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与绿色共享的哲学基础
——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到《资本论》

2020-12-19 14:38
关键词:马克思资本绿色

兰 洋

(中国人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2)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从新中国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重大成就出发,做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这一重大政治论断。值得注意的是,在新时代的条件下,要解决不平衡不充分发展的瓶颈性问题,不仅要实现一般意义的物质财富在不同阶层、群体、区域、代际之间的均衡分配,还应当实现对于绿色财富、生态权益、绿色发展条件和绿色公共产品的普惠式分配。后者就是我们所强调的“绿色共享”。这一点在当下的中国尤其具有重要性。这是因为由资源环境的过度消耗和有待完善的分配制度所共同导致的生态不公已经成为重大的民生问题,威胁到经济社会的良性运行和“五位一体”的总体布局。因此,“绿色共享”的提出,不但是一种学理的探讨,而且具有深厚的现实基础。我们认为,它延续了马克思对人的生存境遇的观照,体现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双重拓展。本着这样的自觉,本文将从马克思的思想逻辑出发,运用从抽象到具体、原理与文本相统一的研究方法,对绿色共享的哲学基础进行多维审视。

一、哲学人类学视域中的绿色共享

在最抽象的意义上,马克思主义视域下的绿色共享涉及作为一种类存在物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贯穿于这种关系始终的人与人的关系。这双重关系构成了绿色共享的哲学人类学解读的基本规定。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指出,人与自然的相互联系首先建立在如下基础之上,即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作为自然存在物的人由于自然而成为有生命的存在,同样为了保持生命必须与自然相互作用并受到自然的制约。马克思说:“所谓人的肉体生活与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不外是说自然界与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1](P161)进一步而言,人作为一种类存在物有其特殊之处,即人是以有意识的实践活动来与自然发生关系。《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指出:“动物与自己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人则通过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和自己意识的对象……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1](P162)

从以上观点出发,我们看到,绿色共享的第一个哲学前提是“人在自然面前是主动与受动的统一”。一方面,人作为感性的、肉体的、对象性的存在物,必须依赖自然而生存并受到自然的限制;另一方面,人为了自身的生存与发展,必须在历史性的实践活动中不断改造自然,使自然成为“人的无机的身体”,满足人的各种需要。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强调自然是“人化的自然”,具有社会—历史性质。同时,人有意识地改造自然的过程,也是人通过对象化的活动确证自身类本质的过程,即主体的客体化和客体的主体化的统一。

当然,人不是抽象孤立地面对自然,人是社会性的存在,人与自然的关系必定为人与人的关系所中介。马克思说:“自然界的本质只有对社会中的人来说才是存在的……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人的存在的基础。只有在社会中,人的自然的存在对他来说才是他的人的存在,而自然界对他来说才成为人。”[1](P187)因此,绿色共享的第二个哲学前提是:人为了利用自然求得生存而组成社会,出于这一目的,社会必须在协作的基础上体现一定的共享特征。虽然在目前已知的任何一种社会形态中,对于自然资源和生态财富的分配都存在程度不一的不平衡,但是人类社会发端于共享和协作这一事实,从本质上否定了独享的现实可能性。换言之,绿色共享符合人作为社会性存在的根本利益。

不过,如果仅从以上两个前提出发,我们似乎将得出一种近代主体论哲学意义上强人类中心主义(Strong Anthropocentrism)的结论。这里需要指出的是,绿色共享并不主张人对自然的宰制,其内涵不但包括人的需要,而且包括人的责任。在这一问题上,有一种“自然中心主义”的观点力图通过自然具有自组织性这一事实论证人类尊重和保护自然的道德义务。按照马克思的立场,唯有具有自我意识和实践能力的人才具有内在价值,所以不能脱离人的活动和需要而直接用单纯的自然事实(是)来阐释人对自然的某种道德义务(应当)。不过,必须同时意识到,价值评断虽然依赖于最低限度的“人的立场”,但这并不代表人在存在论上也相应地处于高于自然的地位,更不意味着自然和非存在物是为人而存在的,其存在意义仅仅是对人的有用性。归根结底,人固然是价值主体和实践主体,但并不是凌驾于自然之上的绝对主体;相反,人作为自然的一部分,而且是目前已知的唯一具有理性和自觉能动性的存在物,必须对自然担负最大的责任。因此,绿色共享的第三个哲学前提是:人对自然的需要和责任是对等的,人类在通过协作共享自然资源和生态财富时,也就必须共同承担维系生态平衡的主体责任。

总体而言,《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所揭示的上述三个前提构成哲学人类学视域下绿色共享的理论基础,也是马克思人学思想和自然观的重要内容。它阐明了绿色共享的主体性、社会性以及权利与义务的对等性,从人与自然的双重维度和互动关系中奠定了绿色共享在最为抽象意义上的哲学意涵。

