桲椤树社区的节奏

1

赵玉明的脚步急匆匆的，以至于我在他身后紧紧追赶才撵得上。

我与他正步行赶往社区农业生态园区所属的一处富硒蘑菇园。夏日的阳光火热，他毫不理会，似乎感觉不出来有多难受。习惯行走于田间地头、园区等地方，他的脚板子早已经贴紧养育他的这一片深厚而多情的土地。

“那儿正在建设的是菌棒厂。”他犀利的眼神与伸向远处的右臂将我的目光引向一处脚手架林立、防护网编织的建筑大楼。菌棒是食用菌生长的温床，内装锯末等原料，形似大棒槌而得名。粒粒菌种落入其中，水润温控，菌农的滴滴汗水与精心呵护，一株株小蘑菇蓬勃而出。过去制菌棒时，这里的菌农习惯架起一个铁火炉烧煤，黑烟缭绕，颗粒漂浮，呛人，环境不好。

“原来那些小火炉都要去掉。”他的眉宇间闪烁着坚毅而自豪的神色。

我问他，这么“砍”菌农理解吗，有没有遇到难题？他快言快语，“怎么不理解，砍掉后，菌棒厂的设备都是一流的，菌棒统一加工，菌棒成本下降，没有了污染，他们支持。”我又问，会不会加重菌农的负担？“不会的，这菌棒厂投资中有一千多万是扶贫资金，剩下的是社区自筹。”

靠近河岸北侧依偎着一排排身披黑衣的蘑菇棚子。棚內，一枚枚菌棒你挨着我、我挨着你，阵势齐整，长达百米，有香菇、平菇、杏鲍菇等品种。从自然村搬迁过来的贫困户里没有技术的妇女到这里做采摘工，“日工七八十，大多数计件，调动了她们的积极性，省得日工泡蘑菇。”赵玉明正向我介绍，前面一座蘑菇棚子旁的硬土路驶来一辆电动三轮。十几个塑料箱码得高高的，停在一家蘑菇棚子边儿，两个中年妇女头上裹着纱巾，正往车上装刚刚采摘的蘑菇。我上前与她们聊天，“一天干几个小时？”“五个小时。”“天天干吗？”“有活儿就干，没活儿就做别的了。”

我问她们还有别的收入吗，她们告诉我这磨菇棚子是贫困户土地流转过来的，一个棚子有三亩，一年下来，有地租钱，有年终分红将近三千元，还有资金分红六千等等。

“这个园区有一百多个蘑菇棚子，至少可以带动二百多贫困户脱贫。”赵玉明谈起这些，语调明显拔高了几度，这自然是像他这样的社区党员、干部、群众下力气的结晶，他珍视这来之不易的劳动成果。

这片田地除了蘑菇园区还有冷棚蔬菜等园区安置贫困户，有的租棚，有的来棚里务工，真正达到了住得好，有工作，留得住的扶贫效果。

“社区当地劳动力不大够用的时候，外村的，甚至辽宁的也有来务工的。”园区犹如魅力十足的磁石，吸引乡亲们用汗水和智慧在这里圆梦。

2

赵玉明侃侃而谈，唯独很少谈论自己。听社区副书记杨海平说，赵玉明是脱贫致富的典型，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袒露了自己的一些瞬间。

2017年以前，赵玉明住在偏僻窎远的自然村“达子沟”。

故土难离，在一个穷窝子住久了，难免麻木。春种夏耘，扛着锄头去田里，一身汗一身土，夜晚，躺在炕上，看到电视里城市人的生活，不免心里长草，但很快就在劳累中沉沉入梦。

当社区党委派出易地扶贫搬迁工作队入村宣讲动员，一石激起千层浪，重新唤醒了赵玉明等贫困乡亲的美丽生活梦。是继续住在石头危房、固守田园，还是走出深山甩开膀子加油干？是在这里种几亩薄地、打点零工，还是到园区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改变年挣供不上年用的现状？世代务农，赵玉明惦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搬出去花销大，他一时犹豫不决。而妻子铁了心肠要搬：“住房也安全了，搬那儿再也不用烧柴做饭烟熏火燎，用电用气，不那么脏兮兮的……”

