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景芸,韩 晓
(陇东学院 外国语学院,甘肃 庆阳 745000)
20世纪90年代以来,翻译研究呈现出文化模式,这标志着翻译研究向着文化方向发展。与语言学翻译模式和功能翻译模式不同,“文化转向”开始关注翻译所暗含地对原文进行的“操纵”。安德烈·勒菲弗尔[1]在《翻译、改写以及对文学名声的控制》中指出,“翻译是通过改写原文来实现。不管改写是要达到何种目的,其都能够体现出特定社会之下某种意识形态与诗学基于某个形式来操纵原文。所以说改写就是操纵。”在此之后,国内众多学者也把目光转向意识形态操纵论,并取得了一些研究成果,如,意识形态对翻译选材、翻译策略的影响[2],运用意识形态理论进行的实证研究[3],对意识形态进行的分类探讨[4]82等。这些成果虽给意识形态操纵论的外围研究注入了活水,但对其内部运作过程的认知机制却鲜有涉及。鉴于此,本文拟在概念整合的基础上,结合《儒林外史》中的例子,探究个体意识形态针对翻译策略产生影响的具体认知机制,从而能够进一步深化个体意识形态和翻译策略选择的关系。
杨柳[5]认为,个体意识形态具体指的是译者自身秉持的意识形态观,主要有个人的审美观、价值观、诗学态度以及伦理观等。其既能够与主流意识形态相结合,也能够相背离,进而对建立翻译诗学产生影响。在翻译活动中,原作体现的意识形态、译入语“预设”的意识形态以及译者个体意识形态构成三元关系,其中,整合后的个体意识形态,“通过译者的翻译策略来影响翻译过程,以达到反抗或者是淡化社会意识形态的目的。”[4]82
金胜昔,林正军[6]等认为,“个体意识形态与主流社会意识形态并不总是表现出一致性。当译者个体意识形态与主流社会意识形态相悖时,译者或者反抗,表现出能动性,或者顺从,表现出受动性,亦或者同化和淡化,表现出折中效果”。因此,个体意识形态的突显是译者运用翻译策略体现创造性的方式之一。
概念整合理论是在对心理空间研究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它是指“(建立)新的心理空间,其中囊括有从心理网络输送而来的多种心理空间要件”[7],即合成一个新的概念。它包括四个空间:两个输入空间,一个类属空间,一个合成空间。本文研究对象是汉英译本,涉及源语言和目的语言,因此,四个空间即源域空间、目的域空间、合成空间以及先定空间。在这里面,合成空间涉及组合、完善、扩展三种方式。
个体意识形态影响翻译策略的认知过程与Fauconnier的心理合成空间推理机制有着相似的结构。翻译是一个理解与表达的过程,在这两个过程中,分别涉及四个空间:源域空间、目的域空间、先定空间和合成空间。
翻译活动是以译者解构源语作品作为发轫点,其中的解构具体指的是译者针对源语作品背后的社会文化规约及语言句法规则等进行解剖的。在此过程中,源语作者意识形态体现的意义进入源域空间1的框架角色,译者拥有的意识形态体现的意义进入目的域空间1。源域空间1的意识形态及其信息与目的域空间1的意识形态及其信息形成跨空间投射,即投射意识形态空间蕴含的信息至其他意识形态空间。由于作者和译者受各自建构的意识形态的影响,其认知图示亦会出现差异,因此,二者大脑形成的固有认知图示会在“先定空间1”对两空间所共有的信息加以搜索并提炼,然后将两空间的信息再跨空间投射到合成空间1,合成空间1经过自身的组合、完善、扩展,形成层创结构,即译者对原作建构的“概念化意义”进行有效解读。
译作表达阶段常常是个体意识形态与主流意识形态相妥协的结果。译者在解读源语过程中形成的合成空间1进入意义表达源域空间1’的框架角色,读者拥有的意识形态体现的意义进入目的域空间1’,源域空间1’蕴含的意识形态及其信息与目的域空间1’蕴含的意识形态及其信息产生跨空间投射,译者与读者固有认知图示会在“先定空间2”对两空间所共有的信息加以搜索并提炼,然后将两空间的信息再跨空间投射到合成空间2,合成空间2经过自身的组合、完善、扩展,即翻译策略的甄选,形成层创结构,完成译者对原作解构的“概念化意义”进行的有效表达(如图1所示)。
