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鹏
(平顶山学院 政法学院,河南 平顶山 467036)
学术界对清代光棍(单身汉、无依无靠者除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法制史,如周蓓《清代基层社会聚众案件研究》[1]、杨明《清代救荒法律制度研究》[2]涉及荒年民众抗官案中的光棍案例,苏亦工、谢晶等编的《旧律新诠——〈大清律例〉国际研讨会论文集》[3-4]则收录了一些研究《大清律例》中关于光棍例的论文;二是流氓史,如陈宝良的《中国流氓史》[5]1-457、陆德阳的《流氓史》[6]等专著,以及陈志学、徐学初的论文《帝国基石之蚀:清代绅衿阶层流氓化趋向分析》[7]等。这些论著,给研究清代光棍问题打下了较好的基础,但也存在一些问题。其一,对清代光棍含义的理解过于简单,没有将官方文献、文学作品和民间俗语、歌谣所说的光棍进行全面梳理;其二,对清代官方治理光棍措施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光棍例、光棍案上,很少涉及官员的责任划分、奖罚制度等,不能全面反映清代的光棍治理体系;其三,对清代治理光棍失败的原因挖掘不够。本文拟从清代光棍一词的含义,光棍治理的具体措施和成效,以及治理失败的原因等方面,对清代光棍治理问题进行简要梳理,以深化我们对清代国家治理体系的认识。
陈宝良说:“‘光棍’一词,始于明代,是明人对流氓的专称。”[5]14又说:“在宋代,一般称流氓为‘捣子’,而在明代则称‘光棍’。不过‘光棍’一称,在清代沿而未改,也被专门用来指那些从事流氓活动的无赖泼皮,成为流氓的通称。”[5]243所列的证据是清人编的《六部成语注解·刑部成语》中的光棍是“诈骗”之徒,以及《俗语考原·光棍》中的“俗谓无赖匪徒以敲诈为事者为光棍”。这显然是值得商榷的。一则,至迟在元曲中就出现了“光棍”一词,如《崔府君断冤家债主》中的“被那两个光棍抢了我台盏去”[8]347,《降桑葚蔡顺奉母》中的“俺两个是至交的好弟兄,绝伦的光棍”[8]986等;二则,对于光棍,元明清三代是根据当事人的某种言行甚至长相、穿戴来判断的,带有很大的随意性,因而也就没有所谓“专称”或“通称”。就以陈先生所举的两个证据来说,给光棍定性的两个词诈骗与敲诈,其含义就有很大差别。现在的很多词典都将光棍解释为“地痞、流氓”,也只是那时光棍含义的一部分。对光棍一词解释最详细的,是许宝华、宫田一郎主编的《汉语方言大词典》[9](为了方便对比,记作“[词]”,词典没有的记作“[非]”),但仍不能涵盖清代光棍的全部含义。此处谨从清朝官方认定的光棍(包括光棍例处罚的对象,官方认为是光棍和行同光棍等,记作“[官]”),文学作品中的光棍形象(记作“[文]”)和民间约定俗成的光棍特征(包括小说中的俗语、民间故事、俗曲等所说的光棍,记作“[民]”)三个方面,仅选取与光棍一词直接连在一起的内容,来大体梳理一下清代光棍的含义。需要说明的是,由于清人在描述光棍时,往往把他们的多种行为罗列在一起,很难一一拆开,为了方便起见,下面的对比只能按资料所含相同、相近的词语来分列,因而光棍的同一含义会出现在不同条内,同一条内也会出现含义迥异甚至相反的词语或资料。
1.[词]聪明人;精明,办事利索。[文]做事利索、周到,口才好,见过世面、情商高的人;自私、狡诈,擅长阿谀奉承的人;败家子。“一辈子不落人手,这就算头等的光棍”[10]630;“金不换,你口太锋利了。你这没王法的光棍”[11]118;“莫上天是油口光棍见人面目知人心事”[12];“彩云不是个雏儿,是个精灵古怪、见过大世面的女光棍”[13];“这真算得一个有己无人的女光棍儿了……她既然这般聪明,我也不是笨人”[14]355;“你生平多谋多诈,刁狡异常,算是一个女中光棍”[15];“此种人(光棍)极是有趣的,喜煞是趋承谄佞,不好的也说好,不妙的也说妙,帮闲热闹,着人一时舍不得的”[16]79;“‘谁不知道俺兄弟是个能人,是个好光棍儿。’惠养民道:‘要是不能,怎能现今把老婆也光棍的卖了。’”[17]257[民]公正、明事理,敢于主持公道的人;为人处世留有余地;有能力的人;聪明、圆滑,不意气用事,不与比自己强的人或官方争斗;嘴硬。“光棍肚里有把秤”“光棍不说无理话”“光棍眼内揉不下沙子”“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光棍不怕出身低”“聪明(伶俐)不过光棍”“光棍软似绵,眼子硬似铁”“光棍不吃眼前亏”“光棍不斗势力”“光棍输在腿上,不能输在嘴上”。
2.[词]袍哥成员的别称。[官]四川土匪。“啯噜抢夺,有纠伙五人以上,在于场市人烟凑集之所,横行抢劫者……同谋抢夺,而拒捕夺犯之时并不在场者”[18]642;“制造裤刀……随身藏带,借为格斗、行窃之用”的“川省匪徒”[19]266。[民]光明正大的人。“何谓‘光棍’,一尘不染谓之光,直而不曲谓之棍……以棍定名,更曰光,非正直光明者不可。”[20]
