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文学中的政治、历史与文化观照*

2020-12-13 07:35李美芹
北方工业大学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非洲人非洲文学

李美芹

(浙江工商大学外国语学院,310018,杭州)

非洲文学产生于非洲独特的社会历史,与非洲几百年来的种族、文化、社会环境、时代背景息息相关,同时还反映了非洲独特的社会历史进程——从蛮荒时代到殖民时期,再到独立时代,乃至独立之后社会政治的风云变幻。 在非洲政治、历史、文化与社会的沧桑巨变中,非洲作家始终具有直面现实的勇气和强烈的时代使命感。非洲现代小说呈跳跃性发展之势,虽然是由多方面因素促成,但其中民族意识的觉醒,即从被殖民之中觉醒乃至于独立,是促进非洲现代文学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 “文学作品研究民族意识;政治研究权力在社会中的运作。 二者彼此反应、相互作用。”[1]因而,非洲文学不可避免地记录着非洲社会历史的变迁。

诚然,非洲文学创作的基调是为非洲人提供历史感,还原可供借鉴的非洲历史,以表明非洲历史存在的可考性,及非洲文化底蕴的博大精深。 基于此,非洲现代文学努力摆脱对欧洲文化的迎合,代之以某种形式的反抗。 这种反抗所凭借的依然是非洲的本土文化,它被用一种欧洲文化可以理解的方式表现出来,借此非洲人可以向前殖民者发出自己的声音,以求平等对话。 而这种非洲本土文化与现代创作手法的结合也进而造就了非洲现当代文学独特的美学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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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文学具有悠久的历史和文化传统,是世界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殖民主义浪潮之前的非洲文学植根于黑非洲文化传统,因此口述文学、史诗传奇等民间传统文学较为发达,而书面文学的发展历史较为短暂。 15 世纪以后,葡萄牙、荷兰、英国、意大利、法国等国家先后来到非洲大陆对其骚扰和掠夺,至19 世纪占领了整个非洲大陆,非洲文学的发展在这一时期近乎中止。 1880 年代以后的近70 年,非洲经历了一个紧张的殖民统治时代。 欧洲列强争夺非洲大陆的控制权,常常残酷地将殖民政策和文化强加给非洲人民。 在这一过程中,非洲古老的政治制度和生活方式遭到破坏或削弱,在许多情况下,这一过程严重损害了非洲部族的认同感。 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黑非洲各国先后独立,非洲文学的创作才日渐丰富,许多非洲作家也逐渐被世界认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布克奖等国际文学大奖。 非洲现代文学的诞生与非洲的被殖民史、非洲人民争取独立解放的斗争和解殖史密切相关,因而其鲜明的社会政治文化关怀是批评家们的热点论题。 其鲜明的政治性源于殖民时代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宰治以及后殖民时代的社会动荡、战乱频仍、种族隔离与政治腐败,因此,在非洲,文学与政治、文化和历史具有深切的互动关系。

尼日利亚小说家钦努阿·阿契贝(Chinua Achebe)认为,欧洲数十年的统治对非洲产生了遗忘效应。 殖民者试图将非洲人民“从他们的历史潮流中抹去,变成别人的历史,把他们从本土的大玩家变成了小玩家,把他们的传奇变成了非洲异族的传奇,抹去了自千年以来的真实历史……尤其是因为它没有被写下来”。[2]此处,未被写下来的是指丰富的口头文学基础——欧洲入侵之前就存在并流传至今的谚语、歌曲,民间传说和神话等。 例如,早在13 世纪初,马里帝国的史学家们就通过《森雅拉史诗》(Son-Jara,或Sunjata)讲述并重述了他们的起源,这部史诗于1950 年代以纸质版形式记录并流传下来。

从7 世纪到11 世纪,阿拉伯人对北非发动了一系列的入侵,把伊斯兰教带到了非洲大陆。到14 世纪中叶,当伊本·白图塔写下《游记》(Rihla)时,伊斯兰教已经渗透到东非和西非,这在《游记》中都有所涉及。 这是世界上仅存的目击者对14 世纪这些地区生活的描述。 《游记》也因而成了这个时期政治、历史和文化的观照。

