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己那里偷东西的织工

2020-12-22 06:33[美]特德·姜
青年文摘 2020年5期
关键词:赫尔年长强盗

[美]特德·姜

从前有个年轻织工,名叫阿吉布·伊木·塔赫尔,靠编织地毯过着贫苦的生活,但他总想品尝奢侈的滋味。在听说绳匠哈桑跨越时间之门找到年长的他自己后发了财,阿吉布便也如法炮制,立即跨过时间之门,寻找年长的自己。他很有把握,年长的阿吉布一定会像年长的哈桑一样,既富有,又慷慨。

来到二十年后的开罗,他立即前往富豪区,向人打听阿吉布·伊木·塔赫尔。他事先做了一番准备:如果碰巧有人注意到他和那位富翁相似的长相,他就会自称是阿吉布的儿子,刚从大马士革回来。然而,他并没有机会述说这个编造的故事,因为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名字。最后,他决定去从前居住的地方,看有没有人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

他来到那条街上,拦住一个男孩,问他知不知道阿吉布·伊木·塔赫尔住哪儿。那孩子领着他来到阿吉布的房子。“可这是他以前住的地方呀!”阿吉布说,“他现在住哪儿?”“如果他昨天搬了家,那我就不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男孩说。

阿吉布简直不敢相信。二十年后,年长的自己仍旧住在同一所房子里!这就意味着他根本没有发财。也就是说,年长的阿吉布不可能指点年轻的自己如何发财。为什么他的命运如此不济,跟那个幸运的绳匠迥然不同呢?但他還是抱着一线希望——也许男孩弄错了。于是,他守在房子外面,观察着。终于,有一个人走出了屋子。阿吉布心里一沉,他认出来了,这正是年长的自己。年长的阿吉布身后跟着一个女人,估计是他妻子。但阿吉布几乎没怎么看那个女人,他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失败:岁月并没有让他富有。他痛心地望着老两口身上的粗布衣服,直到他们走出视线。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阿吉布走近自己的房门。他的钥匙仍能打开门锁,于是他进去了。屋里的家具什物大都换了,但仍是那么简陋破旧。阿吉布又羞又恼:过了二十年,难道他还是买不起好一点的枕头吗?他来到平日存放积蓄的木箱旁,打开锁头,掀起箱盖,却发现里面满满地盛着金第纳尔。阿吉布大吃一惊。年长的自己明明有一箱金子,却还过着贫苦的生活!年长的自己准是个小气吝啬、享受不到任何乐趣的家伙,阿吉布心想。他早就知道,钱财是身外之物,不可能带到坟墓里去。难道他年老之后,竟会忘记这个道理吗?阿吉布打定了主意:这笔财富应该属于懂得享用它的人,也就是他本人。从年长的自己手里拿走财富,应该不算偷窃吧,因为说到底,得到财富的不正是他自己吗?他把箱子扛上肩头,好不容易才穿过时间之门,回到他熟悉的那个开罗。

除了一部分财富存进银行之外,他总是随身带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装满了金子。他穿上了大马士革长袍,脚下是西班牙科尔多瓦拖鞋,头上缠着镶嵌珠宝的科罗珊头巾。他在有钱人居住的城区租了一幢房子,里面铺着最好的地毯,放着最好的长榻。他还雇了一个厨子,为他烹制最奢侈的美味佳肴。

接下来,他去找他仰慕已久的女人的哥哥。女人名叫塔希娜,她的哥哥是个药剂师,塔希娜也在他的药店帮忙。以前,阿吉布不时去那家药店配一剂药,好借机和她攀谈几句。有一次,她的面纱滑落下来,他发现她有一双像瞪羚般美丽的黑眼睛。塔希娜的哥哥不肯让妹妹嫁给一个织工,但现在阿吉布有钱了,塔希娜的哥哥便同意了这门婚事,塔希娜本人更是高兴地答应下来,因为她早就爱上了阿吉布。筹办婚事的时候,阿吉布毫不吝啬。他雇了一艘豪华游艇,泛舟城南运河,召集了大批乐师舞女,在船上排开盛宴。宴会上,他把一条最美丽的珍珠项链送给了新娘。这场婚事在城里的富人区传得沸沸扬扬。阿吉布沉浸在金钱带来的享乐中,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但接下来的一天,阿吉布外出回来,发现大门洞开,家里的金银器皿被洗劫一空。吓得魂飞魄散的厨子从藏身处钻出来,告诉他强盗们把塔希娜抢走了。阿吉布向安拉祈祷,最后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他被敲门声惊醒。来者是个陌生人,“有人要我带一个口信给你。”“什么口信?”阿吉布问道。“你的妻子很安全。”阿吉布只觉得恐惧和怒火在腹中翻滚,像黑色的毒液。“你们要多少赎金?”他问。“一万第纳尔。”“可我没有那么多钱哪!”阿吉布惊叫道。“不要跟我讨价还价。”强盗说,“我见过你是怎么花钱的,像倒水一样。”阿吉布跪了下来,“我那是浪费钱财啊。凭着先知的名字起誓,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钱。”强盗仔细打量着他,“把你所有的钱全算上,明天同一时间放在这里。只要我觉得你偷偷留了一笔,你的妻子就会没命。”阿吉布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答应了。

第二天,他去银行把剩下的所有金子都取了出来,交给那个强盗。强盗打量着阿吉布绝望的眼神,知道他没有撒谎。强盗没有违约,当晚,塔希娜被放了回来。夫妻拥抱之后,塔希娜说:“当时我还不相信你肯出这么多钱来赎我。”“没有了你,金钱再多也不能令我快乐。”阿吉布说。说完之后,他才惊讶地发现,这是他的真心话,“但现在我很难过,因为我再也买不起你应得的享乐了。”“你永远不需要再给我买任何东西。”她说。阿吉布垂下头,“我觉得,这是对我从前干的坏事的惩罚。”“什么坏事?”塔希娜问。但阿吉布什么都没说。

“有一句话,我一直没问过你。”她说,“但我知道,这么多钱不是你继承来的。告诉我,是你偷的吗?”“不是。”阿吉布说。无论是对她还是对自己,他都无法坦承事实,“这钱是别人送给我的。”“贷给你的?”“不,这笔钱不需要还。”“而你也不打算还吗?”塔希娜震惊不已,“也就是说,另有一个男人出钱筹办了我们的婚礼,支付了我的赎金,而你却心安理得?”她泪水盈盈,“那我算是你的妻子呢,还是那个男人的妻子?”“你是我的妻子。”他说。“连我的性命都属于那个男人,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妻子?”“我绝不会让你怀疑我对你的爱。”阿吉布说,“我向你发誓,我要偿还那笔钱,每一个第纳尔都还清。”

于是,阿吉布和塔希娜搬回了老房子,开始努力攒钱。夫妇俩都在塔希娜哥哥的药剂店里帮工。后来,哥哥发了财,成了香料商,阿吉布和塔希娜便盘下了药剂店。店里的收入还不错,但他们过得很节俭。

好些年里,每当阿吉布把一枚金币投进那个箱子,他都会笑逐颜开地告诉塔希娜:这是个信物,表明他是多么爱她。但是,一次只增加一两枚金币,这个箱子是很难填满的。日久天长,节俭变成了吝啬,节约开支变成了一毛不拔。更糟的是,阿吉布和塔希娜之间的感情也渐渐淡漠了。因为那些两人都不能花的钱,他们开始憎恨对方。

就这样,岁月更替,阿吉布老了。日渐衰老中,他等待着那一天。到那天,他的金子会第二次被人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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