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本事与隐喻
——略谈鲁迅《奔月》的互文本结构及意义阐释

2020-12-19 13:32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年4期
关键词:长虹后羿新编

梁 仪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创作于1926年的《奔月》是鲁迅《故事新编》中的名篇,历来阐释者众多,有诸如“爱情危机”说[1],“英雄无奈”说[2],“精神苦闷”说[3],“现实影射”说[4]等等。按照伽达默尔“视域融合”的理念,阐释的本质是不同视域的相遇,“理解其实总是这样一些被误认为是独立自在的视域的融合过程”[5]。我们今天看到的《奔月》,是一个经由不断阐释而形成的丰富且独特的文本。如何在“视域融合”的基础上解读这个文本?《奔月》的“互文本结构”及其蕴含的丰富阐释意义值得关注。

何为“互文本结构”?按照“互文性”概念的解释,“互文性是指文本与其他文本,文本及其身份、意义、主体以及社会历史之间的相互联系与转化之关系和过程。”[6]《奔月》丰富的“互文性”主要体现在三个层面:一是作为“故事新编”,《奔月》与“后羿”“嫦娥”的传说文本之间互文性;二是作为“释愤抒情”,《奔月》对高长虹《走到出版界》多处原话引用产生的互文性;三是放置在鲁迅整体创作的纵横坐标中,《奔月》与鲁迅其他小说、诗歌、散文、杂文产生的互文性。这三个层面共同构成《奔月》独具特色的“互文本结构”,其中蕴含着丰富的阐释的可能,也是我们“视域融合”进行解读的一把钥匙。因此,围绕“互文本结构”,本文拟探究以下三个问题:第一,《奔月》如何与传说的“故事”进行对话?第二,《奔月》如何与影射现实的“本事”进行对话?第三,如果抽离“故事”与“本事”,《奔月》还要表达什么?这些表达又如何与鲁迅的其他文学创作进行对话?

一、“故事”如何“新编”

《奔月》取材于《淮南子》《山海经》《孟子》等书中关于“后羿”“嫦娥”的故事。按照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中对“神话与传说”的界定,后羿与嫦娥的故事当属传说,与神话“以一‘神格’为中枢”不同,传说“渐近于人性”,“传说之所道,或为神性之人,或为古英雄,其奇才异能神勇为凡人所不及”[7]。《奔月》对“后羿射日”“嫦娥奔月”“逢蒙杀羿”三个传说的改写与重构,形成“故事”与“新编”的巧妙对话,可以说是其“互文本结构”的第一层。

“后羿射日”的故事见于《淮南子·本经训》:“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林。”[8]182在传说文本中,后羿是一个为民除害、神勇异能的古英雄,寄托着古人对“力”的幻想与崇拜。而在鲁迅的《奔月》里,后羿的这种介乎神与人之间“力”被彻底消解了。开篇就是垂头丧气的后羿,“聪明的牲口确乎知道人意,刚刚望见宅门,那马便立刻放缓脚步了,并且和它背上的主人同时垂了头,一步一顿,像捣米一样”[9]370。《奔月》里的后羿,自始至终都是这样的落魄形象,没有了封豕、长蛇、黑熊、文豹,也没有了野猪、兔和山鸡,如今“只剩下乌鸦做菜”,英雄无用武之地,英雄也成了凡人,沦为一个为生计辛劳奔波却几无所获的中年男子,被妻子嫌弃、被老太太奚落、被徒弟暗算,处处碰壁,狼狈不堪,瞻前顾后,惶恐不安。“新编”与“故事”的文本对话,形成非常强烈的反差,构成巨大的陌生、颠覆和反讽的效果。《奔月》中的后羿充满无力感,而鲁迅向来是非常崇尚“力”的,他在1908年《摩罗诗力说》中呼吁的“精神界之战士”,“今索诸中国,为精神界之战士者安在?有作至诚之声,致吾人于善美刚健者乎?有作温煦之声,援吾人出于荒寒者乎?”[10]102。显然,1926年写《奔月》的鲁迅,似乎对于无力感有很深切的体验,选取“后羿”与重写“后羿”故事,委婉表达的是“精神界之战士”在黑暗喑哑的“铁屋子”里几乎窒息的内心体验。

