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罗伯特·塔利
(德克萨斯州立大学 英语系,美国)
在这篇文章中,我将讨论人文社会科学“空间转向”之后的文学批评、学术和理论,并将重点探讨地理批评(Geocriticism)。地理批评是一种相对新颖的文学、文化研究方法,它将空间、地方、地图以及更普遍的空间关系,建构为批评的核心。我将简要讨论空间转向本身。与之相关的潜在观点是,我们的时代在某种程度上具有明显的空间性特征,比以往的时代更明显,因此批评家必须比过去更多地关注空间问题。某种地方关切(placemindedness)——我称之为“处所意识”(topophrenia)——在当前的文学或文化研究中起着更为紧迫的作用。换言之,本文开篇想要指出的是,空间正当其时。
作为印第安纳大学出版社“空间人文”(spatial humanities)系列中的一本,我的最新著作《处所意识:地方,叙事与空间想象》(1)Robert T. Tally Jr., Topophrenia: Place, Narrative, and the Spatial Imagination (Bloomington, I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2019).详细讨论了其中一些问题,并勾勒出我自己关于空间、地方和地图对于文学和文化理论的意义的论点。我主编的书籍,包括《劳特里奇文学与空间手册》(2)Robert T. Tally Jr., ed., The Routledge Handbook of Literature and Space (London: Routledge, 2017).,包含了许多学者和批评家的文章,这些文章展现了广义而言的文学空间研究(spatial literary studies)的多样性、复杂性和异质性。此外,我为麦克米伦出版社编辑的“地理批评与文学空间研究”(GeocriticismandSpatialLiteraryStudies)系列丛书,现在已有大约三十卷(还会有更多),这些书或许呈现了当今该领域研究范围的大致状况。
所有这些令我相信,地理批评的时刻即将来临。也就是说,如今,地理批评或文学空间研究对我们来说恰逢其时,与当今的我们尤其相关,因为我们正处于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在1967年于一次讲座(1984年才发表;1986年译成英文)中提到的“空间的时代”(3)Michel Foucault, “Of Other Spaces,” trans. Jay Miskowiec, Diacritics 16 (Spring 1986): 22.。事实上,鉴于全球化时代贸易、技术、电信、交通、政治经济和更广泛的文化领域正在发生的根本性持续变革,空间和空间性对我们的思维而言,变得比福柯五十多年前第一次讨论这一问题时更加重要。
或许,我提倡地理批评的特殊时效性显得有些奇怪,因为我对相关理论和实践的理解有些宽泛。例如,尽管我追随了我的老师弗雷德里克·詹姆逊,以及诸如米歇尔·福柯、大卫·哈维、爱德华·索亚等理论家,但在肯定我们的时代以更强的空间性和空间关系为特征的同时,我也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发展文学绘图(literary cartography)概念。虽然这个概念肯定不是非历史的,甚至也不是超历史的,但它与理解世界的各种方式相关,我尤其将这些方式与叙事联系在一起。当然,叙事和人类的思想一样古老,在詹姆逊令人回味的描述中,前者是后者的“中心功能或实例”。(4)Fredric Jameson, The Political Unconscious: Narrative as a Socially Symbolic Act (Ithaca, NY: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81) 13.
因此,我对这些问题的观点很大程度上借鉴了像詹姆逊这样的理论家,但也借鉴了那些必须被视为“老式”的批评家,如诺斯罗普·弗莱,格奥尔格·卢卡奇,埃里希·奥尔巴赫,并最终回到了亚里士多德。在几年前写的一篇关于文学空间性的文章(5)Robert T. Tally Jr., “Spatiality’s Mirrors: Reflections on Literary Cartography,” Journal of English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61.4 (2015): 557-576.中,我重点讨论了《奥德赛》(TheOdyssey)、但丁《神曲》中的《地狱》(Inferno)和《大白鲸》(Moby-Dick)中的例子,这些都不是后现代文本。请注意,我不是那种试图扩展“跨时代的后现代主义”(一本1993年出版的论文集的标题)的人;也就是说,我不会说詹姆逊所说的“后现代所隐含的新空间性”可以简单地在不同时期的文本中都得到解读(6)见Bill Readings and Bennet Schaber, eds., Postmodernism Across the Ages: Essays for a Postmodernity that Wasn’t Born Yesterday (Syracuse, NY: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93); Fredric Jameson, Postmodernism, or, the Cultural Logic of Late Capitalism (Durham, NC: Duke University Press, 1990) 418.。我确实认为地理批评方法(geocritical approach)——一种以最近的空间或地理理论为基础并反映了这些理论的方法——可以在对旧文本(以及新文本)做出新颖解释和分析方面取得良好效果。作为处于自己时空参照系中的读者,我们只能像不处于这样的时空情境那样来阅读文本,即使——事实上特别是——我们也努力密切关注作者的和文本自身生产的历史情境(historical situation)。任何历史决定论都必须关注我们的根本情境性(situatedness),关注我们在时间和空间中的存在(Being)。因此可以说,我们处在形成并发展于空间时代的社会中,更有可能意识到所考察文本的空间性。
