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 燚
(四川轻化工大学 人文学院,四川 自贡 643000)
北美汉学界的宋诗研究有逾百年的历史,且至今方兴未艾,在不同历史阶段,其历史语境、研究视野、观照维度与方法路径均不尽相同。笔者经过大量的数据统计与文献阅读,并参照学界较为认可的分期标准,拟将北美汉学界的宋诗研究分为三个时期:萌芽期(20世纪30年代以前,主要是传教士汉学)、发展期(20世纪30年代至冷战结束,进入专业汉学阶段,但受国际政治影响较大)和深化期(冷战结束至今,讨论深入、方法多样)。
20世纪30年代以前,西方世界对中国的了解主要通过传教士介绍,译介中国文化典籍是重要方式,其中,也涉及中国诗歌(包括宋诗)的介绍,但总体来看,比较零散,也不够准确。比如,在美国传教士卫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的《中国总论》(TheMiddleKingdom)一书里,曾简略提及宋诗:
唐代,即9—10世纪,是诗和文学的全盛时期,中国文明最辉煌之日,却是欧洲文明最黑暗之时。任一欧洲语言都还没有翻译全唐诗,大约不会有完整的翻译。李太白的诗有30册,苏东坡的有115册。叙事诗所占的比例较抒情诗为小。①
《总目》的第四部分“集部”,意即杂集,提及的著作主要是诗集,占总数近三分之一。分为五类:楚辞,别集,总集,诗文评,词曲。最早的诗人是屈原,具有天赋的楚国大臣,生活年代早于孟子,他的作品《离骚》,意即“驱散忧愁”,已译成德文和法文。由于他的不幸,至今人们仍在五月初五的龙舟节加以纪念。中国更著名的诗人是唐代的李太白、杜甫和宋代的苏东坡,三人构成了诗人的基本特征,他们爱花,爱酒,爱歌唱,同时出色地为政府效劳。②
由此观之,卫三畏仅简略提及苏轼及其诗歌数量、基本特征,并未进行较为详细的介绍与分析。而卫三畏之后另一位美国长老会派至中国的传教士丁韪良(William Martin,1827—1916)则对宋诗缺乏兴趣,这位“中国通”在其名著《汉学菁华: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及其影响力》(1901)之“中国文学”章却没有论及宋诗,在他所编《中国传说与抒情诗》(1912)中也未翻译宋诗。
1917年,美国汉学家保罗·卡鲁斯(Paul Carus)发表《一位中国诗人的人生沉思》③,面对当时西方世界对中国文学的轻视,卡鲁斯为中国文学辩护,他对苏轼推崇备至,尤其赞同理雅各视苏轼为“无与伦比的大师”(unrivalled master)。当然,他对苏轼的赞誉在某种程度上有“误读”成分,即当时译者将《赤壁赋》以诗体英译,作者将《赤壁赋》视为一首诗歌,因此,以今日之学术眼光看,这虽然不能视为北美学界真正意义上对宋诗的接受,但或许可以视为欧美学界开始正视包括宋诗在内的中国文学的重要里程碑。
由此可见,萌芽期的北美汉学界的宋诗研究较零星、散漫,尚处于起步阶段,甚至存在某种误读。
20世纪30年代以后,西方汉学逐步进入“体制化阶段”,“以系统收集有关资料、建立学科体系、教授中国语言文化、出版研究成果、开展学术交流为基本特征”④。尤其是二战后,美国成为国际政治、军事、经济的超级强国,为了更全面了解中国,美国从1958年至1970年投入巨资研究中国,在研究机构的创建、人员的培养、著作的出版等方面都取得了跃进式发展。北美汉学界对宋诗的考察也步入快车道,研究视角多样,论析细致深入,成果颇丰。当然,最为突出的特点是一些著名宋代诗人的诗作受到普遍关注,我们拟对此进行简略梳理。