“嫦娥奔月”的故事见于《淮南子·览冥训》:“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8]151传说文本中的“嫦娥”,虽贵为仙女,却不甚光彩,一个“窃”字即见褒贬。其中对于嫦娥为什么要“窃”语焉不详,民间各种传说版本也莫衷一是。《奔月》却直面这个问题,用细节弥补传说的空白,演绎了嫦娥“奔月”之前的种种蛛丝马迹。“我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竟嫁到这里来,整年的就吃乌鸦的炸酱面!”“看看嫦娥,兀自摊开了四肢沉睡着”[9]371-373,活脱脱一个闷闷不乐、尖酸刻薄、好逸恶劳的怨妇形象。在《奔月》中,描写“嫦娥”着墨不多却为“奔月”做了很好的铺垫。与“后羿”形象的颠覆与反差不同,“嫦娥”形象是深化与置换,用生动的语言和细节弥补传说文本叙述的空隙,也用赤裸裸的世俗人性来置换神秘的幻想色彩。

“逢蒙杀羿”传说见于《孟子·离娄》:“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11]传说文本中,逢蒙是典型的小人,忘恩负义、贪婪嫉妒且冷酷绝情,在《奔月》文本中,逢蒙依然是小人,却多了几分戏谑。“逢蒙见羿已死,便慢慢地躄过来,微笑着去看他的死脸,当作喝一杯胜利的白干”[9]376,逢蒙的暗算并没有成功,小人得志的情态却十分可笑可鄙。相比传说文本“一本正经”的说教,《奔月》对“逢蒙”是“漫画式”的讽刺,这与鲁迅对高长虹事件的态度是密切相关的。为师的鲁迅对于为生的高长虹的“反叛”和“中伤”,有惊讶和愤怒,但更多的是失望与无奈、可气与可笑,用戏谑漫画的方式,或者如鲁迅说“油滑”的方式,更能传达这一情绪体验,这一点也将在后文详细论及。

“故事”如何“新编”,意味着怎么改写重构“故事”,鲁迅在《故事新编·序言》末尾自述“叙事有时也有一点旧书上的根据,有时却不过信口开河。而且因为自己的对于古人,不及对于今人诚敬,所以仍不免时有油滑之处。过了十三年,依然并无长进,看起来真也是‘无非《不周山》之流’;不过并没有将古人写得更死,却也许暂时还有存在的余地的罢。”[9]354细读鲁迅这段话,有三层意思值得注意。首先,与“旧书”的互文关系,即不脱离亦不拘泥,重在于围绕创作意图“只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铺成一篇”[9]354。以《奔月》为例,读者势必带着传说的“前见”进入文本,形成强烈的反差或对照效果,这也是作者意图所在。其次,与“古人”的态度不够“诚敬”,“诚敬”意味着“庄重肃穆”和“一本正经”,这恰恰是传统儒家对君子为人为文的要求与规范。鲁迅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名健将,反对“孔教”与批判“传统”是他一以贯之的鲜明态度,因此,不够“诚敬”乃至陷入调侃戏谑的“油滑”,就不仅仅是个“态度”问题,而是个“思想”问题了。所以,《奔月》中后羿的无力感、嫦娥的世俗性、逢蒙的喜剧性背后,暗含着“过渡时代”社会政治、思想文化剧变带来的巨大的心理落差与冲击。再次,“没有将古人写得更死”,这是关于“写法”的问题。鲁迅在杂文《怎么写》中曾写到:“幻灭之来,多不在假中见真,而在真中见假。”[12]24关于“怎么写”,他极力反对佯装真实的虚伪和做作,所以对于当时风行的《越缦堂日记》和给人传看的《胡适日记》颇有微辞,“《越缦堂日记》近来已极风行了,我看了却总觉得他每次要留给我一点很不舒服的东西”“我觉得从中看不见李慈铭的心,却时时看到一些做作,仿佛受了欺骗”[12]24,鲁迅在创作态度上对“真”的重视可见一斑。传说中的“古人”,自然算不得“真”,虚构和空白的部分留给后人很大的想象空间,可以大做文章,只要不把“古人写得更死”,便是“假中见真”。正如《奔月》中,后羿的落魄、嫦娥的俗气、逢蒙的可鄙、老太的势利、家仆的奴性,全都是虚构,却也是“假中见真”,与那些“真中见假”的日记和书信相比,与那些“博考文献,言必有据”的“教授小说”相比,更为自然真切、鲜活生动。所以,在写法上“并没有把古人写得更死”,能“假中见真”,在互文本结构中实现“今”与“古”、“真”与“假”的对话,才是鲁迅《故事新编》的文学生命力所在。