二、生产逻辑视域中的绿色共享

当马克思将抽象意义上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具象为人的诸种现实活动时,物质生产活动占据了首要地位。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里指出,物质生产是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是人类创造可供分配和使用的共同财富的主要源泉,同时也决定了个人生活的基本形式。马克思说:“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1](P531),“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命,他们自己就是怎样……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1](P520)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在人类的物质生产过程中,自然首先是作为对象和材料。人们通过改进技术、细化分工等手段不断提高对自然资源的使用范围、程度和效率,创造出满足人类生存和发展需要的物质财富。通过对这些财富的使用、交换和分配,人类得以取得普遍能力的发展、全面关系的建构乃至文明的创造。一言以蔽之,人的历史性生成是建立在对自然资源的改造和共享的基础上的,但是马克思同时主张,自然并不仅仅是生产的对象而已,它也构成生产的条件和限制性因素。一方面,自然作为生产的对象和材料并不是无限的,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就多次提到自然资源的稀缺性和人类活动对自然的消耗;另一方面,自然物在生态系统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功能作用,这是一种有别于物质生产中自然资源的使用价值的价值,我们可以称之为“生态价值”(Ecological value)。因此,绿色共享的对象实际上包括两重:一是作为改造对象的自然物及其产物,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建立在绿色资源基础上的物质财富;二是自然物对生态系统的稳定所具有的功能,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生态福利。以往我们的认知中,往往强调前者而忽视后者,导致在生产过程和分配过程中的错位。在付出了沉重的历史代价后,人类已经越发认识到,对生态福利进行合理公正的分配,同物质财富的分配一样对人类整体存续和社会中的个人的自由发展具有极其重大的作用,二者共同构成绿色共享所追求的目标。

在生产逻辑的视域中,我们还会发现,绿色共享的两重对象之间存在张力。一般来说,自然物只有在“毁灭”它的原始的生态价值之后,才能被改造为物质财富;反之,原始的生态价值只有在自然物还未经过改造时,才能完整保持。当然,人对自然的改造并不一定同自然的正常循环产生矛盾,也不必然导致环境问题。马克思以物质变换(Stoffwechsel,也有的学者翻译为“新陈代谢”[2])这个概念表征人的物质生产与自然的本真状态,即人的活动属于自然循环的一部分。只有当人类活动打破了两种价值的平衡,进而超出自然界本身的自我净化和调节能力时,才会造成消极后果和反主体效应。基于马克思的这些理念,一种真正的、可持续的绿色共享必然包含对自然的充分尊重和保持两种价值的平衡与循环的努力。人类对于自然资源的消耗与攫取不能建立在对生态福利的无节制的损害的基础上。换言之,绿色共享的两重对象的冲突关系构成了人类必须对无限占有和挥霍自然物的欲望与行为加以限制的现实根据,也规定了绿色共享与绿色保护、物质财富与生态财富之间的均衡性和统一性。

马克思指出随着人类生产力水平的不断提升,无论是对自然资源的开发程度还是发展条件的平均水平都出现了增长态势,但是其中伴随的不平衡和不公正却有增无减,这也就是近来为人所注意的“相对剥夺”状态。马克思认为,要解决这一问题,根本立足点在于生产力的发展,那种将人类物质生产看作自然的对立面或者脱离生产而单纯从分配领域着手的看法是不可取的。重要的是,生产的目标和指向是什么。按照绿色共享在生产逻辑视域中的解读,人类生产的目的不在于单纯物质财富的积累,而在于为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创造条件。如果经济的增长不能及时转化为包括生态福利在内的整体福利水平的提升,甚至以持续地牺牲人的权利和自由为代价,那么这种发展方式不但必然导致对前提的自我否定,而且不符合人类社会建构的原初目的和正义标准;反过来讲,绿色共享所包含的社会公平和生态正义的原则既是保持生产持续、健康发展的前提条件,也是人类物质生产的本真目的,还是提高生产力的题中应有之义。

总而言之,从马克思的生产逻辑出发,我们可以清晰地阐发绿色共享的对象、目的以及同绿色保护的内在统一性。当然,这一视角的着眼点仍是对人类社会发展进程和动力的一般性描述,还未进入到现代社会绿色共享的特殊规定性之中。而后者正是马克思的资本逻辑与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范畴。

三、政治经济学批判视域中的绿色共享

人类进入现代社会以来,利用自然的能力大大提升,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物质财富,但同时也造成了环境的普遍恶化和社会的严重分化。人类的发展程度与共享程度之间出现了巨大落差。按照马克思的观点,要理解这种矛盾状态的根源,必须深入到作为现代社会主导原则的“资本的逻辑”之中。所谓“资本的逻辑”指的是资本主义物质生产方式的本质规定,它通过一系列经济环节和历史实践得以具象展现。马克思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揭示出作为资本运动的内在规律和必然趋势的双重逻辑,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更高水平的公平正义原则和更为均衡的共享理念。