(注:图中的小实点代表概念元素,A代表作者意识形态集合,B代表译者意识形态集合,C代表读者意识形态集合,a,b,c分别对应的是不同自意识形态之下的概念界定,实线对应的是两空间间形成的部分映射,虚线对应的是被投射元素出现的位移。)图1 个体意识形态影响翻译策略甄选模式图
两轮概念整合都有源域空间和目的域空间概念元素投射到合成空间并生成层创结构,这体现了翻译过程的复杂性和创造性。现以《儒林外史》杨宪益英译本为例,尝试从伦理道德、政治和宗教三个维度对个体意识形态影响翻译策略的认知机制做出系统分析。在这里,政治内容具体指的是与国家政权、社会治理、权力结构、阶级关系等相关的语言信息;宗教内容具体指的是与精神信仰、典籍规章、教义仪式等相关的语言信息;伦理道德内容具体指的是在语言文本当中所体现出的针对男女、主从以及师生等关系做出调整的道德标准及其行为意识。
在翻译当中一般是借助个体意识形态之下的空间,基特定认知模式将作者空间、译者空间和读者空间的某些概念元素形成“认同”,并在对应映射之下于合成空间建立具备独特意识形态的层创性译作。
例1 原文此时蘧公孙恍若身游阁苑蓬莱,巫山洛浦[8]264。
译文Qu Xian-fu felt as if he were in paradise.[8]265
例2 原文怕是这厮在外没脊骨钻狗洞,淘渌坏了身子[8]512。
译文 I’m afraid the young fellow knows too much and is going to bad places.[8]513
上述两个翻译示例是摘录于《儒林外史》英译本伦理道德内容。在例1里面是将“巫山洛浦”译成“in paradise”,例2中把“钻狗洞”译为“is going to bad places”,并省去对“淘渌坏了身子”的翻译。此两例都运用了归化的翻译策略,而采用这样的翻译策略与中国传统的性伦理道德及杨宪益的个体意识形态分不开。首先译者根据源语作品的意识形态,特别是被自己所认同的内容,生成心理空间的部分概念内容。另外译者根据预期读者的意识形态,特别是能被译语读者识解的创作方式建构心理空间的另一部分概念内容。如例1中巫山借用的典故是楚王和巫山神女在梦中相会,而这里的“巫山洛浦”也就是隐喻男女幽会,在例2当中“钻狗洞”则指的是行事淫邪,而“淘禄”则是色欲,两个词汇都是贬义,所说的是痴迷于青楼花柳之地。翻译此两句,译者要在解构阶段,解包源语作品中体现意识形态的相关信息内容,然后让这些信息与自己个体意识形态下对意义的理解按照一定的权重参与解构阶段合成空间1的生成。所以源语作品的文本架构、语言特征、其中蕴藉的作者认知观念以及外部文化规范等共同构成了译者心理网络空间体系。在上述两例中,由于受到当时社会中封建礼教思想的影响,古代人大都持有保守的情爱观念,会刻意避免直接谈论男欢女爱,常常使用委婉的表达。将“阁苑蓬莱,巫山洛浦”移植为“in paradise”,其中的“paradise”意为伊甸园,西方《圣经》当中亚当与夏娃就是生活在伊甸园并偷尝禁果,于是“paradise”就有了缠绵之乐的意味。杨宪益运用归化的翻译策略,将源语中这种情爱的保守感移植到了译作中,体现了个体意识形态与原作保持一致的情况下翻译策略的灵活运用。而例2中“钻狗洞”,合词翻译成“go to bad places”,意思是纵欲过度就会深陷泥淖当中,这同样使用了委婉的表达方法。
《儒林外史》是一部展示仕途生活的著作,其政治意识形态,不管是在“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得以真实体现。译者识解原作中建构的政治意识形态概念化意义时,也对自己头脑中相关的信息进行解包,最后经过完善、扩展,形成了与作者相一致的认知映像。
例3 原文 而今皇恩授他咨议参军之职,下官特地捧诏而来[8]28。
译文 His Majesty has appointed him Commissioner of Records. I have brought the imperial decree.[8]29
例4 原文 汤知县又磕头说道:“这事是卑职不是……”[8]116
