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瑾宜 汪少华
内容提要 习近平外交话语用典是中国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典范。从架构转换理论与言语行为借代理论的融合视角来看,外交话语用典的认知语用机制包含架构转换、架构整合以及场景借代等过程。习近平外交话语用典遵循着事典、语典、事典兼语典的认知语用机制。外交用典中的文化叙事蕴含着鲜明的民族特性。特定外交场景中的巧妙用典是中国文化融入世界文化的重要途径。在外交话语中反复用典,可以强化外交理念,彰显外交话语的中国特色。
新时代中国特色大国外交在实践和理念上均展现了中国外交的特色、风格和气派。这一实践方式与理念能否获得广泛认可,取决于外交话语的构建方式和语言策略。外交话语是关于国家的外交政策或外交理念的言语。习近平外交话语是中国特色大国外交话语的典范,也是中国外交话语的核心组成部分,具体表现形式包括外交演讲、致辞、致函、外媒采访记录、外媒署名文章等。
旁征博引文化典故是习近平外交话语的显著特征。①典故蕴含着中国文化叙事,传承着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基因,是中国话语对外传播的重要手段。目前关于习近平外交话语的研究成果颇丰,传统的研究大多关注修辞手法,或进行功能语篇分析,探讨语域与语类特点;或从认知语言学视角出发,探寻其中的概念隐喻。当代典故研究则多以汉语研究和辞书研究为主,主要集中在典故的形成发展以及释义与使用等方面,缺乏对话语蕴含的文化叙事的探究。在习近平话语用典方面,既往研究大多关注对话语策略、话语特色的探寻,缺乏对话语用典进行语用及认知领域的纵深研究。在学科交叉研究上,除传统的修辞学与训诂学理论之外,当前研究转向语用学、语义学等学科,并开始借鉴认知语言学理论,如跨域映射与概念合成,探讨典故的认知模式等,然而对作为文化叙事的典故在外交话语中认知机制和语用功能的研究相对较少。
典故重在故事,在外交话语中使用中国典故,便是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传递中国理念。习近平外交话语用典,是在外交场景中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典范。系统研究习近平外交话语用典的认知语用机制,深刻认识这一话语策略在国际传播中的重要作用,有助于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阐释好中国特色,进而彰显中国智慧,为世界贡献具有前瞻性与创造性的中国方案。典故认知过程中最明显的特征是架构与场景的转换,因此,本文将融合架构转换理论与言语行为借代理论,运用语料库的方法,以习近平外交话语中引用的典故为研究对象,探讨中国特色外交话语用典的认知语用机制。
莱考夫(Lakoff)整合神经认知科学和认知语言学理论,指出架构是一种有关世界运作的、根深蒂固的认知结构,由角色、角色特性、角色间的关系以及角色所参与的事件场景构成。②近年来,莱考夫的架构理论已得到本土化改造,并应用于中国特色话语分析,如奥运话语、生态话语、外交话语等方面的研究,主要探讨特定话语类型的架构模式,为构建相关话语体系提供策略,并为理论应用融入了中国特色的社会、文化和历史元素。为了更加具体地分析外交话语中的用典,我们在架构理论的基础上整合了库尔森(Coulson)的架构转换理论(Frame-Shifting Theory)、桑伯歌与庞特(Thornburg & Panther)的事态场景概念(state-of-affairs scenario)和言语行为借代理论(Speech Act Metonymy)。架构理论、架构转换理论和言语行为借代理论的理论基础一致,均属于认知语言学体系,侧重点虽有所不同,但皆关注阐释话语的意义建构过程,因此,三者融合具有可行性。
