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钊“民”思想的演进

2020-12-20 12:43孙丽娜徐蔓鸿
关键词:民粹主义李大钊民主

孙丽娜, 徐蔓鸿

(河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天津 300400)

李大钊自幼修习四书五经,潜移默化中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儒家“民本”思想及道家“无为”思想对其影响至深。青年时期在北洋法政学堂以及日本早稻田大学学习期间,他接触西方民主思想,并由此深化了对“民”之权利、地位等问题的认识,进而形成较为系统的“民”思想。接受马克思主义之后,李大钊真正找寻到能够实现民之幸福、国之富强的科学理论,其“民”思想走向成熟。综观其一生,对“民”的关注始终是李大钊思想的主题,无论是以“民彝”为标志的“惟民主义”,还是以“立宪政治”为核心的“民主主义”,以及“以俄为师”背景之下极为短暂的“民粹主义”,直至接受马克思主义之后的“平民主义”,这些探索无不体现李大钊为民救民、重民爱民的崇高境界,这也恰是中国共产党人民观的形成之基。

一、由“惟民主义”向“民主主义”转变

李大钊幼年即修习中国传统经典,少年逢“废科举,兴学堂”之变革,始接触新学,青年入读北洋法政专门学堂,系统学习西方近代政治学说。留学日本期间,李大钊“深研政理”,广泛涉猎西学。1916年归国后,他撰写文章《民彝与政治》,在传统文化的熏陶和西方近代政治学说的洗礼下形成了其独特的“民彝”思想。这是李大钊“民”思想开始形成的标志,其核心内容便是倡导以“惟民主义为其精神”之适宜政治。日本留学的经历,使李大钊对西方近代的民主宪政制度有了更深的了解与认识。这为其“民”思想的形成注入了理性精神,丰富了“民主主义”的政治内涵,推动了李大钊的“民”思想由“惟民主义”向“民主主义”转变。

(一)倡导以“惟民主义为其精神”之适宜政治

惟民主义(时而用“唯民主义”)思想,是李大钊早期“民”思想的重要体现。李大钊重民、为民,认为“兹世文明先进之国民,莫不争求适宜之政治”[1]271。在《民彝与政治》一文中,李大钊明确提出“此适宜之政治”“则惟民主义为其精神,代议制度为其形质之政治”[1]271。李大钊的惟民主义思想,即惟“民”之所想而为之,是与封建专制主义相对立的思想体系。“惟民主义”思想产生于民国初年,是辛亥革命前后“社会的政治和经济在观念形态上的反映”[2]。同时,这一思想也离不开李大钊所受的传统文化基础,以及北洋法政专门学校与留学日本的学习经历。

1907年夏,李大钊入读天津北洋法政专门学堂。其间他特别关注“新学”与“旧学”之间的论争,并开始认真思考当时中国社会面临的复杂问题,思想渐渐地倾向于激烈地反传统,渴求中国能迅速改变积贫积弱的现状。辛亥革命后,李大钊极为关切时局变化。他认为革命派的活动,既表现于武装斗争,又表现于思想文化斗争。因此,他自觉阅读革命报刊,使自己与革命思潮连上血脉,从而能够紧跟时代的潮流。李大钊尤爱上海的《民立报》。该报针砭时弊,善于“用事实说话”,成为“近代民主革命新闻史上的一颗明星”,李大钊从中“深受民主革命潮流的激荡与洗礼”[3]。李大钊不仅自己学习和积极宣传新思想,还鼓励同学转变认识,树立“反满”“共和”的观念。在学习宣传新思想的实践中,他更加倾向于以革命改造清朝统治,变革中国。然而中华民国只是照搬了西方的政治体制,在中国传统的封建专制制度的坚实根基下,新的政体脆弱不堪。李大钊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1912年6月,他写了《隐忧篇》(目前所知的其第一篇文章),表达了他对辛亥革命从期望其“一力进于建设”“隆我国运,俾巩固于金瓯”到“敝舟深泛溟洋……因犹在惶恐滩中”[1]1的极度失望、苦闷的心理变化。

李大钊面对“民”之苦难,深感封建专制主义的罪恶、残暴,接受了“惟民主义”思想。“‘惟民主义’一词是英文‘德谟克拉西’的译语,为张东荪最先采用”[4]。张东荪认为“所谓‘惟民主义’,乃谓人民以自身之能力,运用其政治耳。”[4]张东荪没有将“德谟克拉西”译为“民主主义”,是因为他主张“惟民主义不强调国体上的民主形式,只是反映民主精神”[4]。李大钊接受了张东荪这一观点,意识到要将“民主”从形式上升到精神层面,并在1916年发表了《民彝与政治》一文。文中他将“民彝”喻为人民至高无上的权利的象征。在他看来,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人民是不可侵犯不可撼动的。“民”之幸福,源自与“民彝”相匹配之政治,而这适宜之政治,李大钊认为是以“惟民主义”为其“精神”的。

