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航
随着疫情蔓延,新型冠状病毒正展现着它复杂的一面。有人表现轻微,甚至没有症状,但也有不少人情况危重,甚至累及生命。
李霖琳则介于两者之间。24岁的她经历了数小时的呼吸窘迫,自觉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危急时刻,在医院供氧的条件下,这位武汉知名高校的医学院研究生开始了堪称教科书式的“自救”。从发病到康复的十天,她的体悟是,作为个体面对疫情,身体和信念是必要的。渡过这一劫,她说未来会更无所畏惧。
以下是她的口述:
现在看,这次疫情起病太隐秘了,很多人不知道自己患病,就已经接触、感染了。
我最早出现症状是1月16日。年前,同学聚餐,吃完饭回实验室就开始不舒服,头有点晕,体温37.2℃。我猜可能是因为吃太多,喝了点红酒,又感觉很困,就直接回宿舍睡了。
那时候我根本不会想到新型冠状病毒,当时公布病例只有四十几个,怎么可能轮到我,何况我没去过华南海鲜市场。
奇怪的是,后面几天没有不舒服,该干吗干吗,还和朋友去吃了烤鱼,甚至熬了夜。这就是这个病毒可怕的地方,太隐秘了。
之所以肯定那次聚餐有问题,是因为我七八年没感冒了,唯独那天不舒服。现在想,可能也因为太久不感冒,免疫系统抵抗力反而不行。一块吃饭的同学,后来或多或少都有症状,在医院隔离。也有个别确诊的。
我是1月19号回的家。回家第四天,1月23号中午,我就发烧了,38℃,又感觉很冷,开了空调还冷,钻进被窝,肌肉开始发酸。我开始恐慌:怎么办,自己是不是“中招”了?
我偷偷憋着哭,还吐了口痰——痰是透明的,带着泡沫,医学上叫卡他(症)状,我知道肯定有问题了。擦完痰,扔进垃圾桶,我跟爸妈说不要碰这个垃圾桶,回头密封处理好。我戴上口罩,让爸妈也戴上,和亲戚朋友说,让他们也赶紧戴起来。
我爸打120,我明确告诉对方:我发热了,很可能已感染病毒。
等了一两个小时,救护车才到村里。路上拥堵,车开得不快,透过玻璃,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我心想,天哪,这些人怎么还在外边晃荡。
那时心理就产生“负反馈效应”了——越想着严重,越会放大病情,一担心全国疫情,自己体温又上去了,甚至要吐了,赶紧找个垃圾袋,吐完,我一路提着,到隔离病房才扔掉。
这才知道,我是全县第一个住进隔离病房的。小县城的隔离病房条件很一般,门是木头做的,厕所要走出门才能上,里面灯坏了,要自己用手机照着。
隔离病房的医生蒙了几层口罩,只能看到眼睛,那几天还没有防护服,只穿了蓝色隔离服,进出都要换。我很担心他们,不想让他们碰我。有什么事都尽量打电话、发微信。
但他们真的很勇敢,没有人退缩。医生告诉我,这是他们的工作。
进医院当天,我就做了全面检查。拍CT,做血常规,各种指标都不正常,和免疫有关的细胞少了特别多,白细胞几乎降到0。
没有意外,阳性。我确诊了。
那会儿我反而淡定了。
治疗就是输液,输各种各样的液,对症下药,抗炎、护肝。但我知道,免疫系统出现问题,药物治疗几乎都是辅助作用,更要依赖自己的身体和信念。配合医生,心态放松,我一点点想办法,用食物、水去调整身体的不适。
得了这个病,会特别想喝水。三四百毫升一杯,我能喝十杯,没有尿意,但上了厕所才发现,膀胱快不行了。发病后没有食欲,一天下来喝一盒温牛奶,吃两三个鸡蛋、一个烧饼。一口一口慢慢喝。不要吃太多,以免体温升高,也不要吃太少,以免低血糖。
我是全院第一个病人,医生也没有经验,我就自己在网上搜,和他们交流。比如,看到治疗HIV的某种药物有效,我请教的教授也觉得靠谱,就和他们说。
后来我知道,我住进来那天,县里很紧张,如临大敌,开了紧急大会,调用各种物资、药物,来保障我们。
住院第二天,大年三十,本命年最后一天。本以为过了这天,“水逆”就会结束,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晚上12点,我突然感觉自己呼吸无力。
我摸自己的心跳,发现弱了下来,再摸颈动脉,几乎感受不到跳动。
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缺氧了,我拼命呼吸,同时让自己冷静下来——紧张会更缺氧——呼叫护士送氧气瓶。我告诉自己,这时候再艰难都不能睡着,否则可能会忘了自主呼吸;不能躺下,否则会压迫肺腑。
我向医生求援,告诉他们随时准备抢救,但如果没抢救过来,就尽早放弃,不要再浪费医疗资源。我拼命吸氧,努力活动四肢,同时录了临终视频。我想要和大家有个告别,断断续续录了20分钟。
医生半夜两三点到了,鼓励我,让我挺住,可是我的手脚是冰的,脸色发白,说话没有任何力气。两三个小时后,手脚才热了起来,再后来发烧近39℃,但我想这是好事,免疫系统终于又开始战斗了。
后来我吸着氧气,让自己平静,不敢入睡。恍惚中挨到了早上,我明显感觉自己渡过了一劫,脱离氧气,自主呼吸逐渐恢复。
第三天,情况好了很多。体温一度恢复到36.5℃,吃过饭,体温又慢慢升高,但也顶多到38℃,肌肉也没之前那么酸痛了。
家里只有我妈确诊了,住进医院隔离。后来,我俩搬到了一间,我就让她多做深呼吸,按时吃饭,每天跳广场舞,锻炼身体。我不想讓她老记着这个事。
我爸和我哥都回家隔离了,来往的七大姑八大姨也都在家隔离。我每天和他们通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很好。
那几天和同学、朋友沟通,发现大家都很害怕,不知道疫情何时能控制住。我一开始也怕,但经历过最危险时刻后,不怕了。既然想活着,就要平静面对这一切。
我的状态也越来越好。第四天早上7点多,体温37℃。护士来抽血,我说我好了,她说我很强大,长得真好看。听了这话,我真的特别感动,想哭。那时我一周多没洗澡,刚经历完与疾病的厮杀,狼狈不堪。
说实话,以前我不太关注时事,但现在很关注这场疫情。不过,也不能刷太多消息,否则会越看越恐惧,“负反馈效应”非常明显。现在我觉得这个病本身没那么可怕,有时也需要靠意志力战胜。我在朋友圈告诉大家可以练习平静地深呼吸,保持淡定,我能挺过来,其他人也可以。
接下来,我还要隔离一段时间,打免疫球蛋白增强免疫力。算上别的药,我一天要输20小时,十几瓶液,左右手都肿了,合不上拳头,抬不起胳膊。不过,经历过濒死状态,能躺着输液已经是很舒服的事了。
进医院后,我就一直在关注治愈病例,从发病到出院,病程在十四天左右。最新版的诊疗方案说,两次核酸检验阴性能出院。我估计会很快治愈。全程治疗没用到激素,加上现在身体没有不舒服,不会有后遗症,不用担心这个。
要感谢医生护士,相比我,他们才是拼尽全力的战士。我就是个普通人。
未来,我也想给公共卫生做贡献。但现在,我就想好好洗个澡。
(摘自“极昼工作室”微信公众号,豆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