于是，一家人搬到桲椤树社区居住。如何让这些贫穷的乡亲们尽快脱贫，社区两委已经胸有成竹：发动贫困户搞错季蔬菜种植，聘请本市毗邻辽蒙的榆树林子镇蔬菜种植基地的高级技术员对扶贫户进行技术培训。得知这一消息，赵玉明喜不自胜，他年轻的时候上过农广校，学的是蔬菜花卉专业，中专毕业后在山沟里侍弄山坡上的旱田，那些知识渐行渐远。现在好了，他觉得自己又有了用武之地，于是报名参加蔬菜种植免费培训班。赵玉明重新找回了青春飞扬时期的那股子钻研劲儿。

赵玉明培训成绩出色，社区两委把他列为第一批蔬菜大棚的实践者之一。

这一年，他一气儿租了社区两个共二百米的塑料大棚种黄瓜，一门心思脱贫奔小康，起早贪黑，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望着绿意盎然的小苗，赵玉明仿佛看见了一株株黄瓜秧子上悬垂着新鲜悦目的黄瓜。第一次采摘顶着星星月亮，到离家八里的蔬菜市场去卖。“卖了一千五百块，真是欣喜若狂啊！”回忆几年前的情景，赵玉明仍然掩不住喜悦激动的神色。扣棚第一年，他挣了五万多，第二年挣了十万。

赵玉明天生热心肠，大棚搞出了名堂，他的想法也不一样了。他说：“这时我想到了那些还在观望的贫困户，我用我的成功经验劝说他们，让他们也积极参与进来，我手把手地教他们蔬菜种植技术。他们也挣到了钱，这是我最高兴的事儿，也是我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党员应该做的事儿。”

2017年，同他一起从达子沟搬迁下来的贫困户韩学因年龄大，知识浅，习惯了传统种地，侍弄塑料大棚有难度，赵玉明向村里提出让他应聘生态护林员，管理达子沟一草一木。2019年，韩学成为河湖管理员扶贫公益性专岗，巡查管理达子沟的河道。

因人而异，依策安置。他厚道热忱、真抓实干，赢得了乡亲们的信任。2018年马杖子村换届选举，乡亲们一张张蕴含信任与期待的选票将他选为村主任。担子重了，他的理想更高远了，他郑重地向社区党委提出愿望，希望有一天能够成为一名党员。

现在的赵玉明已经是一名入党积极分子，他说的话掷地有声：“虽然我还不是一名正式党员，但是我也在用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从园区回来，他一头扎进了办公室，继续他的工作。听赵玉明与来办事的乡亲谈话，马杖子的大事小情都装在他的心里。

3

在桲椤树社区中心村后面的土坡上有一处富硒果园。

桲椤树是一道纵横东西的山川，东连辽宁，西邻平泉市党坝镇。群山环抱，地少山多。历史上曾是抗日游击区，1945年，承德保卫战——桲椤树战役在此打响，六百多革命先烈的热血洒在这里。改革开放前，这里流传一个顺口溜：“一进桲椤树沟，一天三顿喝稀粥。”这是当时贫困户的真实写照。

自然造化给予桲椤树有限的土地资源，却慷慨解囊给了乡亲们一片片富含硒等稀有元素的土壤。

历史的原因，这里一直捧着金碗饿肚子。从2011年开始，社区开始建设多处富硒果树园区，这天然馈赠在脱贫攻坚战役中犹如轻骑兵摧城拔寨。在桲椤树战役烈士陵园毗邻的这片果园，已经被承德市林业草原局命名为“富硒果品基地”。

挨近果园入口的一所房门推开，一位高个子蛮有精神的六旬老人请我们去屋里喝水。陪同人员介绍：“这成片果园带动了不少贫困户，你看这邱大爷，无冬历夏都在这里管理。”老人身体承受不住强度高的蔬菜大棚等工作，园区就安排他们管护林子、看护果园这样的“清闲”工作。土地流转过来的贫困户懂技术会管理的，摇身一变成了果品合作社里的果园承包者、技术员。学技术太困难的就做果园工人。况且，侍弄果园并非天天都忙。春天开花了，来疏花，叶子间长出豆子大小的青果，便疏掉长相磕碜、害病的小果果。施有机肥、浇水，这些活儿通常都有间隔。忙完了，还可以去社区打点短工，收入一样有保障。

