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丽
(义乌工商职业技术学院外语外贸学院,浙江 义乌 322000)
中国古诗词是我国传统文化的瑰宝。中华古诗文历史源远流长,从诗经到乐府再到唐诗、宋词,诗词语言美、音韵妙、意境深。诗词如歌,抑扬顿挫;诗词如画,自然临摹。诗词作者们常常通过隐喻,将读者引向作者所要传达的意境,抒发个人情感、引起读者的共鸣;而很多诗歌中的隐喻,都是通过描写自然景物得以实现。在白描自然之景过程中,诗歌作者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将自然界中的景与物栩栩如生地跃然于纸上,向读者呈现万物的自然本性美。如元朝王冕的《墨梅》:
吾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诗歌主题看似赞美了墨梅只愿给人间留下清香、不求夸赞的美德,实际上是通过暗喻手法,借梅自喻,表达诗人自身对待人生的态度以及不受世俗污浊之风侵害的高尚品德。“花开淡墨痕”“清气满乾坤”两句诗词,将梅花傲放、清新亮丽、高雅脱俗的自然本性美,生动地呈现在读者眼前。
借物言志诗和感物诗中,诗人都对“物”的自然本性美予以生动体现。同样,骆宾王的《咏鹅》也不例外。《咏鹅》是中国人耳熟能详、节奏欢快、脍炙人口的咏物诗。全诗四行十八字,将碧波中欢快鸣叫的大白鹅自由自在、快乐悠然的神态栩栩如生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咏鹅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鹅,鹅,鹅”,一个“鹅”字重复三次,单独成行,既强调了诗歌的主体,又通过叠字强烈的字音冲击,实现情感的饱满抒发,体现了作者对鹅的喜爱之情,也为作者接下来对鹅的尽情歌咏,做好了充分的铺垫准备。接下来的三行中,作者仅仅通过十五个字,从“形”“音”“色”及“动”四个方面,通过听觉与视觉、静态与动态、音声与色彩完美结合,将“鹅”的自然本性美展现得淋漓尽致、跃然纸上:
(一)形:“曲项”。据新华字典,“曲”义含“弯转,与‘直’相对:弯曲”;“项”为“颈的后部,泛指脖子:颈项”。鹅的曲线美和婀娜通过“曲项”十分灵动地呈现在读者眼前。孩童时的骆宾王抑或未曾想过“鹅”形体的曲线婀娜,只是单纯地对水上的白鹅进行直观的陈述,但恰恰是这种直接的描写,给读者以强烈的形象感和共鸣感。
(二)音:“鹅鹅鹅”,是作者呼喊鹅的声音;此处的“鹅鹅鹅”也可以理解成鹅的欢快叫声。“歌”,意为“唱:歌唱”,是充满了诗人童真联想的拟人写法,侧写出“鹅”在水中游泳时的欢快自得、悠然自在的状态,貌似鹅们也都心情大好,以至像人一样开心得“手舞足蹈”“引吭高歌”,通过歌唱抒发自己愉悦的内心。
(三)色:“白”毛,“绿”水,“红”掌,“清”波,将“鹅”这种动物与自然的优美背景巧妙而和谐地融为一体。同时又将“白、绿”、“红、清”几色对比,从视觉上给读者以冲击;四种颜色既给读者以明亮欢快的感觉,又将“鹅浮于水上”的情境牢牢印于读者脑海中,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其中“清”指“水或其他液体、气体纯净透明,没有混杂的东西,与‘浊’相对”。“清波”,既展示出作者眼前白鹅浮于之上的水的清澈,又映衬出白鹅的洁白无瑕,鹅与水相应相称、如诗如画,一幅自然美景被这几个颜色之词勾勒出来。
(四)动:“向天”“浮”“拨”几字一出,“鹅”就灵动起来。“向”意为“对着,朝着,与‘背’相对”以及“目标,意志所趋”。虽词性为介词,但含有趋势与动向之意,也就具有了动态之感。因此,“向天”即鹅的“曲项”朝着的方向是天空,鹅的目标也是天空;通过“向天”一词勾画出鹅“下浮于水、上仰望天”,“与水嬉戏、与天同乐”的图景,“向天”不仅描绘了“鹅”的动作,“天”字又引出了浩瀚静美的自然景象。“浮、拨”二字的使用既生动、又贴切,既将“鹅”的动态描写出来,又能看出“鹅”的动是自然的、优雅的。“浮”义含“在水或其他液体上面漂”“可移动的,不固定的”等,[1]“浮”字再现了“鹅”的轻松惬意,同时不乏“动态”之感;而“拨”义含“用手指或棍棒等推或挑”,从词典释义看出此诗中使用了拟人手法,将“鹅”的优雅体态予以了充分体现。[1]
《咏鹅》诗歌之所以流传千古,在于此诗将“鹅”的自然本性美既以诗歌为载体——简短、韵律感强而脍炙人口,又似一幅生动的画呈现出来,[2]读者难以不过目不忘、“过耳”牢记。
《咏鹅》的经典,造就了其今日的诗歌地位,也吸引着中外学者们竞相对其翻译。许渊冲、金于、朱曼华、刘军平、John、Tr. Rhapsodia_晚枫以及小李飞刀都对此诗进行了英译,[3]许渊冲、金于、刘军平、John等几位的英文版翻译各具特色:
O Geese
O geese, O geese, O geese!