葡萄牙人是第一批冒险到撒哈拉沙漠以南的欧洲人,15 世纪定居在该地区的沿海地区,并大量贩卖奴隶。 在其后几个世纪里,其他欧洲强国也卷入了奴隶贸易,总共绑架了大约1200 万非洲人,其中包括一名来自西非的10 岁伊博男孩奥劳达·伊奎亚诺(Olaudah Equiano)。 他后来被卖到英国当奴隶,并出版了回忆录(《关于奥劳达·伊奎亚诺或非洲人古斯塔夫斯·瓦萨生活的有趣叙述》)来促进奴隶制废除,从而引发了非洲抗议文学,这也进一步引发了非洲人民20 世纪为其他民族的独立与解放事业。 与此同时,在南非,1780 年代祖鲁酋长查卡(Chaka)诞生,他建立了一个在19 世纪(1816—1879)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存在的王国,直到19 世纪最后20 年,欧洲列强开始争夺几乎整个非洲的控制权。 托马斯·莫福罗1925 年用塞索托语发表的《查卡》(1931年以英语出版)就反映了这一时期的历史和政治环境。 除了与非洲人作战外,这些国家还互相竞争。 在查卡的故乡南非,英国人与荷兰后裔进行了两次布尔战争(1880 年12 月16 日至1881 年3月6 日第一次布尔战争,1899 年10 月11 日至1902 年5 月31 日第二次布尔战争)。 在其他地区,德国人与法国人竞争,葡萄牙人与德国人竞争,意大利人与英国人、法国人、土耳其人竞争。从1880 年代到1920 年代,非洲大部分地区沦为一个或几个欧洲国家的殖民地。

随着殖民者的涌入,传教士及其教育体系出现了,这导致了用欧洲语言书写的非洲文学的出现。 同样受到影响的还有阿拉伯语作品,这种语言在非洲长期用于书写。 从20 世纪早期到中期,非洲大陆的文学发展成为一个充满活力的集合,包括小说、短篇小说、戏剧、诗歌、回忆录和散文,其中大部分带有政治色彩。 在很大程度上,文学在非洲是一种表达媒介:它接受了这样的挑战,即去了解在殖民统治时期和殖民统治之后发生在非洲人身上的事情,去创造那些旨在帮助人们进行日常生活斗争的故事。 在某种意义上,各种作品都讲着相同的故事,即当今世界非洲的故事,它与欧洲的关系,人民目前所面临的问题,这只能通过了解他们的过去,即他们特定的历史去实现, 而文学则一代一代地传递这种历史。 非洲广袤的土地与文化多样性决定了非洲文学的多角度性和多样性。 “你不能站在一个地方看它,你在舞台上移动,从不同的角度看它……要想拍好,你必须在赛场上来回走动,从不同的位置像摄影师一样拍照。”[3]

工业革命之后,欧洲国家对资本积累的需求加大,对非洲殖民扩张的规模也相应加大,除了后来列强发起的罪恶黑奴贸易之外,非洲还卷入了被瓜分的狂潮。 19 世纪末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西方列强对非洲进行了进一步的分割,并在非洲各地建立起了殖民政权,使得非洲社会阶级关系发生了新的变动。 这一时期民族资产阶级和民族知识分子逐步形成,在非洲已经能够听到反对殖民压迫和统治的呼声,以期达到麦姆在《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中所指出的效果:“被篡夺的人越是被压迫,篡夺的人就越是得胜,并在此后越证实自己的罪行,确认对自我的遣责。”[4]而将这些声音付诸实践的就是非洲的农村劳动者,在19 世纪末到20 世纪初的这段时间里,农村的农民起义屡见不鲜。 同时一些知识分子也选择联合的方式,组建了像“青年突尼斯人”“南非土著国民大会”等民众团体以进行反抗和斗争。 1912 年“非洲人国民大会”成立,非洲民族意识至此正式开始觉醒。 同年,“塞内加尔青年党”的建立标志着在法属非洲出现了第一个以殖民地命名的党派。 “塞内加尔青年党”的组建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地人参政议政的决心增强,给法国同化主义者当头一棒。