3.[词]骗子。[官]骗子。“凡将他人之名谎作己名卖身者”[21]423;“楚俗熟习符咒,有作奸犯科,惑世诬民者”[22]45;“平素画符治病”骗取钱财者[23]。[文]骗子。“那薄妈妈是个女中光棍,无风道有的主儿”[24]146;“就是贾八打的大光棍,不过是通些线索,诈银子为主,也不知道这指山买磨、借水行船的手段”[16]34;沈子金“被胡喜一伙大光棍,骗去了万金的资囊”[16]79;“你这班光棍!今日扮假官的是你们,前日扮聂二爷与缉事军官的也是你们!你骗了我三千二百两银子去,今须追还来”[25];“(应)伯爵做了一世光棍,骗得西门庆家破人亡,吃了他多少酒肉,使了他多少银钱”[26];“那杜龙文原是个奸险光棍,平日惯会写假书,刻假印,偷天换日,无所不为”[27];“抽丰一途,最好纳污藏垢,假秀才、假名士、假乡绅、假公子、假书帖,光棍作为,无所不至”[28]140。
4.[词]赌棍。[官]开赌场者,制造赌具者,赌徒及其留主。“赌博开场之人,存留赌博家主”,“造卖纸牌、骰子者”[21]136;“凡旗人赌钱事发,开场抽头,及容留房主”[29];“游手好闲之人,遍游街市,射利惑人,打降赌博”。[文]以赌骗人钱财者,开赌场者,赌博高手,玩命的赌徒。“若是父兄们失了主意,要心疼儿子,忍气吞声,替还赌博账,这些光棍,不惟一次哄骗,早已安下第二遭诱赌的根子,将来不到片瓦根缘(椽),光棍们再不歇手”[17]376;“那宇文周原是个光棍,家中开着赌场”[30];“谭兄聪明出众,才学会赌,就把人赢了。真正天生光棍儿,那得不叫人钦敬”[17]161;“什么叫光棍?输了与人厮打,赢了泼上死要而已”[17]381。
5.[词]英雄、好汉;为人硬气,不占人便宜。[官]青皮,与官府勾结的盐场恶棍。“李容一闻德春等呼唤,即行随往,脱衣听殴,并不输口,且自行殴打,以为好汉”[31];“各处盐场无藉之人,号称长布衫、赶船虎、光棍、好汉等项名色,把持官府,诈害客商”[18]400。[文]帮闲、混混;吃软不吃硬的人;有担当的人,绿林好汉。“(赵公公的公子)常常带领一班青皮光棍无赖少年……见有美貌女子,不问什么出身,一声暗号,众人动手就抢”[14]215;“这些做大头光棍的主儿,输软不输硬。你去求他,他便把前怨丢开了”[24]98;“畏强欺弱,假充光棍名头”[11]99;“金不换血淋淋一场官司,只四十板完账。虽是皮肉疼痛,心上甚是快乐……那鸡泽县城里城外,都说他是好汉子,有担当的人,赶着和他交往”[11]119;“原来是女光棍扮作‘贼腔’”[32]216;“两旁罗列坐着许多豪杰光棍”[33]。[民]舍己救人的英雄、硬汉;草莽出身的皇帝。“颜佩韦是苏州的都光棍,一生爱打个报不平,为救乡亲就丧了命……人人称他是好汉英雄”[34];“光棍的脖子是拴马桩”;“周末局变,在位(君主)多不知学,尽是世路中英雄,甚者老奸巨猾,即谚所谓‘光棍’也”[35]。
6.[词]爱逞能,爱出风头;气量小,脾气大。[官]好斗者。“八旗内有凶恶光棍好斗之徒,生事行凶,无故扰害良民者”[18]693;“齐世武,自幼与光棍结党,好为争斗”[36]474;“纠众结党,肆意逞凶,甚至奸盗诈伪”者[37]202。[文]爱逞能,好打抱不平。“你们这班女光棍,平日夸张本事”[32]221;“我们(光棍)仗义相助,把令侄媳救回来,是非自有公论”[38];“谁有这个胆量,替华二弟充光棍?”[39]286“大众一听,说:‘就是,咱们替孙大爷去充光棍。’立刻各抄刀枪棍棒,直奔万珍楼而来”[39]566。[民]不吃亏,也不愿占便宜的人。“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一报还一报)。”
7.[非][官]敲诈勒索者,窝主、教唆犯;要挟铺行、解户,打搅仓场者。“满洲家人,私结伙党,指称隐匿逃人,索诈民间财物……凡同伙三人以上者”[40]787;“投递匿名揭帖,及张贴揭帖、串通棍徒伙诈者……(及)其容留教唆之人”[21]39;“奸棍结党,在地方借逃报仇,诈害良民者”[21]418;“背主投营,勒索身契及妻、子、财物者”[41]1014;太监“逃出讹诈”者[42]982;“教唆妄扳,及驾逃唬诈”者[43];“光棍交通包揽之徒,将正身姓名捏写虚约,投托官豪勋戚之家,前去原籍,妄拿正身家属逼勒取财者”[18]540;“恶棍设法索诈官民,或张贴揭帖,或控告各衙门,或勒写借约,吓诈取财;或因斗殴,纠众系颈,谎言欠债,逼写文券”者[18]692;“在街市借端挟诈,勒骗钱财,搅扰市肆行凶”者[19]266;“在京刁徒光棍,访知铺行,但与解户交关价银,辄便邀集党类数十为群,入门噪闹,指为揽纳,捉要送官,其家畏惧罪名,厚赂买灭”[18]361;“若职官子弟、积年光棍、跟子、买头、小脚、歇家、跟官伴当人等,三五成群,抢夺筹斛,占堆行概等项,打搅仓场,及欺陵官攒,或挟诈运纳军民财物者”[18]357。[文]讹诈。“这个王钱氏,是个女光棍,要想平空讹诈银钱。”[44]