You crane your neck and sing to sky your song sweet.
Your white feathers float on green water with ease.
You swim through clear waters with your redwebbed feet.
Swimming geese
Look, Geese! How happy they are!
Holding up their long and bent neck,
They crying merrily towards the sky.
They’re swimming happy and joyful,
With white feathers on green waters,
With red webs under the clear waves
Ode to the Goose
Quack Quack,merrily sings the goose,
Raising its head a tune from its mouth pours.
Blue water moors the white feathers,
Its red palms ply the waves as oars.
The Geese
The geese!The geese!The geese!
skyward sing through curved necks!
Plumage f l oating in green streams;
Red paddles stirring up clear ripples.
各位译者的译作抑或押韵流畅、抑或生动形象。李敏生认为朱曼华“‘从容不迫’……译事认真负责”;“他的英译尤其注重形象、意境和联想的再创造”。[4]基于此及“咏鹅”诗本身自然本性美的特征,本文以朱曼华先生的英译为例,分析朱曼华在“咏鹅”诗英译过程中将“泳鹅”之自然美再现的过程。以下为朱曼华英译的《咏鹅》:
Goose
Goose, Goose, Goose, Hi!
You with a long-crooked neck sing to the sky,
Floating on green water by feathers in white,
With red-webbed feet stirring in blue dye.
朱曼华先生英译的“咏鹅”,通过四行二十八个英文单词,也像原作者骆宾王一样,从“形”“音”“色”“动”四个方面将“游泳之鹅”的自然本性美进行了再现。
(一)形:“long-crooked neck”对应原诗的“曲项”。根据有道词典简明汉英词典释义,“crooked”指“不直的,弯曲的”。“long-crooked neck”意是“长长的、弯弯的脖子”。
(二)音:“goose”,本指“鹅”;这里和原诗中作者对鹅的三声喊叫“鹅,鹅,鹅”相对应,展示出作者对鹅的喜爱以及明确诗作所咏之物的主题;“sing”意为“唱歌,歌颂,鸣叫”,对应原诗的“歌”;从“唱歌”含义出发,译者也运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
(三)色:“feathers in white”“green water”“red-webbed feet”“blue dye”,将原文中四种颜色和鹅的羽毛、脚蹼、水以及波浪,进行了几乎对等的翻译。“feathers”指羽毛,“white”指白色,“green water”“red-webbed feet”“blue dye”的意思分别为:绿色的水、红色的脚蹼、蓝色的染料。其中“blue dye”的运用,跟原文的“清波”并没有完全对应,这抑或是一种遗憾,然而却实现了诗歌韵律整齐的文体特征,与上面三行诗末尾中“Hi,sky, white”的音律“[ai]”完全一致。此外,虽然字义上“blue dye”与原诗作“清波”未能完全对等,但基于朱曼华先生“译的诗像诗,读起来自然流畅、有美的韵律”(李敏生,2016),《咏鹅》的译文也体现出他译作的这一特点。
(四)动:“to the sky”“floating”“stirring”,译出了原诗作中鹅的灵动。 “to”在英文中为介词,表示对象或目的;原诗中的“向”也有介词的词型。“to”和“向”在词性和词义上实现了一致。 “float”指在水中或者空中“浮动,漂流,飘动,飘移”;“stir”指“(使)微动”。这两个动词和原文的“浮”与“拨”意义一致。
朱曼华先生的译文向英文读者们还原了原作中鹅、天、水构成的一副自然美景,同时不失诗歌的韵律之美。将其英译文直译为现代的普通话,大概如下:
鹅,鹅,鹅,嗨!
