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于佳乃佳

2020-12-17 10:56唐跃
书画世界 2020年10期
关键词:徐先生书家红星

唐跃

大约一个月前,李明来肥,约了卢红星等几位朋友在岳西路的一家酒馆相聚。席间谈起红星那间名为“介庐”的书斋,大家都说好久没去了。而我几年前参加“介庐拾古”书展时便闻听斋名,却从未去过,前去领教的心情更是迫切。于是,一票人乘着酒兴,下穿通车不久的天鹅湖隧道,拥入坐落于经开区东海花园的“介庐”,写字的写字,喝茶的喝茶,掼蛋的掼蛋。临走时,大家认真起来,对着墙上的两幅近作评价道,红星写徐生翁渐入佳境了。我由此想起,前些天看到石开谈徐先生的一篇短文,文中说像徐先生这样自成形态的书家,既可学又不可学,可学的是其思路,不可学的是其形态。红星不以为然,说思路、形态皆可学,他能逼真地写出那种字形来。我虽然没接话茬,心里却说,我信。

我说我信,源于我对红星驾驭字形和书体的能力的认可,以及对红星书法的理解。说实话,我在认识红星之初,总是不能确认他书法的辨识度,甚至感到他有些多变。究其原因:一是他勤于临写各种碑帖和历代书法名家作品,尽管都是意临,与碑帖背面的那个人穿越时空,遥相呼应,但终究是临,免不了字形上的贴近,显得颇多变化;二是他擅长各种书体,从金文到篆隶,从楷书到行草,可谓无所不能,往往在形迹上呈现出较大的反差。戏曲行里有一句老话,叫作“文武昆乱不挡”,形容那些技艺全面、戏路宽广的演员:能演文戏,也能演武戏;能唱昆曲,也能唱乱弹。把这句话用在红星身上,形容他得心应手地把握多种字形和书体,应该也合适。所以,他说他能逼真地写出徐生翁的字形,我并不诧异。

石开说徐生翁的字形不可学,是因为这种字形、线形的极端自成形态。红星自信能够写出徐生翁的形迹,又不限于书法技术上的娴熟,更在于对书法理念的共同追寻。对于徐生翁这位祖籍淳安的前辈乡贤,红星在谈吐里总是表达出由衷的敬重。有一段时间,他集中临写徐生翁,包括署名“李徐”和“李生翁”的作品,乃至署名“徐生翁”的作品。两个月前,返璞归真—徐生翁书画精品展在绍兴博物馆展出,他与几位书友专程前往观展,回来后谈及观感说:展名恰如其分!徐先生的字表面上稚拙、憨朴,人称“孩儿体”;内里厚劲、本真,洋溢着书法艺术原本就有的天趣。由此看来,红星敢于摹写徐生翁的极端个性化的字形,主要是弄懂了这种形态的书学渊源。而他自己的创作,正是沿着这条道路执着前行。

“本真”和“天趣”,似乎是当今书家们共同的追求,但大多只是说说而已。我前面说不能确认红星书法的辨识度,那是因为我俩相识不久,后来看得多了,看的时候足够用心了,转而感到辨识度很高:他的作品看上去率意而成,漫不经心,而又流畅自如,笔底生花,字里行间贯穿着一种天真自然的气质,既能唤起我们对那些书法大师的历史记忆,又散发着个性鲜明的趣味。即便在某些时候,比如他拟写某种古典形态,比如他应对不同的书体,这种气质也依稀可辨。在我看来,这首先得益于红星的积淀。他长年累月、日复一日地揣摩、體验和膜拜古人。用他自己的话说,生平做过很多虎头蛇尾的事,唯独写字这件事,坚持得还算可以。无论是早年耕读于浙西山中、打工于杭城,还是后来因当兵和担任公务员而客居皖中合肥,几十年间从未间断。这个漫长的积累过程,使他的书法中隐约可见许多大师的身影,点画质地过硬,经得起反复推敲,落笔之际的阴阳向背和轻重避让游刃有余。其次得益于红星非凡的转换能力。他在用笔得法之后探寻一种与大师拉开距离、可见自家面目而又趣味盎然的结体形态。其实,积淀就是学习、领会、接受前人留下的规定性用笔法度,所谓“用笔千古不易”;至于转换,则是在遵循法度的前提下寻求结体的变化,所谓“结字因时相传”。红星对此了然于胸,如他在《介庐说书》里所说:“欲取奇险一路,又坠坠然不稳,就怀疑结字不妥,费尽心机苦心安排。实在忍不住要告诉一声,线条孱弱,笔力不逮,差的是笔头未秃、池水未墨的火候。”石开解释徐生翁的字好在哪里,说的也是这个道理:“徐先生是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而后‘发飙的。他不怠慢,只是诉说;他不颠覆,只是摆弄。徐先生的深刻在于可以无视传统,但从来没有忘乎所以。”