我试图尽可能(但只能简要地)在地理批评对空间、地方和地图的关注与文学研究中更传统但仍面向空间的方法之间做出区分。事实上,对空间和地方的关注对文学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因为独特的环境、地域、景观或其他相关的地理特征往往对文学作品的意义和有效性至关重要。许多文类都可以由这样的空间或地理特征来定义,如田园诗(pastoral poem)、旅行叙事(travel narrative)、乌托邦叙事或城市纪事(urban exposé)(7)此处的“urban exposé” 既可以是写实主义的虚构作品,也可以指揭露富人堕落生活、穷人悲惨命运、社会底层现实(如犯罪)的纪实性新闻报道。Eugene Sue的“Mysteries of Paris”(1842)通常被看作这一文类的雏形,但在狄更斯作品和爱伦·坡的小说(如“The Man of the Crowd”)中也能看到该文类的某些元素。。在文学史、批评和理论方面,可以引用无数相关的例子。虽然空间或地方对于背景、地域主义、某些文类等的讨论至关重要,但许多关于它们的批评方法虽然承认了这些空间特征,随后却忽略了它们,或将它们降级到被动存在的背景中。例如,在“美国文学”中,威廉·福克纳或弗兰纳里·奥康纳的故事中独特的“南方”环境是不可避免的,但许多阅读方法的批评焦点很快转移到其他问题上,要么是人物、道德、性、种族,要么是形式上的考虑,如视角、意识流、伏笔等。正如最近一项关于地理学和叙事学研究的作者所言,“空间是一个被忽视的叙事维度。”(8)Marie-Laure Ryan, Kenneth Foote, and Maoz Azaryahu, Narrating Space / Spatializing Narrative: Where Narrative Theory and Geography Meet (Columbus, OH: 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 2016) 16.
有一点需要特别指出:我对地理批评这个词的使用与贝特朗·韦斯特法尔(Bertrand Westphal)不同,而且比他的更宽泛,至少就他的《地理批评》(9)Bertrand Westphal, Geocriticism: Real and Fictional Spaces, trans. Robert T. Tally Jr.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11).一书而言如此。书中,他提倡一种“地理中心”(geo-centric)的文学研究方法,与专注于单个作家的“自我中心”(ego-centric)方法形成对照。韦斯特法尔的地理批评会从一个地方开始,比方说,一个地区或一个城市,然后汇集一个文本语料库,以便提供一个关于该地方的多焦点、多感官表征。语料库可能不仅包括小说和诗歌,还包括电影、游记、旅游手册、建筑研究、城市规划文件等。这种方法的一个主要优点是,汇集各种各样的跨学科文本,可以避免或最大限度减少个人偏见和刻板印象。但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一个韦斯特法尔自己也承认的问题,即,一个有效的语料库由什么构成。在可以开始“阅读”一个地方之前,我们需要收集多少文本和什么样的文本?韦斯特法尔谈到了“代表性门槛”,但很明显,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就何时何地到达这一门槛达成共识。我认为这种研究很吸引人,但我也愿意分析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伦敦,或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或C. S. 刘易斯的纳尼亚,此处仅列举三个虚构的地方。
近年来,尤其是在所谓的人文科学空间转向的背景下,文学中的空间、地方、地图等问题越来越受到学者和批评家的关注。在某些情况下,这还包括明确的跨学科研究,将建筑学、艺术史、地理学、城市研究和其他学科领域的见解应用于文学和文化研究。在另一些情况下,空间转向带来了研究文学的独特的新方法,包括地理批评、地理诗学(geopoetics)、文学地理学(literary geography)和面向空间的批评理论,所有这些都或多或少地在语言和文学研究的传统边界内运作。无论这些研究是如何开展的,在过去几十年里,空间和地方在文学研究中的作用得到了加强,这是值得注意的。与空间转向相关的新文学批评、历史和理论方法带来了文学教学和研究方式的相应变化。随着空间意识和地方意识的增强,现代语言文学学者帮助人们对熟悉的文本做出新解读,引入了以前被忽视的文本和主题,并为课堂内外的学术探究开辟了另一种空间。
