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叙五辨治产后病经验探析

浙江中医药大学基础学院 杭州 310053

程叙五（1903～1974 年），字明伦，安徽宁国人，少颖敏笃学，因忧思乡内贫苦，生灵枉逝，遂立志于医，拜于“海上名医”王仲奇之子王樾亭门下，学成返乡，悬壶于门庭，尤善妇科及乡间旧顽杂疾。其一生劳苦，精勤不倦，秉行“德正、行正、医正、药正”的四正行医理念，仁心仁术，辨证精确，立法切合，方药廉验，坊间常传“东寻万福初，西求程叙五”。其行医数载，积累医案数十匝，可惜恰逢时局动荡，遗失过半。第三代孙章璐感怀祖父遗志，遂将其医案中产后病经验整理如下。

1 产后眩晕，无失气血

《灵枢·口问》云：“上气不足，脑为之不满，耳为之苦鸣，头为之苦倾，目为之眩。”眩晕之为病，由来久矣，症见头晕眼花，视物旋转或晃动不止，医家治法也是各显其能，无外风阳、火热、痰瘀致清阳被遏或气血津精不能濡养而脑窍失养所致[1]。《证治汇补·眩晕》曰：“血为气配，气之所丽，以血为荣，凡吐衄崩漏，产后亡阴，肝家不能收摄荣气，使诸血失道妄行，此眩晕生于血虚也。”[2]丹溪[3]亦云：“产后有病，先固气血，故产后以大补气血为主，虽有杂症，以末治之。”程老治疗产后眩晕，总纲“眩晕不忘产后”。其认为产后妇女肾精耗竭，肝血亏损，元气大伤，总属气血不足，阴阳俱损，但有易热易滞易感之嫌，在调补气血、固护中焦之外，直需寒热并用。多用蒸当归、白芍养血活血，山萸肉、枸杞柔肝养精，山药、白术、茯苓、陈皮固护脾胃。

案1 患者曹某，女，21岁，1971年2月21日初诊。产后头晕目眩，视物不清，乳汁缺乏，脉濡细，苔白。此为产后肝阴不足，目窍失养，治当补气养血，通经下乳。遣方如下：炙淮耆15.625g，西党参12.5g，生于术6.25g，广陈皮 6.25g，当归身12.5g，干地黄9.375g，炒白芍 9.375g，鹿角霜 15.625g，抚川芎 6.25g，甘枸杞9.375g，白通草3.125g，王不留行9.375g，炙甘草6.25g。共7剂，日1剂，早晚分服。

按：本病患者，年方三七，肾气未盛极即有子，此病乃产后血虚，髓海失养则脑窍不荣，目为脑之余，则患者头晕目眩，视物不清，则急当补血养精；自古便有“有形之血不能速生，无形之气所当急固”之说，故以归芪相配，取“当归补血汤”之义，同时以参、术、草补脾胃之气，使气血化生有源；陈皮燥湿理气，一来健运中焦，二来补而不滞；地黄、白芍、枸杞补养肝血，上充目系，下养乳筋；通草、王不留行通筋下乳，重用鹿角霜益肾养精，况其生产于正月间，天寒地冻，唯恐其虚体受外寒所引，温养肝肾，静待春光。