1971年,齐皎瀚(Jonathan Chaves)完成博士学位论文《梅尧臣与早期宋诗的发展》,此后于1976年公开出版,⑤齐皎瀚介绍了梅尧臣时代的宋代诗坛,挖掘了梅氏诗歌的师法对象及其诗学理论,分类介绍了梅尧臣的诗歌。总之,该书是对“日渐升温的西方学界之中国诗歌研究的重要贡献”⑥,但其梅尧臣诗歌翻译则毁誉参半,如倪豪士(William H. Nienhauser)认为译者对梅尧臣诗歌的特质有较为准确把握,且可读性较强,⑦但林理彰(Richard John Lynn)则认为散文化译法破坏了原诗的句法结构与思想深度。⑧
1963年,著名宋史研究专家刘子健《欧阳修的治学与从政》一书论及欧阳修的诗歌成就,他注意到“至于古诗,欧阳修更确有承先启后之功”,并“将诗体从排偶雕琢中解放出来”⑨,换言之,在诗歌方面,欧阳修也堪称革新者。1984年,艾朗诺(Ronald C. Egan)出版《欧阳修的文学作品(1007—1072)》⑩,该书“向我们生动地展示了一个文学天才”或曰“一个大师级的文学巨匠”。在诗歌方面,艾朗诺认为“欧阳修是一个很重要的诗人,无论从其诗歌数量还是其对宋代诗歌的影响均是如此”,孙康宜(Kang-i Sun Chang)、 白安妮(Anne M. Birrell)、萨进德(Stuart Sargent)等对该书的全面细致有较高评价,但也指出译文不够准确。
北美学者对苏轼诗歌进行了重点考察,有相当数量博士学位论文、学术专著与学术论文在这一时期面世。其中,博士论文达六部之多,分别是安德鲁·李·马奇(Andrew Lee March)的《山水与苏轼思想》(1964)、斯坦利·金斯伯格(Stanley Ginsberg)的《中国诗人之“疏离”与“和解”:苏轼的黄州贬放》(1974)、傅君劢(Michael Anthony Fuller)的《东坡诗》(1983)、管佩达(Beata Grant)的《佛道思想对苏轼诗的影响》(1987)、唐凯琳(Kathleen M.Tomlonovic)的《“贬”与“归”:苏轼贬谪诗研究》(1989)、郑文君(Alice Wen-Chuen Cheang)的《苏轼诗歌中的“道”与“自我”》(1991),这些博士论文关注点各异、考察范围亦不尽相同,涉及到苏诗诗歌的诸多面向,苏诗与宗教、政治、哲学及人生遭际之关系均在考察范围内,可以说在相当程度上代表其时北美苏诗的研究水平,而诸如傅君劢、管佩达、唐凯琳等也成为北美宋代文学与文化研究名家。与此同时,学术专著也有如傅君劢的《通向东坡之路——苏轼诗歌中“诗人之声”的发展》(1990)与杨立宇(Vincent Yang)的《自然与自我:苏东坡与华兹华斯诗歌比较研究》。其中,《通向东坡之路》一书为学界推崇,如唐凯琳认为,它是“继中国、日本近十几年持续高度关注苏轼且出版高水平论著后,在英语世界诞生的第一部颇具学术研究性质的专著”,但亦有论者对傅君劢所言“诗人之声”有疑问,如何瞻(James M. Hargett)指出,运用西方批评理论如“诗人之声”来分析中国古诗时应该更加慎重。此外,学术论文则有安德鲁·李·马奇的《苏轼的自我与山水》(1966)、蔡涵墨(Charles Hartman) 的《1079年的诗歌与政治:乌台诗案》(1990)等等。
此时研究王安石诗歌则有乔纳森·奥蒂斯·皮斯(Jonathan Otis Pease)的博士学位论文《从功成名就到一叶扁舟:王安石的人生与诗歌创作》(1986),作者着力分析了王安石退居金陵时期的诗歌创作,即1076年至1086年王安石的诗歌创作与其人生经历、思想动态等之关系,作者还认为王安石诗歌“包罗广泛,代表了北宋诗歌的最高水平及此时诗风特性的诗作”。
