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被掩埋的巨人》中母龙的形象

2020-12-19 15:02杜明业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亚瑟王高文不列颠

杜明业

(淮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1954-)曾在2015年推出长篇小说《被掩埋的巨人》(The Buried Giant,Faber & Faber)。该作品把背景设置到亚瑟王去世以后的英格兰,讲述一对老年夫妻埃克索(Axl)和比特丽丝(Beatrice)在寻子过程中的经历和见闻。小说富有中世纪传奇的色彩,充满了食人兽、精灵和魔鬼的描写,塑造了母龙魁瑞格(Querig)的形象,融奇幻小说的叙事模式和记忆主题于一体,再现了英国民族形成之初的模糊历史,以隐喻的方式凸显了石黑一雄对现实问题的关切。小说问世以后,受到《纽约时报》的好评:“具有一切巨著应该有的东西:读完之后久久难以忘怀……它是一部出色的小说。”[1]艾伦·卢派克认为:“石黑一雄的《被掩埋的巨人》的背景设置在亚瑟王去世不久,完全可以看作是一部亚瑟王小说。”[2]118本文认为,小说中的母龙是亚瑟王的一份政治遗产,具有鲜明的政治色彩,是否屠龙的背后隐含着复杂的政治意蕴;该小说可以看作是一种现实隐喻。

一、恶龙形象的延续

《被掩埋的巨人》中的母龙是怎样的形象?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不妨简单地回顾一下西方文化背景下龙的形象变迁。除了在中国、日本、埃及、印度、以色列、古巴比伦、古亚述等这些东方国家以外,西方的希腊、意大利、德国、英国以及北欧各国的神话传说或民间故事中都有龙的传说。西方世界一般认为龙是像晰蝎的一种两栖爬行动物,身躯庞大且力大无穷,食田地,伤人畜,无恶不作,吐出的毒气成为瘟疫沼泽,并且会喷火。在希腊语中,龙(δράκων)这个词原来任指一种大蛇。在希腊神话中,龙生活在阿苟思海湾罗娜地方沼泽中,称为“罗那九头蛇”(Lernaean Hydra)。其头如骆驼,爪子似鹰,耳后有角,腿粗壮,脖子长,尾巴大,有翅膀,身上带角、刺或毛皮,后被赫拉克勒斯处死。希腊龙的形象在欧洲各地得到传播。在近东世界,蛇是巨大的、致人死命的,因此它是恶的象征。古代希腊人和罗马人接受了近东关于蛇的看法,将其视为邪恶的象征,但是有时也把居住在大地深处、目光锐利的龙看成是仁慈的。不过,总的说来,龙的邪恶形象更广泛被接受。

中世纪时期,欧洲龙的形象出现了较大的变化,它有毒,能喷火,长着蝙蝠状的翅膀,肚子大,形状怪,喜欢居住在巨大的洞穴、火山口、湖泊或海洋中,常以人或动物为食,且贪财、狡诈、残暴。在《圣经》中,龙被描绘成罪恶、狡诈和残忍的形象。据统计,《圣经·旧约》中共提到龙21次。在赞美诗第103 篇里龙被描述为“很大的海怪”;在赞美诗第90篇里,龙被描述为毒蛇。在《圣经·启示录》中,当一位妇人即将生产时,一条红色巨龙(a great red dragon)从天而降,七头十角,七头上戴着七个冠冕,尾巴拖着天上星辰的三分之一,准备吞噬妇人的孩子。“巨龙就是那古蛇,名叫魔鬼,又叫撒旦,是迷惑普天下的。”[3]598在与米迦勒恶战以后,巨龙战败,从天上跌落到地面的海边。在基督教美术作品中,龙总是代表邪恶。一些圣徒如圣麦克尔、圣乔治等人都是以杀死龙作为他们的巨大业绩。可以说,随着基督教的传播以及欧洲人的扩张, 龙是魔鬼撒旦的恶名在欧洲乃至全世界传播开来。这导致弗莱在《批评的解剖》中将“龙”的文学原型归结为“魔怪”,因为“它(指《圣经》中的龙——引者注)不仅穷凶极恶,而且还属于传说中的东西,所以反映了罪恶的矛盾性质,因它既是道德上的事实,又遭到永久的否定。”[4]211

