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文
(福建农林大学金山学院 思政部,福州 350002)
回顾100多年前的新文化运动,当时中国思想界可谓百家竞起,异说争鸣。各种西方思潮、学说纷至沓来,例如有英国罗素的改良主义、美国杜威的实用主义、法国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德国康德的先验主义、德国尼采的个人主义,以及老牌的民主主义、自由主义、国家主义、经验主义等。为何德国的马克思主义在诸多西方思潮中脱颖而出,成为先进分子的选择?马克思主义诞生于19世纪的欧洲,与20世纪的中国具有时空之差,为什么还会成为广大中国人民和历史的选择?原因主要有哪些呢?实际上,马克思主义的选择绝非某些人的爱好,它有着历史与现实、理论与实践上的必然性。已有研究主要从历史逻辑[1-3]、理论逻辑[4-5]、实践逻辑[6]等角度探索,对于传播逻辑考察甚少或者不够深入系统。不言而喻,一种学说成为从少数人到大多数人的选择,广为人知是一大必不可少的重要条件。正如西方哲学家培根的名言,“知识的力量不仅取决于其本身价值的大小,更取决于它是否被传播,以及传播的深度和广度”。中国人民之所以选择马克思主义,离不开传播者——先进分子不断开展传播活动,让大众了解、理解和领会马克思主义。先进分子把马克思主义作为自身信仰同样离不开传播,“出现这一结果的必不可少的前提,是马克思主义的系统传播”[7]16。因此,本文以1917年至1949年马克思主义在华传播历史为研究对象,采用传播学等学科理论,重点分析其中的传播逻辑。
当历史的脚步迈入20世纪,中国革命思潮日益凸显,与西方国家的关联更加密切,社会除旧布新成为一大趋势。在此背景下,中国的大众传播迎来了思维、语言和技术的变革,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创造了有利环境。
1.思想文化运动扫清了落后思想的障碍,提供了良好的传播环境
一种思想理论要想化大众,必先大众化,创造大众接受的条件。首先,新文化运动横扫旧思想,推动现代科学发展,提供了大众化语言基础。1915年陈独秀在上海创办《青年杂志》,掀起了一场引进西方资本主义文化反对本国封建主义文化的运动。新文化运动使知识分子的思想得到了空前的解放,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扫清了障碍。新文化运动倡导“德先生”(民主)和“赛先生”(科学),反对专制和愚昧,以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想猛烈抨击封建主义旧思想,打破习惯势力和主观偏见,开启了新思想的传播之门,也为外国哲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以及各种社会思潮传入中国铺平了道路。新文化运动的“四反对四提倡”之一是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自此,书面语言日渐采用白话文和标点符号,横排书写印制,简单通俗易懂。这也为马克思主义的大众传播提供了大众化的语言基础。
如果说新文化运动是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打扫战场,那么延安整风运动便是建立防线阵地。抗日战争时期,中共中央在延安掀起了一场“反对主观主义以整顿学风、反对宗派主义以整顿党风、反对党八股以整顿文风”的思想文化运动,波及全国不少地区。“反对党八股以整顿文风”促进了党的宣传工具和表现形式革新,为马克思主义的广泛传播创造了条件。其中《解放日报》进行整顿改版,不仅促进了新闻工作者的思想改造,推动了新闻事业的深入改革,同时还初步奠定了中国无产阶级新闻学的理论基础,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新闻理论。在新闻传播系统中遵循马克思主义,自然而然会创造有利于马克思主义传播的环境。
2.国人办报迎来第三次高潮,促进了大众传播的发展
19世纪初,随着西方资本主义的入侵,近代报刊开始在中国出现。国人办报在近代史上曾经形成三次高潮,而在五四时期发生的第三次办报高潮比前两次规模更加宏伟,技术更加成熟。现代报纸的“四大板块”此时已经成型,采访、写作、编辑、发行等一整套程序基本形成,新闻业已成为现代社会不可或缺的构成机制。同时,出现了新闻教育以及新闻研究,新闻专业化基本形成。中国的大众传播业日渐发展,为马克思主义传播创造了条件。新文化运动时期,尤其是五四时期,至少共21家报刊倡导社会革命,传播马克思主义思潮。《新青年》《每周评论》《新潮》《学灯》《少年中国》《新生活》是传播马克思主义思潮的主要媒体。[8]155