2 产后痛证，从血论之

产后痛证包括产后头痛、产后身痛等，常见肢体筋骨关节肌肉酸楚、疼痛、麻木、重着，甚者关节肿大变形。《妇人大全良方·产后中风筋脉四肢挛急方论》曰：“夫产后中风，筋脉挛急者，是气血不足。”[4]《傅青主女科》遍身疼痛第三十六中记载：“产后百节开张，血脉流散，气弱则经络多阻滞，累日不散，则筋牵脉引，骨节不利。”[5]均认为产妇产后气血不足，无法濡养筋脉致筋脉挛急，故病当责之气弱血少。而叶天士[6]认为 “若血瘀不尽，流于遍身则肢节疼痛”，产后败血成瘀，加之气虚无力推行，七情郁结，气滞而成血瘀更甚，血瘀不去，流于全身，停聚于肢体筋骨关节则不通而痛。《经效产宝·产后中风方论》指出“产伤动血气，风邪乘之”[7]，产后血弱气尽，其气必虚，腠理开泄，风邪伤之，营卫失和，肢节疼痛。程老认为，产后痛证，若外邪仍在，需解表和营；若病位在里，则可从血而论。因乡村妇女的产后痛症多拖延日久，况乡内贫苦，产后起居不慎，调补欠佳，故其产后痛证之中，不通必兼不荣，不荣也必兼不通，况“女子以血为先天”，故从血治痛证，疗效显著。其喜用四物补血活血，肢节酸痛多用酒木瓜、鸡血藤舒经活络，腰背酸痛多加杜仲、续断、牛膝补肝肾强筋骨，若见头痛者，多为血虚生风之属。宜根据不同头痛部位酌情增减引经药，使血行风自灭。

案2 患者曾某，女，32岁，1971年5月6日初诊。产后背寒热微，身肢酸痛，指节亦痛，腰痛更甚，脉濡缓苔白。此为产后中风，营卫失和，治当调和营卫，柔筋止痛。遣方如下：川桂枝6.25g，炒白芍9.375g，炙甘草21.875g，老辛姜5片，小红枣3个，当归全12.5g，抚川芎 6.25g，鸡血藤 9.375g，松枝节 12.5g，炒杜仲12.5g，潼沙苑 9.375g，淮牛膝 9.375g。共 7剂，日 1剂，早晚分服。

按：患者产后中风，营卫不和，邪仍在表，故当先解表，以桂枝汤主之。而此女生产数胎，肝肾亏虚，精血难濡筋脉，故出现痛至指节，且腰部酸痛更甚，以沙苑、牛膝补肾固精强腰，以鸡血藤、松枝节取类比象、舒利关节，总使周身气血运行而不凝滞。

案3 患者李某，女，27岁，1971年12月13日初诊。产后血虚，内风易扰，病发头痛及顶，身肢酸痛，腰痛背胀，足膝酸痛，脉沉细苔白。此为产后血虚风动，治当养血祛风，舒筋止痛。遣方如下：当归全12.5g，炒杭芍9.375g，抚川芎6.25g，甘枸杞9.375g，炒杜仲12.5g，炒川断 9.375g，鸡血藤 9.375g，藁本 9.375g，夏枯草 9.375g，酒木瓜 21.875g，伸筋草 9.375g，淮牛膝9.375g，甘草6.25g。共7剂，日1剂，早晚分服。

按：患者产后见头痛，首辨外感和内伤，见其脉沉细，则为血虚头痛。血虚则筋脉失养，身肢酸痛，故以四物养血和血；腰为肾之府，腰酸足软当责之肾精，故以杜仲、川断、牛膝补肾强腰；酒木瓜、伸筋草舒筋活络，使气血畅达四肢而痛自除；一味夏枯草清肝火解郁结，助四物养血柔肝，内风自灭；一味藁本引药入巅顶，使药力上达，内风得消，筋脉得荣，则痛证自消。

3 条达木郁，以通为补

女子以肝为先天，肝体阴用阳，以疏泄为用，调控气机的通利，若肝气调达，气机顺畅，气行血运，肺得以升降得司，助心行血，脾胃得以化生有源，心得以主血，脾能统血，肝能藏血；若肝气郁滞，气机不畅，瘀血停滞，不通则痛，则可出现产后身痛、产后腹痛；瘀血不去，新血不生则出现产后恶露不尽；气机不畅，营卫失和，则出现产后发热、产后外感等病。故程老尤其重视条达木郁，辅以川芎、香附类血中之气药，投益母草、丹参等祛瘀生新，气调血运，使“补而不滞”。另一方面，仲景在《金匮要略》中载：“新产妇人有三病，一者病痉，二者病郁冒，三者大便难。”程老承新安之特色，善用道地花类药材，大部分花类有“轻扬升散”之效，一来有提壶揭盖之效，以助气机上通下达；二来可疏散上焦浮热。

