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文选》广续本意义初探

2020-12-21 08:25陈金辉
文化与传播 2020年4期
关键词:原典选本文选

陈金辉

选本之学,由来久矣。在中国文学史上,选本是文学经典化的重要环节,亦是基本的传统文学批评形式之一,其表现往往不是真正入选者的特点,而是编选者独到的眼光。

《昭明文选》(以下简称《文选》)作为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诗文总集,它的出现开拓了文体的内容,奠定了后世选本的基础,围绕着《文选》形成了“文选学”,故《四库全书》将《文选》列在“总集类”之首。但自中唐之后,选学衰落,一直到明中后期,《文选》如老树长出了新的枝丫,不仅市面流传的版本众多①据马茂军师在《论六朝文派》考证,明代《文选》已知的版本多达110种,其中嘉靖21种、隆庆5种、万历55种、天启8种、崇祯11种。嘉靖(含)以后五朝,版本数却高达100种,占明代版本总数的91%。,更是出现了一类在其基础上进行增录,删减的衍生选本。明代中后期文选学的再度兴起,是学界值得关注的现象,也是有待解决的问题。当前学界已经有所关注,本篇文章就力求对明中后期具有代表性的《文选》广续本:《广文选》《广广文选》《续文选》进行分析,揭示广续本背后体现的价值取向和文学思潮。

一、明代选本的概况

明代《文选》广续本是在《昭明文选》的基础上进行增广续收的本子。笔者从项目中选取了刘节《广文选》、汤绍祖《续文选》、周应治《广广文选》。这些本子或在《昭明文选》既有的收录时段:上自先秦,下至梁代中增收,或在其延长时段中续收。尊崇原典的同时也依据各自的编选理念对原典进行补充和完善,在不少原典就很重视的问题上做出自己的思考和变革,体现了选者自身独特的目光。以下将对这四本书进行介绍

(一)明刘节《广文选》八十二卷

刘节②,弘治十八年(1505年)进士,授武选公,因忤逆权臣刘瑾,谪宿松知县。后为陆广德知州,四川提学副使,广西提学副使,河南、福建参政,浙江左右布政副都御使,嘉靖十一年(1532年)为刑部右侍郎,晚年回乡,创办梅国书院。虽然政事较多,但爱好文学,著书十余种。工书,书仿颜真卿。

此本《广文选》体例较精,流传较广,先后王廷相、吕柟为之做序。关于此书的卷数,后来也存在争议。李小娟有过考证,焦竑的《国史·经籍志》、朱睦《万卷堂书目》均记其为八十卷;丁丙《八千卷楼书目》、范邦甸《天一阁书目》、祁承爜《澹生堂藏书目》、阮元《文选楼藏书记》、永瑢《四库全书总目》等均记其为六十卷。《广文选》卷首有王廷相的序云:“今少司寇梅国刘公乃博稽群籍,掇拾遗文,萃所不及选者,命曰广文选,总八十二卷,宣明徃范,垂示来学”[1], 吕柟亦云:“书几千余篇,为卷者八十二,其门分类析皆准昭明之旧云”。都指出这本书是八十二卷,然而实际上《四库全书》中收录的明嘉靖十六年陈蕙的《广文选》却是六十卷的版本,盖陈蕙刊刻之时已经有对原本进行删减了。

(二)明汤绍祖《续文选》三十二卷

汤绍祖,字公孟,明代海盐人,乃东瓯王汤和后裔也。据《浙江通志》云:“七岁通诗文,长而耽读,闻有异书比百计购求,以故藏甚富,逾万卷。”[2]是万历年间学者、藏书家。