随着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与发展,共产党的新闻事业迅速兴起,虽然饱受政治动荡和军事斗争,却屹立不倒红旗飘飘,成为民国三大新闻业之一。到了20世纪40年代初,共产党在延安建起了中央级的报刊《解放日报》、通讯社(新华通讯社)和电台(延安新华广播电台)三位一体的新闻事业。共产党新闻事业的建立与发展,更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开创了新局面。
作为一种外来思想理论,马克思主义在华传播经历了中国先进分子的系列传播,如自我传播、人际传播、群体传播、组织传播和大众传播等。先进分子并非都是马克思主义者,也有追求进步的非马克思主义者在有意无意地传播马克思主义,如胡适、丁文江等在20世纪30年代初谈论苏联和社会主义。[9]这些传播活动,点线面相结合,共同推动大众对马克思主义的认知、认可和认同。
1.先进分子自我传播,展开人际传播
一种思想理论若要让他人所知,必先自知。从传播的角度而言,自我传播是第一步。它也称内向传播、内在传播,指的是“个人接受外部信息并在人体内部进行信息处理的活动”[10]61。自我传播是一切社会传播活动的基础,是传播发生作用的必经环节。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后,马克思主义开始在华明显传播。中国先进分子面对这一外来学说经历了了解、理解和认可、接受的自我传播过程。这些人可分为三类,基本上都经历了深刻的思维活动,“反复比较、分析、实验和推求”[7]后,立场从民主主义等转向马克思主义。
第一,是五四以前的新文化运动的精神领袖,如陈独秀、李大钊等。在巴黎和会召开之际,陈独秀对英美法等帝国主义抱有很大的幻想,甚至把美国总统威尔逊(Thomas Wilson)称作“现在世界上第一个大好人”。巴黎和会中国外交失败的信息传来,他深受刺激,进行了思维活动。他开始认为:军阀财阀是坚持“弱肉强食的旧思想”和“主张侵略主义”的代表,“十八世纪以来的政制已经破产,我们正要站在社会的基础上造成新的政治”。一年之后,他完成了思想转变,发表了《谈政治》等文章,公开宣传马克思主义,批判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成为马克思主义者。
第二,是五四运动的左翼青年骨干。其代表为毛泽东、周恩来等。毛泽东在长沙时期的思想是“自由主义、民主改良主义、空想社会主义等思想的大杂烩”[11]222。在五四以后,通过一番自我传播,才确立起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他在接受斯诺(Edgar Snow)采访时说:“我第二次到北京时,读了许多关于俄国情况的书。我热心地搜寻那时候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用中文写的共产主义书籍。有三本书特别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中,建立起我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11]234到了1920年冬天,他成为一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同样,周恩来选择马克思主义也经历了深刻的自我传播。1919年11月他前往欧洲,“对于一切主义开始推求比较”。1922年3月,他在致天津觉悟社友人信中说:“觉悟社的信条自然是不够用、欠明了,但老实说来,用一个Communism也就够了。”他明确地表示,“我认的主义一定是不变了,并且很坚定地要为他宣传奔走”。[12]
第三,是一部分原中国同盟会会员、辛亥革命时期的活动家。其代表为董必武、吴玉章、林伯渠等。董必武在武昌起义后曾参加军政府,并加入中国同盟会,后又加入了中华革命党,是孙中山的坚决的追随者。但是,孙中山领导的革命斗争屡遭失败的事实,不能不引起他对中国应走什么道路这个问题的思考。他回忆说:“我们过去和孙中山一起搞革命,孙的路子不对头,总是靠军阀。革命发展了,孙中山掌握不住,结果叫别人搞去了。”[13]董必武从李汉俊手里借阅了关于俄国革命的日文书籍,促使了思想的转变。“五四运动后,我们就想俄国与中国问题,开始谈马克思主义。”[14]他通过输入马克思主义理论和俄国十月革命的信息,反思辛亥革命失败的教训,逐渐改变了原有立场,转向了马克思主义。
这三类人经过思考,即自我传播过程,思想发生转变,率先选择了马克思主义。