在诗歌方面,黄庭坚与苏轼并称“苏黄”,也堪称有宋一代具有代表性的诗人,北美学人对其诗作也有较多关注,博士学位论文有:Seng-yong Tiang的《黄庭坚及其对传统的运用》(1976)、迈克尔·爱德华兹·沃克曼(Michael Edwards Workman)的《黄庭坚的创作及其它宋代作品中关于黄氏家族与山谷家庭背景的记载》(1982)及刘大卫(David Jason Palumbo-Liu)的《签署羊皮书:黄庭坚(1045—1105)与“化用诗学”》(1988)在博士论文基础上,于1993年出版学术专著《“化用诗学”:黄庭坚的文学理论与诗歌创作》。此外,艾朗诺《苏轼和黄庭坚的题画诗》(1983)一文试图比较苏轼与黄庭坚的题画诗。
麦大伟(David R. McCraw)的博士学位论文《陈与义的诗歌[1090—1139]》(1986),探讨了陈与义诗歌与杜甫、苏轼、黄庭坚、陈师道等人诗作的共同点,并从“人与自然”“变与常”“时间与空间”“美与体验”等角度全面考察了陈与义诗歌的特征,细致分析了陈与义诗歌的措辞、句法、对仗、典故、韵律、意象、结句,尤其重点阐明了陈与义诗歌如何深受杜甫影响及具体体现。
杜迈可(Michael S. Duke,又译杜迈克)《陆游》(1977)一书试图“均衡而公正地再现陆游的各类诗歌主题及重要性”,作者意在超越简单以爱国诗人标签来定位陆游,故较为全面、细致介绍了陆游的生平、思想、诗歌的起源与发展,还分类讨论了陆游的爱国诗、饮酒诗、自然诗与记梦诗。
何瞻的论文《论范成大的石湖诗》(1988)试图从新视角理解范成大诗歌的语言与意象特点,极力发掘范成大对“田园诗”传统的背离与革新,细致分析了范成大的“四季诗”所具备的动态特征与现实主义意味。
加拿大汉学家施吉瑞(J.D.Schmidt)的论文《杨万里诗歌中的禅、幻象与顿悟》(1974)讨论了杨万里的诗歌如何受到禅核心哲学理念思想的影响,揭橥了杨万里诗歌中的“禅”因子如何激发后世批评家与诗人对抗传统的批评家。
1974年,刘子健(James T.C.Liu)在名著《中国转向内在——两宋之际的文化内向》中指出了宋诗从通俗化、个人化到晦涩难懂历程的转变:
宋诗的一个特点是在常用语汇、表达方式、遣词造句和诗歌方面趋向通俗化。诗人们开始打破经典语汇的束缚,将口语的表达方式和日常生活中的意象引入笔端。写作的重点从抒发个人情感转向与他人,主要是其他同样有文化的人进行交流。……然而,11与12世纪之交,诗坛却出现了竞相玩弄复杂修辞的风气……一些诗表现出一种以牺牲真实情感为代价的造作的凝练,还有一些晦涩难懂。宋诗以已从成熟转向过度成熟。
在刘子健看来,宋诗从通俗、个人化最终走向雕琢、繁复、晦涩,推动宋调完全定型,这无疑抓住了宋诗的演进历程及特征。
齐皎瀚(Jonathan Chaves)《非作诗之道:宋代的体验诗学》(1982)一文认为,宋人清醒意识到前代诗人及诗作带来的“影响的焦虑”,但“宋代诗人在遣词造句上更为精当,较之唐人来说,更注重语言表达的准确,以避免产生歧义”。持相同观点的还有萨进德《后来者能居上吗?宋代诗人与唐诗》一文,萨进德认为,宋代具有创造力的诗人如苏轼、王安石、黄庭坚等,并非复制唐诗,而是意在超越,宋人在继承唐人经验的同时,又试图冲破唐诗所构筑的传统,如在修辞、意象、语词方面的创新,且试图退回自身去寻找诗料。
此外,倪豪士主编的《印第安纳中国古典文学指南》(1986)广泛提及了欧阳修、梅尧臣、苏洵、苏轼、苏辙、范仲淹、黄庭坚、秦观、宋祁、九僧、贺铸、刘克庄、陈师道、陈与义、姜夔、周邦彦、陆游、李清照、朱淑真等人的诗歌,并讨论了《西昆酬唱集》和江西诗派。
