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锋锋
古诗有云:每逢佳节倍思亲。时近端午,不禁想起我家乡的一个特别节日———鱼生节。
我的家乡新庆镇,位于藤县与平南县交界处。本来名声不显,皆因有了这鱼生节,新庆鱼生渐渐成了方圆百里有名的佳肴。鱼生节其实属于端午节的衍生节日,日期为每年的五月初一,比端午节早几天。我的家乡人习惯在这一天于家里祭祀祖先供奉神祗,祭品中必不可少的一道菜肴就是鱼生。
在很久以前,整鱼生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鱼生节,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鱼。毕竟,有米才能煮饭,有鱼才能整鱼生。于是,天色未亮,家家户户已经有人走动。市场上的鱼早卖光了,只好直接去村边鱼塘采购。田间阡陌,人影穿梭,只要某处鱼塘开始捞鱼,消息就会以暴风级的速度传播出去,各个方向的饕餮之徒便蜂拥而至。父亲说他有一年骑着自行车去到五公里外的村子才买到一条鱼。
有了鱼,再说鱼生。
家乡的鱼生,做法与别处不同。鱼的品种首选是鲩鱼,学名草鱼,顾名思义是吃草的鱼。父亲说,吃青草的鱼是干净的,这样的鱼才能用来整鱼生。而鱼的重量最好是两到三斤,太小会多刺,太大肉质不够鲜美。
在我小时候,父亲一直保持着家乡鱼生的传统做法。为了做一顿上好的鱼生,他常常要用去一个上午的时间。经历过饥荒年代的他对食物有一种虔诚的尊重,每一道工序都遵循着古老的传承。开膛破肚、刮鳞切块后,鱼骨和鱼肉分开,鱼骨先放在碗里用白酒泡着,鱼肉则在拔刺后切片。父亲会十分认真而虔诚地把鱼片摆放在干净的竹簸箕上,旁边用风扇吹着,每隔一段时间就用干净的布拭去鱼片上的血水。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令鱼片干爽。
与此同时,还要准备丰富多样的佐料。生姜、紫苏、薄荷是必不可少的,洋葱属于可选项。更重要的是慢火炒半斤左右的花生仁,炒到焦黄后起锅,先褪去味苦的花生衣,再把花生仁捶成颗粒状。再慢火炒一些干米粉或大米,也是焦黄后起锅,然后打碎成粉末。
传统美食的精髓在于物尽其用,不浪费食材。这时候鱼头、鱼尾、鱼肠便可用來煲汤了,配酸笋更好,配豆腐亦可。不过本地另有一物却是最佳,那就是决明子的叶子,村边墙角随处可见,拿来煲鱼头汤有清肝明目之效,而且味道苦中带甘,饮后生津止渴。
这时候可以正式进入拌鱼生的流程了。在盘子里倒上足够分量的酸醋,把鱼片放进去后浸泡并不停地搅拌。这一步很关键,十分考究个人手艺,尤其是时间要掌握好,快了不入味,久了肉变质。通常来说,鱼片会卷起来,给你一种熟了的感觉,这会就要把酸醋倒掉,把姜片放进来。姜片的作用是去腥味,再倒上适量的花生油,按个人口味加盐、酱油,然后继续不停地搅拌,直到味道均匀。紧接着便要最大程度地压榨鱼片,把汁水倒出来放好备用,再把花生碎与米粉碎倒进来,混合着鱼片又是一通搅拌,之后就可以摆盘了。白里透红的鱼片隐藏在金黄的花生碎里,上面再覆盖一层紫色的紫苏、绿色的薄荷,色香味俱全。
吃鱼生时的主食通常不是米饭,而是米粉。先把米粉在开水里过一遍,一熟就捞起,再混合鱼片汁水,有一种特别的酸酸的味道。很多人不爱吃鱼生,却十分爱吃用鱼生汁泡过的米粉。
最后,往泡着鱼骨的白酒里撒点糖,中和了土酿米酒的辛辣,喝起来别有风味。
有鱼头汤,有鱼汁粉,有鱼骨酒,桌子中央的鱼生是家乡人的信仰。一条鱼制作出的菜肴,是我心中的盛宴,也是家乡的独特风景。它包含了人生四味,酸、甜、苦、辣,令人难以忘怀。
如今,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鱼的获得、鱼生的制作都不再是难事。快餐化的手法简单粗暴,先将活鱼放血,然后直接刮鳞切片,也不需要拔刺了。其他佐料也都有机器代劳,花团锦绣,任君选择。如果觉得这样的鱼生不够鲜美,那就撒一把白糖上去吧。一顿鱼生,不用一个小时就做完。与传统做法相比,那可真是方便快捷。至于味道,不用心品尝是吃不出区别的。其实这样也很好,符合我们这个时代快速的节奏,但我总觉得缺少了一点什么。或许,是那对传承充满敬畏的神圣感吧。
我常常怀念那些年吃过鱼生后与小伙伴在田野里狂奔的时光,山高地阔,绿水涓涓,长风浩浩。
只是,这小小的幸福,竟似不可再得。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