汤绍祖在序中提及此书总计三十二卷,名曰《续文选》,但在《明史》当中录其为二十七卷,清许瑶光《(光绪)嘉兴府志》曰:“汤绍祖《续文选》二十七卷,采集书录三十二卷,所录唐人、明人,且明人惟取正嘉后七子一派。”故应是后人把三十二卷编为二十七卷,至于何时进行删改,目前难以找到资料考证。由《四库总目提要》的叙述可知这本书编成于万历壬寅。《续文选》中既有编者也有做注者。汤绍祖在序中提及:“若夫诠订阙遗,考摭故实,以成一家用垂来叶,则遣之弱息茂先云尔。”[3]选本的做注工作由他的后代孙茂先承担。但通过陈懿典的序云:“礽闻其长君茂先会为兹编,作注未竟赍志而没,注亦散佚,令其书存,当于五臣之注文选同传。”[4]我们可以得知孙茂先还没有完成对《续文选》的注释就已经去世了,而且他所作的注都已经散佚丢失,不复存在。因此实际上为《续文选》做注的任务就落到了汤绍祖的孙辈孙穉珪的手中。书中孙穉珪所作《重刻续文选小引》告诉我们,《续文选》的重刻并且后人对其完成注释的时间在崇祯己巳嘉平月,即一六二九年的十二月,此本为先流行的浙江汪启淑家藏本,那么至晚到崇祯二年,《续文选》已经被编成二十七卷了。

(三)明周应治《广广文选》二十四卷

周应治,字君衡,学者称鼎石先生,其兄周应宾,在此书中为之做序。万历八年(1580年)进士,知分宜县,在任其间颇有政声。[5]

是书于目录书中所见较少,据李小娟考证,仅有祁承爆《詹生堂藏书目》著录:“《广广文选》廿三卷,周应廿五册治。”按:“治”当在“周应”二字之后,应为倒误所致;也在丁丙《八千卷楼书目》找到:“《广广文选》二十三卷,明周应治编。明刊本”。《四库存目丛书》收录为二十四卷,崇祯八年周元孚刻本。但书尾四库馆臣评点写的却是二十三卷了。《中国古籍善本书目》中亦有提及:“《广广文选》二十四卷,明周应治辑。明崇祯八年周元学刻本,九行十九字,白口四周双边。”详细记载了此书的版本情况,和四库应是同一版本,故后世多见应为24卷版本。

二、《文选》广续本对原典的继承发展

(一)《广文选》对原典的继承发展

目前来看,刘节的《广文选》刊于嘉靖三十年,是明代《文选》广续补本的“鼻祖”。《广文选》顾名思义,是对《文选》的补遗。在收罗诗文的同时,刘氏扩大了选文范围,具体表现在对诸子文章的吸收,以及《史记》、《汉书》等史书名篇的补入。而收录文章的时代相对《文选》没有太大改变。以下是《广文选》和《文选》的分类对比:

《广文选》与《文选》对比增减天地 耕籍草木杂赋总计 《广文选》128篇/《文选》52篇骚类总计 《广文选》68篇/《文选》52篇赋类增减补亡反招隐总计 《广文选》494篇/《文选》439篇诗类操增减玺书 册赐书 文策辞敕连珠谕策问䟽封事文类议对对策问记传说哀辞祝文杂文总计 《广文选》726篇/《文选》142篇

由上可知,《广文选》在遵照《文选》目录体例的基础上,“赋”类减少了“耕籍”,增加了“天地”、“草木”、“杂赋”,赋的总数比起《文选》要多一倍以上,充分的表现了“广”的特征。在“诗”类里面,减少了“补亡”、“反招隐”两类,增加了“操”类。“骚”类的增加也不多。“文”类是《广文选》当中最有特色的一部分,减少了“册”、“辞”、“连珠”三类,而增加了“玺书”、“赐书”、“策”、“敕”、“谕”、“策问”、“䟽”、“封事”、“议”、“对”、“对策”、“问”、“记”、“传”、“说”、“哀辞”、“祝文”、“杂文”,刘节在“文”类的编排上下足了功夫。此外对于子部、史部的吸收,使得《广文选》对于“文”的接受面大大的增加了,文体类别扩宽到了47种,其中包含着对实用性文体的分类进行扩充和细分,体现了鲜明的文体意识,这与当时的科举制度的兴盛紧密相关。

如果选家没有高超的眼界和水平,拓宽文体分类是危险的,特别是《广文选》在《文选》的基础上另增了21个小类,这为刘节引来四库馆臣之讥:“其编次亦仿《文选》分类而颠篡百出。”[6]但应该看到,刘氏的对原典的大胆开拓使得后世的《文选》广续本能够沿着这条路接着走下去。

(二)《续文选》对《文选》的继承发展

刘节对《文选》进行补遗后,汤绍祖接着进行补充。正如书中汤氏自序:“远自昭明以后,近自不佞以前”,[7]《续文选》选文的时代已经改变,不再是对六朝以上进行补遗,而是收集萧统时代之后到明代整个时期的作品。以下是《续文选》的目录体例同《文选》对比:

《续文选》与《文选》对比增减京都郊祀耕籍总计 《续文选》58篇/《文选》52篇骚类 《续文选》17篇/《文选》52篇赋类增减诗类补亡反招隐总计 《续文选》462篇/《文选》439篇文类 增 减策问 文总计 《续文选》296篇/《文选》142篇操

经过统计,《续文选》其中新收入的赋的数量和原本相差不多,诗和文的数量都在增加,这两者的比例加起来占到了总数的9成以上,以诗的入选数量最为多,反映了汤绍祖对诗歌的看重。从文体类别来看,在《续文选》中增删的篇目不多,在“赋”的类别里少了京都、郊祀、耕籍,“诗”的类别中少了补亡、述德、招隐、反招隐。“文”的类别中多了“策问”。

更值得注意的是,《续文选》收录一大批明人的作品,“赋”类作品中,收录卢柟10首、俞允文7首、王世贞6首、李梦阳2首、杨慎1首、王廷相1首、何景明1首、徐祯卿1首、唐寅1首、李攀龙1首。

“诗”类作品更是蔚为大观,收入较多诗歌的明人有:卢柟13首、俞允文14首、王世贞99首、李梦阳16首、杨慎7首、何景明9首、李攀龙42首、吴国伦33首、汪道昆7首、王世懋10首、徐祯卿5首、唐寅3首。诗歌作品中明人入选作品数多于唐人,占据最主要位置,而无一首宋诗入选。

“骚”类作品,卢柟5篇、王世贞4篇、汪道昆1篇。

“文”类作品,卢柟6篇、王世贞33篇、王世懋5篇、李攀龙1篇、何景明1篇、李梦阳1篇、徐祯卿2篇、杨慎1篇、唐寅4篇、汤显祖2篇。“文”类明人不占优势地位,主要入选唐以前的作品,宋代文章无一篇被选入。

纵观全本,明代部分王世贞一家独大,入选作品达到142篇,其次是李攀龙的45篇。宋元作品无一入选。

(三)《广广文选》对《广文选》的继承与发展

《广广文选》很明确的提到其编选的动机是“梅国广昭眀,而余复广梅国之㪽未广也”[8],故与此书有着直接关系的是刘节的《广文选》,目的是接着补充《广文选》,因此在收录作者的时间上两者具有一致性。以下为笔者对两本书的体例进行对比:

《广广文选》与《广文选》对比增减时令 时令寺观 郊祀耕籍总计 《广广文选》92篇/《广文选》128篇骚类 《广广文选》10篇/《广文选》68篇赋类增减古逸诗补亡墓作诵总计 《广广文选》573篇/《广文选》494篇诗类增减盟誓 玺书诰策赦文 谕移䟽符封事章对问疏传议说训哀辞诫行状篇吊文体杂文文类难觧辞繇辞自叙连珠总计 《广广文选》852篇/《广文选》726篇

《广广文选》在《广文选》的基础上在此对文体分类作出改变,增减主要是在“文”类,这一方面是周应治对刘节文体理念的继承,另一方面是对于补全《文选》遗漏的决心,因此他才会不留余力对篇目和文体种类进行扩充,这样大胆的行为自然也和刘节一样,受到四库馆臣“舛漏踳驳”的批评了。

综上,明代这三部《文选》的广续本都是在各自的基础上,对“广”和“续”有所侧重,“广”主要是在原典的基础上,对相应时间段内《文选》未收的作品进行补充,“续”则是续收《文选》以后的文章,“广”和“续”亦有交叉的时间段,并且不是严格的恪守原典的收录时间,在收录时间选择上具有弹性。

三、《文选》广续本背后的启示

(一)文体分类的变与不变

通过比较上述表格,无论《续文选》、《广文选》、《广广文选》,在一级类目的安排上,都严格的恪守了《文选》的体例,沿着“赋”、“诗”、“文”、“骚”四大类编排下来的,《文选》作为古代文学史上“筚路蓝缕”的选本,奠定了后世文体的基础。