中美对峙结束后,国际政治对北美汉学的影响有所减弱,但受欧美学术潮流(如新历史主义)的影响相当明显,其时,开展宋诗研究的多为高校东亚系的研究人员,他们视角独特、方法新颖、探究深入,尤其是艾朗诺、傅君劢、萨进德等人为宋诗在英语世界的传播居功至伟,且不少成果得到国内外学界相当程度的认可。与前一时期相较而言,其同则是依然侧重宋代诗歌名家研究,但更新颖、全面、精细。
王宇根《西昆体的实验:北宋早期新诗歌风格的模仿与制作》一文试图为西昆体辩护,作者认为,在西昆体诗人模仿李商隐的诗歌实践中,出现了向内转的诗歌世界和沉浸式的创作趋势,这“已见宋诗新风格的端倪”,作者通过比较西昆体与李商隐诗歌的技巧、修辞,认为西昆体诗人的诗学选择是可以理解的,且实质上推进了宋代诗歌的发展。
谭伟伦(Wai Lun Tam)的博士学位论文《诗僧智圆的人生与思想》(1996)部分内容试图从智圆特有的人生经历与诗歌创作中探求其思想特征。
加拿大学者柯霖(Colin Hawes)对欧阳修诗歌关注较多,他先后发表《家禽与野兽:欧阳修诗歌中的白色动物意象》(1998)与《超越日常:欧阳修诗歌中的日常生活意象》(1999),柯霖试图修正吉川幸次郎等人的观点,认为他们忽视了欧诗的幽默感与创造性特质。
苏诗依然是此时北美学者讨论的热点,且探索相当广泛、深入。学术专著有艾朗诺《苏轼人生中的言、象、行》(1994)与管佩达(Beata Grant)《重游庐山:苏轼人生与创作中的“佛教”》(1995),二书都是西方汉学界的苏诗研究名著,尤其是前者的全面性与综合性备受好评,如管佩达誉其是“继林语堂《乐观天才:苏轼的人生与时代》之后最全面且最具批评性的精湛、严谨的研究(masterful and meticulous study)”。学术论文则有郑文君《诗歌、政治、哲学:作为东坡之“人”的苏轼》(1993)与《诗与变:苏轼的〈登州海市〉》、史国兴(Curtis Dean Smith)《苏轼〈破琴诗并序〉新解》(1998)、蔡涵墨《习而安之:苏轼的海南贬谪》(1998)、萨进德(Stuart H. Sargent)《苏轼诗歌中的音乐:一种术语的视角》(2002)、傅君劢《经验的美学价值与意义:关于朱熹对宋代诗评重置的理论考察》(2005)、王宇根《诗歌作为社会批评方式的局限性:重审“乌台诗案”》(2011)。学位论文则有何大江(He Dajiang)的博士学位论文《苏轼:多元价值观与“以文为诗”》(1998)、杨治宜(Zhiyi Yang)的博士学位论文《“自然”的辩证法:苏轼人生与创作中的艺术、自然与艺术面具》(2012)、白睿伟(Benjamin Barclay Ridgway)的硕士学位论文《苏轼“和陶诗”研究》(1999)。
杨晓山(Yang Xiaoshan)的《王安石的《明妃曲》与否定诗学》(2007)一文试图对《明妃曲》进行重新审视,作者认为,王安石有意使用非常规修辞和以独特视野处理历史题材,反映了他对既有观念的背离,荆公通过轰动性的叙述与翻案手法来实现其“否定”目的。
山谷诗研究则有王宇根的博士学位论文《印刷时代的诗歌:文本、阅读策略与黄庭坚“写作诗学”》(2005),后更名为《万卷:黄庭坚和北宋晚期诗学中的阅读与写作》(2011)出版,该书作为欧美汉学界对宋诗进行跨学科考察的代表性著述,“凸显了黄庭坚诗学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学术论文有萨进德《黄庭坚的“香意识”:以唱和诗与禅理诗为主》(2001)与《题跋的逆向运动:苏轼与黄庭坚的题画诗》。
2007年,萨进德出版专著《贺铸诗歌:文类、语境与创造性》,作者翻译了228首贺铸诗歌(包括古体诗、歌行体、五言律诗、近体诗、五言绝句、七言绝句),并对每首诗歌创作的背景(尤其是政治环境)及代表性研究成果进行了评价,傅君劢赞赏该书广博、翔实,并将其与南宋时期的诗话相较而论,称赞萨进德“提供了一种鲜明的赏析型模式”,其翻译亦“忠诚于美国汉学的鲜明传统”。