人文学科的空间转向值得花些笔墨,特别是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学研究总是包括许多空间概念或空间关切。(10)比如,可参阅Barney Warf and Santa Arias, eds., The Spatial Turn: 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s (London: Routledge, 2008).例如,地理与文学从来都相去不远,而文学研究也常常在地理范畴或空间范畴中开展。当然,民族语言和民族文学也暗示着特定的地理和政治结构,如民族国家、领土或领域,以及伴随而来的边界、越界、接触区(contact zones)等等。地域主义为文学研究提供了另一个明确的地理范畴,围绕地理特征组织的课程也是如此,如航海写作、旅行叙事、城市文学等。此外,许多传统文类或文学运动与其主题所特有的地方或空间类型有关,如田园诗中连绵起伏的丘陵、侦探小说中对城市现实的写实性表征、西部的独特风景、乌托邦文学中的科幻社会,或奇幻故事中的另类世界。即便就文本形式本身,批评家们长期以来也一直关注诗歌中的空间结构,或者史诗、小说表征地方的方式,或者戏剧中布景和人物的空间安排。从许多方面来看,文学研究中对空间性或空间、地方和绘图问题的关注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文学专业的学生长期以来也一直将空间和地方视为他们研究的关键要素。
然而,近年来的空间转向揭示了某种与当下相关的新空间性,并且关注空间问题的批评家们令人信服地提出,以前的文学分析方法,即便是那些对文本中空间或地理特征展开考察的方法,往往贬低或忽视了空间和地方的重要性,有时将空间从属于时间,将地理从属于历史,将背景从属于人物和事件。正如韦斯特法尔所说,空间在很大程度上被设想为“一个空容器”“仅仅是时间的背景”,事件在其中逐步展开,受制于叙事过程的目的论意义。(11)Westphal, Geocriticism, p.10.根据这一观点,时间和历史是占主导地位的范畴,而空间或地理仅仅被看作发生重要事件的区域。正如福柯所观察到的,就哲学和人文科学而言:
正如我们所知,十九世纪的伟大痴迷是对历史的痴迷:痴迷于关于发展和中断、危机和循环的主题,痴迷于永远处于积累过程的过去的主题,痴迷于以前死者的数量占人口的绝大多数,痴迷于世界的冰川化威胁着人类[……]当今的时代或许首先是空间的时代。我们正处在共时性(simultaneity)的时代:我们在并置(juxtaposition)的时代,远与近的时代,肩并肩的时代,离散的时代。我相信,我们正处于这样的时刻,我们对世界的经验,与其说是随时间发展的漫长生命的体验,倒不如说是关于联结着不同点与点的混乱网络的体验。(12)Foucault, “Of Other Spaces,” p.22.
这种变化,在福柯看来是20世纪末思潮的典型特征,在其他许多人那里也受到了关注,包括地理学家、历史学家、视觉艺术家和创意作家等。在最近的文学和文化研究中,特别是随着后现代主义、后殖民理论和全球化的出现,以及其他跨学科文学研究方法的涌现,空间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主要问题。(13)见Edward W. Soja, Postmodern Geographies: The Reassertion of Space in Critical Social Theory (London: Verso, 1989); 关于这种新空间性对文学产生影响的具体方式,请参阅 Peta Mitchell, Cartographic Strategies of Postmodernity: The Figure of the Map in Contemporary Theory and Fiction (London: Routledge, 2007)。
空间转向得益于一种新的审美情感,即艺术、建筑、文学和哲学中的后现代主义,并结合了后结构主义所提供的强有力的理论批判。詹姆逊的著名论断“后现代所隐含的新空间性”,呼应了福柯提出的我们的时代乃“空间的时代”;詹姆逊还呼吁开展一项“认知绘图”工程,作为对后现代文化令人困惑的新颖性与快速变化的最恰当的回应。(14)Jameson, Postmodernism, pp.417-418.大卫·哈维、爱德华·索亚、德里克·格雷戈里(Derek Gregory)和奈杰尔·思里夫特(Nigel Thrift)等地理学家论证了后现代状况如何在批判理论中引起了“空间的重申”(reassertion of space),尤其是在城市研究中。(15)如,可参阅David Harvey, The Condition of Postmodernity (Oxford: Blackwell, 1990).在后殖民研究中,爱德华·萨义德等批评家提出了“对历史经验的地理探究”,此探究必须仔细考察空间经验。(16)Edward Said, Culture and Imperialism (New York: Knopf, 1993), p.7.随着传统的空间局限或地理限制被消解或重新绘制,后殖民主义、全球化和越来越先进的信息技术的兴起带来的变革效应将空间和空间性推向前台。(17)如,可参阅Jane Stadler, Peta Mitchell, and Stephen Carleton, Imagined Landscapes: Geovisualizing Australian Spatial Narratives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2016).