明代广续本的最大不同,体现在二级目录的编排上。时代的变化影响着文人对文体接受。三部广续本在“赋”的大类中都删除了“耕籍”这个类别,甚至在《广文选》中,“京都”、“郊祀”都没有了,《续文选》选入的也很少,推其原因是这三类文体基本是骋词大赋,体制十分庞大,要求作者投入相当多的写作时间,这类作品流行于汉魏期间,大赋将山川草木虫鱼鸟兽等分类描写,铺陈排比,起到了某种类书的功能,因此在萧统时期地位崇高。随着时代的发展,国家衰弱、社会动荡、疆土萎缩等现象也使京都宫殿等大赋显得多少有些不合时宜,西晋以后,这类大赋逐渐淡出了赋史的舞台。“耕籍”、“补亡”、“反招隐”这样的题材的消失,后世已经不再流行,后人亦罕效仿,故流传下来的作品非常稀少,很难有足够优秀的作品在后代的选本中立类了。

此外,广续本在“文”类方面的改动是最大的,如“策问”、“疏”、“封事”、“议”、“对”、“诰”、“令”等具有实用性的文体大量的进入到了三个选本中,这是个引人注意的现象,与科举制度的兴盛息息相关。明太祖朱元璋为了钳制思想以八股文取士,需要实用性的文章来对他们进行指导学习,《文选》中的篇目便是可以直接取材的对象,这影响到《文选》的重新兴盛。同时也影响着《文选》广续本的成书。广续本不留余力的增加实用性文体的种类和数量,特别是以子、史入文,便是为了补充原典的不足,为考生提供了可供学习借鉴的对象。

总之,明代广续本的作者们都在充分尊重原典的基础上 ,结合时代风尚,努力推陈出新,尽管水平存在参差,却也体现了明人在文体学探索上的努力。

(二)复古与浪漫主义文学思潮的碰撞

明代文坛的上空长期笼罩着复古主义的思潮,从“前七子”、“后七子”,到最后的复社、几社,复古派的活动贯穿了整个明代历史时期。而晚明兴起的浪漫主义思潮向复古派的古典主义发出了强有力的挑战,两者碰撞出激烈的火花。马茂军师在《论六朝文派》中认为明中后期《文选》的盛行和晚明浪漫主义思潮有关,此观点颇为精辟,《文选》的广续本亦然。笔者对于这个观点在这里进行进一步补充:广续本身上带有强烈的复古派烙印,他们是古典主义中和浪漫主义思潮的产物。

在《续文选》的序中,汤绍祖说:“夫五代局于促运,宋元沦于卑习,并文太纤靡,诗涉近体以非本旨,并从删黜”。[9]这和明代后七子的复古思想不谋而合,三家选本无一例外将宋元的诗文排斥在外。汤氏对复古之风的察觉是敏锐的,故序中云:“逮我明日月重朗,文章篇翰并为一新,然当时刘宋数公,犹且屯而未畅。至弘正以后,此道渐辟,昌糓勉之。”[10]汤氏对复古褒奖也是一贯的:“唐以后所选惟我国家诸名家为多,其意不独以北地、信阳、济南、娄江诸君力振宋元之衰,足以鼓吹休明,型范古昔也。”[11]他把前后七子看作挽救宋元颓风的巨擘,具体到对明代文章进行选择时,如上分析,王世贞、李攀龙所收录的作品最多,其中王世贞更是一骑绝尘,收录文章达到了142篇,这表明汤绍祖个人相对于“前七子”,对以李攀龙、王世贞为首的“后七子”进行的复古运动推崇。

作为最早的广续本《广文选》,从时间上看,其作者刘节正好与“前七子”复古运动相合。与刘节同年的进士有徐祯卿、王韦、郑善夫、孟洋、崔铣、殷云霄等人,这批人正是后来复古派的生力军,刘节贯穿了这股思潮的始末。遵循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 的指导思想,努力的对原典进行扩充,目的是“广之以备遗也”[12],而补遗的指向是 “焉知后无作者不因此而说汉礼晋文比于古文献之足征者乎。”[13]汉魏文献的足征,是为了提供可供学习模仿的典范。

《广广文选》作为对《广文选》的补遗,周应治继承了刘节的思想,在序中云:“隋以下不录,以为不必广也。”[14]“当代操觚之家,杀青布简,多者一二百卷,少者数十卷。虽繇独匠,无不宗本扵周秦汉魏齐梁之文。周秦汉魏齐梁之文,夫非珞珞者耶。譬之祭川,则必先河矣。乃大函氏之言曰,江河不集而足,狐貉不缊而温。”[15]实际上《广广文选》已经是崇祯八年的作品,复古派早已没落,而周应治却依然坚持了复古的思想没有改变,可见古典主义审美在明代知识分子脑中的根深蒂固。

