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暗恋守则

2020-12-22 06:33吕默
青年文摘 2020年5期
关键词:安娜纸条宁波

吕默

“你看那边,好像是一个帆船队。”安娜老师说话时气息上提,有些她家乡意大利的味道。

课上到一半,安娜老师准会让米立看窗子外的湖。

“我认为你应该给两个人加点浪漫。”安娜老师又说。米立低头看到安娜修长的手指在自己写的一段对白处轻轻一点。女主人公对男主人公说:“你一会儿去哪儿?”米立心想,这就是浪漫了,这是米立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所能说的最露骨的话。她说不出“我爱你”,只能问“你一会儿去哪儿”,期盼着对方说:“你去哪儿?要不要一起?”

上学的时候,米立和宁波在教学楼贴社团活动的海报,从一楼到六楼,贴了一个多小时。分工的话,半小时就能贴完,但谁也没提。

走到一楼,宁波敲了一下小木门上的玻璃,米立才注意到上面的雨水。宁波探出头看看雨势,米立喊住他:“你一会儿去哪儿?”“图书馆。”宁波看着米立。“你呢?”宁波问。

“我去食堂。”米立说完,一阵头重脚轻。没什么可说的了,连雨都没得可下了。米立看着宁波把帽兜套在头上,走出门,回头说了一句:“雨小了,那我走了。”米立在原地想了半天:明明自己要去图书馆,怎么突然改口了呢?她背上书包,里面是专业书和笔记本电脑,去了食堂。

“米粒!”宁波在公司楼下的饭馆吃午饭,对面的同事冷不丁说了句,他赶紧抬头看看四周。同事指指腮帮子,宁波才反应过来,是脸上沾了颗米粒。

服务员端上来一盘色彩鲜艳的加利福尼亚沙拉。宁波把同事伸过来的叉子拨到一边,给沙拉拍照,发到朋友圈,只设置了米立一人可见。

宁波怕米立渐渐忘了他。有时,他会在两人共同好友的朋友圈下点赞,尤其是那些米立赞过的,这样自己的头像就能出现在她的消息列表里。如果米立给宁波点一个赞,他能轻快地跳起来,像做学生时一样,在街上走着走着,做一个跳投的动作。可惜的是,宁波那些只有米立一人可见的朋友圈,她从没光顾。宁波用时差安慰自己,一直等到天亮、日上三竿,然后删掉朋友圈。

沮丧的时候,宁波怀疑他和米立的回忆只是他单方面的错觉。最近他为此找到一条证据,那就是米立给他点过的赞比记忆中少。宁波翻开相册,在有些他记得米立点过赞的状态下,并没有她那个浅白色背景的方形头像。

关于两个人的关系,宁波从没给米立确定的信号。他还记得,有一次和米立在教学楼贴完社团海报,米立问他一会儿去哪儿。他认真观察了米立鼓鼓囊囊的书包,灵机一动,从“食堂”改口说“图书馆”。没想到米立正要去食堂。宁波只能饿着肚子在图书馆迷迷糊糊趴了半个小时。他想米立问“你一会儿去哪儿”,自己不该回答“图书馆”或“食堂”,而是“你去哪儿?我跟着你”。

“你一会儿去哪儿?我跟着你。”米立在地铁上想起当年那句让她生吞了的话。

为了省钱,米立在离市中心较远的区域租了房。坐地铁时,米立百无聊赖,翻开宁波的朋友圈,从三年前开始看。

在一条宁波高赞的朋友圈底下,米立把自己的赞取消了。第一次这么做是一年前,那次是米立不小心。取消以后,米立很紧张,当她反应过来,微信取消赞不会有提示时,突然变得兴奋:宁波发现不了,是好的;又怀抱侥幸,觉得宁波发现了也好,那说明宁波把她记忆得如此清楚,两人谁也不用嘲笑谁。看着那颗小爱心消失,米立郁积的暗恋找到一个小出口。

微信暗恋守则第一条:如果太想他,悄悄取消一个赞。

宁波翻看和米立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微信对话在两年前的春节,是米立群发的祝福。宁波收到以后,赶紧回复了“谢谢”。他还想再说点什么,蓝色的光标在消息栏闪烁了五分钟,还是没准备好说什么。米立只不过随便群发了拜年信息,他却要思忖,这样太刻意了。