自此,民族独立运动迭起,自强自立的非洲人在被漫天火光熏得漆黑的贫瘠土地上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许多非洲劳动者被殖民者召集到欧洲等地参战或者从事后勤工作,这在一定程度上开拓了非洲人的视野,促使他们睁眼看世界,解放了思想,并看清资本主义世界的实质。 俄国十月革命胜利的消息传到非洲后,为非洲人民的政治斗争注入了新的活力与动力,非洲的民族解放运动出现了新的局面。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非洲民族独立运动风起云涌,在随后几十年间,非洲武装起义与群众运动频繁爆发。 反殖民斗争在城市和乡村中开展得如火如荼,在此过程中,非洲无产阶级队伍也不断壮大,涌现出更多的革命组织与团体,继续宣扬民族独立的口号,如加纳知识分子发起了改革立法会议运动,并相继发起了抗税运动和拒售可可运动。 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后,非洲各族人民积极投身反法西斯侵略的战争,如主张加纳尽早自治的“黄金海岸统一大会党”成立;这个过程虽然遭到了殖民制度和种族歧视政策极大的阻挠,但在与反法西斯国家的配合之下,非洲有效地牵制住了法西斯侵略者,从战争中吸取了经验,为接下来的民族独立斗争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非洲文学最早在1950—60 年代获得世界声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 这场战争前后轴心国的种族主义唤起了世界各地被压迫民族的全球意识。 非洲殖民地人民冒着生命危险与盟国对抗德国和意大利,以及这些国家种族主义的优越感。 战后时期,非洲人拒绝容忍仍在自己家乡肆虐的种族主义。 从西非的加纳,到北非的阿尔及利亚,东非的肯尼亚,南部非洲的津巴布韦,民族主义领导人组织了独立运动,或进行生死游击战,以摆脱欧洲的统治。 这些团体相继实现了目标,但也代价高昂。 肯尼亚死了2 万人;津巴布韦3 万人;阿尔及利亚100 多万人。 这场斗争虽牺牲惨重,却充满了希望;未来虽不确定,非洲人却学会了如何在当今世界中最好地定义自己。

非洲民族主义运动兴起时,非洲的“民族”大多数还处于形成过程中,只存在个别名义上的独立国家,非洲的民族独立运动是在西方列强人为划定的殖民地范围内进行的。 被强加于殖民地的西方体制与价值观破坏了受统治人们原有的社会结构和文化生活,但同时也激发起黑人的文化自觉意识和对非洲过去的自豪感。 这表现在非洲人对民族语言的追寻上,表现在一种文学的兴起上。 为了应对和改变这一种族歧视局面,1930 年代,塞泽尔和桑格尔等留学法国的有识之士发起“黑人精神”运动,现代非洲文化民族主义运动应运而生,对唤醒非洲黑人民族性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从而使非洲各族人民重新审视自身的文化价值,在非洲文化的发展中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通过对黑人价值、黑人人格的肯定,非洲人民渐渐找回了自尊,意识到了自己民族宝贵的精神力量,而这种精神力量也是在反抗殖民、追求独立进程中的重要补给。 与之相呼应,塞内加尔诗人桑戈尔以绚丽的浪漫主义色彩歌颂了民族传统,同时也以锐利的笔锋揭露了殖民主义,1948 年,他编选出版了《黑人法语新诗选》,标志着新的非洲黑人文学的诞生。 在肯尼亚,民族主义思想在整个肯尼亚反抗殖民的过程中都是极为瞩目。 其中尤以乔莫·肯雅塔为代表。肯雅塔是对肯尼亚历史进程有极大意义和贡献的人物,是一位伟大的民族主义领袖,被誉为“肯尼亚民族主义之父”“东非民族主义之父”和“肯尼亚国父”,也是后来肯尼亚取得独立后的第一任国家总统。 1929 年10 月,肯雅塔发表文章《还我河山》,要求“自治”。 1933 年,乔莫·肯雅塔在《一个非洲人看英帝国主义》中直接点明“英国统治的历史是英帝国主义的黑暗历史上最黑暗的污点之一”,再一次且更加明确地要求“完全自治”。 1935 年,肯雅塔发现欧洲人对非洲文化很感兴趣,却无奈于非洲人不用文字而用口头语言的方式传载。 他茅塞顿开,意识到了非洲文化传承中的问题,于是在导师布·马林诺夫斯基的帮助下写下人类学著作《面向肯尼亚山:基库尤人的部落生活》。 在这本书中,肯雅塔以知情人的视角,用描述性的语言详细地记录了基库尤族的部落起源、亲属关系、土地使用权、经济生活、教育体制、成人仪式、婚姻制度、管理制度、宗教信仰和巫术传统等,展示了肯尼亚文学文化史上的瑰宝。 而这些都是英国殖民者入侵前基库尤部落就有的秩序,是肯尼亚人民价值和智慧的充分体现。

