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小青 赵景艳 乔 越
(上海财经大学城市与区域科学学院,上海 200433)
对于地区而言,地名是当地自然资源、历史文化与传统习俗的浓缩与象征,深刻影响了外界对该地的第一印象。信息传递的不同方式会使接收者产生不同的看法或行为决策(Kahneman et al.,1984)。地名作为地区向外传递信息的重要方式,一旦变化将可能引起外界对该地的认知变化,进而做出相应的行为决策调整。湖南省大庸市借助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的影响力,更名为张家界市,此后知名度迅速上升(麻学锋等,2019),旅游收入呈现几何式增长,并于2009 年突破100 亿元,顺利跻入我国一线旅游城市的行列。随后很多地区纷纷效仿,希望借助更名这一低投入的方式也实现本地经济的跨越式发展。然而,并非所有地区在更名后都实现了经济增长,如黄山市(原徽州地区),更名后经济不仅没有得到明显促进,反而开始落后于省内其他城市(赵玉萍,2008)。为何不同地区的更名效果存在差异,这种差异又是从何而来?对该类问题的解答及更名背后作用机制的深度剖析,对于准备更名的地区具有重要的启示和实践意义。
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深入,城市间的竞争也逐渐加剧,城市主要通过出让土地(陈淑云等,2017)与实施优惠政策(Romer et al.,2010;Liu et al.,2014;刘清杰等,2017)等方式吸引市场资源,但这些方式不具有独特性和竞争力(罗云辉,2009),难以为经济增长提供长久动力。为此,一些城市开始将焦点转向本地无形资产——地区名称(赖明勇等,2011;Cleave et al.,2015),通过将地名改为知名度较高的自然风景名或古名,提升市场关注度,吸引优质资源,并促进经济发展。事实上,地名或地名变更对经济发展的作用早已被学术界关注(纪小美等,2017):19世纪末,柳田国男在探究日本村落发展演变的过程中发现,地名对村落的发展具有低成本和高成效的广告作用(纪小美等,2017);Ries 等(1981)发现,同一小岛,名为猪岛时无人问津,更名为天堂岛后,游客便蜂拥而至;王旭科等(2007)认为以唯一性与特色性的资源名取代原有地名,可以吸引投资者和游客的注意力,同时也凸显本地以旅游促发展的意愿;郝志鹏等(2011)在分析襄樊市更名后的经济表现时发现,知名度较高或历史积淀较为浓厚的古名对本地招商引资和旅游业发展更为有利。但是,有研究者指出并非所有的更名均能带来明显的经济效应:刘丽丽等(2010)通过实证分析黄山市更名前后的经济表现,发现更名的经济效果并不明显;进一步地,卢盛峰等(2018)研究发现更名的经济效果具有条件性,改为知名度更高的古名可以刺激旅游、交通和轻工产业的发展,进而促进经济增长,但改为其他名称时则不具备这种效果。
通过梳理国内外现有文献,发现学术界虽然关注到地名或地名变更对经济发展的作用,但对其背后的作用机制鲜有探讨,特别是对地名的直接受众——企业和游客的反应缺乏深入的研究。地名变更作为信号传递的一种方式(Bae et al.,2012;徐龙炳等;2018),可以向企业和游客展示更名地区独特的一面,如资源禀赋或风土人情等。McCarville(1993)发现游客会依赖地名线索直接做出目的地的选择决策;曲颖等(2018)也发现,目的地名称具有加强受众记忆与说服受众前往当地旅游的双驱动功效。由此可见,游客对地名的直观感受会潜在影响地区的经济发展。