英国民族史诗《贝奥武甫》中的龙作恶多端,史诗将其称为“妖怪”“妖龙”“恶龙”,是“宝藏守卫者”“古墓看守者”“年迈的夜间飞行者”“人民的伤害者”,能够喷吐“炽热的火焰、毒气和毒液”[5]1688-1694。这条龙呈蛇形,有双翼,会游泳,能吐水,有毒牙。因为有人偷去古墓中的一只金杯,恶龙便吐火烧毁庄稼房屋,最后与贝奥武甫和威依拉夫相斗,这条龙被他们合力杀死。在诺曼人征服以前的英国,龙曾经是皇家的主要战争徽记。中世纪的亚瑟王传奇中也有龙的形象:龙是蛇形,有翼,能够喷火,能鼓雷,出入云端,龙有金黄、赤、白三种颜色。尤其是在马克·阿特金斯导演的电影《梅林与龙之战》(Merlin and the War of the Dragons,2008)中,龙的形象即是上述形象。龙还参与了撒克逊人和不列颠人的争斗。电影中的梅林和凡丁格均能指挥龙参与战争。著名的《高文爵士和绿衣骑士》(创作于大约1370-1390之间)描写高文在挑战绿衣骑士过程中的奇遇。高文在寻找森林绿色教堂的过程中曾经和恶龙进行过殊死的搏斗,最终凭借自己旺盛的斗志和高超的武艺战胜恶龙。此后,龙在斯宾塞的《仙后》、马洛的《浮士德博士》等西方文学作品中不断出现。20世纪的不少西方作家尤为喜爱将龙写入自己的作品,如J.R.R.托尔金的小说《霍比特人》(1937)将史矛革(Smaug)塑造成特别贪婪、强壮和邪恶的龙。1997-2007年间出版的《哈利·波特》也塑造了各种龙的形象。

总而言之,在西方文学中,龙是以邪恶的形象出现的,是非正义的代表。因此,在西方文学史上出现了非常多的屠龙故事。

回到石黑一雄的小说文本。《被掩埋的巨人》的前半部分几乎没有对母龙的直接描写,只是从侧面加以烘托。在“高文(Sir Gawain)的第二次浮想”中,高文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回顾了亚瑟王让高文、米勒斯等五名骑士苦战恶龙的经历。他们中两死三伤,最终驯服了凶猛暴躁的恶龙。梅林在母龙的气息里施展魔法,她喷吐的迷雾(mist)抹去了两个民族之间仇恨的记忆,使得“老仇敌变成了兄弟,每个村都是”,不列颠人和撒克逊人和平相处了多年。小说后半部分一直围绕着寻找母龙展开叙事,最终埃克索等人在一个坑里终于见到了龙的真面目:

“她俯卧着,脑袋扭在一边,四肢伸开,这姿势让人觉得是尸体,被人从高处扔进了坑里。……她瘦弱不堪,……残剩的翅膀不过是一层层耷拉着的皮,不仔细看的话,会以为是龙两侧堆积的树叶。龙的脑袋扭向与灰色砾石相对的那一侧,所以埃克索只能看到一只眼睛,上面有海龟那样的眼皮罩着,无精打采地一睁一闭,遵循着某种内在节奏。这一动作,加上脊背的微微起伏,是魁瑞格仍旧活着的仅有迹象。”(292-293)

这种寻找让自然想到了康拉德的《黑暗的心》中马洛寻找库尔茨的经历:马洛等人一路历尽艰辛沿着刚果河逆流而上终于见到病入膏肓的库尔茨。维斯坦等人怀着屠龙梦见到的垂垂老矣的母龙,她早已不是处于青壮年时期的龙,而是一条瘦弱不堪形同僵尸的老龙。

显然,石黑一雄笔下的龙不同于传统的西方文化中的恶龙形象。她是一条苟延残喘的雌性龙,其存在的价值就是不断喷吐迷雾,让人患上失忆症。当然,这种失忆有它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好的一面在于不列颠人和撒克逊人彼此能够暂时和睦相处。尽管妖雾弥漫,人们的记忆中仍然保持一种美好的回忆,比如埃德温脑海中残存的母亲的呼唤,比特丽丝老夫妻对孩子所流露的爱,高文骑士对亚瑟王的忠诚等。不好一面在于,母龙经常攻击附近的村庄,伤及无辜;迷雾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如老夫妻失去了记忆,难以想起他们的孩子;迷雾使埃德温和三个小孩失去了母爱等。可以说,母龙的形象是矛盾而复杂的。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她被梅林施以魔法。如前文所言,如果失去了魔法,魁瑞格本质上仍是一条恶龙,没有摆脱西方文化传统中恶龙的本质和形象。