马克思首先高度赞扬了资本对人类文明的巨大作用。第一,资本推动了人类生产能力和交往能力史无前例的进步。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3](P32)正是资本推动了人类对自然的全面开发和物质财富的巨大积累,并打破了狭隘的地域性的制约,促使生产要素在全球范围内流动,促进了世界经济结构的全面整合。第二,在解放生产力的基础上,资本促使社会生活各种关系日益普遍化和丰富化,推动人的历史性发展。如果说“一切以前的社会阶段都只表现为人类的地方性发展和对自然的崇拜”[4](P90),那么资本时代则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4](P52)。使地域性的个人为世界历史性的、经验上普遍的个人所代替。第三,资本开拓了人类共生的新时代。资本“既要克服民族界限和民族偏见,又要克服把自然神化的现象, 克服流传下来的、在一定界限内闭关自守地满足于现有需要和重复旧生活方式的状况”[4](P91)。在资本的作用下,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经济、政治、文化上相互影响和相互渗透,结成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命运共同体,创造了真正的世界历史和人类文明的新纪元。

由以上三点看来,资本已经为人类共享自然资源和发展成果奠定了物质基础,进而为人的全面发展提供了现实条件,但遗憾的是,资本在创造惊人财富的同时,也创造了惊人的不公。人类物质文明的总体进步并未相应地带来对自然资源、社会产品和发展条件的惠普式分配,更没有带来人与自然更高水平的和谐共生。按照马克思的观点,资本追求无限的价值增殖的本性和运作方式以及在这个过程中作为必然结果而出现的对抗性构成了现代社会诸多弊端的深层原因。从绿色共享的角度而言,这些弊端包括四个方面。

第一,自然的降格和人的虚假主体性的膨胀。马克思认为,“资本逻辑”首先表现为一种“经济理性”(Economic Rationality),本质是效用原则。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指出:“如果说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一方面创造出普遍的产业,即剩余劳动,创造价值的劳动,那么,另一方面也创造出一个普遍利用自然属性和人的属性的体系,创造出一个普遍有用性的体系,甚至科学也同一切物质的和精神的属性一样,表现为这个普遍有用性体系的体现者,而在这个社会生产和交换的范围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表现为自在的更高的东西,表现为自为的合理的东西。”[4](P90)在资本的法庭面前,有用性成为最高的法则,一切存在物都要接受检验。其结果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异化为工具关系,自然被降格为有用物,仅仅是满足人类物质欲望的对象;而人类对自然的丰富关系和需要(精神的、艺术的、审美的和生态的)则被遮蔽或纳入资本的轨道之中。更有甚者,现代工业生产通过创造不同类型的“人造空间”(工厂、都市乃至互联网等等)摆脱了具体自然条件、地域区位的限制。在这些空间内,人不再需要同自然保持持续的协调,以致造成一种人不再受制于自然规律的假象。伴随着这种虚假的主体性的膨胀,人类似乎超越了自然的宰制,却是以牺牲人与自然的正常循环为代价。讽刺的是,在此过程中,人陷入另一种更为强大的宰制之中。这就是马克思和韦伯共同勾勒的三大拜物教和理性化风潮。其标识性特征就是现代科层制企业和国家机器。它们同其他制度一道,最终成为凌驾于人之上的超验力量,变成令人神伤的“铁笼”[5](P17-18)。

第二,生产目的的偏离造成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的恶化。上文已经提到,绿色共享的两重对象的冲突关系构成了人类物质生产的限制性条件,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则是生产的最终目的,但是资本的内在逻辑和本质规定是增值,即追求利润的最大化和经济效率的最大化。这种生产模式将人对自然潜在的掠夺欲望通过制度的形式不断放大,而将人与自然的共生性降到最低。其理论预设是人具有绝对的主体性和自然的绝对客体性;实际内容是盲目生产—过度消费—大量废弃的生产模式;突出恶果是虚假需求和消费主义的恶性膨胀;最后,这种模式的可怕后果是对自然资源的无限开发与大量废弃之间的恶性循环,最终必然突破自然的承受极限。

第三,作为生产生活资料的自然资源和作为生态福利的自然环境在不同阶层、群体之间的分配失衡。马克思正确地指出,资本主义社会包含一种结构性的依赖和冲突关系。这种不对称的相互关系和必然的利益冲突是内嵌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中的,即资本主义发展的秘密和根本动力就在于对剩余价值的剥削。资本主义的社会再生产首先是建立在资产者对自然资源和生态福利的垄断之上的,它切断雇佣劳动者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剥夺了劳动者对作为生产资料的自然的共享条件,并使社会中的一部分人拥有了对另一部分人的强制性权力。人类文明进入后工业时代以后,生态福利的重要性显著上升,但是绿色财富、生态权益、绿色发展条件和绿色公共产品的不平衡性却有增无减。马克思所揭示的资本生产及其阶级关系,仍然从根本上规定了对包括生态福利在内的各种资源进行分配的核心机制,进而造成生存条件和发展条件在社会阶层之间的不公。