从架构转换理论的视角来看,话语理解的过程可大致分为两步。首先启动默认架构(default frame),当新输入的话语信息不能与之进行概念整合时,受众会舍弃默认架构而启动新架构(novel frame),以便适应新信息;此后再启用新架构重新解释话语。③就外交话语中典故的架构转换过程而言,首先启动的是默认架构,即与典故起源有关的历史架构,其次是新架构即与外交语境相关的现实架构。根据事态场景理论,一个事态场景的主要组成部分包括场景前段(BEFORE)、场景核心和结果(CORE & EFFECTS)以及场景后段(AFTER)。④场景的组成部分之间、组成部分与整个场景之间都存在借代关系,言语行为场景中的任何成分均有可能转指整个场景。典故具有言简意赅的特征,因此往往并不具备所有的场景组成部分,用典场景中的成分有可能相互借代,也有可能借代整个场景。
外交话语用典有着相应的认知语用机制(如图1所示)。在外交场景下,基于特定的外交目标,话语生产者选择某一用典进行表达,从而启动受众头脑中的历史架构,历史架构中包含何种元素与具体引用的典故相关,并具有不确定性,元素与架构关系详见图1中的虚线部位。由于历史架构与现实架构差别较大,在转换时,二者往往通过类比或非类比关系(analogy & disanalogy)压缩到概念整合网络,再按照受众理解的尺度(human scale),通过解压将整合架构的层创逻辑回射到现实架构或历史架构⑤,从而理解与当下话题相关的现实架构中的元素和场景。此外,场景各成分之间或相互借代,或某一成分借代整个场景。用典通过“借”古“代”今,达到以古喻今的目的,并实现间接言语行为,我们可以从交际效果是否满足交际目标来分析用典表达的语用功能。
图1 外交话语用典的认知语用机制
典故架构内的元素具有鲜明的民族特性,蕴含着道德与情感,属于典型的文化叙事,能够充分展现中国人的思维模式与价值观念。与此同时,带有叙事结构的表达方式更易获得受众的关注,使中国声音和中国文化传播得更远、更广,并由此增强对外话语的感染力,从而争取更多的国际话语权。
研究外交话语中的用典现象,首先必须厘清用典的定义及相关分类,明确典故的识别提取方法,进而展开语料收集,提取典故并统计使用频次。
首先,典故定义与分类。根据《中国典故大辞典》的分类,典故可分为事典和语典,事典指诗文等作品中引用的古代神话传说故事、历史故事、寓言故事、宗教故事等;语典指作品中引用的有来历出处的词语。⑥语典可分为描述性语典、说理性语典以及兼具二者性质的语典,其中描述性语典通常为描写景物、情境的词句;说理性语典通常体现为对事理、道德的评判。兼具事典和语典特征的典故,通常既蕴含故事性,又具有描述性或说理性。⑦
其次,典故的识别。典故的识别可以参考其“明引”与“暗用”的使用方法。明引法即明确表明典故出处,其显著特征便是所引典故前后通常采用特定标点符号作为识别标志,如双引号、冒号与双引号、书名号、冒号与双引号等。例如,2014年7月4日,习近平在韩国国立首尔大学发表的题为“共创中韩合作未来 同襄亚洲振兴繁荣”的演讲中,引用了唐代诗人李白《行路难》中的诗句,即“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演讲文本中使用双引号作为识别标志,此即为明引法。暗用的用典识别则相对复杂,可根据引用文本与其他文本的差异性进行初步判断,如词汇、搭配或者语言风格上的差异。⑧例如,2016年9月3日,习近平在二十国集团工商峰会开幕式上发表的题为“中国发展新起点 全球增长新蓝图”的主旨演讲中提到:“杭州也是生态文明之都,山明水秀,晴好雨奇,浸透着江南韵味,凝结着世代匠心。”其中,“山明水秀,晴好雨奇”引用自民国黄文中为杭州孤山中山公园“西湖天下景”亭所题的楹联,该用典便使用了以搭配差异为识别标志的暗用法。
最后,语料选择与典故统计。习近平的外交话语对建设中国特色外交话语体系具有重要指导意义,其显著特点是旁征博引,善用典故。本文从“习近平系列重要讲话数据库”中提取2013年3月至2019年6月习近平外交演讲中的话语文本160篇,合计459950字,并以此建立自然语言语料库。通过文本细读,对照明引和暗用的特征识别典故,从中提取源于中国历史文化的典故419次,除去重复引用的典故,共计268条。其中事典7条,引用7次。语典256条,引用403次,其中描述性语典55条,引用61次;说理性语典198条,引用339次;兼具描述和说理性质的语典3条,引用3次。事典兼语典5条,引用9次。从统计数据可见,事典的条目数量与使用频次基本一致,语典的条目与引用频次远远超过其他典故,其中说理性语典引用频次最高。从频次与条目的比例来看,同一说理性语典可能被多次引用。而事典兼语典的条目较少,其频次与条目比例却较高,说明其中有若干条目被重复引用。外交话语是阐述国家外交政策的重要载体,引据用典,言简意赅,“借”古“代”今,在向世界展示中国传统文化的语言魅力之时,也为受众创造意味深远的思维空间;在展示中国传统语言文化的民族特性之时,也增强了语言文化民族性与世界性的契合度。此外,在外交话语中反复用典,可以加深受众的印象,增强外交理念的传递力与认同度,彰显外交话语的中国特色。
