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西沙

2020-12-21 15:44陆颖墨
青年文摘 2020年22期
关键词:水兵风浪西沙

陆颖墨

1974年1月19日,西沙群岛海战正式打响,我人民海军和南海民兵一道收复了被外军占领的岛屿。

遥想这场海战打响时,我还在江南一个小镇上读小学。但这场海战对我的影响很大,乃至于改变了我的人生走向。海战后记得有部电影叫《南海风云》,我们都被电影里威武的战舰所吸引。特别是水兵身上那身水兵服,黑飘带蓝披肩让所有人耳目一新。后来原广州军区一位诗人张永枚写了一首长诗《西沙之战》,被改编成了连环画,成了我的宝贝。

我们镇上有几个喜欢画画的学生,经常凑在一起画着玩。什么杨子荣、南霸天都画过,有了这本《西沙之战》,大家都爱画上面穿着新式军装的海军。这本连环画我临摹了好长一段时间,对海军和大海也产生了向往,对西沙当然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由于画了多次海军服和军舰,心中和海军的缘分不知不觉就结下了。高考时填志愿,我选择了海军。军校毕业我被分配到了北京,海南岛对我来说就成了非常遥远的概念,西沙更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我知道她很美丽,但自然环境却非常艰苦,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去看看。

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我还真去了西沙。

1990年,海军正在西沙建机场。领导让我去体验生活,写一个话剧准备参加第六届全军文艺汇演。

终于能去西沙群岛了!

到了湛江,我在那里等着出海。连着两个礼拜因为海上风浪很大,一直没船去西沙。临近元旦,部队通知我岛上快没有补给了,我们军舰必须顶风出航,问我风浪很大能不能去?我那时候对南中国海的风浪没什么概念,在渤海湾也坐过几次军舰,有时也晕船,但咬咬牙就过去了,便说:“去呀,晕船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呢?”

等上了军舰,到了外海,我一下子被巨大的风浪镇住了。那是什么感觉?浪高五米,从舷窗里打进来像只巨手要把人拖出去似的。人不能上甲板,上了甲板就会被打进海里。涌就更大了,在海面上像一座座蓝灰色的大山。军舰航行,就像在爬过一座一座摇晃的山。

我晕船,吐得一塌糊涂,同行的都和我一样晕得直吐。有个记者说苏小明唱的《军港之夜》都是骗人的,什么“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是死命地摇,都快要把人摇死了。连着十几小时,人就这样在舰上被抛来抛去。我从三楼的船舱去二楼公共卫生间时,在楼梯口发现一只老鼠,眼睁睁看着我没有任何想跑的意思。我正纳闷,老鼠突然发出打喷嚏的声音。天哪,它也晕船晕得呕吐了。我知道老鼠在舰上是挺讨人嫌的,经常咬坏东西,有时还咬坏电器造成安全隐患。按说我应该一脚把它踹海里去,但此时我却有了同病相怜之感。它的呕吐又勾起了我的肠胃反应,我赶紧捂着嘴奔进卫生间吐了起来。

第二天,风浪小了,已经到了离西沙很近的七连屿,我发现自己晕船症状好多了,就特地挣扎着去舰桥(也就是驾驶室)看看,才发现水兵们一人一个桶,也是吐得一塌糊涂,包括舰长他们也吐。不一样的是他们已经吐习惯了,吐出胃液吐出胆汁,脸蜡黄地继续在战位上操作。我这才知道,每一次顶风破浪的航行,水兵们的身体消耗是巨大的!

离开舰桥的时候,看到许多海鸥跟在军舰后面飞,我问水兵这些海鸥在湛江不就跟着吗,怎么现在还跟着我们呢?水兵说:“几百公里的航程上看不到一个岛屿,如果海鸥飞不动了跌到海里就被淹死了。在远海,它必须跟着船飞行。”我内心一下受触动了,生出许多感慨:在海鸥都无法生存的海面上,我们的水兵战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默默守望,无私奉献。这时才明白,我们叫北海、东海、南海,但是到了南海都喜欢说南中国海,因为东海、北海都是顺着海岸线的狭长的海域,而到南海一下变得辽阔起来。