二、“本事”如何“玩笑”

《奔月》互文本结构的第二层与鲁迅亲历的一场人事纠葛有关,在此姑且称作“本事”(1)“本事”指诗歌、小说、戏剧等文学作品所依据的故事的情节或原委。在本文论述中,区别于前述《奔月》依据的“传说”故事,“本事”在此特指影射的现实事件。。这场纠葛由“狂飙社”的高长虹挑起,这位曾经与鲁迅过从甚密的青年,在《给鲁迅先生》《给韦素园先生》两封公开信和《1925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请大家认清界限》《公理与正义的谈话》《时代的命运》等文章中多次公开挑衅,指责鲁迅为“世故的老人”“已不着言语而敲了旧时代的丧钟”[13]等。面对高长虹造谣生事、诋毁攻击,鲁迅刚开始置之不理,后来愈演愈烈,甚至流言波及许广平之后,鲁迅终于怒不可遏,于1926年底接连在《所谓“思想界先驱者”鲁迅启事》《〈阿Q正传〉的成因》《〈走到出版界〉的战略》《新的世故》等文章中予以强烈反击。可以说,这场纠葛涉及到思想冲突、人事纠纷、情感纷争、名利争夺等等方面,在此不必深究。值得注意的是,这场“纠缠不清”的舆论风波在鲁迅精神体验和文学创作中留下的鲜明印记。1927 年 1 月 11 日,鲁迅在致许广平的信中写道:“那时就做了一篇小说,和他开了一些小玩笑,寄到未名社去了”[14],“这篇小说”便是创作于1926年12月的《奔月》。那么,这场涉及高长虹与鲁迅纠葛的“本事”是如何被“玩笑”的?《奔月》与其影射的现实事件构成怎样的对话关系?背后到底有多大的意义阐释空间?值得探究。

《奔月》文本中多次化用高长虹在《走到出版界》一书中的原文,已有学者对此进行细致分析,在此不必赘述。也有学者认为,“逢蒙杀羿”影射高长虹忘恩负义、倒戈一击的小人情态,这点也毫无疑问。还有学者论证了鲁迅、高长虹、许广平三人之间的情感纠纷与《奔月》的关系,起因是高长虹1926年 11 月 发表于《狂飙》的诗《给——》及引发的流言蜚语(2)高长虹发表于《狂飙》第7期(1926年11月27日)题为《给——》诗中有句“我在天涯行走/太阳是我的朋友/月儿我交给他了/带她向夜归去。”鲁迅1927 年 1 月 11 日在致许广平的信(《两地书·一一二》)中写道:“那流言,是直到去年十一月,从韦漱园的信里才知道的。他说,由沉钟社里听来,长虹的拼命攻击我是为了一个女性,《狂飙》上有一首诗,太阳是自比,我是夜,月是她。我这才明白长虹原来是在害‘单相思病’,以及川流不息的到我这来的原因,他并不是为《莽原》,却在等月亮。但对我竟毫不表示一些敌对的态度,直待我到了厦门,才从背后骂得我一个莫名其妙,真是卑怯得可以。”。这个分析粗看似乎不错,流言里高长虹以“月”喻“许广平”,鲁迅在信里说“我这才明白长虹原来是在害‘单相思病’,以及川流不息的到我这来的原因,他并不是为《莽原》,却在等月亮。”与此相对照,《奔月》里背叛者嫦娥“奔月”便是顺理成章的讽刺,得知嫦娥奔月后,夷羿怒而“射月”似乎也显得别有深意。可是,在“本事”与“玩笑”之间如此索隐求证,在文本与文本之间主观臆测推理,对于《奔月》的阐释而言,究竟是更进一步的挖掘?还是过度阐释的误读?这点很值得怀疑。这种索隐式阐释,不仅遮蔽了《奔月》文本的丰富意蕴,而且对鲁迅的创作意图进行了简单粗暴的切割与降格。鲁迅一向反对这样索隐式的解读,他在《〈出关〉的“关”》一文中明言:“看所有的批评,其中有两种,是把我原是小小的作品,缩得更小,或者简直封闭了”“一种,是以为《出关》在攻击某一个人”“还有一种,是以为《出关》乃是作者的自况”[15]。《出关》也是《故事新编》其中一则,所以鲁迅这几句话,套用在《奔月》的批评中也完全适用。