同样反对民族歧视和殖民的民族主义思潮是泛非主义。 作为反抗欧洲殖民主义统治和种族主义统治的非洲民族主义思潮,从诞生到现在,泛非主义一直处于不断的发展中。 早期泛非主义(1900—1945 年)的主力军是在海外的非洲裔,其活动仅仅停留在理论上。 这批人批判欧洲种族主义,想要以此破除主流思想文化对于黑人种族的侮辱和歧视。 这个时期的泛非主义运动羽翼未丰,在连续性和一致性上都有所缺乏。 但随着泛非主义运动理论和实践的成熟,此运动也在非洲独立和团结非洲人的过程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催生了一批以此为观照的文学作品,如加纳作家阿尔马的《两千季》以阿诺人被迫离开古苏丹的流徙为书写对象,实则在描写饱受侵略和奴役的非洲人民千年的历史,洋溢着泛非主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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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意义上讲第二次世界大战(1939—1945)是非洲争取民族独立的契机。 二战之前,殖民者在非洲当地宣传白人种族优越论,在加深了国内种族歧视的同时,也间接激化了非洲人民与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 非洲人民原以为二战的正义性质能够改变非洲作为殖民地的现状,但在二战之后,列强为了转移减轻战争所带来的巨大损失,反而进一步加重非洲当地居民的经济负担。 一场声势浩大的独立风暴迫在眉睫并已经在非洲酝酿。 非洲的民族独立运动具有发展不平衡的特点,各个国家殖民者不同的政策和经济社会状况的差异,使得地区之间的独立时间有所不同。 战后初期独立运动的形式主要由武装斗争和群众运动构成,但是由于实力与经验的缺乏,民族独立运动成效不是非常显著,尚未有独立国家的诞生;除此之外,非洲种族歧视也没有明显消退,比如1948 年上台的南非国民党政府,不但顽固地坚持种族隔离制度,而且将其发展到了极致,推出了被称为“Apartheid”的全面系统的种族隔离制度,几乎剥夺了占南非人口绝大多数的非白人的所有权利,造成了民众的不满情绪。1950—60 年代,非洲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利比亚为开端,各个国家纷纷取得了民族解放运动的胜利,驱逐了大部分殖民主义者;到1969 年为止,基本只有南部非洲的白人种族主义者和葡萄牙仍然顽固地坚持着殖民统治。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非洲民族独立运动兴起,非洲人民固有的文化也得以复兴和发展。 在非洲各国人民反对殖民主义且民族自觉高涨的时代,用欧洲语言写作的非洲小说和非洲各民族语言的小说都取得了迅猛发展。 非洲大部分地区的现代教育可以说是西方殖民主义的副产品,民族主义也在非洲知识分子中寻找自己的代言人,受过西方教育的知识分子成了民族主义的启动者和传播者。 他们使用宗主国的语言来进行文学创作,法属殖民地用法语、英属殖民地则用英语。 1946 年,为了土地和自由,为了反抗殖民者的侵略,肯尼亚展开了“茅茅运动”。 1952 年,“茅茅运动”达到高潮,“茅茅武装起义”爆发。“茅茅运动”是二战后英属非洲殖民地爆发的规模最大、持续最久的反帝武装斗争,虽然最后因英国镇压而遭重创,但是它沉重地打击了英国的殖民,加速了肯尼亚国家的独立。

