我们的学费。常说家里有粮心里不慌,在我的记忆里,家有香粳和香糯,让我们度过了那个最艰苦的年代。

这些年来,生活越来越好,好想老家那口又香又软的米饭,这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吧。

作者简介:莫江脉,壮族,广西环江毛南族自治县人。作品散见于《广西日报》《广西法治日报》《广西民族报》《河池日报》《河池社会科学》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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