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问题,包括内容和形式两方面。所谓文风不正,内容上主要指“假大空”,形式上则是在写作手法和语言表达等方面的炫耀,其表现往往是形式大于内容。在前几年高考作文中,最为常见的是华而不实。这种以文害意的文风和人们对文采的理解有关。其实,文采不只是语言华丽,朴素也是一种耐人咀嚼的文采,甚至更胜于华丽。苏轼有言“寄至味于淡泊”,梁实秋也说“绚烂之极归于平淡”。行云流水、行止自如之文亦可质朴如水,恰恰具有“似癯实腴”的独特魅力。多年来,高考作文一直强调要有文采,但是一提到文采,有人就把它等同于语言华丽。于是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华丽的文风盛行,全国各地的高考一类卷多为铺陈排比名句迭出的“美文”。而后学者以为单凭语言华美即可获得高分。殊不知,决定这华丽文采得到高分的是因背后流淌的真情实感。有之则为华而实,缺之则为华而不实,两者有着天壤之别!语言是思想的载体。正如朱光潜先生所言,更动了文字,同时也更动了思想。也有人说,语言是思想的外衣。外衣的美丑会影响人们对“穿衣者”的印象,但前提是“得体”,一味求美而失了体,美会向丑转化。如果思想是个婴儿,穿着成人外衣,再美也会给人以“营养不良”之感;如果思想是个男子,穿着女性外衣,再美也是伪娘一个;如果思想是具僵尸,套着绫罗绸缎,再高贵你也不敢多看一眼。
反对华而不实,反对“空洞、虚假、造作”任重道远。在此认识的基础上,笔者相信高考评价一定会坚持鼓励各种文风并存,包括华丽的文采。文采华丽并没有错,错在内容空洞虚假所致的矫揉造作。所谓“文章”,有“文”才成章,正如孔夫子的得意门生子贡说的那样,如果去掉有文采的兽毛,那么虎豹的皮革就和犬羊的皮革一样了。意思是语言表达毕竟有高下之分。但前提很明确,你必须是“虎豹”。所以,追求语言之美,先在准确、贴切、规范上下功夫,更不应丢了内容的匹配。在此基础上的典雅优美,才相得益彰。别颠倒了先后顺序,也别以为只有华美才会有“文”,否则,你只是头披着虎豹之皮的绵羊。
作文的“常青树”更在于内容的丰富独特。如果丢弃了文章内容而专力锤炼语言等技巧,无异于舍本逐末。巴金曾经说过,文学的最高技巧是无技巧。这并非说写作不需讲究形式技巧,而是说技巧运用的最高境界,乃是让作者心灵之泉能汩汩而出,让读者欣赏之时能不受技巧的干扰,专注于内容的感悟。因为,除了文章学家外,人们读一篇作品,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的往往不是技巧,长埋心底的回忆主要也不在于此。他们更关注的是内容,只有当内容打动了他,再度阅读时或许才会留意形式技巧的精妙。语言技巧和内容的关系,犹如服饰打扮和长相气质的关系。最佳状态是精美的服饰烘托出主人的相貌气质。当服饰的精美导致观者的眼光离开穿衣人,那就有喧宾夺主之嫌了。正如清朝魏际瑞所言:“大家文如故家子弟,虽破巾敝服,体气安贵;小家文如暴富伧奴,浑身盛服,反增丑态。非盛服不佳,服者卖弄矜持,反失其故也。”真正类比得恰如其分!