“茅茅运动”也催生了大量的各种形式的文学,例如,肯尼亚茅茅运动战士卡瑞基、嘎卡拉·瓦·万焦、卡拉瑞·尼加马、古库·吉库尤、乔拉姆·瓦维亚、克波伊·姆瑞提纷纷写下在反殖民战斗中的回忆录。著名作家恩古吉·瓦·提安哥的《一粒麦种》以茅茅运动为背景,对茅茅运动中各种复杂的社会现象进行了深刻揭露和描述。

黄金海岸民族主义领袖夸梅·恩克鲁玛接过了印度甘地的火炬。1949 年6 月,恩克鲁玛发起了“积极行动”[5]战略,希望能以此唤起英国当局的关注。

从1950 年代末开始,非洲各国先后独立,非洲现代文学迅速发展。 去殖民化时期的黑非洲文学突破了疆域和民族的界限,承担起了历史赋予的责任,即讨伐殖民主义,建立属于非洲人的非洲。

非洲作家们继续书写着非洲自己的故事,探索非洲特色的发展道路,叙写非洲,表现非洲,这无疑是使非洲文学获得发展的根本动力与长久之计。 广大非洲作家肩负着时代赋予的特殊使命,非洲也需要他们来描绘与构建,“重获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他们的历史——并亲自讲出来”。[6]

殖民统治起初令人困惑。 随之而来的也有些许微光,比如教育的甜头,还有麻烦,比如强迫劳动,对土著土地的掠夺,以及对殖民者和被殖民者的双重法律标准。 非洲人敏锐地学会了从麻烦中挑选出好处,这在他们的成长小说中很明显。 非洲人对殖民主义以造福非洲人民之名对非洲人进行压迫剥削之实这种虚伪现实的日益认识在非洲文学中催生了不同于世界其他各地的成长小说。 首先,有一些成长小说涉及到在由传统势力和欧洲势力构成的分裂世界中寻找自我位置,如塔哈·侯赛因(Taha Husayn)的《埃及童年》和卡马拉·莱伊(Camara Laye)的《黑暗之子》。 其次,人们开始意识到自己因为种族而受到歧视和剥削,就女性而言,则是由于性别。 这些认识在非洲大陆不同地方的小说中都有所体现——例如,在恩古吉(Ngugi wa Thiong'o)的《别哭,孩子》、费迪南德·奥约诺(Ferdinand Oyono)的《童仆的一生》、丹加雷姆加(Tsitsi Dangarembga)的《紧张局势》中。 在某些方面,这类小说中的身份危机是特定环境所特有的;在其他方面也很相似,因为他们是非洲人。

非洲人和非洲作家从来没有忘记书写对非洲文化独立的思考,甚至身体力行,亲自为民族文化复兴和独立披挂执笔。 1960—70 年代,由于意识到非洲文化独立的重要性,乌干达的奥考特·仳代克发表了《非洲文化革命》(1973)一书,发起了抵制欧洲对非洲影响的文化运动。[7]在此之前,1960 年代初,他摒弃了父母的基督教信仰,用母语阿科利语而非英语写下了他最著名的作品,《拉维诺之歌》,并因而被公认为是非洲语言文学的先驱。 随着1966 年《拉维诺之歌》英文版的出版,他开创了一种新的写作体裁,后来被称为歌曲诗。 随着这些成长的线索,从非洲文学作品的经典中,人们也可以提取出对其他问题的共同关注。 有关于一夫多妻制和殖民主义对婚姻造成的压力,殖民主义的毒害,和未能承认前殖民时期的风俗问题的有效性, 这些问题分别在《拉维诺之歌》《奥考之歌》《我们杀死了癞皮狗和其他故事》和《死亡与国王的骑士》中有所反映。 围绕非洲大陆展开的作品中还涉及了许多其他政治文化问题,如关于非洲的挑战, 如《瓦解》;关于理想主义,如《哭吧,亲爱的祖国》;关于非洲内部代沟,如《为母之乐》;关于种族间冲突,如《最后的使命》;关于父母和大家庭的奉献,如《紧张局势》;关于世俗与超自然的融合,如《饥饿之路》;关于传统与殖民主义之争,如《卡拉使命》《迈达克巷》等;关于官方酷刑如《童仆的一生》《等待野蛮人》等;关于暴力解放,如《人间的不幸》;关于妇女权利与角色,如《幻想曲》等。