二、母龙:亚瑟王的政治遗产

母龙喷吐的迷雾使不列颠人和撒克逊人集体性地失忆,彼此和平相处,在这个意义可以说母龙是和平的维系者。小说写道,亚瑟王率领不列颠人抵抗撒克逊人的入侵,在一场战役之后,亚瑟王违背了双方签订的和平协议,命令十几个士兵屠杀撒克逊村庄的妇女、儿童,以获得高文为之辩解的“持久的和平”(216)。唯一让高文感到欣慰的是,屠杀发生时,他不在场,他和其他人被亚瑟王命令去降伏母龙。被施展法术的母龙喷吐迷雾以让人暂时失去仇恨的记忆,维系着不列颠和撒克逊人之间的和平。正如在小说开始时所描写的那样:不列颠人和撒克逊人业已停战多年,两族和平混居,原来的敌对和仇恨已经被和平与友好代替,很多人“在和平中慢慢变老”(217),母龙在维系两族之间和平的局面。

作为有生命的母龙,那么又是谁在维持其生命的延续呢?是高文和修道院的僧侣们。以高文为例,高文骑士是英国亚瑟王传奇中的一位重要人物,圆桌骑士之一,亚瑟王的外甥。在《高文爵士和绿衣骑士》中,高文尚处风华正茂的时代,独自战胜恶龙,显示他具有旺盛的斗志和高超的武艺。而《被掩埋的巨人》中的高文戏仿了《高文爵士与绿衣骑士》,只不过石黑笔下的高文已是风烛残年,高文也自嘲自己是“上了年纪的傻子”。他既是当年的降龙者,也是现在的护龙者。不过,这种秘密身份到小说末尾才暴露出来。当然,作为护龙人,高文的任务注定是完不成的。

维斯坦是坚定的屠龙者。在是否要立即结束这条垂死之龙的生命问题,高文和维斯坦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两人的冲突是高文所代表的不列颠民族与维斯坦所代表的撒克逊民族之间的冲突。高文深知眼下暂时的和平背后的真相,主张让这条年迈的龙自然死去,而维斯坦则坚定地要处死母龙以便为被屠杀的撒克逊妇女、儿童复仇。在高文看来,母龙的魔力会让和平持续得更为久远些,一旦她被杀死,沉睡多年的不列颠人和撒克逊人之间的仇恨将被唤醒。他对埃克索说:“以前我们为土地、为上帝而战,现在我们又要作战,为死去的战友们报仇,而那些人本身也是在复仇之中被杀害的。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婴儿长成大人,只知道年年打仗。”(280)他在思考亚瑟王所发起的对撒克逊人战争的意义,反省自己早年的征战,希望迷雾带来的和平能持续更久些。他知道维斯坦的使命所在,又悲叹自己年迈,再也无力护龙,无奈之际用恳求的语气对维斯坦说让母龙自然死去。但是他的言辞并不能打动维斯坦,也不可能阻止他屠龙。在两人的角斗中,高文终因年老力衰倒在身强力壮的维斯坦的剑下。高文的死去,标志着维斯坦屠龙的最后障碍已经消除,同时也象征着和平即将结束,另一场屠杀、复仇即将登场。