自我传播一旦使用符号向他人表达出来,便转向人际传播。人际传播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信息传播活动,也是由两个个体系统相互连接组成的新信息传播活动”[10]71。这种传播是日常中最为常见的传播之一,直接性和亲密性强,效果往往比较明显。正如美国传播学者约翰·彼得斯(John Peters)所说,“亲临而在场恐怕是我们能做到的最接近跨越人与人之间鸿沟的保证”[15]。对马克思主义开展自我传播的同时,先进分子之间也进行着人际传播。早期先进分子之间,如毛泽东与蔡和森、林伯渠与李大钊等人,他们通过书信交流,加深了对马克思主义的认知,促进了自我传播。蔡和森1919年赴法后,首先通过一番自我传播,比较研究各种社会学说,很快就确立了对马克思主义的坚定的信仰。他“猛看猛译”,直接把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从法文译成中文,供自己学习,也供周围的人们阅读。他成了中国留法学生中最早的马克思主义者,成了新民学会“留法学员中的先驱者”。在他的影响下,留法学生中一些进步青年逐步走上了马克思主义的道路;对于国内的毛泽东也有影响,他们互相通信,探讨观点。蔡和森在1920年8月致毛泽东的信中说:“我近对各种主义综合审谛,觉社会主义真为改造现世界对症之方,中国亦不能外。”[16]51毛泽东接到蔡和森这封信后复信说:“你这一封信见地极高,我没有一个字不赞成。”[16]838林伯渠曾是中国同盟会会员,信仰的是三民主义。他深受李大钊的影响,最终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他说:“约在1918年三、四月,连续接到李大钊同志几次信,详细给我介绍了十月革命情况及一些小册子、文件,并对目前中国形势阐述了他的所见,得到很大的启发。如何联系群众,如何组织军队,在实际生活中有些新的认识。次年,‘五四’运动更使我认为群众力量伟大,如何使自己确实站在群众内活动,而不是其他。1920年12月,我到了上海会见陈独秀,遂加入了当时上海的共产主义研究小组。”[17]
人际传播是主体之间相互对话与理解,交流的信息更为直接和丰富。先进分子通过人际传播增加了个人有关马克思主义信息的输入,促进了自我传播,从而促使更多的人理解和选择马克思主义。
2.先进分子开展群体传播,成立组织,形成了诸多传播中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随着人际传播的发展,群体传播是必然趋势。群体分为正式群体(组织)和非正式群体,群体传播即指群体之间及其内部的信息传播活动。马克思主义是一套科学的理论,符合中国国情需要,对于中国先进分子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他们不满足于三三两两之间的人际传播,还开展了更大规模的群体传播。列举二例:一是国外有勤工俭学群体,开展群体传播,相互影响。蔡和森对旅法同学的影响,“促进了我们很多人的世界观的转变,信仰了马克思主义”[18],日后成立的中共旅法小组和旅欧支部便是传播效果的有力证明。二是国内有李大钊在北京大学、瞿秋白在上海大学、邓中夏在保定直隶高等师范学校、李达在湖南自修大学、萧楚女在湖南省立第二师范学校、董必武在武汉中学等,通过课程、讲座、演讲会等形式对学生开展群体传播。1920年和1924年,萧楚女两次到襄阳,期间向学生们宣传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思想,积极传播马克思主义,讲述马克思对科学社会主义的贡献,宣传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和世界革命形势,成为襄阳第一个马克思主义传播者。萧楚女虽然在襄阳时间不长,但已播下了革命火种,所教学生中如李实、方复生、刘子谷等人“群体追随”意见领袖,后来都成为鄂北革命运动的骨干。
为了更好地学习和运用马克思主义,先进分子在群体传播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谋划成立组织,明确管理主体,增强传播力量。1920年3月,由李大钊主持北京大学成立了马克思主义学说研究会,是为中国最早研究和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团体。著名的“亢慕义斋”(“亢慕义”为英文“Communism”的音译,意为“共产主义”)就是这个研究会的办公室和图书馆。1920年5月陈独秀、李达等人在上海组织了第一个公开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会。这两大中心,先后同湖北、湖南、浙江、山东、广东、天津和海外一批受过五四运动深刻影响的先进分子建立联系,从北京、上海分别向各地辐射,促进了马克思主义的广泛传播。