改革开放以来更名主体多为县和县级市,为更加全面深入地研究更名的经济效果,本文以县和县级市的更名行为为研究对象,以信号传递理论(王钦池,2009)、企业区位理论(张明等,2018)、行为经济学理论(刘军胜等,2017)及传播学理论(郦金梁等,2018)为研究基础,将县市更名视为试图缓解市场信息不对称的一种信号,研究企业和游客在分别接收到县市更名信号后的行为决策。在具体实证分析中,将县市更名视为一项准自然实验,运用合成控制法检验1998—2010 年更名县市经济发展的变化,并采用安慰剂检验法、迭代法、熵平衡-DID 法和更换样本法进行有效性和稳健性检验,以此评估并分析县市更名的经济效应及其异质性。
本文基于成本-收益分析框架研究县市更名经济效果的影响因素,认为更名行为一方面通过吸引优质资源促进经济发展,另一方面也会产生一定的成本阻碍经济发展,而这两方面的作用大小决定了最终的更名效果。
县市更名的初衷是凸显本地特色资源,吸引市场主体的关注(王旭科等,2007;Cleave et al.,2015),因而本文从信息不对称的视角出发,将更名行为理解为更名地区为增加和吸引市场关注而向市场主体发送信号的一个过程。在接收到更名信号以后,企业会进一步分析当地的资源禀赋和发展条件,进而做出是否到当地投资生产的决策,行为模式比较符合理性框架的特征;而个体游客则依据对新名称的直观评判做出是否到当地旅游消费的决策(许峰等,2018;Greaves et al.,2010),行为模式比较符合行为经济学中有限理性的特征。为说明市场反应与更名收益之间的关系,本文分别从这两类行为模式不完全相同的市场主体——企业和游客的行为决策出发,进行具体分析。
(1)企业决策:理性框架下的选址决策分析。企业区位理论是区域经济学的基础理论之一,从微观视角来看,是企业为有效提升竞争力而对生产地进行选择的优化理论(张子珍,2017)。古典区位理论和近代区位理论分别从成本最小化和利润最大化的角度研究了企业选址的决定因素。而现代区位理论则认为企业在选址过程中可能会考虑非经济因素,例如:Smith(1966)的盈利空间界限理论提出企业区位选择应遵循“最大满意原则”;Pred(1969)认为企业应被视为信息处理者和决策者,强调不完全信息和非最佳行为对区位选择的作用。以上理论从不同角度考察了经济因素和非经济因素对企业选址的作用,表明企业选址是一个综合且理性的过程。
对于企业而言,县市通过更名,一方面凸显了当地的资源优势,另一方面新名称的高知名度为企业提供了隐性的宣传补贴,但仅有以上两点还不足以影响企业的行为决策。企业需要综合考虑其他因素的影响,例如:更名县市的资源禀赋如何,资源价值越高,对企业的吸引力越大;更名县市提供的优惠政策如何,优惠政策越多,表明当地政府越支持,企业在当地投资设厂所面临的时间成本、摩擦成本和生产成本就越少(Romer et al.,2010;刘清杰等,2017);更名县市的基础设施怎样,如交通条件越发达,则越有利于企业与外界的联系(Baumsnow et al.,2017),企业不至于因在当地投资设厂而陷入生产孤岛的困境(李瑞琴等,2018);更名县市及周边地区的人口规模如何,人口规模越大,企业生产可利用的劳动力资源越多,销售所面临的潜在市场规模越大。当这些条件都具备时,县市更名将会吸引较多的外部企业,而企业数量的增加会改善原有的生产条件,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并增加当地居民的收入。反之,若这些条件不具备,则意味着企业在当地投资设厂的成本较高,潜在利润较少。此时,县市更名难以吸引外部企业,更名通过影响企业行为产生的收益也比较小。