宁波遗憾地退出和米立的对话框,关机,收起小桌板,系好安全带。飞机马上起飞。宁波的老板很赞赏他,因为他从来不抱怨出差。宁波不知道米立现在生活在哪个城市,她发朋友圈从不加定位,所以他总想去别的城市碰碰运气。宁波的同事问他知不知道这样做碰见米立的概率是多少,宁波说:“这不是重点。”

在米立的印象里,和宁波走得最近的那两年,他们总会在学校里不期而遇。

冬季学期,有一天米立围着宽大的围巾,遮住大半个脸,在风中吃力地骑自行车上坡。迎面宁波的车子飞驰而过。几乎同时,“吱啦——”一声,两人的车子在距离五米的位置停下。米立扭过头,冲宁波笑笑。宁波侧着身子,冲米立挥手。再不走就可疑了,米立这么想,转身离开。突然一脚蹬下去,世界轻飘飘的,没着没落,晾在原地。米立很惊讶,喜欢一个人可以产生这种感觉吗?低头一看,是车链子掉了。寧波跑过来,蹲下去给米立上链子,米立也蹲下身子递过去一张纸巾。

“可以了。”宁波转了几圈脚蹬子,拍拍沾满黑油的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过纸巾,放在兜里。

之后的一天晚上,米立收到宁波的消息:统计周六晚上社团团建人数。米立很早就买了当晚的演出票,她犹豫了一下,回复:“去不了。”又加上一句:“那天晚上去看演出。”米立心底生出隐秘的兴奋,她进行了一场小小的赌博。过了一分钟,宁波只回复了“收到”。

周六晚,演出散场,米立随着人群拥出来。她忽然一激灵,仔细一听,是宁波在身后喊她。

“你不是去团建吗?”米立问。

“能去的人太少,取消了。”宁波憨笑,又说,“要不是取消了,我都忘了自己买了票。”

宁波在机场发了个带定位的朋友圈。几小时后,看到米立点了赞。宁波做了个跳投的动作,然后死盯着屏幕,但还是没有等来米立的一句:“我在这里啊,见个面吧。”

宁波想念他和米立那个小小的校园、小小的城市。在那里,他轻易设计和米立的偶遇,又在得逞后云淡风轻地离开。宁波想起帮米立上好车链子那天,骑车离开时在飞。那张纸巾他每天装在口袋里,手伸进去触碰到它,就觉得温暖。米立不知道,宁波说的“人太少”,只是少了她一个。

米立也不知道,宁波翻了她的朋友圈,又核对了当天晚上所有的演出信息,提前一小时赶到剧院,买了黄牛票。米立从朋友圈得知宁波又出差了。看到很多人点赞,米立才按下屏幕上的小爱心。她翻出和宁波的对话框,最后一条对话是两年前的春节,米立发给宁波的拜年信息。那年米立琢磨了一个晚上,把一句“愿有缘相见”乔装在一堆“愿万事如意”“愿身体健康”“愿阖家幸福”的客套话里。看到宁波回复“谢谢”,米立“哎”了一声,不知道自己是舒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

米立最怀念的,还是和宁波在剧院偶遇的那个夜晚。她不动声色,赢了一场下注很小的赌博。

回到家,米立翻开笔记本,看到安娜老师一句建议:MAKECAUSALCASUAL!

微信暗恋守则第二条:别有用心的话要装作群发。

安娜老师又指着窗外的湖:“到湖畔要怎么走?”米立不明所以:“直走,过两条街就到了。”

“嗯,但你还可以转身,绕地球一圈,到达另一侧的湖畔。”安娜老师两只手扬在空中,说,“这才是好的小说。”

“但生活不可效仿。”安娜老师好像又讲笑话了,米立象征性笑了一下。好的小说,生活不可效仿,可好的小说明明是效仿最不好的一种生活。有时,米立真的会在学校和公寓的两点一线间绕远路,她生怕固定的路径会让她和宁波错过。

米立多走了两个街区,正在路口等红绿灯,一列圣诞地铁列车飞驰而过。米立想起自己曾经许过一个圣诞愿望。她掏出手机,抓拍到模糊的、装饰着彩灯的车厢。

那一年圣诞节前夕,不知道是谁在宿舍楼门前的那棵树上挂满了彩色小灯泡。也不知道谁起的头,开始在树上挂小纸条,纸条上写了圣诞愿望和自己的名字。起初大家都不以为意,可后来,有人发现自己的纸条不见了,再后来,传言那些丢失了纸条的人,都实现了圣诞愿望。圣诞树上的纸条越来越多,所有人都期盼着,有人偷偷关注着他们的心愿。