整体考察北宋诗歌的则有杨晓山《私人领域的变形:唐宋诗歌中的园林与玩好》(2003)与柯霖《北宋中期诗歌的社会流通——气与文人的自我修养》(2005),两书在西方学界都有较大影响,如杨晓山沿袭其师宇文所安“私人领域”一说,讨论北宋诗歌关于太湖石的颂扬与批判、审丑意识(“丑”“怪”“无用”)、“石痴”现象、唱和与物品交换,且有独到发现,尤其是他对宋代文人(如邵雍、司马光)对“乐”“闲”的追求及采取的实际行动(如歌颂耆老群体、返回园林)的揭示别具慧眼,故方葆珍(Paula Varsano)认为,该书为“学者继续思考园林及其它文化载体在中国文人生活中的地位提供了一个有用的工具”。学术论文则有柯霖《言外之意:北宋诗歌中的语言游戏》(2000)与艾朗诺《皇帝与墨梅:文人思想对宋徽宗朝廷的影响》(2004)。另外,莲达(Linda D’Argenio)的博士学位论文《士大夫、绅士、诗人:10-11世纪中国诗歌在士人文化中的角色》(2003)讨论了960年至1022年北宋诗坛对唐代诗歌的承继与变革,尤其探索转型时期的一致性与差异性。
范成大诗歌在此时受到较多关注,施吉瑞《石湖:范成大诗歌研究》(1992)作为 “西方第一部范成大的诗歌译本与诗歌研究”专著,何瞻(James M Hargett)认为,施吉瑞对范成大诗歌演进历程的梳理卓有成效,译诗也忠实于原诗且具可读性;乔纳森·奥蒂斯·皮斯则指出该书最大的缺点在于分析精确性欠缺。黛博拉·玛丽·鲁道夫(Deborah Marie Rudolph)的博士学位论文《南宋宦游文学中的革新与审美传统:范成大〈吴船录〉研究》(1996),虽以范成大笔记《吴船录》为研究对象,但也详细分析了范成大写于1151年前往吴郡途中的20首律诗和1159年赴兖州、杭州途中创作的15首宴饮诗、离别诗、怀古诗、山水诗等。
综合考察南宋诗歌则有傅君劢的学术专著《漂泊江湖:南宋诗歌与文学史问题》(2013)与尼尔·尤金·博利克(Neil Eugene Bolick )的博士学位论文《南宋哲理诗与宗教诗中的“学问化表达”》(1994),尤其是前书影响较大,作者侧重分析社会与文化转型时期(即北宋晚期到南宋晚期)诗歌的演变及其驱动力,尤其是分析了道学与诗歌、诗学之间的关联,魏希德(Hilde De Weerdt)认为该书堪称里程碑式研究,并在文化转向与新历史主义语境下“引领一种新的文学史书写的范式”。
在此阶段,北美学界不少研究者尝试鸟瞰宋诗全景。学术论文则有蔡涵墨(Charles Hartman)《唐代诗人杜甫与宋代文人》(2008)、Bo Liu《冷雀:宋代诗歌与绘画中的政治隐喻》(2011)。姜斐德(Alfreda Murck)《宋代诗画中的政治隐情》(2000)一书则对宋代诗人(如苏轼、黄庭坚、宋迪、王诜等)诗歌中的政治隐喻(政治讥刺)进行了揭示,尤其是讨论题画诗(主要是与“潇湘八景”有关的诗歌)的政治意蕴。
特别应该值得注意的是,伴随欧美学界中国文学史书写潮流的兴起,诸多文学史也试图呈现宋诗的特质及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如梅维恒(Victor H. Mair)主编的《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2001)设专节讨论宋诗,重点讨论了宋诗的演进轨迹及不同阶段的突出特点;J.P.Seaton编译的《中国诗选》(2006)对宋诗名家也多有赞誉;孙康宜和宇文所安主编的《剑桥中国文学史》(2013)更是对诸多宋代诗人与诗作进行了介绍与分析,如该书北宋部分编者艾朗诺称苏轼为“卡里斯马”型人物,并指出苏诗的反思性、哲学性、比喻性特质,尤其注意到苏诗作为苏轼人生痛苦的“解毒剂”效用。此外,伊维德(Wilt L.Idema)与管佩达合著《彤管:中华帝国时代的女性书写》(2004)专门分析了宋代女诗人李清照和朱淑真的诗歌特点及其在中国女性书写史上的位置。