因此,北京的少年中国学会(1919年7月成立),天津的觉悟社(1919年9月成立)、马克思主义研究会(1922年底成立),山东济南的马克思学说研究会(1921年9月成立),上海外国语学社(1920年9月成立),湖北的武汉互助社(1917年10月成立),湖南长沙的新民学会(1918年4月成立)等时间上先后不一地学习和传播马克思主义。在各种组织中,最有影响力的莫过于中国共产党。中共既是一个政党,又是一个宣传马克思主义的组织。党报党刊的创设运行、党的思想建设活动如对人员的“内培外送”(党校党课的开设,赴莫斯科东方大学与中山大学的留学)和“五五”干部“学习节”等的开展,都是传播马克思主义的有力渠道。中国共产党具有强大的组织性、鲜明的斗争性,党员几乎个个是意见领袖,从党员人数迅速增加和入党程序(入党者需要两名正式党员的推荐)可见一斑。一般的群体传播升级为具有组织性的组织传播,群体意识升华为组织目标,传播力量和效果随之得到强化。
马克思主义的群体传播和组织传播不限于知识分子之间,还逐渐超越了阶级或阶层,走向大众化。中国先进分子深入到工厂、农村进行社会调查,了解民众的疾苦,并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演讲、绘画、标语、顺口溜、悬挂画像等)向工农兵大众等宣传马克思主义,甚至采用教育灌输的方式传播马克思主义。首先创办通俗性报刊。先进分子创办了一批专门供工人阅读的进行马克思主义启蒙教育的刊物,如上海有《劳动界》《劳动周刊》,北京有《劳动音》《工人周刊》《工人月刊》,济南有《济南劳动月刊》,杭州有《曲江工潮》,广州有《劳动者》等。其次开办学校、红色俱乐部等。先进分子创办了各种形式的学校,工人学校如北京长辛店的劳动补习学校、沪西小沙渡的劳动补习学校、天津工余实习学校等,农民学校如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武昌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东兰农民运动讲习所等,红军有通俗演讲所等。据统计,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和武昌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共培养了来自全国各地1600多名农民运动骨干人才,他们回到原籍后还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向当地农民宣传马克思主义。[19]第三,成立工会、农会、妇联会等组织。先进分子在全国各地组建了众多的群众组织,如上海机器工会、京奉铁路工会、杭州衙前农民协会等。第四,利用政治手段传播马克思主义。在苏区和红军队伍中,红军各类票证、丝质物品等印制了马列等人的头像和标语。他们运用马克思主义等思想组织工农群众活动,促进了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使得工农大众逐渐选择了马克思主义。例如,湖南的一个钳工面对长期失业的困境,不禁大声疾呼:“马克思呀!你到我们中国来吗?这种十重地狱里的日子实在难过呢!”[20]作为马克思主义坚定的选择者,中共党员的成分从单一性逐渐转向多样性。1927年中共五大召开时,党员总数已有5.7万人之多,其中“工人成分占50.8%,农民占18.7%,知识分子占19.1%,军人占3.1%,中小商人占0.5%,其他成分占7.8%;到了1949年底,其中工人党员约占2.5%,农民党员约占59.6%,军人党员约24%,职员、学生和其他成分约占13.9%”[21]。作为组织的一种基本行为,组织传播随着组织力量的壮大迈向大众传播,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
3.先进分子著书立说,运作出版,向大众传播马克思主义
如果说先进分子的组织传播上接的是自我传播、人际传播,那么开启的便是大众传播。大众传播是面向社会大众进行的大规模的信息生产和传播活动。先进分子利用自身或他人创办的媒体,发表文章,出版著作,传播马克思主义。在五四期间,据统计报刊上共有200多篇文章介绍马克思主义。[7]16其中,1919年李大钊把他负责的《新青年》第六卷第5号编成“马克思主义专号”,发表了长篇论文《我的马克思主义观》。该文是中国人比较系统地介绍和分析马克思主义学说的开山之作,极大地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杨匏安执笔写就的长文《马克思主义》在《广东中华新报》连续刊登19次,率先在华南地区系统介绍马克思主义。1920年,陈独秀发表《马克思学说》,比较具体全面地表达了他对马克思主义的“剩余价值”、“唯物史观”、“阶级斗争”、“劳工专政”等学说的认识和理解。《马克思学说》是李大钊《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之后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又一篇比较全面地介绍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文章。