(2)游客决策:基于行为信号理论与传播学理论的分析。行为信号理论认为即使实际内容没有发生变化,接收者也会基于自己的认知方式对接收到的表面信息做出相应的行为反应(Baker et al.,2016)。县市更名虽然仅改变了本地与外界交往的称谓,但游客可能会依据先验知识或自身理解对新名称背后的寓意及其凸显的资源产生美好联想,并做出到更名县市旅游消费的行为决策(Greaves et al.,2010;Chen et al.,2007)。若将游客因收到更名信号而决定到当地旅游消费的过程视为单次博弈,那么博弈双方能否实现双赢,关键在于游客实际体验与心理预期是否一致(Chen et al.,2019;Thomas et al.,2012)。旅游是一个包含食、住、行、玩等多方面的综合过程,任何一个环节都会影响游客对整个旅游过程的印象(孙盼盼等,2016;Guzman et al.,2016)。若新名称所凸显的资源实际价值较低,且基础设施和服务质量较差,则很容易使游客产生心理落差,并在旅游市场上形成负面评价。二级传播理论认为意见领袖对信息的加工将影响信息的最终传播效果(王洁洁等,2019),即存在信息源先到意见领袖再到其他信息客体的二级传播过程。首批到更名县市旅游的游客相当于当地旅游市场的意见领袖,若其实际体验后产生负面评价,这些评价经过各种媒介的二级传播会对当地旅游业的发展产生限制(关新华等,2017),此时更名行为创造的旅游收益就比较低。反之,若形成正面评价,则通过二次传播的扩散效应会吸引更多的游客(陈钢华等,2018),从而带动当地酒店等相关服务业的快速发展,并催生一系列与本地风土人情、特色产品相关的衍生行业(卢盛峰等,2018),此时县市更名创造的旅游收益就比较高。
更名过程中也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些成本,这些成本将共同影响更名最终的经济效果。更名成本主要包括:第一,行政成本。地名是一地经济和社会主体对外交往的重要标签,更名后所有体现本地属性的信息,如城市路牌、地图标识、企业名称、居民身份证等信息,都需变更,由此产生了与经济发展无关的行政成本(龙太江等,2014)。第二,机会成本。更名的目的在于提升本地的知名度,因而在选择新名称时常会采用本地知名度较高的景点名或古名,但这会影响以原有地名为输出方的资源的市场价值的实现,导致更名的机会成本增加(赵玉萍,2008)。第三,心理成本。更名过程中可能会产生专名不专、名实不符、生硬更名等问题,如黄山市存在多个以黄山命名的行政区(柴海燕,2005),武夷山市范围小于武夷山山脉的绵延范围(许宗元,2002)。这些问题容易使企业和游客对县市定位模糊,聚焦困难,同时也难以使当地居民产生归属感和认同感,由此产生认知、搜寻与归属方面的心理成本。无论是企业与游客还是当地居民的心理成本,都会影响新名称的吸引力与传播范围。
结合市场反应与更名的潜在收益,可以发现,无论是企业深思熟虑后的理性决策还是游客实际体验后的评价传播,都离不开更名县市资源禀赋与发展条件的支撑,资源禀赋的价值与发展条件的完善程度是将新名称吸引的市场关注转化为实际收益的催化剂,因此更名的实际收益并不仅仅取决于更名行为,还依赖于其他条件的共同作用。与此同时,更名过程中也会产生一些成本,而只有当更名收益大于更名成本时,更名行为才会促进经济增长,反之则不能。由此可知,县市更名的经济效果是有条件的,即除了新名称的慕名效应外,资源禀赋、发展条件与更名成本均是影响更名最终效果的因素(见图1)。由于这些条件并不是均匀分布的,因此各县市更名的经济效果可能存在一定的差异。
图1 更名影响经济发展的理论机制图
是否更名是县市依据资源禀赋与发展状态做出的一项自我选择行为,因此可将县市更名行为视为一项准自然实验,即更名县市为处理组,其他未更名县市为控制组,通过比较处理组与控制组在更名前后的差异,检验更名行为是否对经济发展产生影响。