既然“本事”与“玩笑”并非一一对应的关系,那么我们该如何理解《奔月》与现实事件的互文对话呢?我认为,如何理解鲁迅说的“玩笑”这两个字,尤为关键。鲁迅在另一篇谈及“玩笑”的文章里曾说:“用玩笑来应付敌人,自然也是一种好战法,但触着之处,须是对手的致命伤,否则,玩笑终不过是一种单单的玩笑而已。”[16]显然,在鲁迅这里,“玩笑”是可以用来应付敌人的武器,而且足以攻击对手的“致命伤”。所以,他用《奔月》开的“小玩笑”,当然有“戳痛处”的意思。又因为是“玩笑”,不同于高长虹等人在《狂飙》上的“攻讦”,也不同于《所谓“思想界先驱者”鲁迅启事》《新的世故》等文章的“正面回应”。《奔月》的“玩笑”在于,直戳痛处又给敌人留有余地。这是鲁迅惯用的创作手法,他自称为“油滑”,在现实事件与虚构文本之间游刃有余,既可以释愤抒怀、针砭时弊,也可以意在言外、贯通古今,具有非常广阔的阐释空间,构成鲁迅《故事新编》系列独具一格的文学风格。

三、“现代”如何“隐喻”

如果说《奔月》与“故事”“本事”构成的“互文关系”是其“互文本结构”的显性层面,那么,《奔月》中还有一层不那么明显的互文关系,即《奔月》与鲁迅其他文学创作形成的互文对话。这个“互文本结构”的隐性层面及其背后的意义,较少被关注和论述,却预示着《奔月》更长久的文学生命力所在。

在此,我们可以做一个假设,如果抽离“故事”与“本事”,《奔月》还要表达什么?这并不是一个伪命题,面对一个文学文本,读者的阐释可以是多层面多角度的,这样才能视野更加开阔,达到伽达默尔所谓“视域融合”的阐释效果。让我们暂时抛却关于“后羿嫦娥传说”及“高长虹鲁迅冲突”或多或少的“前见”,直接面对《奔月》呈现的文学文本本身,不难发现,仍然会有“似曾相识”的阅读体验。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即《奔月》与鲁迅其他文学创作构成的互文关系。在这层互文关系的背后,可以窥见鲁迅创作一以贯之的对现代人生的真切体验和深度思考,以“隐喻”的方式呈现于《奔月》文本中。

