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 刚
(澳门大学 中文系,澳门 999078)
《译林》主编王理行述其翻译心得说,“在看英文版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看到两个单词half-clad and underfed,觉得跟中文里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以完全对应,没看到这两个单词前让我英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肯定无法很快想到这么简洁又完全契合的表达。”
此说甚得我心。我一向认为,好的翻译须兼通及精通两种语言与文化:即源语言(source language)与目标语言(target language),源文化与目标文化。有此修养,才有可能趋近“妙合之译”,否则,再多的翻译技巧讨论都不过是纸上谈兵。
质言之,好的翻译必是比较文化家,优秀的文学翻译是天然的比较文学家。形象点说,优秀的译者是语言演奏家,尽显原著的格调与神理,如风行云起,弦随意动,妙合无垠。欲达此境,须精通两种语言、两种文化,且佐以悟性、灵感。译理通诗理。
南开大学张智中教授以妙喻为诠,“翻译如武术散打,外行靠技巧。内行,或曰行内,无技,则巧。”
我于三、四年前提出文学翻译妙合论,其雏论《文学翻译当求妙合》已于2019年刊发于《太原学院学报》,而文学翻译妙合论导论则刊发于《当代外语研究》2020年第1期。
翻译的功能是为了打破语言障碍,因此信是第一位的。要做到信,不光要还原本意,还要还原风格,当雅则雅,当俗则俗,当文则文,当白则白。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严复有信达雅说,钱锺书有化境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布罗茨基(Joseph Brodsky)有诗化论(poetry is what is gained in translation),我之翻译观则尚妙合,即神形兼备之译。
叶芝说,“Who can tell the dance from the dancer?”这句话可以直译为:“谁能将舞者与舞蹈区分开来?”对这种审美现象,钱锺书有过精妙论述,他在评论鲍照《舞鹤赋》中“众变繁姿,参差洊密,烟交雾凝,若无毛质”这一段描写说:“鹤舞乃至于使人见舞姿而不见鹤体,深抉造艺之窈眇,匪特描绘新切而已。体而悉寓于用,质而纯显为动,堆垛尽化为烟云,流易若无定模,固艺人向往之境也。”
可见,“堆垛尽化为烟云”,类似于“鹤舞乃至于使人见舞姿而不见鹤体”,也类似于“舞人与舞态融合,观之莫辨彼此”,乃是钱锺书所赞赏的艺术胜境。而钱锺书所谓“舞人与舞态融合,观之莫辨彼此”不正是叶芝所谓“Who can tell the dance from the dancer”的完美译文?两者堪称妙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