评估准自然实验的方法主要有双重差分法(DID)、双重差分倾向得分匹配法(PSM-DID)、合成控制法(SCM)等。是否更名是县市主动向上级申请的行为,如果直接使用更名县市作为处理组,可能存在样本的选择性偏差问题,双重差分法不能有效避免这类问题。双重差分倾向得分匹配法虽能通过为处理组匹配控制组的方式克服样本的选择性偏差问题,但本文处理组仅有10个,与控制组数量差异较大,由此引发的内部差异可能无法满足双重差分倾向得分匹配法对样本数据的要求。双重差分法和双重差分倾向得分匹配法对于本文而言均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合成控制法通过为控制组中的样本赋予权重,拟合出一个与处理组相近的反事实合成组,通过数据合成得到的控制组要比双重差分倾向得分匹配法寻找到的控制组更贴合处理组的反事实状态,且更适合小样本的政策评估研究。鉴于此,本文以合成控制法作为主要的检验方法。
合成控制法的基本设定。假设有N+1 个地区,区域1 在T0期更改了本地的名称,其他N个地区没有改变本地名称。Y1it表示t期个体i在更名状态下的潜在结果,Y0it表示t期个体i在未更名状态下的潜在结果,更名个体的因果效应为:
Dit表示t期个体i的状态,若个体i在t期更改名称,则Dit=1,其他未更名地区取值为0。假设第一个个体在T0(1≤T0<T)期更名,其他N个个体在所有时期内均没有更名,则Dit=。个体i在t期的观测结果为:
本文的目标是估计更名行为的影响(τ1T0+1,…,τ1T),对于t>T0,
个体1 进行了更名行为,在t>T0期可以观测到实际结果Y1t,但无法观测到未更名状态下的潜在结果Y01t,因此合成控制法的关键是估计出个体1在T0期后的反事实结果Y01t。为了估计个体1的反事实结果,假设Y01t可以用下列模型表示:
其中δt是一未知的公共因子,对所有个体具有相同影响,Zi是K×1 维(不受政策影响的)可观测协变量向量(可能是混杂因素),θt是1×K维未知系数向量,λt是1×F维的未观测公共因子,μi是F×1 维系数向量,εit是未观测的暂时性冲击,假设在地区层面满足零均值。考虑N×1的权重向量w=(w2,…,wN+1),满足wj≥0,j=2,…,N+1,并且w2+…+wN+1=1。这里将权重限制为非负,相当于用控制组个体的凸组合来合成反事实控制组,为了避免外推造成的可能偏差,对于权重W,合成控制模型为:
合成控制法作为一种非参数方法,完全依靠样本的数据特征合成了一个与处理组各方面都较为接近的控制组,通过比较更名县市在更名状态下真实发展趋势与未更名状态下反事实发展趋势之间的差异,检验更名行为对经济发展的影响,有效避免了其他因素的干扰,估计结果也更加准确与客观。
(1)数据来源。我们通过国家行政区划网①www.xzqh.org.搜集改革开放以来发生更名的地区,并基于统计数据的可得性、行政区域的稳定性及是否主动更名的原则确定了本文的研究样本,即1998—2010年更名的10个县市(见表1)。更名县市多位于西部地区,如云南省有3个县市更名,四川省、海南省、陕西省、甘肃省各有一个县市更名,在10个更名县市中,西部地区占据7个。研究期为九寨沟县更名前的1995年至芒市更名后的2015 年,时间跨度为20 年。研究数据主要来源于历年的《中国县域统计年鉴》《中国城市统计年鉴》、涉及省份的历年统计年鉴及相关年份的县市统计公报。
表1 更名样本
(2)变量说明。按照一般文献的做法,本文采用消除物价影响的地区实际生产总值反映各地区经济的发展状况(徐瑾等,2019)。另外,根据现有文献的相关结论,我们选取了以下控制变量:①政府支出(gove),政府部门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具有重要作用,政府支出与经济增长存在着密切的关系,本文采用地方财政预算内支出与地区生产总值的比值表示该指标(曹清峰,2020);②固定资产投资(inve),投资是推动经济增长的重要力量,投资水平影响着地区经济的发展程度,本文采用固定资产投资与地区生产总值的比值表示该指标(郭峰等,2018);③工业化程度(indu),工业特别是制造业是一个地区经济发展的