南非的文学创作最能反应文学对政治表达的重要性。 “文学,包括戏剧和诗歌在内的虚构作品,成了所谓的‘斗争武器’”[8],特别是对1948 年到1994 年在南非实行的种族隔离期间进行政治书写的文学作品。 从理论上讲,种族隔离政策促进了分开发展的思想。 在现实中,它是黑人和白人在文学作品中抗议的各种虐待行为的基础。 彼得·亚伯拉罕斯(Peter Abrahams)的《矿童》和纳丁·戈迪默(Nadine Gordimer)的《伯格的女儿》都是这种风格的小说,而纳尔逊·曼德拉(Nelson Mandela)的“里佛尼亚审判演说”则通过修辞来处理这个问题。 然而,与非洲大陆的其他国家一样,南非绝不是一个黑白分明、只有一个问题的社会。 有色人种或混血少数民族的经历值得考虑,如亚历克斯·拉·古玛(Alex La Guma)的《夜行记》,也有反对种族隔离的少数白人的经历,如安德烈·布林克(André Brink)的《干白季节》(又译《血染的季节》)。 当然,南非白人社会的分裂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这种现象早在19 世纪的文学作品中就已经出现了,奥利弗·施莱纳的《非洲农场的故事》一书中对阿非利卡人和英国人角色的区分就体现了这一点。

这些作品和其他非洲文学作品开始传达非洲社会及其时代的复杂性,虽然空间和主要的历史焦点使之有失全面。 例如,1970—80 年代兴起了关于内部冲突的作品和女性作家的作品。 如伊西多尔·奥克佩(Isidore Okepwho)的《最后的使命》是关于尼日利亚内战期间一个边境城镇的内部摩擦;玛丽亚玛·巴的《如此长的一封信》是关于塞内加尔的妇女过渡。 阿米纳塔·索尔-福尔(Aminata sowi-fall)的小说《罢工》,讲述的是书名中所描述的边缘群体。 这些作品在政治、历史和文化的交织中展现性别、种族和文化的复杂互动,向人们展示了非洲社会的全景画。

索因卡的戏剧《死亡和国王的骑士》,以及阿契贝的小说《瓦解》超越了当前问题,传达对文化完整性的向往,而不仅仅是对殖民主义的描写。正如阿契贝所言:“(这种)虚构不是奴役,而是解放人类的思想……始于自我发现的探险,终于智慧和人道良知。”[9]索因卡的作品从约鲁巴人视角出发,表现陋习带来的灾难性后果;《瓦解》则超越了殖民因素,探讨了面对外来文化的入侵,应如何应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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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作品的特点和美感不仅体现在内容上,也体现在讲述故事的方式上。 本文中涉及的大多数作家的作品都是用欧洲语言或阿拉伯语写成的,在许多情况下,非洲化了这种语言和体裁,使之适合土著社会。 阿契贝、阿莫斯·图图奥拉、弗洛拉·恩瓦帕(Flora Nwapa)和卡泰布·亚辛(Kateb Yacine)等人的小说融入了传统民间传说,索因卡也将传统谚语和殖民权力结构中非洲人所说的英语类型融入了戏剧对话中。 在其短篇小说《法拉哈特的共和国》中,优素福·伊德里斯(Yusuf Idris)开辟了新路,他脱离了标准阿拉伯语,加入了反映20 世纪中期埃及真正使用的方言对话。