从这个意义上讲,假如在高妙的技巧和精彩的内容之间必须放弃一样的话,该放弃的应该是技巧。这样,既不会失其本,甚至不一定会“失其故”。这里所谓的“故”,自然是指朴素平淡的文风。奉劝同学们莫轻看了朴素平淡。须知平中常能见奇,淡中常有亮色。它可能是“绚烂之极”,它可能有“至味”寄其中。所以,不仅不能轻看,而且应该追求。因为,这是通往“大巧若拙”至高境界的必由之路。
可见,高考作文评价要求的不是风格统一,而是文质彬彬,内容形式水乳交融。要达到这一境界,最重要的是对文与质的关系有正确的认识,最先要做的是咬文嚼字。具体而言,要在修改上多下功夫。
一些考生故作深沉,喜欢大量引用名人名言,以显示自己有学问。相反的情况是:有的考生在作文中不注意修辞,有许多口语夹杂在里面,甚至还有粗鄙的语言。把作文等同于说话。这也是一种不好的倾向。
“明白如话”不等于“说大白话”。好文章往往如苏东坡所谓:“寄至味淡泊。”但是这种淡泊不是一般人能够达到的。笔者们有时赞扬某些著名学者写文章“表达清晰、明白如话”,这是指他们的文章已经达到一种境界,能够深入浅出,不是真的如口语说话一样。如叶圣陶、夏丏尊,当代的启功、张中行等人。他们无论写散文还是学术文章,总是能够把话说明白,让你能够懂,他们从来不故作玄虚,让人云里雾里搞不清。但是,口语与书面语终究是有差别的,这种差别是永远无法消除的。简言之,书面语总是典雅、简洁,口语就比较通俗,有时不免啰唆和粗俗。口语表达有具体的语言环境,当面说话,还可以通过肢体语言表达思想。但是我们写作文,是给阅卷老师看的,要考查你的语文能力的,当然要用完整的书面语。作文和小说不一样,小说为了刻画人物,有时把一些粗鄙的俗话乡谚用进去了,考场作文主要是说理的,要求用书面语来表达你的看法。清代桐城派古文要求“文贵雅洁”。笔者的理解,所谓“雅”就是“典雅”,当然是书面语。所谓“洁”就是简洁,“无取乎冗长”。所以,桐城派的古文,选取事例和运用语言,只期阐明立意——中心思想或基本观点,不重罗列材料,堆砌文字。
笔者觉得,虽然他们谈的是古文,但是可以作为我们老师和学生写考试作文的要求。我们不是要求考生把文章写得文绉绉,满口“之乎者也”,而是说,尽量要符合语言规范,少用或者不用网络流行语,句子要写完整,一句话与另一句话要有联系等。韩愈提出写文章“无一字无来历”,“唯陈言之务去”,前一句就是不要用杜撰的不规范的语言,不要用“无来历的词语”就是不要用辞典上查不到的语词;第二句是说不要用陈词滥调。这些虽然是古代人对写作的要求,但是笔者认为放在今天,仍然是有参考价值的。
几种“不宜”的修辞。这里笔者们不妨引一段清代唐彪的话来继续讨论。他在《读书作文谱》里有一节专门讲考试文章的“修词”,修词就是语言的锤炼:他提出几种“宜”和几种“忌”。宜,就是应该提倡的,如修词要轻新、典雅、秀逸、流利、包括抑扬合节、平仄和调等。忌,就是要避免的修词,如板重、粗俚、暗晦、庸熟、凿空、涩拗、重叠等等。
这些话看起来有点玄,其实,意思不难理解。就是考试文章语言要流畅清新,要典雅,读起来抑扬顿挫、朗朗上口。不要语言疙疙瘩瘩(板重),粗俗的口语俚语(粗俚)、晦涩(暗晦)、陈词滥调(庸熟),或者生造词语(凿空)、啰唆(重叠)等等。他还说:“宜者合一地亦佳,忌者必宜全去。”意思是“宜”提倡的只要有符合一条的地方也是好的,但是凡“忌”的地方,则必须要全去掉。这些要求虽然讲的是科考的经验,但是值得我们参考。让我们看看:大段引用名人名言,尤其是西方哲学的一些语录,而且不加解释,就会出现语句“板重”“晦涩”的现象。现在用俚语的情况不多,但是粗俗的网络语言屡见不鲜。至于用陈词滥调,包括流行的一些滥调的更是多见。
为什么要强调语言问题?因为高考是选拔考试,过去叫“抡才大典”。作为母语考试的考场作文,有命题要求,虽然不限文体,却更适合用议论文表达。你一旦选定了议论文体,就要“戴着镣铐跳舞”,不允许你自说自话。用叶圣陶先生的话来说,就是“命题作文是不自然的,又是不得已的”。高考作文意在检测你的语文素养和表达能力,总会有些相对统一的评分标准。除了内容,就是语言。语言问题是一个重要的判断标准。否则,“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谁来判定都会有歧义。没有标准,就会出现不公平现象。
为什么现在的学生在语言表达上问题比较多呢?笔者觉得有几个原因:
首先,重视审题研究,不重视文章的修改。不少学校教师在指导作文时,比较注重“审题”“立意”的训练。他们认为审题正确了,一篇文章大体不会被打低分。所以,每次出几个题目,让学生去思考,写出提纲来,再讲评讨论。审题立意当然重要,围绕它进行思维训练也颇有实效。但是如果对学生语言表达放任自流,粗鄙、晦涩、庸俗、凿空啰唆就会泛滥成灾。