支撑,工业结构的完善程度决定了地区经济发展的程度,借鉴汪川(2017)的做法,本文采用狭义视角的工业化程度,即第二产业增加值与地区生产总值的比值表示该指标;④社会商品零售总额(cons),反映了地区经济发展的活跃程度,本文采用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与地区生产总值的比值表示该指标(陈加旭等,2020);⑤城乡储蓄率(save),城乡储蓄是县市经济发展所需资源的直接来源,与地区经济增长具有较强的相关性,本文采用城乡居民储蓄余额与地区生产总值的比值表示该指标(向宇等,2011);⑥人口数量(popu),反映了地区经济集聚发展的可能程度及潜在的市场规模,本文采用各县市年末人口总量的对数值表示该指标(高健等,2016);⑦城镇化率(urban),是衡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重要标志,本文采用非农业人口在地区总人口中的占比表示该指标(胡伟等,2015)。
由表2可知,更名县市的经济发展水平不平衡,最大值与最小值相差较大。影响经济发展的诸多要素也存在一定的差距,例如:各地的人口数量一方面构成了经济发展的重要基础,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当地的市场潜力,如表2 所示,各地的人口规模差异最大;相对于人口规模,各地的固定资产投资、城乡储蓄率差异变小,但也较明显,说明各地的发展动力分布不均匀;社会商品零售总额、工业化程度分布差异不大,表明各地经济发展的活跃程度与产业发展的程度较为相似;而政府支出与城镇化率的最大值与最小值差值最小。
表2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本文的实证分析思路如下:①运用合成控制法检验更名行为是否对县市经济增长产生影响;②运用安慰剂检验法和迭代法,检验更名行为对县市经济增长影响的有效性;③通过熵平衡-DID 和更换样本的方法,进一步验证更名行为对县市经济增长影响的稳健性。
(1)合成控制法的估计结果。如图2 所示,九寨沟县、石林县、香格里拉县、吴起县、瓜州县和芒市的实际GDP 在更名后表现出增长的趋势,其中九寨沟县和香格里拉县增幅较大,石林县、瓜州县和芒市的增长幅度虽小于九寨沟县和香格里拉县,但明显高于合成控制组,说明更名对当地经济发展发挥了积极作用;九寨沟县、石林县、吴起县更名后经济随即增长,香格里拉县和瓜州县在更名一段时间以后经济才呈现出快速增长趋势;吴起县虽然整体趋势表现为不断增长的状态,但中间出现了波动,即在2007—2008年慢于合成控制组。其余县市的更名行为不仅没有促进经济增长,反而在更名后慢于合成控制组,表明更名对经济增长产生了负向的抑制作用。这种抑制作用在五指山市表现得最为明显,调兵山市虽然在更名后经济增速下降,但一直处于波动中不断上升的态势,与合成控制组的差距越来越小;而鄱阳县和北镇市更名后经济增速逐渐放缓,与合成控制组的差距逐渐增加。以上结果验证了前文的理论分析:县市更名的经济效果存在差异性。
图2 县市更名的经济效果
(2)有效性检验。本文采用安慰剂检验法和迭代法对合成控制结果的有效性进行检验。安慰剂检验法假设未更名的县市在相同年份也采取了更名行为,即伪更名县市,通过合成控制法构造伪更名县市的合成控制组,并对比更名前后更名县市和伪更名县市与各自合成控制组的差距,如果更名前后更名县市与其对应的合成控制组的差距远高于伪更名县市与其对应的合成控制组的差距,则说明估计结果是有效的。本文从更名县市的合成控制组中寻找合成贡献不为0的控制组作为伪更名县市,采用事后事前均方预测误差(RMSPE)的比值进行验证。事前均方预测误差越小,说明拟合程度越好,合成控制组与处理组在更名前无明显差别;事后均方预测误差越大,则说明处理组与合成控制组在更名后经济发展差距越来越大,这也表明更名行为的经济效果比较明显。若更名县市事后事前均方预测误差的比值大于伪更名县市的比值,则说明更名行为确实促进了更名县市的经济发展,反之则说明县市更名没有对经济发展带来明显的推动作用。
