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丹
相传两千多年前,秦国大将蒙恬被秦始皇遣往江南購置珍玩,他却私自将银两用于赈灾而不敢回朝,在湖州善琏镇永欣寺小住。一次打猎归途中,蒙恬发现山羊毛可供制笔,便将羊毛纳入竹管,制成了毛笔,并将这一技艺传授给善琏村民,使他们制作的湖笔名扬天下,蒙恬也被尊为笔祖。
当老牧还是小牧时,就跟着来自善琏的师傅在村里笔厂当学徒,后来离开笔厂,自己办厂,和湖笔整整打了四十多年交道,在老家是位名头响当当的制笔匠。
制湖笔,原料讲究。竹是本地苦竹,竹节稀杆直,空隙小;羊毛得是山羊毛,最好是公羊。但小牧老家的山羊是放牧的,锋头被柴草树木摩擦掉了。北方因天冷,羊毛软,不能用。江西等地的,羊毛太粗太硬,没有锋头,也不能用。最好是长江三角洲地区,如江苏南通、海门、宜兴,还有上虞的。羊毛要冬季的,过年时宰杀的采集最好。山羊产区有专门收购的人,把收集的羊毛进行挑选,分成几百个等级。领棕毛最好,一只羊只有四两可采。正如诗人白居易说的:“千万中捡一毫。”选好羊毛需要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不然一些心术不正的人会把劣质毛裹在里面,以次充好。因此,每年一入冬,厂长亲自出门收羊毛。
制湖笔,工艺复杂。采竹、锯竹、挑杆、梳毛、扎笔、装套、镶嵌、择笔、刻字等三十多道工序,一道疏忽,前功尽弃。每道工序,需要长期操作才能得心应手。梳毛和择笔两道工序最不好干。
梳毛的每天要坐在水盆前十多个小时,将羊毛放在一只水盆中,反复梳洗整理,用牛角骨梳把毛梳直,笃齐,剔去断头的、无锋的、曲而不直的、扁而不圆的毛,把笔头的锋颖长短加以挑拨区分;择笔更考验功力,左手执笔,右手拿一把小刀,用刀修去笔头中的劣毛,留其精华,使锋颖圆润。刀虽小,拿起来却重似千斤。哪根毛留,哪根毛去,完全凭着经验和眼力。大拇指和刀片一起夹掉杂毛,右手拇指全是硬茧。要当好择笔工,非苦干十年不成。
厂里一般的制笔工,只学一两道工序,譬如做梳毛的只学梳毛,择笔的只学择笔。小牧好像天生是制笔全才,所有工序学得又精又好,哪里需要去哪里,深得老厂长器重,很快被任命为副厂长。
那年冬天,老厂长病了,小牧受厂长委派,按着老厂长给的联系地址出门采购羊毛。几天后,采购回来,交给生产部门。
这天,梳毛工人跑到老厂长面前,说小牧采购回来的羊毛是次品,老是断毛。
老厂长赶过去,拿起毛一看,果然是次品。老厂长怒气冲天, “把小牧给我叫来!”
小牧听闻也赶来查看,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按老厂长联系的地方采购,自己亲自验收,咋会是次品呢?蹲在地上想了半天,小牧突然站起身来,找寻装毛的包。
在角落里,小牧找到包,里里外外,细细翻看,瞪大双眼,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包,款式颜色一模一样。
“被人调包了。”小牧绞尽脑汁回想,对,在火车上,自己太困,打了个盹,有人调了包。
“厂长,不管怎样,责任在我。我赔。”小牧说。
“你怎么赔?现在好羊毛都采购完了。”老厂长又急又气。
小牧赔出了自己积攒的钱,辞去副厂长一职,又辞职,到苏南闯荡了。
小牧开了爿制笔家庭作坊,自己是老板也是员工,采购、制笔、销售。老婆心疼他,抱着孩子过来帮他。小牧凭着高超手艺,乘着改革东风,吃苦耐劳,经过十多年发展,制笔厂生意越做越红火,成了远近闻名的大企业。小牧也变成老牧,五十多岁就两鬓斑白。
那年回乡祭祖,老牧了解到村里制笔厂经营不善,濒临倒闭。老牧找到老厂长,提出自己出资兼并村里笔厂。老厂长感动不已。
村制笔厂重新焕发生机,老厂长提着一瓶茅台,来到老牧家。
“小牧,不,老牧,牧总。”老厂长一激动,说话语无伦次。他颤抖着手,拧开茅台盖,说:“这酒我珍藏了十多年,舍不得喝,也不敢喝。”老厂长给老牧倒满酒,一饮而尽,“牧总,今天我给你赔罪了啦。”说着,双膝跪下。老牧赶忙扶起他。
“咳!当年是我派人偷换了你的包。”喝得有点儿醉醺醺的老厂长贴着老牧的耳朵说,“有人送了我这瓶茅台,让我把你挤下去。”
“我早知道了。”老牧一脸平静,起身,拿出一支用了很久的湖笔,指着笔头说:“人生啊,就像这笔,笔头很尖,容易伤人,经历多了,就变得圆润起来。”老牧仰头,一口闷了茅台,“咔嚓”一声,折断了湖笔,“当时如果我承受不了,就像这笔一样断啰……”
“对,对。”老厂长伸出大拇指,不住点头。两人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