外交话语是阐释和传递国家对外政策和国家理念的重要载体。习近平外交话语用典言简意赅,以“借”古“代”今的语言艺术实现了特定的外交目标。通过分析习近平外交话语用典的代表性示例,可以探究外交话语中事典、语典、事典兼语典的认知过程。
语料库中,事典共有7条,分属神话故事、寓言故事与历史故事。其中“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比翼双飞”“筑巢引凤”属于神话故事;“愚公移山”属于寓言故事;“一诺千金”属于历史故事。每条事典仅出现一次,无重复使用。现以源于道教神话故事与民间传说的事典“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为例,分析该用典的认知语用机制。演讲原文如下:
中美各地优势领域各具特色,互补性很强。双方应该因地制宜,“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比如,艾奥瓦州有“美国粮仓”之称,俄勒冈州也是美国的重要农业区,可以同陕西、河北、黑龙江等中国农业大省加强合作。⑨
由于此次出访旨在进一步加强与美国的互动与交流,规划两国发展蓝图,因此,习近平作为话语生产者,选择了上述事典表达,启动了受众头脑中的历史架构,其中包含历史角色“多位仙人”、角色特性“拥有不同法术”、角色间关系“拿出法宝各自发挥本领、相互竞赛”以及场景“施法渡海”等。其中,场景前段为仙人渡海的目标与能力,分别是“东游观海”和“具备法力”,核心段为仙人施法,结果段为遨游东海,架构中凸显了事态过程与结果。外交语境信息提及中美双方可以分别就农业、汽车与信息技术产业展开合作,历史架构与现实架构差别较大,二者成为输入架构。渡海与演讲时的两国发展形势、仙人的不同法术与两国不同区域优势等通过压缩将类比关系压入一个整合架构中,历史架构中的角色类推为演讲中的角色,即“中美两国各省州”,历史角色特性类推为“省州地域优势”;“仙人各自发挥本领、相互竞赛”与“中美各省州间关系”通过压缩将它们之间的非类比关系压入整合架构,并去除历史角色间的竞争关系,保留“各自发挥特长”,从而衍生出层创逻辑“合作”,渡海场景也因此可类推为中美合作场景。整合架构解压后将层创逻辑回射到现实架构,得出中美各省州应像“八仙”一样发挥各自特长,通过优势互补的方式深化合作。从语用角度看,语境信息凸显了历史架构中的角色和特性,凸显部分激活了大脑中与之相关的存储信息,出于语言和认知的经济性,这一用典可借“八仙”代“中美省州”,借“神通”代“地域优势”,借“各自发挥本领”代“相互合作”,借“渡海”代“合作过程”,以此阐明两国深化合作的路径和方法,从而推动外交目标的达成。此典蕴含中国传统的道教神仙体系和相关传说,有效引起了受众关注,传递了合作理念。
除了源自传统故事的事典之外,我们也要关注新事典的使用和传播,如产生于改革开放时代背景下的“筑巢引凤”,这一典故源自“凤栖梧桐”“吹箫引凤”。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凤凰等神话元素可以借代整个招商引资架构中的角色与特性,鼓励创造良好环境吸引各类资源的举措和结果。此外,还有源于印度神话的新典故“凤凰涅槃”,凤凰、重生等元素可借代现实架构中历经磨难再次获得成功的角色及特性。新典故的产生和运用展示了中国故事的生命力、创造力和包容性。
语料库收集的所有典故中,语典占95%,可分为描述性语典、说理性语典以及兼有二者特性的语典。描述性语典通常描绘外交话语接受者所在国家的风景、两国交往的历史盛况,大多出自中国古代外交过程中的创作,如古代外交官出使路途中的见闻记录、寄给异国亲友的书信诗歌等。如“到处野芳红胜锦,满川新涨碧于银”“绿野草铺茵,空山雪积银”均出自明朝外交官陈诚所录的《西域行程记》,描述了古代中亚国家的自然风光;再如“与君远相知,不道云海深”出自王昌龄的《寄欢州》,寄托了诗人与远在欢州(今越南)的友人之间的深情厚谊。