从图3 可以看出,更名县市的事后事前均方预测误差的比值都高于伪更名县市,表明合成控制的估计结果是有效的。从比值幅度来看,九寨沟县、香格里拉县和五指山市的比值均在20 倍以上,说明这些地区的更名效果较为明显,但对于五指山市而言,更名带来的阻碍效应也比较明显;石林县、吴起县、北镇市、瓜州县和芒市的比值在10 至20 倍之间,表明更名有一定的作用,但不如九寨沟县和香格里拉县,其中北镇市也是负向作用;调兵山市和鄱阳县的比值在10倍以下,表明更名行为对经济发展的影响并不明显。
图3 安慰剂检验
迭代法是另一种检验合成控制有效性的方法,通过逐一去掉对更名县市合成贡献大于0.1的县市,以检验合成控制结果是否因控制组中某一个县市的缺失而发生变化。从图4 可以看出,在逐一去掉每一个合成贡献大于0.1 的合成控制单元后,合成控制的变化路径与原始路径并无明显改变,说明合成控制法估计更名的经济效果是有效的,并不会随着控制组成员的变动而出现较大的差异。
图4 迭代法检验
为保证以上估计结果的一致性,本文继而通过更换估计方法和更换样本的方式对实证结果进行检验。
(1)熵平衡-DID。熵平衡法通过对控制变量设定某些矩条件,构建一组权重,使得处理组和控制组在所选变量上的加权平均值相同(唐为等,2015;Hainmueller,2012)。熵平衡法本质上是合成控制法与倾向得分匹配(PSM)的结合,利用类似于合成控制法对控制组赋权的方式得到与处理组各方面特征都较为接近的控制组,合成控制法是直接估计处理组与合成控制组的差异,而熵平衡法仅是获得与处理组匹配的控制组,与PSM 功能类似,在此基础上再利用双重差分(DID)进行估计,此时控制组和处理组的协变量已经实现平衡性,也满足DID 估计的平行性假设条件。熵平衡法的检验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熵平衡法检验结果
表4是在通过熵平衡法获得控制组的基础上利用双重差分法对县市更名慕名效应进行估计的结果,更名时间(Dt)与是否更名(Du)的交叉项(Dt×Du)系数即为更名对经济发展的影响程度。从该指标的系数来看,九寨沟县、石林县、香格里拉县、吴起县、瓜州县和芒市的符号为正,表明这些县市的更名行为促进了当地的经济发展;而其余县市,如五指山市、调兵山市、鄱阳县、北镇市的符号为负,表明更名行为抑制了这些地区的经济发展。基于熵平衡法的双重差分估计结果与合成控制法的估计结果是一致的,由此验证了合成控制法的估计结果是稳健的。观察交叉项系数发现,仅有部分估计结果显著,其可能的原因在于,虽然通过熵平衡法为处理组匹配了各方面都较为接近的控制组,但本文的处理组数量过少,导致双重差分法在估计时可能出现偏差。
表4 县市更名慕名效应的双重差分法估计结果
(2)更换样本。在更名的县市中,除了主动更名以促进经济发展的县市,还存在因地级市更名而将下属县市名称一起变更的情况,如云南宁洱县和甘肃庆城县,这两个县皆因所在地级市的名称选用了本县名称,为与地级市名称相区别,被动地更改了县名。这类县市并不存在通过更名促进经济发展的动机,因此仅产生更名成本而无更名收益。通过合成控制法估计更名效果,并与主动更名县市的更名效果相对比,若无明显上升或下降趋势,则表明前文分析的结果是稳健的。由于甘肃庆城县更名较早,数据指标不完整,故本文仅对云南宁洱县的合成估计进行说明(见图5)。
图5 宁洱县更名的经济效果