非洲作家塑造了他们的文学,在其中塑造了一群独特的英雄,有时是悲剧英雄,但仍然是英雄。 在索因卡的剧本中,一个受过教育的非洲人为了保存约鲁巴人的世界观而死去。 在乌斯曼·桑贝内《神的儿女》(1960)中,沃洛夫人(Wolof或Djolof)铁路工人进行了一场生死攸关的罢工,以抗议不平等的劳动条件。 阿西娅·杰巴尔(Assia Djebar)的《幻想曲》突出了农村妇女在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中的作用。 在《干白季节》中,一名非洲看门人和一名白人教师因揭露官方酷刑的真相丢掉性命。 事实上,所有这些文学作品的作者本身就是英雄,因为他们敢于创作出揭露或反驳当权者的文学作品。 其中一些作品在他们的原籍国被禁,如《伯格的女儿》《零点女人》。 有些作品通过介绍非洲人对欧洲征服的看法(《瓦解》),通过把殖民者而不是被殖民者描绘成野蛮人(《雅卡》),或者通过揭露后殖民时代的压迫和腐败形式(《酸甜奶》),震惊了官方版本的历史。 然而,最重要的还是对非洲人以及世界其他地方的日常英雄的描述。 尼日利亚《奥班吉的油商》一书中,一位父亲历经千辛万苦,为了让儿子和女儿能够接受教育而累死累活。 作为一个无名英雄,他是让非洲人民感动的众多英雄之一。

非洲文学逐步摆脱了对白人文学的依附,在传承非洲文明的基础上,与西方文化相互碰撞,淳朴朴实而厚重具有浓厚异域特色的黑人非洲文明与白人文明交融,非洲裔英语文学、法语文学等成为了文学界独树一帜的奇葩。 非洲现代文学的产生及蓬勃发展不仅反映了非洲独特的社会历史进程以及剧烈变动的社会现实, 也表现了作家们对种族认同、殖民主义及其遗毒的痛苦思索和深入探讨,激励着一批又一批的优秀非洲人民在社会政治的风云变幻中迎难而上,努力探索追求民族解放和美好生活。 1980 年代,由发端于南非的“埃塞俄比亚运动”引发的非洲文化思想独立运动“埃塞俄比亚之风”吹彻非洲大地,非洲本土内容连同过去几百年欧洲形式的跨文化影响促成了非洲文学的跳跃式发展。 1986 年,尼日利亚剧作家、诗人、小说家沃莱·索因卡因其“以广阔的文化视野创作了富有诗意的人生的戏剧”[10]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自此,彻底打破了‘非洲无文学’,非洲作家开始成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常驻,非洲文学自此开始真正走入世界的视野中,不断有人跻身于诺贝尔文学奖的神圣殿堂。”[11]其中,“非洲的莎士比亚”——沃莱·索因卡、“阿拉伯小说之父”——纳吉布·马哈福兹,“争取平等和自由的振臂疾呼者”——纳丁·戈迪默,以及与戈迪默并称为“南非当代文坛的双子星座”的约翰·马克斯维尔·库切四位分别荣获1986、1988、1991、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 在他们笔下,贫瘠但宽广深厚的土地漫长心酸的历史面纱被一步步揭开。

4 结语

从民间故事和神话的传统来源到现代小说的书写形式,这些似乎是非洲叙事演变的主线。这一演变的一个主要兴趣来自非洲作家努力以反映前殖民社会和文化的结构和价值观的方式代表非洲世界,并在殖民主义和西化的特定历史背景下捕捉这些社会和文化所经历的变革的动态以及这一进程所涉及的紧张局势。 这往往涉及到对他们的文化遗产及其叙事资源的重新评价。 因此,文学与非洲语境的主题关系在形式上也相辅相成。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文学在非洲的“归化”为文学作为非洲国家现代文化有机组成部分的制度化铺平了道路,由于非洲文本在教育系统中的广泛采用而推动的一个过程,导致文学作品(尤其是小说)的大量本地读者逐渐形成。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由于殖民阴霾在非洲长期徘徊萦绕,非洲文学乃至语言文化的“归化”之路任重而道远。 这其中,有印刷业受欧美支配的无奈,有本土文学奖即使设立也无法兑现的尴尬,有战乱频仍、民不聊生的困苦,有民族文化发展受到重重阻碍的痛楚,有因屈从西方话语霸权不得不采用殖民语言书写和发表的窘境,更有因长期殖民统治造成的“文化两栖人”难堪。

尽管如此,非洲的文学家们还是肩负着民族文化独立的使命感,挣扎着发出了自己独特的声音。他们通过作品引导人们思考新旧非洲身份、民族独立和非洲文化独立、黑人精神、文化记忆等,必将为非洲人民的精神独立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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