米立悄悄把自己的纸条挂上圣诞树。纸条上写着“GHOSTSOUP”,连名字也没留下。接下来的几天,米立天天去圣诞树上找自己的纸条。三天过去了,纸条还在。这也在米立意料之中。

跨年的晚上,宿舍楼几乎是空的,米立裹在被子里看电影。才十一点,米立已经有点困了。她慢慢哼起GHOSTSOUP的旋律,声音很轻。哼着哼着,米立流下眼泪。一会儿,米立好像听到了沙锤和碰铃的伴奏,她以为是自己打盹,收声,坐直了一些。沙锤和碰铃的声音更真切了。这不是做梦,米立从床上跳下去,打开门,寻找声音的来源。

声音越来越真切,米立走到一楼。厚厚的门帘下摆处,是一台小巧的绛红色录音机。米立按下暂停,打开,录音機里是一盘写着《GHOSTSOUP电影原声》的磁带。字是手写的,但米立辨认不出是谁的字迹。跨年夜的宿舍楼空荡荡的,米立差点脱口而出,喊宁波的名字。

宁波在机场准备登机,刷到了米立发的圣诞列车照片。

“你看!你看!”宁波推醒一旁睡觉的同事,兴奋地说,“这个雕塑!我见过的,我找到米立了!”同事凑过来仔细看照片,地铁轨道的背景里,一块模糊的城市雕塑一角。“这你也能看出来?”

宁波微笑着摇头:“这算什么?上学的时候,我靠米立朋友圈里的线索,和她买了同一场演出的票;还有一次,我猜对了她的圣诞愿望。”宁波如释重负,哼唱起GHOSTSOUP。

“买机票!现在就买。”宁波的手指在颤抖,三次才解锁成功。

米立被手机消息震醒,是安娜老师邀她明晚去她家。反正也无处可去,米立答应了。她顺手刷朋友圈。忽然,米立感到浑身战栗,她看到宁波发在朋友圈的照片——一张机票,目的地是米立的城市,抵达时间是明晚。

米立还没想好要怎么办,却迫不及待跟安娜老师道歉,推掉了明日的晚餐。

微信暗恋守则第三条:所有的答案都在朋友圈找。

米立穿着高跟靴子,托一托额前的鬈发,抿一下口红。她思来想去,决定要去机场。米立打算装成去机场接朋友,和宁波碰巧遇见。MAKECAUSALCASUAL!她没有忘记安娜老师的话。

飞机的高度开始下降,宁波第一次感到眩晕。米立一定会在朋友圈回复:“我在这里啊,见个面吧。”顺理成章。宁波盘算着见到米立,该说“好久不见”,还是“你最近怎么样”?但无论如何,宁波这次一定要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米立从来没觉得老天对自己这么好。唯一让米立失落的是,为什么宁波不主动约她见一面。“一定是宁波不知道我在这里。”米立觉得这次非主动一点不可。

飞机落地,等待手机信号的片刻,宁波觉得自己幸运又不幸。宁波想在古代,两个远距离的人一生也见不了几次面,所以能说话的时候就立马表白。而现在,他把米立的对话框打开了一万次,也发不出一句“你最近怎么样”。

已经很晚了,米立加快脚步。三年多没联系,宁波还记得她多少?本来直走就能到达的河畔,米立兜了一个大圈子。

取行李的宁波打开微信,那条朋友圈下,米立没有约他见面。这趟旅行突然失去了所有兴味。宁波想,他看到的,记住的,只是一厢情愿粉饰后的幻觉。断开移动网络,再次连接,刷新,仍然没有小红点,以及米立的方形头像。宁波打开微信,删除了那条朋友圈。

米立扬着头,在显示屏密密麻麻的航班信息中寻找宁波那班——已经落地。陆陆续续有旅客拉着行李箱走出来。左等右等,米立不见宁波,或许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米立感觉高跟靴子有点累赘,涂的口红也做作了点。她又不是宁波来这座城市的目的,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心思?在宁波那条朋友圈下点个赞,才是他们之间最有分寸的交流。米立打开微信,却发现连宁波那条朋友圈都已经不见了。

站在出口的米立和宁波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径直离开,隐约觉得空气里有点熟悉的气味。他们都想起在学校时,两人骑着车子擦肩而过,同时急刹车,回头。

微信暗恋守则最后一条:以上三条,请永远不要遵守。

(摘自《ONE·一个》,豆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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