这是因为小说中所谓的和平是建立在屠杀、母龙和魔法之上的,而不是两族间真正的、永恒的和平。如果说母龙是亚瑟王留下的政治遗产的话,母龙显然不能维系永久的和平。原因如下:首先,母龙有限的生命难以长期维系脆弱的和平。母龙毕竟不能长生不老,总有衰老、死亡的时候。而当那一天到来时,也就是和平即将消失的时间。其次,母龙的受害者会杀死、毒死或者用其他方法结束母龙的生命。母龙的守护者既有修道院的僧侣,也有年迈的高文,而维斯坦是坚定的屠龙者。迷雾使三个孩子失去母亲,为了找回失去的母爱,她们恳求老夫妻牵着有毒的羊去毒死母龙;埃德温也因迷雾而失去母爱,他是一位坚定的少年屠龙者。可以说,这些母龙的受害者都渴望尽快除掉母龙,因为它一旦死去,迷雾驱散,记忆恢复,他们也许会找回自己所需要的东西。第三,最为关键的是,“仇恨的循环根本没有打破”(216)。小说中的撒克逊和不列颠两族间的和平是表面的和短暂的,其根本原因在于关键是没有实现两族人之间真正的和解,两族人间的仇恨如地下的烈火在运行,迟早要燃烧。在亚瑟王下令屠杀以后,高文清楚地意识到情势的严重性。他对埃克索说:“想想吧,先生。你怜悯的那些撒克逊男孩,很快就会成为武士,迫不及待地要为今天丧生的父亲报仇。那些小女孩的子宫里很快会生出更多的武士,这屠杀的魔咒(circle of slaughter)永远不会破解。”高文甚至称之为“邪恶的魔咒”(216)。是的,“仇恨的魔咒”(circle of hate)永远没有破解,和平怎能获得?借用维斯坦的那句话,即“和平建立在屠杀与魔法师的骗术之上,怎么能够持久?”(294)

三、恶龙的现实隐喻

对现实的关注、寓言式的写法和充满隐喻式的叙事,给小说本身蒙上一层薄雾,增添了魅力。石黑一雄曾说:“我非常关注当代现实事件:南斯拉夫的分裂、卢旺达大屠杀、二战后的法国……但是我并不想把这部小说设置在上述特定的历史事件中,让它读起来像是一部报告文学……作为一名小说家,我想写点更具有隐喻性的作品。”[6]不难看出,石黑一雄的创作有着强烈的现实关注,只不过他以艺术的形式曲折地去表达这种关注而已。

如果说小说中的英格兰大地上的迷雾掩盖了不列颠人和撒克逊人之间仇杀的记忆,那么小说故事泥土中则深埋着死者的骸骨。读者在阅读过程时不时地会遇见这种带血的文字。当高文爵士和埃克索从修道院的暗道来到一个大的房间时,高文告诉埃克索说他们所在之地是古老的墓地,高文说:“先生,我敢说,我们整个国家都是这样,翠绿的山谷,春天里怡人的小灌木丛。可是,你往土里挖,雏菊毛莨下面,就是死者的尸骨。……我们的土地下面,埋着过去屠杀留下的遗骸。”(171)撒克逊人和不列颠人之间的惨痛历史就这样被泥土掩埋住,这一段历史的记忆也被迷雾遮蔽。这种被刻意遮蔽的历史有其两面性,一方面,母龙喷吐的气息使得不列颠人和撒克逊人忘记了曾经的血腥和屠杀,两个民族之间出现和平局面;另一方面,母龙的气息使人都患上了奇怪的健忘症。也因为如此,任何的记忆都值得珍贵,正如比特丽丝所说:“有了这迷雾,任何记忆都是宝贵的。”(77)但问题是,这种健忘掩盖了诸多个人的、民族的惨痛历史。

亚瑟王违背和平协议下令士兵屠杀撒克逊人,很多骑士成为“屠杀婴儿的刽子手”(217),这种行径在不列颠人和撒克逊人之间建立了无尽的仇恨。母龙被维斯坦杀死后,比特丽丝担心“多少古老的仇恨将在这块土地上复活”(305-306)。维斯坦却说:“惧怕就对啦,先生。巨人,以前埋在地下,现在动起来啦。他肯定很快就会起来,到那时候,我们之间的友好纽带,就会像小女孩用细细的花茎打的结一样,脆弱不堪。人们会在夜间烧掉邻居的房子,清晨将孩子们吊死在树上。河水发臭,河上漂着泡了很多天的肿胀的尸体。……一个个国家会相继沦陷,这儿会成为一块全新的土地,撒克逊人的土地,没有痕迹表明你们(不列颠人)曾在这儿生活过,除了一两群无人照看的绵羊,在山里游荡。”(306)维斯坦描绘的图景是令人恐惧的:深藏已久的仇恨随时将会被唤醒,它给人带来更强的仇恨与血腥;不列颠人和撒克逊之间短暂的友谊和表面的和平将不复存在。