法政求学时期,是李大钊的“民”思想挣脱封建思想束缚并得到发展的重要转折期。此时李大钊所指的“惟民主义”不能单单解释成民主,它更象征着一种时代精神,带有较强的唯心主义色彩。这是李大钊的“民”思想从天赋人权的“民彝”向西方宪政制度影响下的“民主”过渡的重要标志。

(二)提出以“立宪政治”为其保障之民主主义

当看清“惟民主义”的“天赋人权”之种种不“适宜”之后,李大钊果断将其放弃,而代之以历经大战考验的“民主主义”。

早在法政学堂求学时期,李大钊便对西方的宪政思想有所认识。他提倡以宪法为治国之本,人民应该享有法律保障下的参政权利,并由此推进民主政治建设。李大钊在《一院制与二院制》中“主张一院制,而与选举法殊有关联之处”[1]95。他认为:“以吾民今日之普通程度,决不足与图共和之治,故一院制之初行,必与选举制度之间接选举、限制选举相佐辅。”[1]95李大钊在文中还提出,要倡导一院制,不要盲目学习英伦的二院制,也不要单纯地跟风美法之政体,要根据国家的实际情况分析问题。在这一时期,李大钊对于人民权利的认识已不再停留于“惟民主义”时期的上天赋予,认为传统封建的等级制度已经不适于社会和时代的发展,唯有新的思想才能推动中国的进步。

在日留学期间,李大钊对西方近代的宪政制度有了更深的了解与认识。1914年11月,李大钊在《中华》杂志上发表了《政治对抗力之养成》一文。文中,李大钊列举了“法以百年之血历史,易得者仅勉为共和,而其所以能勉为共和者,尤非纯为杀人流血之制造”和“葡人今犹不悟,仍逐革命流血之濛雾,以求良政治,徒演法兰西之惨史以震嘁世人而外,他无所得也”[1]187。的例子,论证了自己不赞同用以暴止暴的暴力手段实现国家和平政治之观点。“民之所以求获良政治者,亦曰欲享治平之幸福耳。”[1]178人民渴望获得的社会稳定的幸福是“确有实力足以保障此治平幸福之宪法”[1]178。李大钊“以英、法相较,英无法之惨剧,而获得之政治,什倍于法”[1]178,来说明英国的立宪政治是比法国百年血泪史更有效果的实现良政的途径。此时李大钊主张的“民主主义”是建立在强大的宪法制度之上的。

另外,李大钊认为“民主主义”在“一战”后的发展也不可小觑。1916年,李大钊日本留学归国后,国内处于东西文明接触之初,新旧现象不调和,致使民众生活“无不呈矛盾之观”[1]415。在此情况下,李大钊倡导民主主义,肯定了“一战”后民主主义的新气象。1917年李大钊在《甲寅》日刊上发表《大战中之民主主义》,充分表明民主主义在保障“民”之权利、“国”之权威上的重要性。李大钊认为民主主义的特征是“国家与人民之意思为充分之疏通”[1]141。他列举了英国、法国、俄国奉行民主主义之结果:英德之战,英国得到国民的支持,民主主义非但没有“消亡”反而获得“觉醒”,非但没有“衰退”反而越加“发达”,非但没有“失其优长”反而“补其缺陷”,非但没有“摇其旧基础”,反而“开启新纪元”;法国之民,以“民主主义”凝聚国民之“爱国心”,倡导国民优美之精神,扩其冒险之勇;俄国更是依靠人民群众的力量,通过革命,推翻官僚政治,还国民一个光明的民主时代。李大钊还指出,在民主思想旺盛的时代,国家要尊重民意,这与孟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思想有本质的不同,可谓对传统的民本主义的批判性继承。孟子所谓“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孟子·离娄上》),其出发点并不是要真正地尊重“民”,给“民”以应有的权利,而是要通过“有道”使“民”顺从。此乃驭民之术,最终还是为了维护统治阶级利益。而李大钊的进步在于其大局观念,他不是站在某个阶级层面或者为维护某个阶层的角度来表述国家与人民的关系,而是从客观的角度论证了国家与人民充分沟通,则可凝民心,聚民力,强国魂。