第四,权利与义务的分离以及作为其结果的国际冲突和代际剥削。绿色共享的一个基本预设是权利与义务具有对等性,人类在通过协作共享自然资源和生态财富时,必须共同承担维系生态平衡的主体责任,但是资本作为唯一真正超越空间局限的因素,其流动性意味着权利与义务(对雇员的义务、对弱势群体的义务、对子孙后代的义务和环境自我再生的义务)真正的、史无前例的、无条件的分离。正如齐格蒙特·鲍曼(Zygmunt Bauman)指出的,马克思对资本的批判指向权力的域外性与全部生活的持续地域性之间出现的一种新的不对称关系[6](P9)。在这种关系中,流动性成为新的决定性的权力要素,它给予资本免责权,使环境的成本可以转嫁到社会、他国、弱势群体和子孙后代。

总而言之,马克思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体察到资本所具有的悖谬性质:资本在促进人对自然的全面占有的同时,造成了人同自然史无前例的分离;在使人的社会关系丰富化的同时,造成人的社会性的异化。针对资本带来的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双重矛盾,马克思提出在生产资料公有的前提下建设真正由主体性自由支撑起来的社会共享,并在此基础上实现人与自然的重新统一和个人能力普遍、全面和自由的发展。可以看到,马克思的这一价值指向是贯穿于哲学人类学、一般生产逻辑和政治经济学批判始终的,它所阐明的是一种以人的主体性和社会性为基点、以生产力的发展为前提条件、以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为目的的绿色共享理念。按照马克思的设想,在这一理想的阶段,包括生态资源在内的社会产品的分配将是公平正义的,即消除资本逻辑所导致的内在冲突和制度性的环境剥削,充分尊重个体差异和多样性,面向开放和丰富的个性的全面发展,其经典表达即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说的“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7](P422)。同时,人也会真正担负起维系自然健康循环的责任,消除人与自然之间的冲突,达到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与自然实现了的人道主义相统一的状态[1](P185)。在以上两种意义上,绿色共享的实现将标志着“个人在社会生活中生长出来的对抗”的结束和“人类社会史前时期”的告终[8](P3)。

四、结语:绿色共享与当代中国

哲学人类学、生产逻辑和资本逻辑,这是马克思思想视域中的绿色共享的三重哲学基础。它们构成从抽象到具体的螺旋上升的过程,遵循了原理与文本相统一的原则,并且共同指向理想的绿色共享状态。应该承认,马克思所提出的理想是建立在十分严格的物质和精神条件之上的,需要经历漫长的历史过程才能实现,但是绿色共享的价值追求仍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今天我们仍处在资本逻辑主导的时代,即“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阶段。随着全球化浪潮,现代人日益陷入了一个竞争空前激烈、融合与差异共存以及遍布不确定性、流动性和不可预料性的世界,因包括自然资源在内的发展条件的分配不均和排他性占有而引起的紧张与冲突使得每个社会个体都承受着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在资本全球化的背景下,一种新型的断裂社会正在生成。这种断裂的典型表征是由资本的流动与抽离所导致社会结构的断裂和生态的全面恶化。今日世界的种种问题已经表明肇始于西方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和扩张,已经走到转型的十字路口。虽然资本在可预见的未来仍是人类发展进步的推动力量,但是改造资本的因素也在其母体内孕育。因此,超越资本逻辑的负面效应,重建人与自然的共同体,追求人的真实的社会性和实现公平正义已经成为摆在人类面前的共同命题。在此背景下,我们看到构建共享型经济和社会组织、完善生态保障体系、维护公民生态权利和义务、实现全球范围内的生态正义,已经成为世界有识之士的共识和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

当代中国,既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又处在资本新一轮全球扩张的历史时期,无论从价值取向,还是现实需求来看,构建普惠型的绿色分配体系和保障体系都已刻不容缓。当前,在绿色资源和生态环境问题上,阶层群体和地域空间的非均衡性日益凸显,区域发展差距仍然巨大,代际鸿沟持续加剧。如何保障绿色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的有效供应、建设惠普型绿色保障体系,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关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大局,也将是“十四五”期间亟须解决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绿色共享既是中国道路的重要内容,也是未来发展模式的必然选择;既延续了马克思哲学的最终指向——对人的生存情境的关注,也展示了马克思主义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创造性发展;既体现了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也体现了资本时代和现代性条件下重建人与自然的共同体、实现绿色资源的全民共享、全面共享、共建共享、渐进共享的现实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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