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在急诊室里遇到一个男生。他个子不高,浑身是血,大拇指直接被折断,刚刚缝合,他靠在墙边,坐得离我不远。因为是半夜,急诊室里没几个人,我们聊起了天。
我才知道,他因为喝了点酒,骑摩托车飙车,不小心撞到了一辆汽车,自己被弹得老高,摔倒在地上。大拇指当场摔断,其他几根指头也骨折了,身上还有多处擦伤,好在没摔到头。我问他为什么要飙车,至今我都记得他的回答:青春不就是这样折腾吗?
那是我第一次听人把作死讲得如此美丽。当时我特别想跟他说,折腾和折骨是有区别的,但我没有批评他,因为那年我23 岁,也抱有同样的想法——那天,我之所以在急诊室待到深夜,也是因为作死。我和一个失恋的朋友在酒吧喝酒,越喝越多,桌子上摆了一排烈酒,我俩一口接一口,一杯接一杯,直到他忽然把桌子掀了,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把酒吧里的客人吓得全部站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打电话叫120,救护车把他拉进急诊室输液,而我去交了两千块钱。朋友在凌晨苏醒,对我说:“我喝大了。”又说,“这才叫青春!”
那天,我被两个送进急诊室的人,教育了什么才叫青春。
可是,青春真的是这样吗?
自那之后,许多年我和这个朋友都没有联系。人到了三十岁的节骨眼,都忙着自己的生活和事业,除非是特别好的朋友,要不然谁也顾及不到彼此。可前段时间,我忽然收到了他的微信,他找我借钱。
我问他为什么借钱,他说,需要点钱周转一下。聊了一会儿我才明白,他借钱并没什么急用,仅仅只是缺钱而已。
那时,我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凌晨,他在急诊室苏醒过来,说:“这才叫青春!”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他现在穿越回去,跟那时的自己说句话, 他会说什么?他会鼓励年轻的自己继续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让我穿越回去,我会拍拍自己的肩膀,说:“你可以喝酒,但你记住,别断片。你要明白自己的底线在哪里。”可惜的是,他不明白,所以他才会把自己喝进医院,才会把钱花到精光。这一切原来是个自律的问题,而不是什么青春宣言。
如果说之前有青春当遮羞布,那现在人到中年,应该用什么样的说辞呢?答案一定是残忍的。
我想起另一次去某平台谈合作,出来时被一个小男生叫住,他说:“李老师,您怎么来了?”
我说:“你好,好眼熟。”他说他曾经上过我的课,五年前。
我忽然想起了他。五年前,在珠市口校区,四百多人的班里,他坐在第一排,盯着我。半小时后,他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我走过去拍拍他的桌子,他抬起头,我才发现他并没有睡觉,而是在桌下打游戏。
下课时我和他聊了聊,隐约记得他对我说,大意是他还年輕,以后有无限可能,所以现在不用那么着急学习,这次考不过还有下次机会,未来还远着呢。
我时常会想,如果人可以像特德·姜的小说《你一生的故事》里那样,能看清现在、过去和未来,那这个人会在那个节骨眼上,跟他说句什么话呢?
告诉他,五年后,你会费尽所有力气,找很多关系,才挤进一家公司,拿着五千元的月薪,每天循规蹈矩看不到希望?还是告诉他,五年后,你并没有变成你此时期待的样子,但是不用担心,因为五年后你已经忘了此时的期待?
换作是我,我可能会选择沉默,因为这些话,都太残忍。
真正残忍的,不是随着时间推移梦想破碎,而是时间推移本身,已经足够残忍了。
年轻时做错了事,你可以满不在乎地说,我还年轻。可忽然到了三十岁,就像去掉滤镜的照片,所有不堪都浮现了出来。
家里条件不好的,越来越少地有“未来都好”的指望了;脑子不好的,再也不能装无知装可爱了;随心所欲的,再也不能用“真性情”当挡箭牌了;慵懒散漫的,再也不能躲在梦想和未来后面了。
所以我总是在课上鼓励那些二十出头的同学:珍惜青春吧,别人到中年才忽然醒悟,所有的绝路,竟然都是自己走的。
但我并不是想说过了三十岁,人就没希望了。相反,我想说的是:三十岁,才刚刚开始。
准确地说,任何一个年纪,都可以开始。因为,今天永远是你此生最年轻的一天,只要你还在路上。
之前,我跟一个1980年出生的朋友吃饭,我说我马上三十了有些焦虑,他踢了我一脚,说:“你焦虑我该怎么办?我都还在努力。”我一想,人家都四十了,我在那儿矫情啥呢!
他在一家外企上班,工作量一点不比我少。就这样,还抽时间去读商学院,自学法语和日语。他也有他的焦虑,但他不会沉浸于焦虑之中。他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此时此刻解决此时此刻的问题,此时此刻做好此时此刻的准备,不拖延,尽力而为。
这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更给了我很大的勇气。
我一直很相信因果,二十岁做的事情,随着时间的积淀,三十岁一定会有一个结果;同理,三十岁做的事情,也一定会在下个十年公布成绩。这成绩无论好坏,都怨不得别人。
扯下青春的遮羞布,时间从来都会给每个人最公平的答案。
(摘自“李尚龙”微信公众号,范李丽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