著作方面,首先是马克思主义经典的翻译。标志着马克思主义诞生的《共产党宣言》多人多次翻译出版。1920年8月,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在上海正式公开出版。它“初版时印了1000本,很快销售一空;到1926年5月,重印达17版之多”[22]。陈望道及其译作直接影响了一批中共早期领导人。到新中国成立前,《共产党宣言》共有6个完整的中文译本。其中“华岗译本在20世纪30年代多次印刷,销量很高”[23]118。博古译本“刚出版就被中共中央指定为五本干部必读书之一,发行量极大,翻印本也多,不仅在解放区广泛流传,还流传于国统区与敌占区;自1938年到1949年共计发行了数百万册”[23]120。1920年下半年,恽代英翻译出版了考茨基(Karl Kautsky)的《阶级斗争》一书,正确阐述了马克思主义的斗争学说,对毛泽东、周恩来和董必武都产生了重要影响。这些经典作品的翻译,作用巨大。学者方红认为,马克思主义进入中国后很快被接受和认可,翻译作为其传播的主要途径和存在方式,对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和接受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24]另外,对马克思主义二次开发的作品影响也颇为巨大。1921年1月,李达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了《马克思还原》一文,在中国第一次对马克思主义的历史演变做了系统介绍。1926年他出版了《现代社会学》,系统介绍了马克思主义理论。这本书的出版轰动了中国思想界,到1933年再版14次。1925年,张伯简编纂出版了《社会进化简史》,为中国最早用历史唯物主义原理阐述社会发展史的理论著作。1926年,毛泽东任广州第六届农民运动讲习所所长时,将其列为“授课以外之理论”十种读物之一。1942年为开展延安整风运动,毛泽东给胡乔木写信,再次推荐此书,列为全党整风必读理论书籍。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党的优秀理论家,写下了《实践论》《矛盾论》《改造我们的学习》等一系列光辉著作,广泛发行,为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开辟了广阔道路。
从1921年至1926年,中共先后创立了人民出版社、上海书店、长江书店等出版发行马克思理论出版物,其中长江书店还在全国范围内建立了许多发行网点。[25]66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广泛传播并开始同工人运动相结合,引起帝国主义者和封建军阀的极端恐惧。他们给它加上“过激主义”等罪名,竭力阻止其在中国的传播。北洋军阀政府和各省的军阀统治者以及南京政府等都曾发布命令或张贴布告,要求“严防”和“查禁”“过激主义”,并查封不少进步报刊,但这并未能阻止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广泛传播。在开展大众传播过程中,大众媒介受到当局管控,然而先进分子采取多种形式,如图书封面伪装、“异地”印刷、秘密发行等办法进行传播。大革命失败后,共产党人被迫转入地下,秘密出版报刊,主要有《布尔塞维克》《红旗日报》《上海报》等。在革命根据地,中共还初步形成了人民政权下的新闻事业系统,主要机构有红色中华通讯社、《红色中华》报、《青年实话》和《红星报》等。抗日战争时期,中共宣传系统复兴,拥有新华社、延安新华广播电台以及《新中华报》(后改为《解放日报》)《新华日报》《共产党人》《中国青年》《中国妇女》《中国工人》《中国文化》《边区群众报》等,成立了两大翻译马列著作的机构,即马列学院编译部和中央军委编译处。解放战争时期,人民新闻事业经历了螺旋式的发展,新华社增开分社,《人民日报》创刊等。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共产党人外,还有一些国民党人如朱执信、胡汉民等,进步文人组织如“左联”等出版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学、经济学、文学等作品,扩大了马克思主义在国统区的影响。