译文 Magistrate Tang kowtowed again."I bungled this affair," he confessed……[8]117
“下官”“卑职”是封建社会下的中国特有的政治术语。在解构阶段,这些词汇体现了当时封建时代等级的森严。当这些词汇体现的政治意识形态得到识解后,便进入源域空间1,与受译者自身意识形态影响的信息元素一起投射到合成空间1。在建构阶段,由于受到目的语文化规约的影响,西方文化价值观进入目的域空间1’,与合成空间1的概念元素形成层创性实时意义,即封建中国等级制度森严,而西方社会更强调平等、民主、自由,官员之间也没有严格的称呼上的制约。受个体意识形态的影响,译者对东西两种文化价值观加以权衡,最终采用归化的翻译策略,将原文中反映封建专制政治制度的“下官”“卑职”等词汇,整合翻译为不具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词语“I”,以便更为被西方读者接受。
宗教作为一种特殊的意识形态内容,“所反映出的是支配人们的外部力量于自身头脑当中的幻想,其中人间力量是通过超人间力量形式予以体现[9]”。因此,宗教观念一旦形成,常常会成为影响其一生的信仰。
例5 原文 迟衡山道:“我们这南京,古今第一个贤人是吴泰伯,却并不曾有个专祠。那文昌殿、关帝庙,到处都有。……[8]804
译文 “The worthiest man Nanjing has produced, past or present, is Tai Bo, who founded the Kingdom of Wu. Yet there is not single temple dedicated to him, though you find temples to the God of Literature and the God of War everywhere.……”[8]805
例6 原文 村口一个观音庵,殿宇三间之外,另还有十几间空房子,后门临着水次[8]30。
译文 At the entrance to the village was a Guanyin Temple with three halls and a dozen empty rooms. Its back door overlooked the river.[8]31
在翻译与宗教相关的内容时,往往要先对原作所处的宗教背景、语言构成特征等进行解构,这些框架结构进入源域空间1,同时这激活了译者认知中的相关信息,译者对这些信息进行解包后,将相关信息框架输入目的域空间1。两空间信息元素投射到合成空间1,经过完善、加工后,最终在合成空间1中形成层创结构。如例5,“上帝”被西方人视为至高无上的信仰,是永恒的存在,是创造宇宙、治理世界的神;例6中,“观音”在中国为妇孺所皆知,是普救人间疾苦、慈悲为怀的化身,是东方人所信仰的“神”。译者识解了原文所体现的这些宗教意识形态后,形成了与作者相一致的认知体验,同时,将这些体验作为意义表达阶段的源域空间1’,与构成目的域空间1’的目的语宗教意识形态框架,一同投射到合成空间2,经过译者的组织、完善,并借以相应操作,如例5归化策略的选择,例6异化策略的选择,将这些认知体验通过目的语体现出来,最终完成有关宗教体验的整合翻译。
事实上,概念整合理论不但能够给个体意识形态影响翻译策略奠定认知基础,也成为译者化解心理空间制约体系,如原文本、源语作者、译语读者以及源语和目的语社会文化规约等的认知动力来源。
本文用认知域的心理空间理论揭示了译者个体意识形态影响翻译策略的内在机制。“译者选择翻译策略并非简单的孤立现象,事实上翻译策略的选择会受到翻译与语言之外的多方面因素的影响”[10]。所以说,翻译过程具体受到了多种因素的综合影响与制约,包括源语与译入语的社会意识形态、作者与译者的个体意识形态等。在翻译过程中,译者需要把多种意识形态有机地整合起来,统一于受个体意识形态影响的两轮概念整合——原作解读和译作表达——过程之中,实现多种意识形态相互对抗、妥协、接纳、融合,译者翻译策略的选择最终取决于这种整合后的个体意识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