受英国立法精神的启发,李大钊的“民”思想从传统天赋人权的思想枷锁中解脱出来。所谓“民主主义”在李大钊看来也是“德谟克拉西”的译语,但是与“惟民主义”相比,“民主主义”更注重政治诉求,于唯心主义中注入理性“因子”。这也是学习经历和时代发展变化促其所必然产生的思想转变。随着新文化运动的深入开展,“民主”“共和”成为时代的主题,更多先进的理论、实践经验传入中国,也促使李大钊更要立足于理论,从各个国家的经验中寻找适合中国发展的政治模式。先前作为精神上之“适宜政治”的“惟民主义”已经不能满足李大钊实现救国救民的目的,他开始将目光转向“民主主义”。

李大钊这一阶段的“民”思想,是他日本留学期间“深研政理”的重要成果,为其“民”思想的深化注入了新的生机。

二、由“民主主义”向“民粹主义”演化

随着俄国大革命的展开,李大钊开始反思英美的资产阶级民主政治,并洞察西方民主的虚伪性,逐渐认识到俄国的道路更符合中国的发展,俄国的经验更能为中国道路指明方向。当俄国的民粹主义思想逐渐成为新文化运动时期中国进步青年的思想武器之时,李大钊也深受影响,由此其“民”思想由民主主义向民粹主义演化。

(一)对“民主主义”失望埋下“民粹主义”的种子

李大钊认同“民主主义”的优越性,肯定其在保障“民”之权利以及战争中的重要作用,但对于源自于西方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民主主义”,也看到了其弊端。归国后的李大钊,同情“民”之疾苦,1917年发表《可怜之人力车夫》,文中描述了人力车夫的疾苦生活:“北京之生活,以人力车夫为最可怜。终日穷手足之力,以供社会之牺牲,始赢得数十枚之铜圆,一家老弱之生命尽在是矣。”[5]454李大钊眼中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与民众苦难生活之间的矛盾越发突出,这使他非常失望。对于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虚伪性,李大钊开始产生逆反与对抗心态,同时也对自己所追求的“民主主义”有了新的解释。1919年,李大钊发表《庶民的胜利》,文中提及“大……主义”。所谓“大……主义”在他看来“就是仗着自己的强力蹂躏他人欺压他人的主义”[5]358,这是专制的隐语,又何尝不是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写照。于是,李大钊在文中明确表示:“大家为抵抗这种强暴势力的横行,乃靠着互助的精神,提倡一种平等自由的道理。这等道理,表现在政治上,叫作民主主义。”[5]358在国内,“大……主义”与“民主主义”的战争都是民主主义的胜利。对于这民主主义的胜利,李大钊采用了一个新的词语替代之,那便是“庶民的胜利”。李大钊以“庶民的胜利”表达打败军国主义以及帝国主义的剥削压迫的喜悦,一方面是表达对庶民或者说全世界劳工群体的祝贺,另一方面便是对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进行无情揭露和鞭挞。《庶民的胜利》揭示出李大钊所追求的民主主义精神,即“是令凡在一个共同生活组织中的人,无论他是什么种族、什么属性、什么阶级、什么地域,都能在政治上、社会上、经济上、教育上得一个均等的机会,去发展他们的个性,享有他们的权利”[5]410。而这显然与资产阶级的“民主主义”精神大相径庭。

近代欧美的海洋文明与中国的农业文明之间既存在时代的差距也存在质的分野。李大钊在提倡西方宪政精神的同时,也鄙视资本主义“虚伪的、无耻的”利己主义。以农立国的国情、耻于言利的士林风气和俄国的成功经验,为李大钊的“民”思想埋下了“民粹主义”的种子。

(二)号召中国青年效仿俄国民粹主义者“到民间去”

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使李大钊从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阴霾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五四运动时期,他在研究马克思主义的同时,也注重研究俄国革命的历史。从以托尔斯泰为代表的俄国哲人的思想中,他了解到民粹主义。结合中国具体国情,李大钊开始号召中国青年效仿俄国民粹主义者“到民间去”。李大钊鄙视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对劳动人民的剥削。因此根据中国实际情况,面对广袤的乡村以及广大的农民群众,李大钊从俄国的民粹主义理论中寻找到了中国发展的现实依托。