由此看来,小说中的标题“被掩埋的巨人”(The Buried Giant)显然是一种隐喻,喻指迷雾遮掩下的仇恨将会再起,战争的硝烟将会被重新燃起。台湾译者杨惠君将此书书名译为《被埋葬的记忆》(台湾商周出版社,2015年8月出版)很好地诠释了小说的主旨。小说中的迷雾显然被视为仇杀的遮蔽物,但迷雾下掩盖的和平是虚假的和平。母龙在一定意义上象征着操纵历史的巨人。在一次访谈中,石黑曾经这样说:“每一个社会,甚至每一个人,都有一些深埋于心的暴力或破坏的记忆。《被掩埋的巨人》在探讨是否唤醒这些深埋于心的记忆会导致另外可怕的暴力的循环。是冒着灾难再起的危险还是把那些记忆深埋或忘记,哪一种选择更好?”[7]5他在深思:现实为什么会如此悲惨?在当今世界中,每个国家、社会乃至个体都有一条像魁瑞格一样的龙,都有一段又一段被埋葬的记忆。而是谁又在喂养、看护这样的龙,使它能够苟延残喘呢?在小说中,垂暮之年的高文爵士是亚瑟王指派的母龙保护者,修道院的部分僧侣是母龙的养护者,但在现实的世界中,谁又是集体的记忆操纵者?

如果我们联系现实,则会更加清楚作者的本意。以石黑一雄一直关注的卢旺达种族大屠杀(Rwandan Genocide)为例。这场大屠杀发生在非洲一个极端贫穷落后的国家——卢旺达,时间是在1994年4月7日至1994年6月中旬。它是胡图族对图西族及胡图族温和派有组织的种族灭绝大屠杀,在长达两个多月的时间内总计使得80-100万人失去了生命。这场屠杀给这个国度带来的是灾难性的后果——大批劳动力丧失,人口结构被彻底改变,国家经济几乎崩溃,社会局势动荡不安,外逃的极端主义分子对邻国带来安全威胁。为了纪念这场大屠杀,联合国将每年的4月7日定为“反思卢旺达大屠杀国际日”,旨在呼吁国际社会采取行动,防止卢旺达大屠杀事件重演。《卢旺达饭店》《四月的某时》《杀戮禁区》都是以这场屠杀为背景和题材的电影,再现了那段人类历史上惨绝人寰的历史。

那么,胡图族和图西族人如何看待这段历史?其中隐含的态度几乎和小说中的不列颠人与撒克逊人相同。小说中的不列颠人和撒克逊人分属于不同的部落,两族在魔法、母龙和迷雾的遮蔽下出现了表面上的和平,但是随着母龙被处死,迷雾的消散,战事必将再起,另外一场屠杀即将登场,维斯坦和埃德温将是其中的积极参与者。埃克索夫妇会不会成为维斯坦与埃德温的刀下之鬼,我们真的不好推测。这正如卢旺达大屠杀,胡图族和图西族人能否实现真正的和解?谁敢断言两族人从此会有持久的和平?虽然卢旺达大屠杀案件的6名嫌疑犯受到了终身监禁的惩罚,但是胡图族和图西族之间的仇恨是否已经抚平?贫穷等一系列的深层次的问题是否已经解决?谁都不能就这些问题给出明确的答复。倘若没有,仇恨的种子或许会重新发芽、生根,尽管我们都不希望如此。就石黑一雄而言,他以间接的手法关注现实事件,以历史喻指当下,告诫我们要从历史中汲取教训。

历史是应该被忠实地呈现还是被故意遗忘,人类一直面临这种伦理上的困境。如何对待人类群体、国家、阶级、宗教派别、种族之间的惨痛历史和创伤,如何对待个人生活的不幸历史和心灵创伤,是我们应该认真考虑的。“石黑一雄在此也探讨社会记忆及集体健忘的主题——社会如何面对、处理关于战争、暴力等伤痕记忆。”[8]70

让“仇恨的循环”终止还是继续,是生活在当代社会的人类必须要作出的选择。现实社会是真真切切的,没有母龙和迷雾帮助我们抹去集体性的记忆。即便是有,母龙毕竟要老去,迷雾终将消散。我们在面对人类群体、国家、阶级、宗教派别以及种族间的各种不幸、仇恨和血腥时,是背着历史的重负前行,还是选择性地有意遗忘,这是我们面临的伦理选择,这也许就是小说的现实意义所在。

注释:

①石黑一雄:《被掩埋的巨人》,周小进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年)293页。本文相关引文均出自该译本,随文标出页码,不再一一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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