与此同时,生态批评家或环保主义者的工作令人们密切关注自然和社会空间的开发和管理,尤其强调生态保护、可持续发展和生态灾难问题。(18)如,可参阅Christine M. Battista and Robert T. Tally Jr., eds., Ecocriticism and Geocriticism: Overlapping Territories in Environmental and Spatial Literary Studies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16).有这样一种认识:最近的历史发展(如果不是当下的话)呼吁人们更多地意识到空间在文化和社会中的重要性;而随着21世纪的自然秩序和地缘政治秩序(在全球化时代,这被称赞为或贬斥为“无国界的世界”(19)见Kenichi Ohmae, The Borderless World: Power and Strategy in the Interlinked Economy (New York: HarperCollins, 1990)。不用说,或许在Ohmae首次使用“Borderless World”之后的这些年里,这个词已经变得越来越有问题了。)将空间性问题推向前沿,这种认识得到了重申。虽然后期现代性或后现代性的特征可能是空间意识的增强,但将文学或文化研究中的这种空间重申看作纯粹的现代或后现代现象,并不十分准确。研究古代、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等文本的学者,在面向空间的批评如何能够对文本和语境进行有价值的新解读方面,做出了宝贵的研究。(20)可以说,早期现代史研究对空间人文学科的影响不亚于任何领域,其中许多有影响力的研究可谓奠基之作,如,Katharina N. Piechocki, Cartographic Humanism: The Making of Early Modern Europe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9); Tom Conley, The Self-Made Map: Cartographic Writing in Early Modern France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96); Ricardo Padrón, The Spacious Word: Cartography, Literature, and Empire in Early Modern Spai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4); and José Rabasa, Inventing America: Spanish Historiography and the Formation of Eurocentrism (Norman: Oklahoma University Press, 1993).今天,文学空间研究——无论是被构想为地理批评、文学地理学,还是更一般的空间人文学科——提供了一种研究文学和文化文本的方法(这些文本可以跨越不同时代和不同体裁),强调了空间与写作之间的关系。所有这些都有助于形成新的批判性视角,这在今天显得尤为适时。
如上所述,空间或地理方面的思考无疑一直是文学和批评实践的一部分,但我们不可低估最近空间性的复兴、面向空间的批评及相关学术著作的爆炸式增长所产生的影响。空间转向没有具体的开始日期,但人们可以感觉到,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空间问题受到了越来越多批评家的关注。然而,有时变革性概念、方法或理论只有在“转向”之后才会变得引人注目。例如,《文学批评术语》是弗兰克·兰特里奇亚和托马斯·麦克劳克林于1990年出版的一本重要论文集,旨在记录“理论”之后文学研究领域的变化,但其中没有空间、地方、绘图(mapping)或地理方面的条目。(21)Frank Lentricchia and Thomas McLaughlin, eds., Critical Terms for Literary Stud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0).雷蒙·威廉斯极具影响力的《关键词》(1975年首次出版)也未包含空间或地方的词条;1983年的第二版增加了二十一个词条,但仍然没有“空间”和“地方”。(22)Raymond Williams, Keyword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3).哈维觉得有必要纠正这一遗漏,他在文章《作为关键词的空间》开头写道:“如果雷蒙·威廉斯今天再考虑他著名的《关键词》的词条,他肯定会收入‘空间’这个词。”(23)David Harvey, “Space as a Keyword,” Spaces of Global Capitalism: Towards a Theory of Uneven Geographical Development (London: Verso, 2006) 119.2006年思里夫特发表了一篇题为《空间》的文章,题目简单得像个关键词,具有一定欺骗性。他在文中将“人文社会科学的空间转向”追溯到“过去二十年左右”,并预测,相对晚近的批评现象将对我们如何看待自己和世界产生持久的影响。(24)Nigel Thrift, “Space,” Theory, Culture, and Society 23.2-3 (2006): 139.