8.[非][官]纠众殴、杀官员者。官员家奴率众殴伤、杀害官员者[45]985;兵丁聚众殴打地方官者[36]775;“部民军士吏卒犯罪在官,如有不服拘拿,不遵审断,或怀挟私仇,及假地方公事,挺身哄堂逞凶,杀害本官者”[18]831;低级军官“袒庇兵丁”扭打地方官者[46]845;革员嫖娼,挟制承审官,纠众殴伤官员者[47]415;下级军官“串同诬奸,捆殴本管营官”者[48]244。
9.[非][官]结伙抢掠者。宗室人员结伙拦路抢劫,逼勒民人写欠钱字据者[49]182;“解役伙同逃人沿途抢夺,扰害村庄”者[21]441;“红胡子、白撞手、拽刀手等名目,在于场市人烟凑集之所,横行抢劫……纠伙五人以上(者)……同谋抢夺,而拒捕夺犯之时并未在场者”[18]638;京城妇女“邢孙氏率领多人,向韩李氏讹索银两,并有寻殴抢掠”[48]345。
10.[非][官]不法流民。“有卦子等类,不务正业,聚众习为不善之艺,扰害良民,带领妻子马骡游走于外,滋事不法者。”[19]265[文]通匪的游方僧道。“他借游方,是道人,串州府,渡关津,游食无籍真光棍。暗通响马劫行客,纠合强徒进院门,求斋化饭先通信。用的是蒙汗毒药,遇着他一命归阴。”[16]166
11.[非][官]聚众罢市、抗粮、抗官者;聚众偷挖官堤者。“山陕刁恶顽梗之辈,假地方公事,强行出头,逼勒平民,约会抗粮;聚众联谋,敛钱构讼,抗官塞署;或有冤抑,不于上司控告,擅自聚众至四五十人者”[18]474;“江南省通州崇明昭文沙民,伙众争地……如系执持器械,及聚众四五十人,有抗官重情者”[18]636;“乘地方歉收,伙众抢夺,扰害善良,挟制官长;或因赈贷稍迟,抢夺村市,喧闹公堂,及怀挟私愤,纠众罢市辱官者”[18]636;“因地方赈济,希图普赈,缮写罢市知单,嘱令穷民喊叫罢市”者[50]747;“同谋聚众,转相纠约,下手殴官者”[51]153;“聚众持械,捆缚巡兵,挖(黄河)堤放水,决口宽大,糜帑害民”者[52]。
12.[非][官]科举造谣者,靠贿赂取中的生员,聚众闹事或罢考者;殴打书役者。科场“挟仇诬捏匿名帖、造作歌谣者”[53]373;“贿进诸生”[53]705;“下第诸生,不安义命,妄行哄闹者”[19]52-53;“聚众罢考、挟制官长者”[54]121;童生纠众殴打多收试卷钱文书办者[55]594。
13.[非][官]诱骗、抢夺、拐卖人口者,开妓院者;勾结官府强行索贷者。“抢夺妇女,拐骗幼子”者[18]712;“聚众抢夺路行妇女,及以药饼扑项邪术迷拐男妇子女,或卖或自为奴婢者”[18]712;“伙众开窑,诱取妇人子女,藏匿勒卖”者[18]710;“女光棍绰号母老虎李杜氏,因索贷未遂,在安定汛守备衙门捏词牵控,该汛兵丁沙姓等多人,将(前藏贡使中义)包四维诱至该守备衙门扣留”[56]。[文]贪财的老鸨。“老鸨手也光棍了,眼也势利了,口也零碎了。”[28]132
14.[非][官]强奸或轮奸犯。“喇嘛犯奸”[57]281;“轮奸良人妇女”者[21]117;“恶徒伙众,将良人子弟抢去强行鸡奸者”[21]119;“强奸十二岁以下幼女因而致死,及将未至十岁之幼女诱去强行奸污者”[21]119。
15.[非][官]霸占公共资源、他人财产或欺男霸女者。“父子兄弟,一门济恶,霸占民人妻女田产,诬良为盗”者[42]605;“光棍顶冒朋充,巧立名色,霸开总行,逼勒商人不许别投,拖欠客本,久占累商者”[58]686;“光棍人等,每指称通事,豫往边外,羁占外藩贸易之事”[41]1185;“扛抬揽头,把持勒掯,或无藉之徒,私立水窝名色,分定界址,把持卖水,不容他人挑取”者[19]265;“兵民商人,假称王公文武各官之名”霸占关津者[41]313;诱拐民人妻子霸占做妾者[59]335。
16.[非][官]诬告,越级告状或包揽、干预词讼者。“有捏饰重罪,审系告虚者”[21]54;“讼师讼棍,串通衙役,诡名诬告良民诈财者”[40]1028;“隔属赴控”之诬告者和代写诉状者[41]54;“棍徒代人击鼓挟骗者”[60];“奸棍代人叩阍者”[21]32;“奸民不候督抚审结,径来叩阍者”[41]301;“曾经使人说合诈索者……其说合起灭词讼之人”[41]473;“内府人员家人,及王以下大臣官员家人,指名倚势,网收市利,挟制有司,干预词讼”者[18]428;“光棍犯事逃窜京城,包写状词”者[61]1121。
17.[非][官]兵役、棍徒作恶涉及命案者。官兵吓诈、打死打伤民人者[62]318;“光棍金眼王五、吴谦等,打死三人”[36]195;吏役“藉差拷诈毙命”者[63]512;“恶棍欲得犯人妻,设谋致毙者”[41]184;“恶棍勒写文约,吓诈财物,聚众殴打致死人命”者[18]699;“凶徒好斗生事,见他人斗殴,与己毫无干涉,辄敢约伙寻衅,迁怒于其父母,毒殴致毙者”[18]789;致人死命,“复拐卖幼童,假充捕役,吓诈财物”者[63]615;“仗恃豪富,横行乡里,妄谓财可通神,视人命如儿戏,逞威凌压,连逼五命自戕”者[45]1002。