案4 患者王某，女，23岁，1972年3月20日初诊。小产后血瘀气滞，经事失调，月信之来先行腰胀小腹胀，经行渐愈，期后为多，脉沉迟苔白。此为产后血瘀气滞，治当柔肝活血，行气散瘀。遣方如下：当归全9.375g，焦白芍 9.375g，泽兰叶6.25g，抚川芎6.25g，制香附 6.25g，益母草 9.375g，炒小茴 21.875g，炒青皮 6.25g，广木香 21.875g，炒杜仲 12.5g，乌侧骨6.25g，月季花10支，玫瑰花10支。7剂，日1剂，早晚分服。

按：患者产后肝气郁滞，致血行不畅，经事失调，素以养血活血为治。程老认为小产与生产无异，母体气血不足，宜补养气血为先，然补虚尤怕滞，患者肝气郁滞不舒，中焦气运不利，枢纽不开，气血无以生化，故此证应以通为补，治以条达木郁、活血调经为先。方以当归、白芍养血柔肝；杜仲、乌侧骨补养肝肾使天癸充而经行有节；肝体阴而用阳，主疏泄之用，方入泽兰、川芎、香附、益母草活血祛瘀，行气调经，使气行则血行；青皮、茴香、木香入肝胃二经，行气调中，先安未受邪之地，使木不乘土，则经水化生有源。程老善用道地花类药材，此方以月季、玫瑰二花入方，借其清轻升散之力开失子之郁，充振清阳，以尽药效。

4 产后错杂，稳中求变

产后妇人，气血不足，阴阳俱损，药过温燥则暗耗阴血，过于苦寒则碍逆脾胃，过于滋腻则滞气呆运，故治疗产后病之用药直需寒热相参，稳中求变。程老继承新安王氏之特点，用药轻巧，取效廉验。其喜参古法古方，善用对药，犹其重视寒凉药与温热药、升浮药与沉降药、气分药与血分药的使用，使全方寒热并用、阴阳平调。其用药之轻在于其用药量少，组方药味精，选药气味轻清，不喜太过滋腻重着之药，尤善助阳化滞。其用药之巧在于其对药物性味把握准确，选药精准，常常一药多用，效若桴鼓。

案5 患者周某，女，23岁，1971年4月29日初诊。产后肝肾亏虚以致腰酸背胀，头昏目眩，手足心烧，白带时下，面上浮气，脉软，苔白。此为产后肝肾亏虚，虚热上浮，治当柔肝强肾，养阴清热。遣方如下：生地黄9.375g，山萸肉9.375g，淮山药9.375g，蒸当归12.5g，生白芍 9.375g，甘枸杞 9.375g，炒杜仲 12.5g，炒川断9.375g，女贞子9.375g，地骨皮6.25g，香白薇21.875g，陈皮丝 21.875g，野茯苓 9.375g。7剂，日 1剂，早晚分服。

按：此症阴虚体热，然患者产后体虚，身体不健，不能单以滋阴降火为治，亦不能用大热大寒之药，故方中凉药与热药并用，以寒热并用之法，取中和反佐之意，于温补同时，强肝肾，清虚热。程老先生以生地黄、山萸肉、淮山药养血生津健脾胃，以蒸当归活血补血同时引药上行，以血治虚热上行之势，再拟用炒杜仲补肝肾时能善行下焦之功效，引生白芍、炒川断、女贞子、地骨皮、香白薇之药效入肝肾，强筋骨，佐以陈皮丝、野茯苓居中调和，协理脾胃，使上行下效，药力乃全。

5 结语

程老一生秉行“德正、行正、医正、药正”的四正行医理念，将“德正”放在“四正”之首，数十载身体力行，日夜牵挂乡间患者疾苦，终因劳累成疾，抱憾而终。其治疗产后病必补气养血，培本固元，同时条达木郁，以气畅为顺，以血行为补，亦不忘产后病虚实寒热错杂的特点，处方寒热同调，稳中求变。诊病细致入微，开方丝丝入扣，故疗效甚佳，可为后世医家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