李大钊在《都会少年与新春旅行》一文中表示,“都会为罪恶之渊薮”“易播罪恶之习”[5]131,深切表达了对城市生活的厌倦,同时又描述了乡村自然美景,“春光妩媚,飘然展其新绿之姿,托于自然万象以显著其容态”[5]131。在城市中日积月累的厌烦之感,恶习的养成,皆可以在这乡村美景中得到洗礼和净化。他提醒都市中漂泊的青年,“都市上有许多罪恶,乡村里有许多幸福;都市的生活黑暗一方面多,乡村的生活光明一方面多;都市上的生活几乎是鬼的生活,乡村中的活动全是人的活动;都市的空气污浊,乡村的空气清洁”[5]425。唯有“乡村”才是中国青年发挥作用、奉献青春的根据地。因此,李大钊号召中国青年到农村去,在那里施展才华。

李大钊在《青年与农村》一文中提道:“要想把现代的新文明,从根底输入到社会里面,非把知识阶级与劳工阶级打成一气不可。”[5]422在关注农民的问题上,李大钊与俄国民粹主义不谋而合。中国以农民为主要劳工阶级,这就要求青年知识分子要投入到农村建设当中,与广大农民群众打成一片。李大钊认为,我们中国的国情虽然与俄罗斯大不相同,可是我们青年应该到农村去,要学习俄罗斯青年在农村宣传运动的精神,真正投入到农村建设中,为农村发展做些实事。他说:“我们中国是一个农国,大多数的劳工阶级就是那些农民。他们若是不解放,就是我们国民全体不解放;他们的苦痛,就是我们国民全体的苦痛;他们的愚暗,就是我们国民全体的愚暗;他们生活的利病,就是我们政治全体的利病。去开发他们,使他们知道要求解放、陈说苦痛、脱去愚暗、自己打算自己生活的利病的人,除去我们几个青年,举国昏昏,还有那个?”[5]423李大钊重视农民,视农民为可以发动起来的主要革命力量,所以青年知识分子要到农村去,把“现代的新文明”的种子播撒到广袤的乡村之中,传播于广大农民群体之中,潜移默化地为中国武装起坚定且强大的革命力量。

李大钊反对阶级压迫,尊重农民,尊重劳动,倡导尊劳主义,倡导“联合,互助,友爱”。李大钊强调劳动的重要性,他认为“人生求乐的方法,最好莫过于尊重劳动”[5]439。劳动能够提供人们的物质生活资料,在精神上也可通过劳动摆脱一切苦恼。他将劳动赋予道德的使命,将劳动看作“民”之升华的重要方式。李大钊对天演论也有新的理解和认识。他认为,从前讲天演进化,“都说是优胜劣败,弱肉强食,你们应该牺牲弱者的生存幸福,造成你们优胜的地位,你们应该当强者去食人,不要当弱者,当人家的肉”[5]376,这便是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本质表现。但是李大钊认识到“生物的进化,不是靠着竞争,乃是靠着互助。人类若是想求生存,想享幸福,应该互相友爱,不该仗着强力互相残杀”[5]376。因此,要发挥好青年知识分子的先进作用,将青年知识阶级与农民阶级联合起来,“到民间去”共同生活,共同劳作,共同对抗资本主义的罪恶。

以乡村为根据地,“以青年为粹,以农民为粹”[6],这是李大钊民粹主义思想发展的主要脉络。李大钊的“民”思想,实现了由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向号召广大青年“到民间去”的民粹主义的演化。

三、由“民粹主义”向“平民主义”升华

民粹主义的重农思想,在中国这个农民众多的农业大国有发挥作用的天地。李大钊吸收其理论精华,把农民的地位提升到新的高度,主张“知识阶级与劳工阶级打成一气”[5]422。这固然是其民粹主义思想积极的一面,但是民粹主义的产生源于空想社会主义,是一种带有乌托邦色彩的学说。五四时期,李大钊在受俄国民粹主义影响的同时,结合马克思主义理论,透过“民粹派乌托邦的外壳细心辨别农民群众真诚的、坚决的、战斗的民主主义的健全而宝贵的内核”[7],对于“民”之力量有了新的理解,对于“民”之地位也有了科学的认识。他指出中国要实施“平民主义”的政治,建立“平民主义”化社会,倡导“平民主义”文化,唯有“平民主义”才是时代的潮流。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下,李大钊的“民”思想完成由民粹主义向平民主义的升华。