18.[非][文]长得英俊、漂亮,打扮得好看的人。“那人年纪约有三旬,面貌淡黄白净,身躯不矮,上下停匀,眼大眉粗,准头发暗,浑身上下光棍样式,穿着时新的一色青衣”[10]570;“那汤胜姑虽是猎户之女,生成甚是俊俏,更兼力大无穷,每日在家无事消遣习成两柄双刀,闲时舞弄甚然精熟,只有一双金莲与男人差不多的。日日出外打猎,若有人惹着她一句话便打得他半死,所以人人惧怕,叫她做‘女光棍’,亦有人叫她做‘女强盗’”[64]。
其他。[非][官]逃走的家奴,打伤民人的轿夫;泼皮无赖;挟制官长或带头抢夺犯人的兵丁,招摇撞骗的吏役;私设公案、拒捕伤差的底层军官。“内府王贝勒等家下该管官”私自逃走者[18]41;高官轿夫殴打、砍伤民人者[55]858;司员以头颅发誓“直同光棍讹赖”者[65]884;奸胥猾吏“勾通恶劣蠹棍势仆、私亲密友招摇者”[19]61;兵丁或假冒兵丁,“生事扰民,挟制官长者”[36]743;兵役“反敢伙同抢夺(犯人),且首先倡议”者[66]377;逃犯“改名投效得官,辄敢因差潜回原籍,私设公案,责打乡约,拒捕伤差”者[67]。[民]处于优势的一方。“光棍儿怕调个儿。”
由以上可知,清代“光棍”一词的含义十分复杂,很难用几个词或简单的几句话来给它下定义。正因为如此,治理光棍也非常不容易。
从清兵入关到辛亥革命,光棍犯罪(包括帮会的反清活动)都是清代国家治理和社会管控十分棘手的问题。为了根除光棍,朝廷颁布了一系列法律,划分了管辖责任和奖惩措施,惩办了不少恶棍和渎职官员,对维护清朝的社会稳定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首先,颁布惩治光棍的律例。顺治三年(1646),刘之源旗下的章京马广元家丁徐齐卫、徐齐贵、徐志凤、徐吉晃四人,在山西冒充旗员行骗,徐齐卫拟斩,其余三人各鞭一百、贯耳鼻[68],为清代惩治冒名诈骗之始。十三年(1656),为惩治满人结伙诈骗百姓财物,首定光棍例。满人结伙三人以上诈索民间财物者,区分首从,按光棍律治罪:“为首,依光棍律正法。为从,系民人,责四十板,边卫充军;旗下人,枷号三月,鞭一百。如止一二人,依为从律……永着为例。”[40]787十七年(1660),定讼师讼棍诈财光棍例时,将为首者“正法”确定为“立绞”,为从者“责戍”[40]1028。康熙三年(1664),定谋犯人妻致人死命光棍例,将“立绞”上升至“立斩”[41]184。六年(1667),定原告不候结来京“叩阍”光棍例,类似顺治十七年(1660)的光棍为从例,但将民人的“边卫充军”改为“流三千里”,旗人由“枷号三月”降为两月[41]301,略有减轻。十二年(1673)准,“恶棍勒写文约,吓诈财物,聚众殴打致死人命,审有实据,为首者立斩,为从助殴伤重者拟绞监候,余仍照光棍为从例治罪”[18]699,首次出现光棍为从者拟绞监候。十九年(1680)准,“恶棍事犯,不分得财与未得财,为首者立斩,为从者俱拟绞监候,秋后处决”[18]699。从此,光棍为首例拟斩立决、为从例拟绞监候成为惩罚光棍的量刑标准。
对于罪行更重的,朝廷还制定了特例。如顺治十八年(1661)定京城惩治光棍特例:“京城内重大之地,恶棍挟诈官民,肆行扰害,殊属可恶!以后实系光棍,俱着照强盗例拟罪。”[41]50康熙十五年(1676)定,“光棍事犯,不分首从、得财与未得财,俱拟斩立决”[18]699等。这些特例是针对特殊的人或地域而定的,其他条件下不适用。如乾隆十四年(1749)定,“光棍抢夺路行妇女,强奸致死”,其“罪应立决者,均照黔楚两省例,斩决枭示,正法后即传首原犯地方示众”,就是针对官方已经认定的光棍又犯“抢劫妇女强奸致死”罪,要加重处罚,按强盗杀人例拟罪,故“其附和为从之犯,不得援引此例”[18]637。
同时,对于团伙作案的人数也做了规定。结伙三人以上例:顺治十三年(1656)定,满人结伙三人以上诈财者,区分首从治罪,不足三人按为从例拟罪;十七年(1660)定,“讼师讼棍串通衙役,诡名诬告良民诈财者”,照三人以上光棍例治罪[40]1028。结伙五人以上在集市抢劫例:乾隆二十六年(1761)定,“川省啯匪纠伙五人以上,在于场市人烟凑集之所横行抢劫者,不论曾否得财,为首照光棍例拟斩立决,为从同抢者俱拟绞监候。若拒捕夺犯杀伤兵役并事主、场众者,审明首犯,即行正法枭示;在场加功及助势者,俱拟绞立决;同谋抢夺,而拒捕夺犯之时并未在场者,仍照光棍为徒(从)本例,拟绞监候”[18]637-638。结伙十人以上在野抢劫例:嘉庆二十年(1815)议准,鄂豫皖“红胡子、白撞手、拽刀手等……在野拦抢……若十人以上,无论伤人与否,为首拟斩立决,为从拟绞监候,被胁同行者,发乌噜木齐给官兵为奴”[65]101。结伙四五十人抗官例:雍正十二年(1734)定,民间械斗,“聚众四五十人,有抗官重情者,照光棍例,为首者拟斩立决,为从者拟绞监候,逼勒同行之人各杖一百”[18]636;乾隆十三年(1748)定,“嗣后直省刁民,聚众殴官,积至四五十人以上者,为首照例拟斩立决,仍照强盗杀人例枭示。其有同谋聚众,转相纠约,下手殴官者,系同恶相济,亦应照光棍例,拟斩立决;其余为从之犯,照例拟绞监候;其被胁同行,审无别情者,照例各杖一百”[51]153。