从图5可以看出,宁洱县的实际国内生产总值在更名年份2007年出现了转折,开始明显弱于合成控制组,随后增长趋势与合成控制组呈平行状态,表明经济增速恢复正常,但差距却一直存在。宁洱县与合成控制单元的发展差距源于被动更名产生的成本,更名成本影响了短期的差距,但长期的经济增速不受影响。这与县市主动更名的经济效果存在明显区别,由此验证了以上估计县市主动更名的经济效果是稳健的。
由前文估计结果可知,县市更名的经济效果存在异质性,即一些县市在更名后实现了经济增长,而另外一些县市却出现了经济下降趋势。为解释该现象,同时对理论部分进行检验,本文在此对这一现象背后的原因进行深入分析,并进一步检验更名行为对经济发展的影响机制。
由前文的理论分析可知,更名县市的资源禀赋和发展条件可能会影响企业和游客的行为决策,进而产生不同的经济收益。具体而言,若更名县市的资源禀赋较为丰富,发展条件较为完善,则可以吸引较多的企业和游客在本地投资生产和旅游消费,由此带来更名收益并促进经济增长;反之则不仅不能带来更名收益,反而可能因更名成本较高导致经济下降。更名县市资源禀赋与发展条件对更名经济效果的影响过程如图6所示。
图6 更名经济效果异质性的原因分析
上述分析仅从理论角度证明了资源禀赋和发展条件是导致县市更名经济效果出现异质性的原因,为从实证方面获得支持,本文将进一步对比分析更名县市的资源禀赋和发展条件。
限于数据的可得性及参考相关文献(王永等,2019),本文以每万人拥有土地面积和本地电话用户占比作为更名县市资源禀赋和发展条件的代理指标。这两种指标虽然无法完全代表更名县市的资源禀赋和发展条件,但在现有数据条件下也不失为一种次优的选择。
依据图2 的估计结果可将更名县市分为经济增长组和经济下降组,九寨沟县和石林县更名较早,数据缺失严重,因此本文对余下8个县市进行对比分析。经济增长组包括香格里拉县、瓜州县、吴起县和芒市,下降组包括五指山市、调兵山市、鄱阳县和北镇市。通过对比分析更名前每万人拥有土地面积和本地电话用户占比的平均值,检验资源禀赋和发展条件是否在增长组和下降组之间存在差异。如图7所示,增长组每万人拥有的土地面积远高于下降组,是下降组的19 倍之多;增长组本地电话用户占比也远高于下降组。显然,增长组的资源禀赋和发展条件优于下降组,资源禀赋的丰富程度反映了企业在当地生产投资的盈利空间,资源禀赋越丰富,越能吸引企业,而发展条件越完善,越有利于降低企业在当地生产的成本,也有利于降低游客到当地旅游的成本,使游客的实际体验高于心理预期,在此基础上当地的旅游市场规模不断扩大。图7可大致反映更名县市的资源禀赋与发展条件是影响更名经济效果的重要原因和初始条件。
图7 经济增长组和下降组的资源禀赋与发展条件对比
(1)基于企业行为的机制检验。县市更名引起了市场上企业的关注,而能否将这种关注转化为实际的生产投资又取决于各更名县市的资源禀赋和发展条件。为检验企业行为是否为更名行为影响经济发展的途径,本文以各县市固定资产投资数据作为企业投资的代理指标。结合图2 与图8,可以看出,更名后固定资产投资的变化趋势基本与实际国内生产总值的变化趋势一致。例如:九寨沟县、香格里拉县、吴起县、瓜州县和芒市的固定资产投资在更名后开始不断增长;石林县的固定资产投资在更名后一段时间内变化不大,对应的更名经济效果也不太明显;调兵山市的固定资产投资在更名后一段时间内也未发生明显变化,但随后开始上升,说明新名称并未发挥凸显优势资源的作用,企业需要在投资前花费一定的时间进行综合考察,这也对应着调兵山市在更名后处于波动上升的状态;鄱阳县和北镇市的固定资产投资在更名后落后于未更名状态,说明更名行为并未对企业产生较大的吸引力;五指山市的固定资产投资则在更名一段时间后开始落后于合成控制组,且差距越来越大。