过了七连屿,航行20多个小时后,军舰终于靠上了西沙永兴岛的军港。这时我看到许多探亲回来的战士准备下船,许多人除了各种行李外,都带一个大大的旅行包,里面装的好像是同一样东西,是大米还是面粉?好像都不太像。岸上有个来接站的水兵,喊着问:“咱老家的土带来没有?”舰上的战士双臂举起旅行袋大声说:“带来了!”一问才知道,他们都是守岛部队的水兵,从老家带来了最好的土,有黑龙江的、山东的、四川的,还有宁夏的。他们告诉我,在那些小岛上土很少,植物无法生长,供应的蔬菜又很难保存,他们就自己建起了菜地。

结束采访后,我本来计划坐军舰到海南再返回北京,突然通知有十来天是台风期,航路断了。当知道走不了的时候,我感觉和大陆一下子隔断了,像被抛到了天边,孤零零地留在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中,这时,对祖国大陆的思念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台风来临前夕,我坐在礁盘上看着海面上的一道道白浪,思绪万千。这时我理解了我们的战士为什么会把家乡的土带到遥远的小岛上去。也许此时他们也和我一样,坐在海边看着茫茫大海,那一片菜地,不知道凝聚了全國多少省份的泥土,能告诉他们这是家乡的味道,这是大陆的味道。

应该感谢那场台风,把我暂时和大陆隔断了,但是情感和战士们却紧紧连在了一起。

在岛上采访的时候,我还真的去帮着战士们浇了浇菜地。浇地的水是岛上打井汲取的淡水,因为永兴岛椰林多候鸟也多,土地中含着大量的鸟粪,很肥沃,但从井里打出来的水颜色发绿,不能喝(喝的淡水是大陆运来的),只可以用来浇地洗澡洗衣服。洗澡的时候冲在身上感觉怪怪的,打肥皂也不起沫。更有意思的是,有一次在礁盘上涉水回来,大家去洗澡,一位同伴突然惊叫,你怎么穿了长筒袜来洗澡?我低头一看,膝盖以下都变了颜色。原来岛上紫外线强,要求穿长袖长裤,下水也要求把裤腿放下。我偷懒想少洗一回裤子就没放,在水里走了也就半个多小时,就闹出这么个笑话。可以想到,那些在岛上施工的战士在烈日下流着大汗,皮肤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采访中他们拉来一位驾驶员,拍着他的脖子对我说,这就是“轮胎皮”。驾驶员憨厚地笑了笑,还很不好意思。原来,他开的进口装卸车经常被铁丝铁钉戳破轮胎,换轮胎时他弓着背,脖子顾不上遮挡,到下班回去他再补轮胎,脖子上的皮快掉了。领导心疼,训他这是在拿自己脖子上的皮补轮胎,一再要求他作业时把脖子遮住,但那样的话他操作起来速度就慢多了,也不方便。所以那个部位的皮不知掉了多少次,长了多少次。

我返航时坐的是一艘登陆舰,开往海南三亚,航程18小时,下午两点起航,风浪不大。我刚想躺一会儿,一个水兵进来叫我快出来看鲨鱼群。我来到甲板上,看到不远处的海面上黑压压一片,那种壮观我想不出恰当的词来形容。以前在青岛和大连的海里游泳时,都会有人提醒当心鲨鱼,虽没见过真鲨鱼,但知道它在海里的凶狠。像这样成千上万的鲨鱼在面前游过,我真是瞠目结舌。

在岛上我结识了不少战士,这次有几个跟我一道坐军舰回大陆,能回去探亲,他们言谈之间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兴奋。按规定,晚上9点后他们都要回舱里休息,但没有人愿意回去。登陆舰宽大的甲板上坐满了回家探亲的水兵。满天繁星,月亮把海面上的朵朵浪花照得清晰可见,海水发出的蓝光像流动的翡翠,甲板上人声鼎沸,有唱歌的,有唠家常的,有看海面的,也有仰望星空的。海风温柔和煦,拍打着每个人的脸庞和胸膛。我陪他们坐了一会儿就回房间休息了,不知过了多久又被叫了起来,说海面上出现了飞鱼。我匆忙赶到甲板,大批的飞鱼已经远去了,只看到几个落伍者在海面上跳跃。看看时间,凌晨3点多,算了,不回房间了,和他们一道坐着仰望星空吧,今夜无人入眠。

西沙,是我军旅生涯的第一次远航。好多次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在去西沙之前,我也当了多年海军,出过多次海了,但从晕船那一刻才知道,我对大海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太少。

(摘自《解放军文艺》2020年第8期,本刊有删节,知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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