其次,制定治理光棍的奖罚制度,注重教化民众。为了督促官民执行上述律例,根治光棍问题,朝廷又制定了处罚渎职官吏、甲役、族长、房主、家主的律例。顺治十八年(1661),御史赵祥星奏,京城光棍,应责成“司坊官,挨户稽查,置循环簿,朔望赴五城御史查验”[41]50。康熙三年(1664)定,私放已经拿获光棍,相关“御史及司坊官,俱着革职”[41]193。五年(1666)定,“如该管官不行拿送,别经查出者,听该(刑)部议处。总甲等并容留居住之房主,俱责三十板”[18]312。六年(1667)定,出现拐卖人口触犯光棍例者,“(在京)将失察之领催鞭八十,总甲责三十板,五城坊官罚俸一年,司官罚俸六月;在外州县,捕官罚俸一年,印官罚俸六月,知府捕厅罚俸三月”[18]712-713。十二年(1673)定,触犯光棍例者,“其家主父兄,系旗下人鞭五十,系民责二十板,系官议处。其家主父兄出首者免议,本犯仍照例治罪”[18]699。五十七年(1718)定,不法之徒、兵丁等触犯光棍例,“如该管武职不严行稽查,或被文官揭报,或被百姓告发,将该管专汛官革职,兼辖、统辖武职降四级调用;提镇不行题参,降二级调用。该地方文职知情不报,降二级留任;该管道府不查明转报,降一级留任;督抚不行题参,罚俸一年”[36]743。雍正三年(1725)定,旗人赌博触犯光棍例者,其“领催鞭五十,族长鞭二十五”[21]128。乾隆五年(1740)定,犯光棍案者潜住京城,该管“总甲人役,并知情容留之房主,各依不应重律,杖八十。如有旗人容留居住,将知情容留之房主(若系另户,并族长;若系家人,并伊主)及领催,各鞭八十”[21]193。十三年(1748)定,审理聚众抗官等光棍案,“如承审官不将实在首犯审出,混行指人为首,因而斩决,及差役诬拿平人,株连无干,滥行问拟者,即将承审官分别革职,依律治罪,该督抚一并严加议处”[51]153。三十七年(1772)定,奴才霸占关津、仗势欺凌渔利触犯光棍例者,该管家务官革职,主人系宗室王以下、公以上者,交宗人府议处,系民公侯伯大臣官员,俱革职;地方官不查拿,或稽查不据实上报,革职;兼辖官降一级调用,统辖官罚俸一年[58]679。此外,清代保甲制度也规定了对不举报光棍等案之保甲的处罚,“如牌头杖八十,甲长减一等,杖七十,保正减一等,杖六十”[69]。
在此过程中,还形成了一些处罚整治光棍不力官吏的律例。康熙二十五年(1685)定失于查察者例,违者罚俸一年[58]687。四十一年(1702)定骁骑校例:“照光棍例治罪者,每佐领下一年内有一二人犯者,佐领罚俸一月,骁骑校罚俸两月,领催鞭五十;三四人犯者,佐领罚俸两月,骁骑校罚俸三月,领催鞭七十;五六人犯者,佐领罚俸六月,骁骑校罚俸九月,领催鞭八十;七人至十人犯者,佐领罚俸九月,骁骑校罚俸一年,领催鞭一百。”以及在京领催例和领催例[70]503。雍正元年(1723)定容隐例,违者降二级调用[19]53。十二年(1734)定学政允许罢考案内之人参加科考之徇庇例,教官董率无方之溺职例和教官、同城武弁调和息事之私和公事例[54]122。乾隆三十年(1765)定讳盗例,违者革职[19]223;不能查缉奸民例,违者“降二级调用。兼辖官,系同城,各降一级调用;不同城,各降一级留任。统辖官,亦各降一级留任”;盗贼经过伊汛不行穷追例,违者“降一级留任;上司,各罚俸一年”;约束不严例,违者“降一级调用”[19]265。四十八年(1783)定失察私藏军器例[19]266,等等。
对治理光棍出力者的奖励有两类,即定例和临时奖赏。定例是康熙二十五年(1685)对步军校等制定的:“步军校于一年内拿获窃贼光棍六十名以上者纪录一次,一百二十名以上加一级,二百四十名以上加二级。协尉、副尉所属步军校等,于一年内拿获窃贼光棍一百二十名以上者纪录一次,二百四十名以上加一级。翼尉所属本翼步军校等,于一年内拿获窃贼光棍二百四十名以上者纪录一次,四百八十名以上加一级。统领所属八旗步军校及番役等,于一年内拿获窃贼光棍四百八十名以上者纪录一次,九百六十名以上加一级。以上各官拿获之数多者,各照应得议叙,计数递加。如系副尉、协尉、翼尉拿获者,照步军校例议叙。”[70]501-502临时奖赏是朝廷、各省督抚根据具体案件,对相关官吏、绅民进行奖励。如康熙二十四年(1685),康亲王杰书家奴辱骂顺天府府丞王维珍,康熙认为:“此等事甚多,举首者少。王维珍不顾情面举首,可嘉,着议叙。”[42]310嘉庆二年(1797),淡水奸民王长胜勾结营兵伪造逆旗吓诈民人被抓获,“该汛专管把总戴鹏,于事未发觉之先,即行盘诘破案,不惟无罪,而且有功。戴鹏,着加恩以千总用,并赏给银五十两”[71]。六年(1801),因捕获张憨子等四十余犯,西华县知县鲁铨“加恩送部引见”,陈州府知府禄宁、署汝宁府知府穆克登布“俱着交部议叙”,外委马国用“着加恩即以把总拔补。至出力之绅民人等,业经(河南巡抚)颜检饬署臬司优加奖赏外,并着传旨嘉奖”[37]202-203等。