(2)基于游客行为的机制检验。发展旅游业是很多地区更名的初衷,通过高知名度的新名称吸引外地游客,以带动相关服务业和衍生行业的发展,并推动经济快速增长,因此更名对旅游业的影响可能是更名促进经济增长的又一渠道。本文以县或县级市为研究对象,但在查找相关数据后发现,大部分更名县市的国内旅游收入和国内旅游人次数据存在严重缺漏,仅有芒市的数据满足面板平衡性要求。为增强该影响机制的可信性,本文在研究芒市更名对旅游业影响的同时,加入两个地级市样本:普洱市和襄阳市。由于更名的作用机制是一致的,即使采用不同行政等级的样本,更名后国内旅游收入和人次的变化趋势也应与实际国内生产总值一致。如图9 至图11 所示:芒市和襄阳市的国内旅游收入和国内旅游人次均在更名前或更名后出现上升趋势,而普洱市这两项指标在更名后轻微下降,这与它们实际国内生产总值的变化趋势一致,由此验证了更名对旅游业的影响是更名促进经济发展的又一渠道。
图8 县市更名前后固定资产投资的变化
图9 芒市更名前后实际国内生产总值、国内旅游人次和国内旅游收入的变化
图10 普洱市更名前后实际国内生产总值、国内旅游人次和国内旅游收入的变化
图11 襄阳市更名前后实际国内生产总值、国内旅游人次和国内旅游收入的变化
吸引优质资源以增强综合实力,是各城市参与市场竞争的重要途径。当前很多地区希望盘活并利用地名这一无形资产来促进经济发展,即将地名更改为知名度更高的新名称,以吸引市场主体的关注。但能否将企业和游客的市场关注转化为实际投资和旅游,则不仅取决于凸显资源优势的新名称,也取决于更名地区的资源禀赋和发展条件,由于各地区资源禀赋与发展条件并不完全等同,因而地区更名也呈现出差异化的经济效果。为检验理论分析的结果,本文在已有文献的基础上利用合成控制法估计了1998—2010 年县市更名的经济效果,研究发现九寨沟县、香格里拉县、吴起县、瓜州县、石林县和芒市的经济发展都表现出一定的增长趋势,而其他县市的经济发展却出现了不同幅度的下降,由此从实证上支持了更名经济效果异质性的存在。对于更名后经济发展出现下降趋势的县市,其原因可能有以下几点:一,新名称凸显的资源禀赋价值不高,难以吸引市场主体的关注;二,基础条件不完善,难以满足企业和游客的需求;三,更名存在多种成本,导致更名的实际收益小于更名的总成本。
本文为理解无形资产影响经济发展提供了实证方面的证据,同时也为其他打算更名的城市提供了几点启示:第一,地区无形资产是影响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很多地区将历史文化、自然资源及风土民情等具有本土特征的无形资源与地名相结合,以充分利用地名这一符号资本突出本地特色资源,从而达到强化市场记忆与增强吸引力的目标,而这也逐渐成为地方品牌建设与参与市场竞争的重要方式。因此在推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各地区应挖掘并重视本地无形资产,促使其由沉默资本转向宣传资本,进而引发吸引外部优质资源、促进经济发展的慕名效应。第二,无形资产价值的发挥离不开其内在价值与外部条件的支撑。本文的研究结果表明,并非所有县市在更名后都实现了经济增长,只有那些资源禀赋价值较高且基础条件较为完善的地区才有机会将更名带来的市场关注度转化为实际收益,因而更名的慕名效应并不仅仅局限于更名本身,而要结合其他条件,对于经济发展而言,更名更多地表现为锦上添花的效果,因此各地区在是否更名或者挖掘利用其他无形资产时应慎重选择。第三,地区经济的发展离不开多种力量的共同作用,因此地区在拓展新途径新方式时也应将基本功做好,如加强基础设施建设、提高人力资本水平、营造良好的生产环境等。
本文在现有文献的基础上深入分析了作为经济发展的基础单元——县市的更名经济效果,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相关研究的不足,但受限于数据的可得性,没有从多方面深入分析县市资源禀赋与发展条件对更名经济效果异质性的影响,该问题的研究与探索将是后续研究的重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