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剑章
懒哥,是位比我年长近20岁的异姓大哥。只因两家同属一个生产队,又是近邻,还是老辈子一辈儿一辈儿从上往下排出的辈分,故此就成了哥们儿。
懒哥的懒性据说是出了名的,连他自己也不否认,还经常以懒为荣。那时农村的建制是生产队,懒哥除了农活以外,家务事从不伸手,都是懒嫂的事。懒嫂是那种勤快的农村女人,把一切家务事全揽下来,懒哥就落了个轻闲自在。
每到农闲时节,懒哥便同那帮懒兄懒弟们在一起胡侃神聊,至于手头有没有钱花,吃了上顿还有没有下顿,不是懒哥们的事。懒哥的懒兄弟们有一位行大,人称“大老懒”。懒哥自告奋勇当了老二,自此,“二老懒”的名声便在村里传播开了。
取消生产队,实行责任制分田到户后,懒哥有些坐不住了。作为城市近郊农村,每家的那一点点地是可怜的,只需早晚照应一下即可,这就有了大量的剩余时间。
那年,刚好懒哥身上的一件毛衣坏了,他要懒嫂给他买一件。懒嫂赌气说,没钱,冻着吧,有能耐自己织一件。懒哥还真长了能耐,买来毛线,找来毛衣针,大姑娘似的学起了编织。时间不长,竟把一件毛衣织成了。这一发而不可收,懒哥对织毛衣有了浓厚的兴趣,给懒嫂织,给孩子们织,后来发展到给邻里织。懒哥乐此不疲,一件一件地织下去,其编织技艺得到了周围邻里很高的评价。
这样过了一两年,懒哥想,织毛衣也不是常事,都是乡里乡亲,织得再多也不能收人家的钱,增加不了收入,得想办法挣钱。
懒哥就四处打听,看看能干点儿什么挣钱的事。
那天我下班回来,路上懒哥拦住我问:“兄弟,你在外上班见识广,听说现在种蘑菇挺好,哥想试试,你看行不?”那时,农村种蘑菇刚开始,我知道有几个村已经开始试种,便对懒哥说:“哥啊,我告诉你种蘑菇的几个村,你去打听一下,看行不行,行的话你就种吧。”
懒哥去了,大概是跑了几天,回来后不知是觉得不合适还是场地条件不具备,没有听到他种蘑菇的消息。忽然有一天母亲说你去你懒哥那里打点儿奶吧。我说懒哥什么奶?母亲说你懒哥买了奶牛,在卖牛奶。我便提了奶罐按母亲指点的方向赶去。懒哥在原生产队的一个废场上租了地,围起了一个栅栏,栏内养了三四头奶牛。懒哥刚挤了一桶奶出来,乳白色的浆液,稠稠的,上面漂浮了一层油花。懒哥说,兄弟,这奶可是纯正的原汁。
有经验的卖奶户在挤下奶后,要兑上水稀释一下再卖,懒哥刚开始不懂,只管原汁原浆的卖,这就引起了轰动。后来,懒哥知道了加一定比例的水稀释后再卖是业内规矩,也是正常的,便也开始加水。但懒哥严格控制加水的标准,宁少勿多,这就使他的奶保持了足够的浓度,引得乡亲们争相恐后地到他那里订奶。
懒哥的养牛业发展起来了。他不断地买进奶牛,奶牛不断地产奶,最多时达到了二三十头的数量,每天的产奶量达到了几百斤。懒哥只好把全家动员起来,投身到奶牛事业。记得那些年,懒哥的牛奶在周边乡村和市区内有了很大的影响。
那时过春节,我常常随着同姓的宗亲到懒哥家拜年。一进懒哥家的门,那些爱开玩笑的兄弟们便扯着嗓子喊:“拿牛奶来,要不不给拜年。”懒哥总是喜滋滋地跑出来,把上等的好烟、好糖一一敬给大家。一片欢乐,一片祥和,展示了这座农家小院的富裕盛景。
岁月渐渐流逝,懒哥渐渐老了,头发一缕缕变白,牙齿一颗颗脱落,腰也渐渐地弓起来了。许是长期吃住在牛棚,也许是操劳过度,懒哥的身体日渐消瘦。及至那年春节,懒哥竟没能出門接受晚辈们磕下的一个个年头。在床上捱延数月,终因回天无力,懒哥到另一个世界报到去了。
那时,我正在外地出差,没能赶上懒哥的葬礼。回去后听到了消息,我的心里涌出了许多酸楚。人去屋空,只有懒嫂在家中静静地守望。懒哥的儿子、儿媳们还在牛棚里忙碌,而那些奶牛,还依然在为社会散发着那一滴滴的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