此外,朝廷还要求官员重视日常教化,想从根本上消除民间不良习气。康熙十六年(1677),针对“镶白旗盗贼、光棍、匪人甚多”,谕旨认为,“凡此妄行之人,皆因该管官不预行晓谕严禁,听其陷于法网,无知愚人自投死地”,要求该旗官员“嗣后须晓谕严切,务令盗贼、光棍永行禁止”[41]845。二十四年(1685),左都御史陈廷敬发布《都察院堂示为严饬禁剔病民十大弊以靖地方以安民生事》,列举了“禁盗源”“禁唆逃”“禁抄抢”“禁赌博”“禁诬扳”“禁斗殴”“禁盘放”“禁小里”“禁倒毙”“禁蠹役”等十条禁令,明确告诉百姓,“法网森严,毋以身触”(1)详见卫庆怀:《陈廷敬史实年志》,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15—217页。关于陈廷敬撰此告示的时间,该书录原文之前说是“二十四年八月”,所录原文最后的时间却是“康熙三十四年八月”,后者误。。此类告示,清代地方官发布的有很多。如田文镜的《抚豫宣化录》中就有严禁斗殴、赌博、势恶土豪、借命诈财、流棍假冒垦户、诱拐逃荒子女、渡口乘机掯勒、包纳钱粮、绅衿败类奴仆横行等告示[72]231-290,目的是宣扬朝廷旨意,教化民众,预防犯罪。同时,朝廷在律例的制定与实行之间留出一定时间,以达到“教而后杀”的目的。雍正七年(1729),针对兵部议覆苗疆事宜,雍正要求,“凡有改定科条,须宽其期限,悉令家喻户晓而犹有不率教者,加以严惩,始不为枉。今法司更定律例,而不示以遵行之期,是谓不教而杀”,故将所议律例改在次年开始实行,并“行令该地方官,遍行晓谕”[22]45-46。当然,最直接的警示教育还是枭首示众:光棍“如实系首恶通案渠魁,该督抚一面具题,一面将首犯于该地方即行斩枭,并将犯事缘由,及正法人犯姓名,刻示遍贴城乡,俾愚民咸知儆惕”[18]475。
再次,惩罚了一批光棍和渎职官员。在清代惩办的光棍中,有官吏、兵役。如康熙二十九年(1690)五月,“太常寺少卿胡简敬,父子兄弟,一门济恶,霸占民人妻女田产,诬良为盗……致毙人命”[42]605,九卿遵旨议覆:胡简敬,应坐光棍为首例,斩立决;其倚势作恶之胡旭、胡敷世,应论绞。康熙下旨:“胡旭、胡敷世依拟应绞,令监候,秋后处决;胡简敬,从宽免死,并伊子弟,俱发河南安插,开垦荒地”(2)详见《清实录》第5册,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609页。按:《江苏省志》认为,胡简敬是“无端受挫”(江苏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江苏省志·人物志一》,南京:凤凰出版社,2008年版,第356页)。。四十三年(1704),捐纳通判王五、太医院吏目吴谦等打死三人[36]195,照光棍例,王五论斩,吴谦论绞[73]。五十一年(1712),刑部尚书齐世武陷入废太子案,康熙认为:“齐世武,自幼与光棍结党,好为争斗,行事粗鄙昏浊,殊非人类!”将齐氏拟绞监候(3)详见《清实录》第6册,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74页。齐世武是康熙朝乃至有清一代与光棍问题有关而被判刑的最高官员(刑部尚书),其最终被判何种刑罚有不同说法。野史说:“理密亲王被废,(齐)世武以谄事王为罪,上怒极,命以铁钉钉其五体于壁,号呼数日而后死。”(孙静庵、李瑞岳:《栖霞阁野乘 悔逸斋笔乘》,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80页)《清实录》说:“齐世武……依拟应绞,着监候,秋后处决。”(《清实录》第6册,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75页)而《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录“国史馆本传”则说,康熙五十一年(1712)五月,大学士等覆沈天生案,“(齐世武得贿三千两)应绞监候。得旨:发遣伯都纳……雍正二年卒”(周骏富:《清代传记丛刊》第143册,台北:明文书局,1985年版,第251页)。。五十七年(1718),原任浙江黄岩总兵仇机因“潜住京师,讹诈官民”,照光棍为首例斩立决[36]743。次年,在南阳淅川兵丁围殴知府案中,兵丁王爵等照光棍为首例,拟斩立决;刘长子等照光棍为从例,拟绞监候,秋后处决;游击王洪道,判斩监候,秋后处决;把总罗士英,杖责戍边[36]774。乾隆二十一年(1756),“海盐县役吴良等,借差拷诈毙命”,首犯照光棍例斩决[63]512。二十四年(1759),湄潭县营兵杨坤、徐奇与民人喻老晚等聚众夺犯,照光棍例分别拟罪[66]377。四十二年(1777),河标千总李振纲袒护手下索诈兵丁,在公堂上将该管县官揪扭跌地,李氏“照光棍例,拟斩立决”[46]845。五十九年(1794),驻扎海陵炮台把总陈耀祥,向民人曾开华图诈妄拿,随带兵丁放枪,致毙曾开昂、曾亚庇二命,并枪伤曾怀造,刃伤曾绍和。把总陈耀祥,照光棍为首例拟斩立决;放枪毙命的兵丁蔡胜雄、罗得汉,照为从例拟绞,从重拟斩立决;用刀伤人的兵丁陈亮、陈胜光,拟绞监候[62]318。咸丰八年(1858),守备张抡沅因差潜回原籍,私设公案,责打乡约,拒捕伤差,照光棍为首例斩决[59]1172-1173。同治五年(1866),捐云南试用同知徐蔼亭与生员黄景轼等信奉天主教,以天主堂为名,多次吓诈、勒索财物,徐氏照光棍为首例拟斩立决,黄景轼发极边足四千里安置,王光庭发极边足四千里充军、到配杖一百[74]。光绪四年(1878),署东川营守备孙士诚,串同诬奸,捆殴本管官东川营参将和述廷,照光棍例斩决[48]244,等等。