可以理解的是,人文社会科学的空间转向已经开始影响文学课和文化课的教授方式。最近,一些关于文学空间批评和理论的课程出现在大学教学大纲中,而且涌现了更多使用地理批评或空间批评方法研究现有领域的课程。例如,相关课程包括中世纪文学中的空间性、后殖民地理学、文学中的城市表征、女权主义空间、区域写作、旅行叙事,以及对具体作家及其环境的研究。地理信息系统(GIS)或谷歌地图(Google Maps)等技术已经被用来研究文本,方法新颖而引人入胜。例如,学生可能会绘制出人物的活动轨迹,查找某个典型背景的自然地理信息,或通过查看地图上的不同地点来对比小说中的不同场景。考察典型的空间类型,如城市与田园,这在文学研究中有着悠久的历史;而威廉斯的《乡村与城市》等经典著作则可被视为当前地理批评实践的重要先驱。(25)Williams, The Country and the Cit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3).文学研究中对空间、地方或地理的更多关注使传统文学批评的创新成为可能,同时也使学生能够将文本阐释与其他学科的学术实践联系起来。因此,广义的文学空间研究突出了文本和其中所表征的世界之间的关系,为学生提供了看待文学、文学史和文学批评的新方式。
无论是被宽泛地看作文学学科中的一个单独的子领域,还是作为多种批评实践的不同例子,文学空间研究在最近几年呈现出爆炸式增长,任何一份关于文学空间研究的详尽参考书目都无法穷尽可能列出的书籍和论文。(26)虽然不可能列出真正无所不包的参考书目(bibliography),但一份网络期刊(Literary Geographies)的编辑们仍编撰了一份非常详尽的与该学科相关的参考书目,并定期更新。网址: http://literarygeographies.wordpress.com/.鉴于批评实践的多样性,或许应该探讨一下文学空间研究是由什么构成的,虽然我们必须承认,这样的讨论永远不可能完成,或者这样的定义几乎不可能是决定性的。就我个人而言,特别是作为一名编辑,我一直尽力坚持扩展性和包容性立场。也就是说,我认为文学空间研究——无论它是作为地理批评、文学地理学、空间人文科学,还是其他什么绰号——是一种多样态的批评实践,几乎包括任何关注空间、地方或绘图的文本研究方法,无论是在文本范围内,或指涉外部世界,还是两者的某种组合,就像在索亚的“真实并想象的地方”(“real-and-imagined”)中。(27)Edward W. Soja, Thirdspace: Journeys to Los Angeles and Other Real-and-Imagined Places (Oxford: Blackwell, 1996) 12.文学、批评、历史、理论的真实空间、想象空间、真实并想象的空间,以及我们自己的抽象概念和生活经验,都构成了文学空间研究的实践领域。
我想建议将地理批评与我所说的“处所意识”和“文学绘图/文学制图学”联系起来理解,这些概念共同形成了一组有点复杂、不连续并发散性的创造性和批判性活动,它们互相影响并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半自治状态。虽然我们可以把每个术语放进其独特的范畴,但在实践中,它们必然会相互渗透。从体系上讲,处所意识是存在主义的,文学绘图是诗学的,地理批评是分析性、阐释性或评价性的,一言以蔽之,批判性的。简言之,这三个概念分别指感知、写作和阅读,但在复杂得多的存在概念中,它们彼此密不可分。
请原谅我新造了“topophrenia”这个词,但我创造这个术语的部分原因是为了回应“Topophilia(恋地情结)”,这是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中的一个关键概念,也是文化地理学家段义孚1974年专著的标题(28)Yi-Fu Tuan, Topophilia: A Study in Environmental Perception, Attitudes, and Values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0 [orig. 1974]).。我发现恋地情结概念很有用,但是段义孚的乐观性情偶尔会导致他忽略了我们的空间体验和地方体验中不太愉快的方面。当然,他还写了一本名为《恐惧风景》的书,所以他很清楚什么可能被称为空间恐惧症(Topophobia),这实际上是迪伦·特里格最近一项现象学研究的标题。(29)Yi-Fu Tuan, Landscapes of Fear (New York: Pantheon, 1979); Dylan Trigg, Topophobia: A Phenomenology of Anxiety (New York: Bloomsbury, 2016).
在我看来,无论使用什么术语,任何恰当的文学空间研究的关键都是无处不在的地方感,以及一种地方关切感,这种地方关切既是主观体验的特点,也是对地方、人物和事件等的艺术表征的特点。我同意詹姆逊将叙事理解为“人类思想的中心功能或实例”(30)Fredric Jameson, The Political Unconscious: Narrative as a Social Symbolic Act (Ithaca, NY: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81) 13, 123.的观点,但我想补充一点:任何这样的叙事功能本身都应被理解为一种绘图形式(a form of mapping),这就是我对文学绘图(literary cartography)的构想。主体、情境、表征和阐释之间的动态时空关系呼唤这样一种文学批评:这些批评关注地方对心灵影响的方式,这些方式是不确定的、经常变化的,但总是相关的。