长长的弯弯的脖子向着天空高亢,
洁白的羽毛浮荡在水上,
红红的脚掌拨弄在蓝色中。
可以看出,译者的28个英文词,译为白话文后内容几乎和骆宾王原诗字词的内容完全吻合(“Hi”,“long”以及“blue dye”词除外,原诗中并无“嗨”“长”词;“blue dye”前文中也予以解释,与原诗没有完全对应),也通过白描的手法,简单地略加勾勒,将原诗中鹅的鲜明活泼的动态形象以英文诗歌再现,体现了“游泳的鹅”的自然本性之美。其中译者加上来的“Hi”,起到了保持整首诗歌韵律一致的作用;“long”在英译文中,将“曲项”的含义拓展为“弯弯的、长长的脖颈”,更加体现出鹅婀娜体态的自然本性美;“blue dye”再次实现诗歌韵脚一致。因此,朱曼华的《咏鹅》英译文,对原诗歌中的自然本性美进行了很好的转译和构建。
本文将朱曼华的英译《咏鹅》和原文对比,分析了原作和译作分别从“形”“音”“色”“动”四个方面展现和构建了鹅、天、水的自然本性美。从对比分析中发现中文古诗及翻译过程中的几个特点及启示:
(一)中文古诗翻译中“信达雅”翻译标准的可行性
余再山认为“不能够遵循‘信、达、雅’标准而盲目翻译中国古典格律诗,以免使中国古代律诗的艺术价值大打折扣,造成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损害和负面影响。”[5]从中国古诗的特征看,“隐喻是诗歌的生命原则,是诗人的主要文本和荣耀;诗人的大脑完全是一套隐喻的句法;隐喻是自然的揭示者……是诗歌的实质。”[6]隐喻是诗歌尤其是中国古诗的典型特征,而这一特征貌似使诗歌翻译过程难以遵循信达雅标准,但通过朱曼华的《咏鹅》英译文可以看出这一点是可以做到的。这是由诗歌所运用的写作手法特征——白描,以及作者深厚的语言功底、从容不迫的做事风格等综合因素达成的。赏析朱曼华英译文的《咏鹅》,既可感知原诗作的内容,译者凭借不拘泥于原诗作三行押韵的形式,又让读者深深感受到英文表达的优美雅致,做到了“不悖原文……不偏离,不遗漏……不拘泥于原文形式,译文通顺明白……选用的词语要得体,追求文章本身的古雅,简明优雅。”因而“信达雅”翻译标准在中国古诗英译过程中是可执行的,而执行难易度更多取决于诗歌的创作手法和所使用的隐喻的数量。由于不同语言之间的文化差异,隐喻数量越多,译者越需在译文中补加文化背景信息或例举目的语文化中对等的隐喻表达。
(二)中文古诗精悍的难企及性
语言学上,汉语和英语属于不同的语系;汉语重“意”,英语重“形”。英语在行文中对于句子主干成分等语法方面要求更严格,不能轻易省略主语谓语及必要的虚词,而汉语则不同。不影响语义的前提下是可以省略句子主语等成分的。这意味着在相同文义内容的前提下,汉语所使用的词数很可能会少于英语单词数。如《咏鹅》诗作仅十五个汉字,而就目前的几种英译文而言,英译后至少要二十二个单词,朱曼华先生的译文为二十八个英语单词。这是由语言本身的特征决定的,并非译者凭借个人一己之力可以从容做到的。因此译者在英译中国诗歌过程中能够做到的是将英文词汇在表意、传神的基础上,尽力减少所使用的英文词汇数量。
(三)中文古诗英译过程中音律的可实现性
《咏鹅》诗中有三行押韵,其中第三行的“水”跟其他三行差异大,未能实现押韵。朱曼华的英译诗中四行末词分别为“Hi, sky, white,dye”,做到了每行押韵。笔者研读朱先生的译作时还曾思考为何在原文内容基础上加了“Hi”这个英文单词,而后推测这应是为了达成诗歌押韵的目的,可见朱先生对于中西诗歌和语言深厚的理解和巧妙的运用。
中国悠久的历史造就了中华民族博大精深的文化,而中国古诗又是中华文化的浓缩和精华。在世界融合、民族振兴、文化自信的背景下,中国古诗外译的意义更加重大。而如何将中国的文化瑰宝以英文诗歌形式再现,呈现给广大英文读者们,是译者追求的目标和肩负的使命。由于英汉不同语系的客观条件制约,译者们在英译中文古诗过程中,不必过多追求英译文字数的短小精悍(这也是很难在满足“信达雅”前提下实现的),而更应该关注诗歌音律的实现和原文意境的再现,既将自然之美呈现给读者,又不失诗歌朗朗上口之特点,尽力契合诗歌“信达雅”的翻译标准再现中文诗歌精粹且不失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