说理性语典占语典总数量的77%,出现频次与典故条目的比例高达1.71,其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及“和而不同”的引用频率较高。大量说理性语典在外交话语中被反复引用,这加深了此类架构在受众脑中的印象,传递了中国睦邻友好、开放包容、合作共赢的外交理念。
此外,还存在兼有描述与说理性质的语典。特纳(Turner)指出,一些架构整合具有普遍性,一些则具有高度的文化特殊性。⑩写景和陈述道理的架构具有普遍性,中外受众均能够根据经验理解这些架构及其整合,兼有描述与说理性质的语典架构则具有高度的文化性,认知过程更为复杂。现以“风翻白浪花千片,雁点青天字一行”为例,分析其用典认知语用机制。演讲原文如下:
每年春秋两季,都有成群的大雁来到这里,雁栖湖因此得名。亚太经合组织的21个成员,就好比21只大雁。“风翻白浪花千片,雁点青天字一行。”今天,我们聚首雁栖湖,目的就是加强合作、展翅齐飞,书写亚太发展新愿景。
此次致辞旨在鼓励亚太经合组织成员国之间深化合作,出于这样的外交目标,话语生产者将亚太经合组织的成员国比作大雁,并选择了上述典故表达。这一语典启动了受众头脑中的历史架构,其中包含的角色有江浪与雁群,角色特点为“江浪↔白浪如花”“雁群↔列队飞行”,场景为水天之间雁群飞翔,“花千片”“字一行”为场景的结果段,角色之间关系的认知则来源于百科知识与中国传统文化。浪花与江河是部分与整体的关系,无数浪花构成江河。大雁有群居、善于合作等生物性特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大雁是忠贞诚信、恭谦守序、敏锐有智的象征。可见,雁群既具备能够让受众普遍理解的生物性特征,也具备积极的文化内涵。演讲话语提及与会各国相聚雁栖湖和会议目标,历史架构与现实架构差距较大,二者成为输入架构,水天之间雁群飞翔和与会成员齐聚雁栖湖会场、诗人所观江河与雁栖湖、雁群有序飞行与成员共同参会、雁群合力飞行的目的和成员国加强合作的愿望等元素均通过压缩将类比关系融入一个整合架构中。历史架构中的角色“江浪”与“雁群”类推为演讲中的角色“雁栖湖”与“参会成员”,历史角色特性类推为“雁群栖息地”与“成员团结协作”,借助“部分代整体”的借代思维以及“国家即人”的概念隐喻,原整合架构可继续转换,可借“雁栖湖”代“会议主办方中国”,与会成员相当于APEC成员国。受众需解压整合架构,将衍生出的层创逻辑“有序协作”回射到现实架构,得出众成员国可以像雁群列队飞行一样齐心协力,推动实现亚太发展的新愿景。此外,语境信息凸显了历史架构中的角色、特性及之间的关系,激活节点“白浪”“雁”触动了受众的概念结构网络,形成“浪花—诗人所观江河—会场所在雁栖湖—中国”与“雁群—大雁协力远徙—与会成员通力合作—APEC成员国加强合作”的联想与推理。鉴于此,该典可借“浪”代“会议主办方中国”、借“雁”代“APEC众成员国”,借场景结果段“字一行”代场景后段“众成员国互助协作”,以此实现间接言语行为,即鼓励亚太经合组织各成员国之间加强交流、合作与互助,共同助力亚太地区发展。此典蕴含中国文化独有的雁群意象,描述了江风吹浪、雁群南飞的场景,能够引起受众对美丽中国的关注以及对合作前景的向往。
就语典而言,说理性语典与描述性语典中的架构具有普遍性,中外受众均能理解,此类语典的认知过程相对简单,因此引用次数远高于兼有描述与说理性质的语典。反复引用有利于激活理解其意义的神经回路,从而加深受众对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理念的印象。兼有描述与说理性质的语典,其历史架构具有描述性,现实架构具有说理性。此类典故富含鲜明的中国文化特性,认知过程也更加复杂,因此引用次数较少。
语料库的用典现象除了引言和引事之外,还有兼具事典和语典特征的典故。此类典故共有5条,引用频次总计为9次,多条被重复引用。其中“吃水(饮水)不忘挖井人”属于说理性的党史故事,“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属于说理性的历史故事,“世外桃源”属于描述性的文学故事。这些典故兼有事典和语典的特征,由于其中的事典涉及特有的中国文化架构,因此认识过程较为复杂。现以“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为例,分析其用典认知语用机制。演讲原文如下:
我们欢迎各位记者朋友在中国多走走、多看看……我们不需要更多的溢美之词,我们一贯欢迎客观的介绍和有益的建议,正所谓“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此句出自元代画家王冕的题画诗《墨梅》,引用此典是为了向中外记者介绍第十九届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委员以及新时代我国的发展目标,希望外国记者能对中国进行客观公正的报道并给予有益建议。此典启动了受众头脑中的历史架构,激活了《墨梅》全诗。诗中“洗砚池”即洗笔砚的池子,相传东晋书法家王羲之临池学书,频洗笔砚导致池水尽黑。由此启动了两个历史架构,其一角色为王羲之、洗砚池,角色特性相应为书法家、池水染黑;其二角色为诗人自己以及诗人所画梅花,角色特性相应为书画家、墨色花朵,场景为书画抒怀;架构省略了角色间关系。二者成为输入架构,主要元素经过压缩将类比关系压入一个历史整合架构中,王冕和王羲之同乡同姓,同为文人墨客,可将书圣的勤勉态度和高深造诣类推为诗人自身的风骨和才华;“池头树”汲取池水绽放墨色花朵,飘洒墨香,可以此类推出墨梅超逸脱俗的品性。此架构与诗作中的“我家”(王家)再次形成输入架构,压缩整合后形成另一历史整合架构,可从梅花品性类推出诗人卓尔不群、不向世俗献媚的高尚情操。上述架构与现实架构反差较大,受众需进一步压缩整合。在新的架构整合中,原架构中的角色“诗人王冕”可类推为演讲中的角色“我们”,即第十九届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委员;结合语境信息“不需溢美之词”“乐见客观介绍与有益建议”,角色特性“卓尔不群、情操高尚”可类推为演讲中的角色特性,即“自信、豁达、谦逊”。通过“国家即人”的概念隐喻,可将此架构作进一步整合,原角色“我们”可类推为党和国家,原角色特性可类推为“党和国家的自信和胸襟”。通过解压,此典将层创逻辑“自信”回射到现实架构,从而展现出党和国家所拥有的风格如墨梅一般,不慕虚名、磊落坦荡,且品性高尚。
语境信息凸显了历史架构中的角色与特性,通过激活节点“墨梅”“不要人夸”触动受众概念结构网络,并推动形成联想,即“墨梅的品格—诗人的人格—演讲人的人格—国家的国格”“不求观赏画作的人夸赞墨梅—不求世人称赞诗人自己—不求媒体盲目赞美中国—党和国家的自信”。因此,该典可借“墨梅”代“党和国家”,借“不要人夸”代“党和国家的自信”。此外,按照塞尔(Searle)对言外行为类型的划分,我们可将“不要人夸颜色好”视为指示性言语行为(Directives),即向受众发出无需溢美之词只需客观评价的建议和请求。“只留清气满乾坤”属此间接言语行为场景后段,亦可代“党和国家的自信”。由此实现间接言语行为,即向中外媒体展示党和国家的自信与从容的气魄,传递淡泊名利、埋头实干的理念,同时也是对外媒抹黑中国的有力回应。示例中的墨池与梅花皆属于典型的中国文化意象,在外交话语中使用此类典故,不仅能向世界传播典雅的中国文化叙事,也能更好地讲述中国故事,更彰显了我国的文化自信。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传统意义上具备优势地位的西方叙事方式逐渐退场,新时代中国故事的叙事方式应该得到建构与推广,让典故所承载的古老文明与智慧服务当下,照鉴未来。
典故通常“借”古“代”今,涉及历史和现实,在受众接受和认知过程中需要进行历史架构和现实架构的转换,然后再将历史架构和现实架构进行整合,最后将整合架构中的层创逻辑回射到历史架构或现实架构。同时,典故往往言简意赅,并不需言明所有的场景组成部分,因此用典场景中的各个成分可以相互借代,或以某一场景成分借代整个场景。习近平外交话语用典饱含中国文化叙事,蕴含情感与价值,能够在外交场景中更加生动地讲述中国故事,从而感染并说服国际受众,最终实现以文化人。不同类型的典故通常遵循相应的认知语用机制。单一类型的典故,认知过程相对简单,易于被受众理解接受;糅合了多重性质的典故,认知过程较为复杂,需要经历多次架构整合与转换,此类典故意韵深远,往往能为受众创造反复回味和启迪思考的空间。通过对习近平外交话语用典认知语用机制的研析,我们可以更加深入地体悟习近平外交话语兼具亲和平实、典雅深邃的语言风格,并学习习近平关于中国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理论机制。