因此,我建议将处所意识当作一种叙事状况的临时标签,这种叙事状况是任何文本阅读或写作的必然,此状况要求我们必须考虑地方的持续性,以及主体与地方关系的持续性。这种地方关切不应被理解为特定作家和他/她的独特地方之间的简单化关系(例如,梭罗的瓦尔登湖),尽管对这种关系的任何仔细分析都会揭示,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例如,当梭罗的《瓦尔登湖》的叙事地形线向外延伸,或达到死胡同,与其他地形线相交、扩散、合并,并建立起全新的地形线)。更确切地说,处所意识表明,所有思考都是在不同程度上、以不同方式思考地方,这也意味着在最广泛的可能意义上思考地方之间的关系,以及主体和地方之间的关系。
在实践中,这与其说是一种“地理无意识”(31)见Argyro Loukaki, The Geographical Unconscious (London: Ashgate, 2014).,不如说是一种对世界的存在主义行为。这种行为既为文学空间批评提出了问题,也为其创造了机会。处所意识的特点是主体对特定地方的参与、对地方感的参与,以及对投射出的替代空间的参与。此外,它要求我们考虑制约我们的空间/地方感知和体验的客观结构与系统。
这里的地方关切必须被理解为与空间想象所特有的全部影响、态度、概念、感知、参照和感性相一致。与段义孚近乎甜蜜、轻快的恋地情结形成对比的是,这种情感或感性并不总是令人愉快的、舒适的或安全的,而是在一种剧烈振荡却又往往是系统性的力量阵列中“发生”,这些力量决定了主体与社会乃至宇宙整体之间的关系。然而,任何处所关切的状态或态度也必然向空间和地点的愉悦敞开,对空间实践的发挥敞开——我们总是发现自己既被铭刻在空间实践中,也在空间实践中不断刻写。
经验一个地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任何适当的定向或“地方感”都与一个看似无限的空间和地方网络相联系,并被其复杂化。这些空间和地方不仅充当着变换的视角或参照框架,而且还可能影响主体本身的处境。对地方的理解是主观性的,但只有当其位于空间关系、场所、网络、路线等非主观或超主观的整体之内,或与之相参照时,地方才是可理解的。
事实上,这让我想到了文学绘图问题:对地方的理解与意义联系在一起,因此也与语言联系在一起,这将对地方的主观感知和客观(或非主观)空间结合在一个脆弱、不稳定、不断变化的系统中(如,语言这个系统)。如果,正如段义孚所坚持的那样,地方在某种程度上可被定义为一个地点,或空间中独立的可识别的一段,是空间中充满意义的一个部分,那么,地方取决于阐释,因此也是文学批评的一个合适的话题;而且,语言,用于描述和解释地方的语言,其本身创造了或影响了地方。(32)Yi-Fu Tuan, Space and Place: The Perspective of Experience (Minneapolis, MN: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77) 161-162.地方是一个文本,但它也必然受其他文本影响,并且其实是由其他文本形成的。
讲到文学绘图概念,我指的是作家以某种方式象征性地绘制作品中所表征的空间,以便向读者提供世界的意义以及主体与世界的关系。地图既是一个相当简单的工具,又是一个强大的概念图形。每个人都知道地图是什么,它是用来做什么的,然而地图在批评理论和其他理论中也是一个极具争议性的对象或隐喻。
地图绘制已经与帝国、社会压迫和所有形式的意识形态计划联系在一起,旨在为某个群体的政治利益操纵空间表征。地图绘制也被视为任何类型的解放性政治计划的关键,因为在未被绘制的领土可能迷失方向,可能感到疏离,这使得对空间表征和社会表征的需求变得更为明显。在更基本的存在主义层面上,绘图是一种不可避免的(不是说中立的)活动,因为个体主体必须想象自己相对于其他主体的位置,以及与更广泛的客观现实的关系,从而为自己定位。事实上,尽管任何绘图计划都有多种含混之处,但我们可以说,绘图对我们来说几乎是必不可少的。我绘图,因而我存在(I map, therefore I am.)。
绘图是必需的。对之感受最迫切的时候,也许是迷失方向的时候,这时需要拼命寻找能够识别自己所在地点相对于其他地点的路标或标记。要求绘图,或要求某人参与地图绘制,就是意识到自己的迷失、在空间中的流离,或对地方感的丧失,这无疑是疏离性的,甚至是可怕的。与迷失相关的空间焦虑,有点像海德格尔和萨特的伴随着存在状态的焦虑(angst),这带来了发自内心的对地方和空间的意识;否则,地方和空间可能会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或者安全地隐藏在无意识中的。
对绘图的突然需求,或至少是需要有机会使用地图,令始终伴随我们的处所意识变得引人关注。这种处所意识是一种持续而不稳定的“地方关切”,这是主体与其环境之间相互作用的特征;这里的环境非常宽泛,包括任何特定的个人经验的生活空间(比如,在购物中心漫步)以及抽象空间,对这一空间的真实表征超出了任何个人的理解(更大的国家空间、国际空间,或“世界体系”的终极普遍空间)。不过,尽管在迷失方向的时刻可能最能感受到这一点,但事实上,持续的地方关切以及对绘图的需求是我们存在的恒定特征。
处所意识几乎是人类所有活动的特征,因为地方感——更不用说流离失所和回到原处,地点之间和空间之中的移动,以及地方、空间、个人、集体、事件等之间的各种关系——是思想、经验和存在的基本要素。沿着这些思路,我们可以说,仅仅想到一个地方就已经在绘制地图了——这一点特别值得注意。这种绘图紧要性(cartographic imperative)是空间想象的核心。我们总是在绘制地图,无论我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