我问这果园都栽的啥。邱大爷指着下面叶子如锯齿扁刀样的果树说：“这片是桃园，桃子熟了一般都一斤左右，又脆又甜，上面是优质富硒苹果。”我去果园里转悠，一颗颗果实已经套上了泥土地颜色的袋子。

套袋阻挡了万一来袭的雹子，也阻挡了害虫的偷袭。“苹果、大桃省得起疤喇（即疤痕），还增红，能卖个好价钱，这种富硒苹果我们给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金锣美。”邱大爷补充道。那这些苹果怎么销售？我问。“一部分留给采摘客，一部分果品由金锣美果品专业合作社统一销售。远点的，北京天津的客商都来慕名购买。”邱大爷说。

4

走进搬枝沟，草木清新，凉爽宜人。这是一片繁茂的绿山谷啊！

随行的王杖子村书记王艳彬这个年轻人就是本地人，姥姥家在这里，从小没少去这深沟里玩耍、采蘑菇、翻梁串亲戚。那时候，拉木头的大车都能跑到深山谷里。他向我比画，“最粗的树有这么粗。”两条胳膊圈成了水桶状。

“过去这地方也不缺水，深水井三寸管子二十四小时抽都抽不净呢！”往日山溪咕咕，井水清幽的景象他依然历历在目。

桲椤树绵延不绝的山岭蕴含铁铜锌等，曾几何时，一些山岭采矿，离搬枝沟不远的下游有过一座矿山，压产能前生产那些年，铁矿好像一个巨大的吸水神兽，几十方水一口气就吞没了。

地下水位沉降得很快，當初乡亲凿的浅井慢慢干涸，这里的人家吃水成了问题。走过几座斑驳陆离的石墙矮屋，听不见一点狗吠鸡鸣，铁将军把门。原来，这几个建档立卡贫困户都搬到桲椤树社区中心村去了。

巧遇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是村里安排的生态护林员、党员葛小利，无论刮风下雨，他和另外两个生态护林员葛月金、邓春江每天都要准时钻进山里，看那些朝夕相处的草木们，守护这一方绿海的安宁。

“这几年矿不动了，水位又慢慢上来了，”王艳彬说，“社区金旭东书记说了，搬枝沟这里的草木一点都不能再动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样的观念现在已经深深根植于乡亲们心里，他们朴素地认为，好东西得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些。

我和王艳彬沿着一条灌木丛掩映的小路向沟里走去，不时被草木绊得差点跌跤。划了这道生态保护红线后，我问现在山里面大的动物如野狼、狐狸、獾子等是否已经回归。“这个我真不知道，封了好多年，最深处我一个人也不敢去，但像野兔子、山鸡这些小动物那可是海了浩（土语，多的意思）了，哪一个村子都常见。”王艳彬的描述，将我刚刚步入桲椤树的一些画面拉近：

山谷间的桲椤树河滩，水流淙淙，波光旖旎，有的地方芦苇摇曳，成片的草花盛开，如星点缀，村庄附近，一些鸭子嘎嘎叫着在水中嬉戏，两岸的山山岭岭披满绿装……

正遐思飞翔，“这是搓芭，尝尝吧。”王艳彬唤我的声音划过，一束灌木丛茎子上簇拥着桑椹模样的红果果，他说着手里已经摘了几枚塞进嘴里。我也摘几枚品尝，酸甜可口。山育万物，雨润光照，没有了人为的任意践踏与戕害，搬枝沟内的草木生灵得到了安适的休养生息。

离开桲椤树社区，路边草木葳蕤繁盛，河水流向远方，我的脑海依然闪现桲椤树社区乡亲们一幅幅齐心协力奔小康的景象，他们合奏出的音符铿锵悦耳，悠远绵长。

（路军，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福建文学》《四川文学》《山东文学》《散文百家》《延河》《北方作家》等刊发表作品一百多万字，出版散文集《一树阳光》。）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