习近平外交话语用典认知语用机制研究对构建中国特色对外话语体系意义重大。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和当代文化,融通中外新概念、新范畴与新体系,正确看待话语的民族性和世界性之间的辩证关系,不断融入全球文明的发展进程,从而进一步争取并巩固中国的国际话语权,这是我国建构新时代中国特色大国外交话语体系应有的思路选择。正如习近平指出:“强调民族性并不是要排斥其他国家的学术成果,而是要在比较、对照、批判、吸收、升华的基础上,使民族性更符合当代中国和当今世界的发展要求。”典故彰显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哲学智慧与语言魅力,构成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和精神血脉,是我们民族性的典型体现。对外话语中的巧妙用典,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并将其创造性地运用于当今复杂的国际形势应对之中,以借古喻今、以事明理、寓理于事为特征,引发情感共鸣,增强话语感染力和塑造力,从而有助于推动构建新时代中国特色外交话语体系、建立新型国际关系以及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战略目标。
①汪少华、张薇:《论中国政治话语体系的认知建构——以习近平2017年瑞士两场演讲为例》,《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5期。
②Lakoff, G.,ThePoliticalMind:WhyYouCan’tUnderstand21stCenturyPoliticswithan18thCenturyBrain, New York: Viking, 2008, p.250.
③Coulson, S.,SemanticLeaps:Frame-ShiftingandConceptualBlendinginMeaningConstructio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1, pp.49~69.
④Panther, K.-U. & L. Thornburg., “The Potentiality for Actuality Metonymy in English and Hungarian”, in Panther, K.-U. & Radden G., eds.,MetonymyinLanguageandThought, Amsterdam: 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 1999, p.337.
⑤Fauconnier, G. & M. Turner.,TheWayWeThink:ConceptualBlendingandtheMindsHiddenComplexities, New York: Basic Books, 2002, p.99, p.115.
⑥赵应铎主编:《中国典故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版,第1页。
⑦⑧罗积勇:《用典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1~53、38~45页。
⑨习近平:《在中美省州长论坛上的讲话》,《光明日报》2015年9月24日。
⑩转引自李福印主编《马克·特纳心智与语言十讲》,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年版,第16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