“积淀”和“转换”,貌似又是当今书家的口头禅,但是嘴上说说轻巧,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做到。应当承认,积淀更多地依赖技术方面的因素。有志者事竟成,谁能坚持几十年,谁能下得了功夫,谁就必然取得成效,区别只是成效大小而已。说到转换,与功夫没有太大的关系,需要的是眼光,需要的是悟性,需要诸多技术以外的因素介入,比如生活阅历、人生修养、思想境界,以及这些因素所影响、形成的书写立场。以红星来说,我说他具有非凡的转换能力,是因为他的眼光和悟性落实在“书法,就是书写”上,而放下其他的目的—用不着迎合市场,用不着取悦别人,用不着追逐时风;还因为,他的生活阅历、人生修养、思想境界使他懂得,书写只能从心灵出发,只是松弛的、恬淡的心性玩味,不能背负严肃创作的沉重包袱,唯有内心放松下来,意料不到的美妙风景才会出现。在红星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了苏东坡所说的“无意于佳乃佳”,看到了徐青藤所说的“极有安排而了无痕迹”,看到了傅青主所说的“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看到了非他莫属的散淡风度和飘逸神韵。即使是均匀齐整的篆书,红星也曾临写过500多字的《敕封广济宣威灵感真人李公庙碑》,再现了吴大澂以篆籀书写《论语》《孝经》的风采。实际上,我们现今推崇备至的许多碑帖,在古人那里不过是一则笔记、一尺信札、一纸奏表、一石墓志,均属实用功能很强的书写材料。也就是说,中国书法史告诉我们,古人从并不刻意的日常书写中升华出了源远流长的书法艺术。所以,红星坚持的书写立场具有更普遍的意义,反对故作姿态的标准化,摒弃装腔作势的仪式感,倡导与生俱来的烟火气,尊重兴之所至的真性情,让自由书写的旗帜高高飘扬。

还要说到几年前的“介庐拾古”书展。我当时与红星并不熟识,也没有过多关注红星的书法,只是从文浏、刚举两位发给我的展讯上读到《关于介庐拾古》。红星的这篇文字很短,但是很精练,很洒脱,很有意味,我由此对他心生钦佩。后来,听说红星当过兵,如今身处公务员行列,我便更加满怀敬意。我也是公务员,了解公务员的工作和生活状态,知道在那种状态下做个出色的书家有多么不易。直到熟悉以后,我发现红星是可以长出络腮胡子的,却因为公务员的身份,总是刮得干干净净。于是我就有了期盼:等他花甲之年,把胡子留下来,养出来,就像滋养书卷气一样。到了那时,红星长髯飘飘,兼以往往酒后,下笔如有神助,书写起来该是何等潇洒和风流倜傥?用以诠释“人书俱老”的苍茫境界,该是何等妥帖和神形兼备?我相信,到了那时,红星“想做王羲之那样的人”的理想已经不再渺茫,也许真的就实现了!

猜你喜欢
徐先生书家红星
《宋稗类钞》的书法史料价值
红星闪闪迎国庆
论二王对宋尚意书风的影响
湖北近现代书家、印家群体的掩名现象
早期书法史著述 北窗读记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很久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很久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一类导函数流行题的诊断
闪闪的红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