(一)精神危机的隐喻

《奔月》里十分落魄的后羿,有好几次“忆当年”:“他回忆起当年的封豕是多么大,远远望去就象一坐小土冈”“这西山的文豹,还是我们结婚以前射得的,那时多么好看,全体黄金光”“当我射封豕长蛇的时候,野兽是那么多。你还该记得罢,丈母的门前就常有黑熊走过,叫我去射了好几回……”“有些人是一听就知道的。尧爷的时候,我曾经射死过几匹野猪,几条蛇……”[9]370-375。这些絮絮叨叨“先前如何”的叙述,在鲁迅的其他文学作品里也一再出现。例如《阿Q正传》,阿Q有句口头禅便是:“我们先前——比你阔得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10]515。当然,《奔月》里的羿并没有“精神胜利法”,他是以一个“失败者”的心态去追忆当年的荣耀。这种追忆的心态,更类似于《孔乙己》里咸亨酒店的柜台前,“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且念念不忘“茴”字的“四种写法”[10]458。鲁迅小说里反复出现的这些“先前如何”叙述,折射的是20世纪初现代中国人普遍感受到的一种文化优越感的失落,以及在剧变的现代社会中出现的种种不适。鲁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文化心理上的落差和挫败感,并不断在小说文本中“重现”。

《奔月》对现代精神危机的隐喻,采用了两种方式:第一种用“忆当年”隐喻“文化落差的挫败感”,如上所述;另一种便用“荒诞性”写出“现代人生的破碎感”。《奔月》与鲁迅很多其他作品一样,充满了世俗色彩,形成强烈的现实讽刺效果,后羿“惧内”的胆怯和小心,嫦娥的跋扈与尖刻,老太太的势利与算计,仆人的谄媚与奴性,逢蒙的狡黠与可鄙。这些人物特征,在鲁迅笔下的四铭老爷、高老夫子、豆腐西施杨二嫂、赵老太爷等人物身上,似乎都可以发现对应的影子,鲁迅一向擅长戳破虚伪的幻象,赤裸裸揭示世俗人性的真实和尴尬。例如,后羿表面还维持着传统的家庭结构和身份,其实已经从内部瓦解,他要面临着生计艰难、太太嫌弃、路人奚落和徒弟反目,最终以“嫦娥奔月”彻底瓦解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结构。与传统稳定的家庭结构和礼教文化形成的天然屏障不同,现代人要更直接地面对经济的压迫、人际的复杂性和婚姻的不稳定性。这种琐碎世俗的“破碎感”通过荒诞色彩表现得更加真切,无论奇怪的“乌鸦的炸酱面”,下马的“垃圾堆”,被误射的“黑母鸡”,还是弓箭太强把麻雀射得粉碎,箭法太妙“竟射得遍地精光”……这些鲁迅称之为“油滑”的写法,解构了传统文本的“一本正经”,跌入现代人生的“虚无荒诞”。鲁迅在《奔月》里用隐喻的方式、荒诞的笔法写出现代世俗人生的支离破碎,非常敏锐,正如他在《故事新编·序言》里自道:“我是不薄‘庸俗’,也自甘‘庸俗’的”[9]354,可见他对现代人生独到和深刻的理解。

(二)被忽视的“女性问题”

20世纪中国遭遇的一系列“现代”问题,其中很引人注目的问题之一就是“女性解放”。通常来说,《奔月》文本很少与这一问题挂钩,但是如果我们在“互文本结构”的开阔视域中考察这个问题,就很难回避“嫦娥奔月”与“娜拉出走”与“女性解放”的密切联系。《奔月》写嫦娥的笔墨并不太多,通常都是从“后羿”的男性视角进行作品阐释。因此,从“女性”视角进行解读,特别是与《伤逝》等作品进行互文对话,会有不少新的发现。“嫦娥”与“子君”人物形象,表面看来似乎迥然不同,一个是自私自利、偷食仙丹而独自飞升的怨妇形象,另一个却是为爱赴汤蹈火,经历幻灭而香消玉殒的悲剧女性,但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依附性,嫦娥等着后羿的猎物,子君盼着涓生的回归,渐渐地,生活消磨了嫦娥的耐性,世俗消耗了子君的爱情,最终一个奔月一个死亡。依附性才是女性解放的大敌。20世纪的现代女性解放迫切需要摆脱生存的依附性,而如今那些摆脱了生存依附的现代女性,是否获得了真正的解放?《伤逝》用子君的死亡证明了“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9]124,而《奔月》里嫦娥独自飞升之后,还会发生什么?文本没有提供答案,但这个问题依然值得我们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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