(一)坚持“以劳动者为本位”的经济学观点

带有乌托邦色彩的“民粹主义”思想,对资本主义的厌恶源自于对旧制度的怀念,并非从理性的角度思考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存在的弊端。这就导致民粹派过高地强调农民的地位,过分地看重农民的力量。李大钊早期思想中受传统的“民本主义”影响深远,源于在“重民”这一问题上,传统的“民本主义”与“民粹主义”有一致性,这也是“民粹主义”之所以能够在中国成为一种思潮的重要基础。传统的“民本主义”是士大夫为保护封建君主制度而提出的“驭民”政策,他们所提倡的“为民”“惠民”“保民”“逸民”等构想实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士大夫高居“贱民”之上的“贵族气”的反映[8]。

随着对马克思主义学说的深入了解,李大钊对人的本质的认识开始有了根本性转变。1919年,他发表《我的马克思主义观》。这是李大钊真正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的重要标志,马克思主义学说是李大钊“民”思想逐渐趋于成熟的重要理论基础。文中李大钊以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为切入点,对经济思想史上的三大派别——个人主义经济学、社会主义经济学和人道主义经济学进行了简要梳理,对功利主义强烈的个人主义经济(也可以叫做“资本主义经济”)进行了批判。李大钊说:“从前的经济学,是以资本为本位,以资本家为本位。以后的经济学,要以劳动为本位,以劳动者为本位了。这正是个人主义向社会主义、人道主义过渡的时代。”[9]4此时,他已经深刻认识到了“劳动”“劳动者”在经济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其先前民粹主义思想中关于“尊劳主义”的主张为其接受马克思主义埋下了伏笔。另外,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使李大钊彻底从唯心主义思想中解放了出来,他意识到“经济构造是社会的基础构造,全社会的表面构造,都依着他迁移变化”[9]8。因此,在以“劳动”和“劳动者”为本位的经济制度中,整个“上层建筑”(如法律、政治、伦理及种种理想上、精神上的现象)对于“劳动”与“劳动者”的认识必然受到影响。

李大钊认为“一切社会上政治的、法制的、伦理的、哲学的,简单来说,凡是精神上的构造,都是随着经济的构造变化而变化”[9]14,也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李大钊列举法国历史上的政治危机,无论是拿破仑派、欧尔林家派,还是平民直接执政党,“背后都藏着复杂的经济意味”[9]16。他指出,以劳动者为本位的经济时代,必将是劳动者的执政时代。从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论来看,以“劳动者”为主的无产阶级才是社会的主人,这是李大钊追求“平民主义”的前奏,由此也可以说他的“民”思想又向前进了一大步。

(二)构建“人人平等自由”的“大同”世界

马克思主义所倡导的“经济论”为上层建筑的构建提供了新的思考角度,对于人的价值也有了更科学化的解释,这为李大钊“民”思想的转变提供了理论前提。李大钊认为,“有产阶级的生活”要依靠无产阶级劳工的劳动维持,而“劳工不只是价值的标准与理由,并且是价值的本体”[9]25。那么对于本身具有创造价值的劳工来说,他们有权力追求“人人平等自由”,实现真正的“民”之解放。

李大钊把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看作不能适应新生活、新现象的腐朽之物的总崩颓。他主张战后的新生活、新社会,“应是一种内容扩大的生活和社会——就是人类一体的生活,世界一家的社会”[9]146。我们必须构建起新的上层建筑,来适应新生活的要求。物质生活的变动必然引起“道德精神”之变动,“从前家族主义、国家主义的道德,因为他是家族经济、国家经济时代发生的东西,断不能存在于世界经济时代的。今日不但应该废弃,并且必然废弃。我们今日所需要的道德……乃是人的道德、美化的道德、实用的道德、大同的道德、互助的道德、创造的道德”[9]146!道德的变动是时代的召唤,这个时代是劳工阶级的时代,是世界经济的时代,我们需要的是适应经济时代的“新生活”“新社会”,与之相伴的是新的“主义”的产生。人们要有表达自己诉求的权利,要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李大钊在《北京市民应该要求的新生活》中从经济、教育、社会保障、交通出行、公共建设等方方面面提出了需要改良的要求。这便是李大钊所追求的“平民主义”生活,而这新生活需要将人类的个性解放,并与世界相融合,构建“人人平等自由”的大同世界。

