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云的人

2020-12-21 02:21纽太普
青年文摘 2020年22期
关键词:雷云线绳皮卡丘

纽太普

我是个出租云的人。如果你来到我的城市,我一定会推荐你租一朵云。虽然不算便宜,但租一朵云好处多多。

最简单的用法是挡太阳。这里中午很热,阳光容易把脸晒红。这时候,你牵着一朵云走在路上,云朵便能留下一片阴凉。如果你和云朵交流顺畅的话,还能让它下点极细密的小雨,落在脸上像是微湿的海风。

我从山里带来很多的小云朵。挡太阳的云不用太大,所以租金很便宜。到了夏天,几乎每个游客都会一手拉着云,一手拿着冰激凌,走在城市与海滩。

当然,除了这种小生意外,我也接受一些专门的预订。在这座城市,云和鲜花同样重要。前几天我刚刚接了一个大活。

为了满足客户的要求,我特地找牧云人要了一大块最白净的云,又在山峡间的风口吹了半天,把它吹成爱心的形状。这可是个手艺活,初学者很容易把云吹成屁股的形状,那样的话除了卖给痔疮药公司做广告之外,就一点用都没有了。

当然,用无人机可以很容易地把云切成心形,但那样就不太自然——你如果给女朋友送了打磨出来的心形石头,还说是海滩上捡的,她肯定不会高兴。

最后,我把这朵像百货大楼那么大的云捆在车顶,一路慢悠悠开回城市——如果开得太快,云的形状可能会受损,就像你捧着个大蛋糕不能走太快一样。而且,还得绕开那些新建的高楼——它们可能会把云给撞破。

好在这些辛苦没有白费。客户在求婚的紧要关头用上了这朵云,求婚自然成功了。

每隔几天,我都会去山里进货。山是云出生的地方,也是它们的家。

我开着老吉普,和那些想回家的云同向而行,很快就到了山顶。山顶的空气很好,风带着清冽的味道,目力所及之处全都是绵延不绝的绿色。我按按喇叭,不一会儿便有人在远处喊:“等会儿!正在抓呢!”

我看到了牧云人。他从腰间的软兜里取出一小块漏斗形的冰,在冰块中间扎上一根细绳。然后他提起冰块用力挥动,突然一放手,冰块就带着线绳蹿向天空,钻进上空的云层里。

过了一会儿,牧云人轻轻拽了拽线绳,发现线绳已经吊在了空中,便把它用力往下拉,像是一个对着天空钓鱼的渔夫。这些冰块是用上好的白酒和蜂蜜混合做成的。云朵都喜欢它的味道。牧云人从云层里拉下一朵云彩。他把云绑在腰间的钩子上,又取出另一块冰块,挥向空中。不一会儿,他就钓下了很多小白云,绑在腰间。

牧云人钓完了云,向我走来。尽管隔着一座山谷,他还是很快地走到了我面前。他在山间移动得很快,只要牵着很多片云彩,就能得到向上的升力,仿佛月球上奔跑的宇航员。

“老规矩,60朵小白云。”我把钱递给他,“对了,最近有好的雷云吗?有客户要。”

“又是报复人的?”牧云人问。

和白云相比,一般很少有人会租雷云,毕竟雷云飘在头顶上可不太安全,只有想要报复别人或是搞恶作剧的人才会这么干。

“比一般的报复可厉害,这次是新郎结婚了,新娘不是她。”我答道,“唉,挺好一姑娘,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

牧云人笑笑,“那可得找块够劲的。”说着上了我的车,“走,去山谷里。”

你可能会产生误会,觉得我的工作大部分和城里人的情感生活有关。其实倒也并非如此。

城市里经常有走丢的小孩,警察如果看到了出租云的人,就会让我们用无人机把云削成孩子最喜欢的卡通形象,让家长牵着云朵去找孩子。

这种寻人方法相当有效,唯一的副作用是有些卡通形象很受欢迎,会让别的孩子也不由得跑过来看。有一次,我削了个特别可爱的皮卡丘交给家长,结果,一开始走丢的孩子找到了,又引发了三起走丢事件,其中两起是因为小孩贪看皮卡丘,脱离了父母的视线;还有一起则是父母贪看皮卡丘,脱离了小孩的视线。

我载着牧云人去抓雷云。

我们在一个山谷边下了车。我们俩都穿着胶鞋,戴着橡胶手套,低头就能看到蓄满雷云的山谷,不时有几道光在雷云里穿行。

牧云人把一根线垂下去,那线的一头拴着一节电池。没过一会儿,下面闪起一道雷光,线开始颤抖起来。我看到牧云人的头发竖了起来,我知道自己的头发也是如此。

牧云人掌着线,突然猛地一拉,又向上一甩,一小团雷云便从云海里跃了起来,暴躁地发出雷鸣。这团雷云毕竟很小,一会儿工夫便耗尽了力气。牧云人把线收紧,往云里又扔了一节五号电池,那灰色的雷云颤了颤,便慢慢安静下来。

“这么大应该够了吧?”牧云人把云线交给我。

“够了,再大我还怕出人命呢。”

客户在花园酒店外面等我,是个个子高挑、妆容精致的姑娘,穿着高跟鞋,一身仙气飘飘的裙子,还喷了香水。

我交代了注意事项,嘱咐她要好好拉紧云线,别让雷云挣脱。“你放心,这么小一团云,不会劈伤人,最多把头发劈成鸡窝,或者把蛋糕劈成蛋饼。”

女孩一脸杀气:“就没有威力更大的吗?”我笑笑:“云就是你的心,你心里有多愤怒,它就打多大的雷。”

女孩点点头,扯着云进了花园酒店的大门。

因为雷云多少有点危险,我一般会等客户使用完,再亲手把云放走。我在吉普里等了半个小时,客户就出来了。

我还纳闷怎么沒听到雷声,就看到女孩拖着雷云,一边哭一边往外走。她浑身湿透,发梢上全是水珠,裙子也蔫蔫地贴在皮肤上。她抬眼看到我,带着哭腔说:“你赔钱!一个雷也没打,光顾着下雨,他们都看我笑话!”

我知道,心里有怒气,云才会打雷;心里悲伤,云就下雨。这么小的云,下了这么大的雨,她心里一定挺不好受吧。

我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这是我能干这一行的原因之一。毕竟,我每天都要牵着很多云在城市里穿梭。如你所知,当人牵着云的时候,云会沾染人的情绪和想法。吸收太多,云也会累。所以,干这行的人不能想法太多。

在山里,牧云人每天都会带着云朵四处放牧。牧云人用一条长幡牵引着它们到盆地里——那里风很小,云朵可以安安静静地晒太阳。晒完了太阳,它们又去溪边饮水,增加自己的规模。

牧云人还要经常带云朵去山口。那里风很大,可以吹散云里郁积的情绪。这些情绪是它们被人牵在手里时沾染的。它们刚被人牵走时十分雀跃,因为它们原本什么思虑都没有,对一切情绪都很好奇。

但几天之后,它们就会感到疲惫。它们最终会把那一小块含着蜂蜜和酒精的冰块消耗干净,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开人们的头顶,顺着风回到自己的家里。它们习惯于没有情感、没有思虑地在天上飘。在风口里,它们舒展身体,沉重的情绪凝结成细小的沙尘,被风吹散。

没有人能够真正拥有一朵云。我们只是在一段时间里和云相遇。所以我是租云的,不是卖云的。

(田龙华摘自《少年文艺》2020年第9期,知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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