上述活动或多或少、直接或间接地传播马克思主义,促使更多受众选择马克思主义,中共党员由一大时的50多人到新中国成立时猛增至448万人。作为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确立,更是对选择马克思主义的肯定。从理论上而言,先进分子开展马克思主义的大众传播,虽其效果难以确定,但为受众选择马克思主义创造前提却是无可置疑的。从历史上看,先进分子开展马克思主义的大众传播,效果虽称不上“魔弹”威力,但称其宏观适度效果并不为过,毕竟在那个年代信息尚未过载。
马克思主义在华传播并非偶然事件,不仅具有中国革命和发展的内在需求,而且有外部力量的推波助澜,亦有其他思想学说的“反作用”。在20世纪前期发生的十月革命、五四运动、“三场论战”三件大事,促进了马克思主义的早期传播,影响了受众对马克思主义的认知、态度和行为的改变。
1.十月革命充当了媒介推广的角色
信息的传播需要介质,思想理论的推广需要载体。马克思主义学说在19世纪40年代创立以后,在长时间里,其影响主要限于欧洲。梁启超、朱执信、马君武、刘师培等人虽也提及马克思及其主义,不过在俄国十月革命以前,可谓“史前传播”时代,中国人并未系统了解马克思主义。十月革命打开了世界资本主义的缺口,证明了资本主义不是永世长存的,从而给全世界人民特别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展现了一种新的希望和前景。十月革命对国人特别震撼,正如李大钊所指出的,近百年来饱受帝国主义列强摧凌的中国,“忽然听到十月革命喊出的‘颠覆世界的资本主义’、‘颠覆世界的帝国主义’的呼声,这种声音在我们的耳鼓里,格外沉痛,格外严重,格外有意义”。[26]对于中国而言,新生俄国政权两次发表对华宣言,放弃沙俄攫取的不平等权益,极大震撼了国人,推动中国的先进分子把自己的目光从西方转向东方,从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转向社会主义。《新青年》刊登的读者来信即提出,我们要由此跨进一步,去“研究俄国劳农政府的主义”,赞同它“所根据的真理”。在此前后,《新青年》《言治》《每周评论》《民国日报》《建设》等一批报刊纷纷发表宣传马克思主义的文章。甚至还有瞿秋白、俞颂华、李仲武等人前往俄国实地考察,发回大量通讯报道,传播马克思主义。
“北方吹来十月的风”,推动中国的先进分子转向马克思主义,探索新的革命方法。正如毛泽东那句耳熟能详的经典名句:“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27]马克思主义学者林建华也曾言:“俄国十月革命和列宁主义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的中介和桥梁。”[28]十月革命展现了马克思主义改造世界的伟大力量,充当了媒介推广的角色,随后“中国人对马克思主义的兴趣才平稳上升”[29]。当然,这种媒介推广对于中国而言并非有意为之,但客观上造成的效果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2.五四运动开启了大众传播的新局面
如果说以李大钊为代表的先进分子起到了先驱作用,那么五四运动则起了重大推动作用。五四运动是发生在1919年的一场群众爱国运动,同时具有巨大的思想启蒙作用。正如上文所述,五四时期在报刊上发表的介绍马克思主义的文章数以百计,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译文。五四运动爆发后,新文化运动已发展成为以传播马克思主义为中心的思想运动。潘公展曾对这种情形描述说:“一年以来,社会主义底思潮在中国可以算得风起云涌了。报章杂志底上面,东也是研究马克思主义,西也是讨论鲍尔希维主义(即布尔什维主义);这里是阐明社会主义底理论,那里是叙述劳动运动底历史,蓬蓬勃勃,一唱百和,社会主义在今日的中国,仿佛有‘雄鸡一鸣天下晓’的情景。”[30]马克思主义逐渐成为近代中国三大思潮之一,而且影响力超过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
五四运动发生在全国20多个省份、100多座城市,包括学生、工人、商人等广泛参与。在这场运动中,工人阶级显示出力量的强大,标志着工人阶级独立地走向政治舞台,促使先进分子传播马克思主义与工人运动相结合。中国一批先进的知识分子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并使马克思主义逐步在中国思想文化领域发挥指导作用。他们“脱下学生装”“往民间去”,到工厂中做工、办学校、组织工会等。马克思主义的传播突破知识分子阶层,走向了包含无产阶级在内的更为广泛的大众中。自此,马克思主义逐渐被劳苦大众所认知,并与中国革命实践发生联系,给中国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变化。正如马克思主义学者项久雨所说,“五四运动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由分散传播走向聚合传播、由局部传播转向整体传播、由小众学说转向主导理论的关键时间节点”[31]。