另外,李大钊将妇女解放问题看作是实现“真正的解放”的关键一步。在他看来,一个社会里如果仅男子有活动的机会,妇女们的生活与社会分离,她们被关闭起来,那么“这个社会一定是专制、刚愎、横暴、冷酷、干燥的社会,断没有Democracy的精神”[9]89。李大钊批判了现代欧美的Democracy,认为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Democracy,因为他们的思想还是以男子为本位的,妇女们的利益并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事情。李大钊肯定了妇女的价值,认为她们“平和、优美、慈爱的气质”是转变专制社会的调节剂。这一阶段,李大钊将妇女地位放置在与男子等同的位置,认为唯有二者之和才是“人民”这个名词的真正内涵。他认为,“我们若要是要求真正的Democracy,必须要求妇女解放”,“两性之间的Democracy比什么都要紧”[9]90。只有妇女解放了,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人人平等自由,这是其“民”思想升华的重要表现。

(三)实现纯正的“平民主义”

经历了俄国十月革命的锤炼,无产阶级作为强大的革命力量登上历史舞台,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势如破竹,中国的民主政治有了新的希望。李大钊在困难中找方法,在失败中求经验,毅然树起了“平民主义”的旗帜。由民粹主义向平民主义的升华,是李大钊“民”思想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

李大钊将“平民政治”与“工人政治”作为实现纯正的“平民主义”之必经阶段。1921年,他发表了《由平民政治到工人政治》,1922年发表了《平民政治与工人政治》,更于1923年发表了《平民主义》,三篇文章具体阐释了“平民主义”的科学内涵。李大钊认为“Democracy这个字最不容易翻译”[10]1,如果以“平民政治”翻译它,那么只是政治上的一种解读,也可以说是一种制度上的表达方式。又或者可以直接将它翻译为“德谟克拉西”,这样便可以避免将它的意思变得狭隘。而“工人政治”亦可以说是一种新的德谟克拉西,它是为工人而存在的,所以“工人政治”是在特殊时代背景下催化的产物。然而无论是“平民政治”还是“工人政治”,它们都不足以成为一种伟大的潮流风靡全世界,只有“平民主义”才最贴近Democracy所代表的含义。在李大钊看来,对于Democracy这个词,人们不能只看到它的政治层面,它应该是包括经济、文化、哲学等各个方面,它不是具化的某一点,而是一个“抽象的人生哲学”,以“平民主义”翻译更符合其原意。

在李大钊心目中,平民政治制度不应特设阶级,人民要有选举权。他认为要实现纯正的“平民主义”,就要处理好“人民”与“统治者”之间的内在联系。在李大钊看来,现代“平民主义”的目的,已经不是“属于人民、为人民、由于人民的政治”,而是“属于人民、为人民、由于人民的执行”[10]147。李大钊说:“我们若欲实现‘平民主义’,不必研究怎样可以得着权利,应该研究怎样学会管理的技术。”[10]147李大钊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指导下,意识到人民才是社会发展的决定力量,强力的“统治”不是人民所需要的,近世的良政府努力的方向应当是依靠人民的“自由认可”,从而获得人民的认同感。

四、结语

李大钊“民”思想的形成与演进,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它不是简单的由“惟民主义”“民主主义”“民粹主义”“平民主义”衔接而成,而是几个主题相互交错并在不断“扬弃”中逐渐清晰的。“惟民主义”呈现的“民彝”思想中,“以‘彝’训法”为李大钊接受西方宪政制度下的“民主主义”埋下了伏笔。其鲜明的唯心主义色彩以及传统文化下的“民本主义”是李大钊能够接受“民粹主义”的重要因素。“民主主义”批判了“惟民主义”中“天赋人权”的观点,又融合宪政精神和人权理念,这无疑为李大钊接受马克思主义“人权观”,形成“平民主义”思想作了铺垫。“民粹主义”又批判了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虚伪性,把“民”之劳动者的政治地位提升至新的高度,这既是对“惟民主义”精髓的升华,也是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平民主义”时代到来的“前夜”。而“平民主义”则是在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同时,扬弃了“惟民主义”的唯心成分,批判了“民主主义”的“虚伪”本质,认清了“民粹主义”的反动实质之后而形成的。

探寻“惟民主义”“民主主义”“民粹主义”“平民主义”这些李大钊“民”思想演进过程中的重要节点,不仅可以再现以李大钊为代表的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对于救国救民思想孜孜以求的艰难历程,也有助于深化认识中国共产党“以人民为中心”思想的由来,对于新时代以“思想建党理论强党”为抓手的党建工作亦具有参考价值。

猜你喜欢
民粹主义李大钊民主
民粹主义研究的概念泛化问题及其辨正
李大钊《青春》
与李大钊一起就义的路友于烈士
中国式民主
李大钊
完善论与民主工具论
中共早期领导人李大钊英勇就义前后
生态民主
西方民粹主义专题研究
民主制度在军队推行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