不言而喻,地图当然是一种隐喻,但比喻性并没有减弱其力量。实际上,我会说这只是一种隐喻,因为空间想象是文学绘图工程的动机和基础,它必须与“真实”的空间相联系。例如,地理和建筑,以及构成世界的想象空间,无论是被构想为社会领域、一个大陆、我们的星球,或者宇宙。空间性的整体观影响了我对处所意识的理解,以及叙事中的文学绘图和阅读中的地理批评,因为所涉及的空间和地方也必须在其持续真实的、想象的和“真实并想象的”状态中被考虑。
因此,如果绘图是部分隐喻性的,那么它仍然具有字面的力量,因为空间性是我们自身存在的一个基本方面。此外,尽管某种绘图紧要性或绘图工程是不同历史时刻中人类经历和审美表征的核心,但在我看来,不同历史和社会形态确实产生了不同的空间组织,正如亨利·列斐伏尔所认为的那样(33)Henri Lefebvre,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trans. Donald Nicholson-Smith (Oxford: Blackwell, 1991).。在这种情况下,某些时代和地方可能比其他时代和地方要求我们更多地关注或意识到空间表征或空间朝向问题。因此,绘图焦虑的程度可能因个人的历史、社会和空间处境而异,而制作比喻性地图的需求也可能具有不同程度的紧迫性。
正如前面提到的,许多著名批评家都指出,我们现在是一个空间性增强的时代,并且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近年来人文社会科学中所谓的“空间转向”,部分原因是20世纪末~21世纪初,人们极大地意识到空间、地方和这些领域的绘图的重要性。
詹姆逊发展出“认知绘图”思想,部分原因是为了应对他所说的“后现代”状况。詹姆逊承认,认知绘图实际上是“阶级意识”的一个代称,但它仍然应该被理解为一种特别适合于“后现代隐含的新空间性”的意识形式。(34)Jameson, Postmodernism, pp.417-418.詹姆逊接着解释说,地图的比喻“保留了涉及具体内容(帝国主义、世界体系、臣属性、依赖和霸权)的优势,同时必然涉及一种新型的形式分析程序(因为它主要是由表征本身的困境所定义的)”。(35)Jameson, The Geopolitical Aesthetic: Cinema and Space in the World System (Bloomington, IN, and Lond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and The British Film Institute, 1992) 188-189.事实上,无论地图被看作字面意义上的地图,还是我在使用文学绘图一词时所想到的那种对叙事表征的比喻,绘图的灵活性和有效性均使它成为文学和文化研究的典范,甚至是整个人文社会科学的典范。
恰如亚里士多德将人定义为政治动物,我们同时也是讲故事的动物。所有叙事都可看作文学绘图的形式,因为在讲故事的过程中,我们根据地点和空间确定自己和他人的方向,更不用说具体的时刻。而且,我们制作出动态的、多种形式的和多变的文学绘图。阅读这些叙事性地图的地理批评方法使我们能够更强地感受到空间、地方和绘图如何影响着我们的生活、态度、思想和经验,以及我们对这些生活、态度、思想和经验的批判性知识。弗兰克·科莫德曾说,批评家的任务不是帮助我们理解我们的生活——这是诗人和其他创意作家的重任——而只是“退而求其次,试图理解我们理解生活的方式。”(36)Frank Kermode, The Sense of an Ending: Studies in the Theory of Fictio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7) 3.在我们这个时代,在“空间转向”之后,地理批评家、文学空间批评家和其他从事空间人文学科工作的人,可以对这些理解我们生活并为之赋形的方式提供新的解释、分析和评价。通过特别关注空间想象、其动机和结果,我们可能会以有趣的新方式看待世界和我们自己。
我所理解的地理批评,广义而言,在我们这个时代特别有效。在这个时代,曾经与现代性甚至后现代性联系在一起的空时关系(spatiotemporal relations)和表征危机已经变得更加复杂。我不想沉溺于过去的浪漫景象,但我坚持列斐伏尔关于社会空间的历史生产的观点,费尔南德·布劳德尔(Fernand Braudel)的空间史,或后来伊曼纽尔·沃勒斯坦对一个新兴世界体系轮廓的界定,福柯、詹姆逊、韦斯特法尔的思想,以及其他学者的类似研究,他们探索了个体主体的存在经验与超越个体知识范围的影响个体存在经验的结构性状况之间的联系。
由于地缘政治、跨国商业及其他经济事务,以及金融化、电信、运输、“高”科技等各种原因,某种绘图焦虑(Derek Gregory的说法)和强烈的空间感似乎的确是当今晚期资本主义、后现代主义、全球化时代(列举几个流行的试图命名现有系统的标签)的典型特征。(37)Derek Gregory, Geographical Imaginations (Oxford: Blackwell, 1994).如今,按照世界存在的样子或我们经验它的样子来理解世界或为之赋形,变得更加困难了。世界本身和我们对世界的经验是两个并不完全一致的范畴,因为“个体经验的真相不再与其发生的地方一致”(再次引用詹姆逊的话)。(38)Jameson, Postmodernism, p.411.鉴于此,对经验和世界展开一种深刻的批评或许是合适的——并且,考虑到对空间和地理范畴的日益增强的意识,这种批评只能是地理批评。