有恶奴、太监。如前所述,在光棍例还未制定时,朝廷就将冒充旗员行骗的徐齐卫拟斩,徐齐贵、徐志凤、徐吉晃三人各鞭一百、贯耳鼻。康熙二十四年(1685),康亲王杰书家奴四舒(《清实录》作“史书”)、华善与房山县民人争夺煤窑,大闹公堂,辱骂顺天府府丞王维珍,康熙不顾康亲王情面,以光棍例将四舒论斩、华善论绞[75]。三十六年(1697),太监刘进朝逃到山东,在李十家住宿,李十送银四十五两,刑部拟将刘进朝发配为奴。康熙认为:“刘进朝乃禁中役使之人,逃出已属可恶,况又于所逃处吓诈有司,宜照光棍例议罪。嗣后太监有与同罪者,以此为例。”[42]982于是,刘进朝照光棍例斩立决。乾隆三十六年(1771),署沅州府通判傅伦家奴刘昇等设席演戏,酒后与芷江县典史罗万全发生角口,将罗扯住踢伤,并喝令衙役冯秀等共殴。该典史挣脱回署,刘昇复率众前至捕署,打毁格扇、公案,将该典史按地,攒殴多伤。刘昇照光棍例拟罪[45]984-985。四十八年(1883),大学士三宝家的轿夫傅大醉酒后与回民争斗,其他轿夫蓝大、张大帮同,砍伤民人;轿夫头目王二,还恃强揪扭前来弹压的领催赵德。乾隆谕令刑部将这些轿夫照光棍例拟罪[55]858等。
其他的还有强奸犯。如雍正二年(1724),“五台山喇嘛锁呐木元旦,强奸民人杜青云之妻王氏。王氏持刀詈拒,至夜忿缢”,朝廷因此制定喇嘛犯奸令:喇嘛犯奸,照光棍为首例斩立决,“永着为令”[57]281。致人死命、拐卖幼童者。如乾隆二十一年(1756),“刘么因妒奸谋死张二老,复拐卖幼童,假充捕役,吓诈财物”,乾隆谕令照光棍例治罪[63]615。逼租致佃户自杀者。如乾隆三十六年(1771),湖南监生段兴邦勾结县官高淳德、傅九锡[45]1021,逼迫佃户周德先交租,“迨周德先业已遵断交清,而段兴邦犹以为未足,仍然掯给收字,复以禀官差押清租追佃恐吓”[45]949,致使周德先父子五人“先后服毒投塘身死”[45]935。乾隆震怒,认为段兴邦“情罪甚为可恶,定案时竟当照光棍例定拟,庶足以雪民冤而申国法”,并将其财产没收以充学田和赔补周氏后人[45]1022。霸占他人妻子者。如“四川忠州民人范沅勋,于道光二十二年,强夺王仕忠之妻王刘氏作妾,复哄诱路行杨开科之妻杨吴氏至家,强占作妾。经各本夫往寻,该犯恃凶吓回”,以及其他“扰害良民多案”。范氏照光棍事发为首者,处以斩立决,其子范兆魁发极边足四千里充军[59]335。水手、盐枭。如粮帮水手王建之,于道光九年(1829)强奸孀妇张沈氏,并抢去衣物钱文,又抢劫沈宽、胡士全钱物;十一年(1831),与黄贵争夺纤夫,纠集人将黄贵打死;十五年(1835),又制备抬枪、鸟枪、竹标等违禁兵器。盐枭宁占魁,道光十年(1830)买抬枪六杆、蝙蝠刀一把、竹标二十三根,纠集团伙,向私盐抽钱,每担四十文;十二年(1832),敲诈、抢劫、绑架勒索、打伤夫头匡平;十五年(1835),杀死官方线人张学万。王建之照强盗例、宁占魁照光棍为首例,皆拟斩立决,并传首事发地悬竿示众[76]。抢劫犯。如光绪元年(1875),宗室载莹、载欣等十数人拦路抢劫,打伤一人,并逼迫写欠银字据,“实属情同光棍”,被饬令交宗人府查处[49]182等。
与此同时,一批渎职官员、家主受到处罚。家奴辱骂王维珍案中,康亲王杰书被罚俸。胡简敬案中,不能体察纠参的江苏巡抚洪之杰被革职。王五、吴谦案中,刑部满尚书安布禄降三级留任,汉尚书王士祯(《清实录》作“王士正”)、右侍郎陈论及相关司员被革职。卦子陈四案中,五位相关督抚被处分:前湖广巡抚之工部尚书陈诜、前陕西巡抚之刑部尚书齐世武降五级留任,前湖广总督之刑部尚书郭世隆革职,前偏沅巡抚之左都御史赵申乔降四级留任,前云贵总督之礼部尚书贝和诺降一级调用[36]453。南阳淅川兵丁围殴知府案中,总兵高成照溺职例革职。刘昇殴打典史案中,其主人署沅州府通判傅伦被革职等。
清代惩处光棍的律例不可谓不重,治理体系也相对完善,从中央堂司各官到底层吏役,都承担有相应的责任,但治理效果却差强人意。尤其是到了清季,光棍从原来的零星作案演变为大规模的起义,光棍治理彻底失败。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官民光棍观的对立、特权阶层为光棍犯罪提供了温床,最高当权者带头破坏光棍例,地方官不作为和缺乏担当,以及吏役的光棍化,商品经济的发展和人口的增加等。