3.“三场论战”中的非马克思主义发挥了免费的广告作用
中国先进分子对于马克思的认知与传播并非一帆风顺,不仅有政治力量的封锁压迫,也有思想领域的口诛笔伐,可谓是一种螺旋式的传播。在五四运动之后,马克思主义与“反马”、“非马”之间发生了三场著名“论战”。
第一场是问题与主义之争。1919年7月,胡适在《每周评论》第三十一号上发表了《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针对胡适的观点,李大钊于1919年8月撰写《再论问题与主义》一文进行批驳,引发论战。这场问题与主义之争,实际上是一次中国需不需要马克思主义、需不需要革命的论争。它在其他一些团体内也进行过,在不少出版物上也有所反映。许多进步青年撰文支持李大钊的观点,但赞同胡适或者具有类似观点的人也为数不少。在这场论争中,李大钊和各地年轻的马克思主义者依据他们的认识水平,论证了马克思主义适合中国的需要,阐述了对中国社会进行一次彻底革命的必要性。这对于扩大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推动受众进一步探索如何改造中国社会起了积极的作用。
第二场是关于社会主义的争论。1920年张东荪发表《由内地旅行而得之又一教训》等文章,推崇英国哲学家罗素对中国发展实业的言论,“暂不主张社会主义”,当务之急是“开发中国资源”。梁启超于1921年2月撰文呼应张东荪的观点,反对在中国实行社会主义。陈独秀、李大钊、李达、蔡和森等人纷纷著文,反驳“张梁”等人的言论。这场争论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规模和影响上超过了第一场论战,大力宣扬了马克思主义的社会革命论。
第三场是马克思主义与无政府主义之争。1921年,陈独秀、李达等人同区声白、黄凌霜等为代表的无政府主义者进行论战。这次批判无政府主义思潮的斗争,规模较大,除在《新青年》《共产党》等刊物上进行外,还在一些社团和进步青年中展开。经过这场论争,除少数人外,许多受无政府主义思潮影响的青年知识分子抛弃了这种思想,选择了马克思主义。
这些论战通过在报刊发表文章,相互批驳对方观点进行。在论争过程中,早期马克思主义者以坚定不移的信念,勇敢地拿起马克思主义这一理论武器,批驳了“非马”、“反马”的错误思潮,一步一步地澄清了界限,扩大了马克思主义的思想阵地。一批以救亡图存为己任的进步青年,经过这场交锋,经过反复比较,历经深刻的自我传播,最终抛弃资产阶级改良主义和无政府主义,选择科学社会主义,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正如俗话所言:镜子越擦越亮,真理越辩越明。“不同的社会群体尽管对马克思的学说看法各异,但都无形中充当了历史工具,造成百家争鸣马克思学说的场景。”[25]56通过三场大论战,修正了国内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更多人知道和了解了马克思主义,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的广泛传播。
综上所述,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国人民的选择历经了丰富的传播活动,离不开传播逻辑。然而马克思主义的传播活动并未也不能结束,因为既有的阵地还得巩固,未占领的阵地还得占领。马克思主义的选择并非一劳永逸,“过去拥有不等于现在拥有,现在拥有不等于永远拥有”[32]。尤其是在媒介化社会的今天,信息多元泛滥,媒介正在重构大众的日常生活,甚至情感世界和意识形态。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实际工作中,在有的领域中马克思主义被边缘化、空泛化、标签化,在一些学科中‘失语’、教材中‘失踪’、论坛上‘失声’”[33]。面对如此种种挑战,加强传播马克思主义势在必行。坚持“内容为王、渠道为要”的传播策略,是持续推动马克思主义的“三化”(中国化、时代化与大众化)有力的一招。马克思主义“三化”的落实,必须研究和应用传播之道,如话语体系如何创新、传播载体如何丰富等。在新时代下,唯有重视传播逻辑,有效传播,才能让马克思主义的好酒之香飘出深深的巷子,“飞入寻常百姓家”,为新时代的大众所彻底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