对于实际选本的选文,笔者有了另外的发现。成书于万历三十年(1602年)的《续文选》,其背后的历史是“后七子”王世贞、汪道昆、吴国伦等复古派巨子的一一离世,浪漫主义文学思潮代表人物袁宏道(万历二十年(1592年)进士)已经在文坛大展拳脚,汤绍祖亲眼目睹着复古派“众神”世界的陨落,之前的唐宋派已经对复古派进行了猛烈的冲击,而现在一股新的风潮将席卷文坛。眼看复古运动“山雨欲来”,在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中间,汤绍祖选择做一个调停者,因此《续文选》选录了韩愈的作品4篇,柳宗元8篇,刘禹锡2篇,温庭筠,陆龟蒙各1篇。传统的复古派对于中唐当然是不屑的,汤氏在这里放宽了录入的标准。视野的拓宽也表现在对当代人文章的选录中,唐寅(4篇)、汤显祖(2篇)成为被选择的对象,入取篇目不多,但或多或少代表着汤绍祖已经发现了文学新思潮的价值,并且努力的调和新思潮和复古运动的冲突。

《文选》广续本的出现,正是在明末浪漫主义思潮的冲击下,复古运动对于自身修正的产物。

(三)文学史的思想

在广续本中,虽然处处表现着对原典的推崇,但是他们也毫无避讳的指出《文选》的缺点:“梁昭明太子兢旧有文选之编目,自今观之,颇为近古。然法言、大训、懿章、雅歌漏逸殊多,词人藻客久为慨惜,然未有能继其旧贯者。”[16]所以他们的目的很明确,便是担心于这些作品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为了保存而进行选录。在三家广续本都有这样的倾向:

文之遗犹夫诗也,十六七也。诗之遗犹夫赋也,十四五也。赋之遗犹夫骚也,十二三也。是故广之以备遗也夫。然犹或遗焉,典籍散亡,存十一于千百。广之云者,殆庶几焉者也夫。文辟之水也,选之者如导水而聚之者也。是故海水之聚也,广其选者如导水而聚之海者也,吁难言也。[17]

今视六朝,犹昭眀之视三代两汉也。六朝所不忍遗,而况三代两汉片言只字㽞在人间,其可弃乎,夫安得无广也。[18]

盖昭明意在垂后,故其裁取也严,君衡意在稽古,故其搜收也广。[19]

刘节、汤绍祖、周应治编选广续本都是在做“导水聚海”的工作,尽管仍是选本,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辑佚工作,但是他们有了想要搜罗补充文学史的想法,让后人取材的时候文献足征,这无疑是对选本作用的扩充。

其次,带有垂范后世的目的。由上文可知,广续本的出现和复古的主张有着极强的联系。就笔者参与的项目中,在已经找的234种选本中,时代类的选本就有135种,占57.7%,当中断代类有73本,通代类20本,明代43本,断代类选本占54%。细细探究,断代类选本中选唐代以上(不包含唐)有70本,高达95%,且选文集中于秦汉部分。联系到复古运动的背景,“文必秦汉”的口号不仅仅表现于创作中对秦汉作品的模仿,业已渗透入选本内,实际上,选本正是表现了当时选家的眼光,时代的特征毫无保留反映在选本的价值取向中。正是因为当时的口号是模拟秦汉文,所以出现了这类选本。也正是这类选本的频出,推动复古运动进行。这便是选本对于复古运动的反作用,如汤绍祖就在序中说:“说者有谓:唐后无才,曷足充选。夫文在天壤,乌容闷抑,荆山之玉岂尽禹会之执,丰狱之剑奚皆吴鼎之铸,若云在昔可珍,于今非宝,徒知是古未为笃论。”[20]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广续本担任了开风气之先的作用。

综上,明代《文选》的广续本的诞生和时代背景息息相关,这不单是对于《文选》的再一次整理与扩充,并且反映了明中后期文坛的思想交锋。它们既是复古派的信徒,亦对复古进行了修正,其意义仍然有待深入的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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