笔者认为所谓“作文是无法教的”,“要靠学生自己去悟出来的”的说法总掩盖不了偷懒的态度,把指导学生修改作文看作不尊重学生的,有没有自己其实不会改甚至不会写的缘故呢?作文要修改其实无须讨论,通过讨论得出否定的结论更是荒唐。需要讨论的是如何指导学生修改,改到什么程度,如何通过修改指导让学生发现问题也看见长处,激发写作兴趣。依笔者的经验来看,作文当然可以教的,也是可以教好的,笔者也屡次表达过这个观点。这个“教”是教“规矩”。孟子说:“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巧,是教不出来的,但是规矩是可以教的。规矩之一,就是语言要求。
其次,学生写作文随写随丢。因为现在语文考卷阅读量大,学生来不及思考,等到写作文时,时间不够了,所以,现在的学生写文章大多数人是不打草稿的。甚至写好以后连读一遍都来不及,语言怎么能够好?写文章一挥而就,过去叫“文不加点”,就是温庭筠、苏东坡也写不出好文章来的,何况我们一般的学生。其实文章大家的好文章都是改出来的,韩愈、欧阳修就是一个典范。在一个水平面上,写一篇丢一篇,自己不修改,语言怎么能够有进步?上面谈到唐彪在《读书作文谱》里的一些话,他在讲了几个“宜”和“忌”以后,还说了一句话:“锤炼而后精,不锤炼未必能精也。淘洗而后洁,不淘洗,未必能洁也。落笔之时与脱稿之后,俱宜润色之。”笔者觉得学生应该明白,自己的文章一定要自己修改,即使考场上来不及打草稿,平时要打草稿多修改,这样在驾驭语言上才能有进步。否则,写了几十篇只是重复劳动,毫无长进。
我们可以做的是把以前的作文拿出来好好修改一下。从语言上进行修改,首先是表达力求书面语。学校是教学生书面语的地方,学生的书面表达自然也应该以书面语为准。基本标准是“简洁明了,规范典雅”。在不断的语言修改中,你会发现,正如朱光潜先生所言,“更动了文字就同时更动了思想情感”。修改语言的同时,思想也变得清晰真切起来。用英国小说家乔治·奥威尔在《政治与英语语言》一文中的话说就是:“清晰的语言最大的敌人就是不诚实。当一个人宣称的目的和真实的目的存在差距时,他会本能地倾向于使用冗长的文字和颇费周章的成语,就像乌贼故意放烟雾一样,以此扰乱人们的视线。”可见,修改语言,收获的不仅关乎语言,还关乎思想的真切和思路的清晰啊。
笔者曾以高三学生为对象做了一项实验。布置学生当场作文,打分后不做评讲、不写评语即予发还。两周后以同样题目考试,结果该班学生并未因事先做过此题而有明显进步,和其他事先未做过该题的班级相比,成绩依然相差无几。这说明:就限时作文而言,如果没有写作后的评讲修改,重写旧题,学生的作文水平不能得到提升。这就像语文阅读学习以及其他学科的学习一样,下课后不加理解消化,练习后不做总结订正,今后遇到同类问题,仍可能重复犯错。这正应了“学过不等于学会”这一朴素的真理。
作文修改,正是由“写过”迈向“会写”的必由之路,是改变“空洞、虚假、做作”之风的有效手段。修改,是总结,是发现,是提高,更是走向成熟、避免重蹈覆辙的良药。从这个意义上讲,找十个题目各写一遍,不如找三四个有代表性的题目,去逐一进行反复修改的工作来得有用。前者虽每篇费时不多,结果却事倍功半;后者虽每篇费力较多,结果定能事半功倍。不同题目的作文各写一遍,增加的是量的积累,同样的题目修改三四遍却很可能产生质的变化。因为,修改的过程同时也是思维、语言、知识综合运用的过程。多次经历反复修改的过程,你的眼界就会拓宽,品位就会提升,思想就会成熟。作文水平,在这一“实践、修改”的循环中,一步一步地拾级而上,从而不再跌落到过去的水平。反之,则可能小起大落,如离群孤雁,迷失方向。
修改到什么程度为止?尽己所能地趋向立意独特、表意畅达、结构圆合、词句精确。也就是说,要以咬文嚼字的态度去修改文章。这并非笔者的发明,翻开中外大师的著作,几乎都有这方面的议论。我国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在《咬文嚼字》一文中说得透彻:“无论阅读或写作,我们必须有一字不肯放松的谨严。……文字上面有含糊,就显得思想还没有透彻,情感还没有凝练。”他认为,“咬文嚼字,在实际上就是调整思想和情感”。为了强调咬文嚼字的重要性,朱光潜甚至称:“从来没有一句话换一个说法而意味仍完全不变。”
有人认为朱先生的话过于绝对,甚至谬称相近的词语并无差别,拘泥于词语是玩弄文字游戏(可怕的是这种说法得到了部分教师的首肯,进而影响了部分同学的学习态度)。笔者不知其理由何在。但笔者知道,一个人对表达内容的重视程度从词句运用、先说后说上一看便知。态度越郑重,表达越字斟句酌,态度越随便,表达越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