综上所述,北美汉学界的宋诗研究所取得的成果堪称丰硕,且对国内研究不乏借鉴价值。至少呈现以下鲜明特点:一是研究人员与研究成果数量多,且分布在北美各大著名汉学研究学府或研究机构,还造就了一批著名汉学家,如艾朗诺、傅君劢、萨进德、何瞻、施吉瑞、管佩达等;二是成果质量较高,涌现出一大批在域外汉学界甚至国内学界有学术影响力的研究成果,它们在不同层面推进了宋诗研究;三是研究视角各有特色,研究方法多样,大凡文学、社会学、历史学、政治学、美学、哲学等视角均有涉及,中外文学研究方法皆有运用;四是虽偶有文化误读或文学误释,但总体来说,它们为推动中外文学交流与中国文学对外传播做出了积极贡献。
注释:
① [美]卫三畏著,陈俱译,陈绛校:《中国总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489页。
② [美]卫三畏著,陈俱译,陈绛校:《中国总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484页。
③ Paul Carus.A Chinese Poet’s Contemplation of Life.The Monist,Vol.27,No.1 (1917),pp.128-136.
④ 王晓路:《西方汉学界的中国文论研究》,成都:巴蜀书社,2003年版,第140页。
⑤ Jonathan Chaves.MeiYaoChenandtheDevelopmentofEarlySungPoetry.New York and London: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6.
⑥ Robert E.Hegel.Book Review of Mei Yao Chen and the Development of Early Sung Poetry.WorldLiteratureToday.Vol.51,No.2,1977.p331.
⑦ William H.Nienhauser.Mei Yao Chen and the Development of Early Sung Poetry.AmericanOrientalSociety.Vol.98,No.4,1978.p529.
⑧ Richard John Lynn.Book Review of Mei Yao Chen and the Development of Early Sung Poetry.TheJournalofAsianStudies.Vol.36,No.3,1977.pp551-554.
⑨ [美]刘子健:《欧阳修的治学与从政》,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63年,第79页。
⑩ Ronald C.Egan.TheLiteraryWorksofOu-yangHsiu(1007—1072).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4.Paperback edition,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