我这样说原因有三,互为相关。首先,根据段义孚关于地方与空间关系的定义,前者直接在文学研究的学科范畴内,因为段义孚认为地方被赋予了意义,需要解释,而文学批评(以及其他实践)将解释以及分析和评价作为其使命的核心。(39)我认为阐释(不论哪种形式的阐释)是文学批评甚至整个文学研究的一个关键因素,尽管这种观点近年来受到了“后批评”(post-critical)文学研究的倡导者越来越多的攻击,如,Rita Felski, The Limits of Critique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5);还可参阅Robert T. Tally Jr., “Critique Unlimited,” What’s Wrong with Antitheory?, ed. Jeffrey Di Leo (New York: Bloomsbury, 2019) 116-133.地理批评,由于其对空间、地方和绘图等问题的高度关注,更加适合于这项任务。其次,正如詹姆逊指出的,批评——聚焦于语言并关注阐释的需要——使我们能够更有效地处理当前状况的复杂性:
没有哪个社会像我们自己的社会这样,在这么多方面都如此神秘莫测:充溢着各种信息,是神秘化的载体[……]但在神秘化这一纯粹事实之外,我们必须指出文化或文学文本研究中涉及的补充问题,或者换句话说,本质上而言,这是叙事的补充问题:因为即使从字面上理解发散性语言,也总是存在这样的关于叙事的“意义”问题。(40)Jameson, The Political Unconscious, 60-61. 当然,“字面”解释或许也是一种阐释,因为文学文本及其语言并不是简单地符合一系列客观事实,而是需要阅读和分析。
通过文学绘图产生的叙事地图同样受到解释学研究的影响,即使它们也是阐释其试图表征的潜在空间的手段。第三,我认同诺斯罗普·弗莱关于文学批评乃培养想象力之途径(41)Northrop Frye, The Educated Imagination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64).的观点和论述。如果文学研究能培育想象力,那么面向空间的文学研究,因其熟悉文学绘图和地理批评探索,只会加强空间想象力,这种能力对于理解我们的地方、我们的世界以及我们自己都是非常必要的。
因此,在空间性研究和我们的生活中,文学或文学研究都占据着核心地位,这是有意义的。如果我没有真正讨论过关于处所意识或地理批评实践的明确方法,部分原因是我认为,在实践中,最有效的地理批评形式必然会包含多种视角、方法、理论和进路,而这又可能取决于策略选择和局部条件。克劳德·列维-施特劳斯的“工匠”(bricoleur)(42)列维-施特劳斯区分了“工匠”和工程师,认为前者必然使用手头的材料,后者则提前精心规划出一整个项目,见Claude Lévi-Strauss, The Savage Mind, trans. ano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6) 16-18。雅克·德里达在《人文科学话语中的结构、符号和游戏》中指出,工程师无法像某些神学实体那样位于话语之外,因而也必须处理手头的材料,因此,“工程师是由工匠产生的神话”,见Derrida, Writing and Difference, trans. Alan Bass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8) 278-294.比喻仍然适合于地理批评者,特别是如果我们(就像德里达那样)认为,工程师必须像其他人那样大量从事修补工作(bricolage)。沿着这些思路,我继续惊叹于近年来批评家们分析各种文化文本所采用的令人兴奋的创新方法;因此,即便能做到,我也不想规定任何特定的阅读方式。我想,就我自己而言,我仍然是詹姆逊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批评家。因为我认为,不同批评家得出这个或那个结论的各种方式,可能会对我们试图理解“大图景”的努力提供进一步的洞察力。这种“大图景”的出现,必须经过艰苦的过程,将迥然不同的事物连接成一个可辨认的整体。
同样,我心目中那种基于处所意识的或地理批评的方法将强调空间性、空间和地方的重要性,但不排除构成客观条件和主观感知的其他因素,这些因素共同塑造了我们生活的世界。我们总是处于某个位置,总是“在事物之间”,因此总是在绘制地图,但我们制作、分析和评估的地图,其本身都是临时的、尝试性的,并且需要不断修改。在形成我们所经验和想象的空间与地方时,我们建立起我们自己世界的轮廓,并猜想其他可能的潜在世界,这些世界必然结合了绘图想象的现实维度和乌托邦维度。
如果对文学和文化作品的地理批评方法只是对某个文本提供一些新的、不同的、有趣的阐释,或者只是为未来的研究提供分析框架,那么毫无疑问,这本身就是有价值的。如果地理批评可以做得更多,当然更好。鉴于我所理解的我们的根本性处所意识,以及促使文学地图生产的绘图紧要性,以及我们在目前情境中面临时空困惑的紧迫性,我认为地理批评方法非常适合于我们当下的状况,我期待着看到将来的地理批评阅读可能揭示出怎样的深刻见解和全新图景。最重要的是,我期待着看到新的地图将向我们展示什么,这不仅关乎其图形表面所创造的空间,而且还关乎地图制作者。毕竟,理解我们的世界对于理解作为一种文化和文明的我们是至关重要的。因此,我有理由预期,文学空间研究将会不断拓展,其复杂性和丰富性将会增加,并将绘制出未来探索的新方向。
[方英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