第一,不同光棍观造成的官民对立。从前述光棍的含义可以看出,官方眼中的光棍,基本上都是罪犯,而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在民众眼中根本算不上光棍。在官民光棍观为数不多的交集中,聚众抗官最能体现官民的对立:其为首者在官方看来等同于十恶不赦的罪犯,在民众看来则是真正的英雄。康熙十九年(1680)议准,革职官员和“斩绞重罪,并充军流徙人犯”等,都可以“认修葺京都城楼、公署及仓库、牌楼赎罪”,但“十恶等实犯死罪、奸细、光棍、诬告、叛逆、放火等罪”除外[18]16。康熙说:“朕亲政后数十年来,每遇勾决,凡有一线可原者,未尝不从宽宥,直至万无可疑,始予勾决。至于光棍,及有关主仆之分者,其罪断不可宽也。”[36]277乾隆也说:“纠众聚匪、劫犯辱官……因其为人心风俗所关,不得不严示惩创,置之重典。”[77]正因为如此,清代有“法之最严者,无过光棍一项”[78]之说,其目的就是要老百姓当顺民。乾隆把朝廷对灾民的救济上升到纲常伦理的高度来论述民众应当顺从朝廷:“假如(朝廷)不蠲免、不赈济,譬之父母不顾其子耳,子不得生怨忿之心。乃既蠲既赈,而转不安分奉法。即使有司奉行不善,胥吏夤缘为奸,国有常经,民宜静听。夫父母爱子,亦爱其驯顺者耳。”[50]815这是要民众以生命为代价来维护封建伦理,民众当然不能接受,只是他们大多敢怒不敢言。光棍则不同。所谓“光棍眼内揉不下沙子”,他们不仅敢怒敢言,也敢起来反抗。所以,那些敢于聚众罢市、罢考、抗官而触犯光棍为首例者,大多都是民众利益的代表者,是百姓心目中的真英雄。有学者研究发现,在1949年以前,民间所说的光棍具有两个特征:一是他们“必须强硬有武力,这也意味着他们要与土匪相联系”;二是“讲理”,他们强硬、蛮横的前提是为了一个群体的利益,可以为了一个群体或宗族而牺牲自己和家庭,否则就不能称为光棍[79]。这种除暴安良、劫富济贫、仗义执言的光棍,清代小说中固不乏其人,官方的文献记载中也同样不少。如康熙(1662—1722)末年,河南“阌乡县令白澄,以火耗等项,借端取银六万五千两;宜阳县令张育徽,以马价等项,借取银四千零五十两……河南府知府李廷臣,私派滥征,同武弁缉贼,并伤良民”[36]730,因此,宜阳县的亢珽、亢珩,阌乡县尹乔、王更一等便带领民众奋起反抗。乾隆十一年(1746),福建上杭县佃户因朝廷蠲免钱粮,想分享朝廷恩典,要求地主按四六比例减少田租,地主不愿,罗日光、罗日照等聚集民众,殴打地主,拒捕抗官,等等。简言之,朝廷要求民众被动接受恩赐,民众则渴望主动争取和维护自身利益,这是官民光棍观对立的根本所在,也是清代光棍治理失败的基本原因。
第二,皇亲国戚、八旗子弟等特权阶层的存在为光棍犯罪提供了温床。一方面,清兵入关以后,皇亲国戚、八旗子弟大肆圈地,迫使当地民众或沦为流民,或投充旗下;另一方面,朝廷残酷镇压民众反抗,猜忌汉人,导致满汉畛域之见,为光棍的产生提供了条件。纵观清代的光棍案例,除衣食无着的流民可能触犯光棍例外,至少还有三个方面与八旗特权阶层有关。其一,八旗子弟的光棍化。八旗子弟不事生产,除打仗外便无所事事,迅速沦为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的光棍。康熙曾明确指出,“镶白旗盗贼、光棍、匪人甚多”,其原因即在于“某旗好尚何事,则一旗之人皆尤而效之;某族中好尚何事,则一族之人皆尤而效之。种种陋习,罔不渐染”[41]845。雍正痛斥八旗子弟,“不能苦心向学,玩日愒时,迄无所就。平居积习,尤以奢侈相尚。居家器用,衣服饮馔,无不备极纷华,争夸靡丽,甚至沉湎梨园,邀游博肆”[80]。鉴于此,朝廷不得不颁布定例:“旗人制造纸牌、骰子售卖者,照光棍为从例,拟绞监候。”[57]729但收效甚微。其二,八旗奴才、给王公贵族办事者,狐假虎威,挟诈官民。八旗奴才触犯光棍例者,前已述及。给八旗世家办事的一般民众,也往往恃强凌弱,沦为光棍。如乾隆五十七年(1792),给绵恩支领俸米的铺户谢君美,依仗王府势力,既不想给钱,又要领好米,恐吓斗甲,导致斗殴。谢氏照光棍为首例拟斩立决,其帮手庐禄儿照光棍为从例拟绞监候[81]799。由于王公贵族拥有特权,有人就干脆冒充王爷或其仆从行骗。如康熙朝(1662—1722)有人假称诚亲王允祉,巡视五省,招摇诈骗[36]662;乾隆朝(1726—1795)有陈德昌、王裕新、吴世云和吴国相等人冒充王府采办[51]312;同治朝(1862—1874)有“蒙古喇嘛假冒王公名色”[82];光绪朝(1875—1908)有“冒充王府职官王福泰等,随役多人,沿户催租,并私设公案,擅用非刑”[83],有人“冒充王公仆从,于各州县供给,恃强攫食毁器”[84]等。其三,严查“贼党”、追拿逃人等为光棍吓诈官民提供了契机。清代光棍吓诈官民有一个“杀手锏”:把吓诈对象与谋逆、逃人等联系在一起。对此,朝廷并非不知。顺治十一年(1654),谕旨说:“省会设兵处所,有等奸民,假冒投充,混入营内,伙告伙证,拖累小民,甚有借通贼为名,抄掠殷实,尤为大害。”[40]664康熙六年(1667),御史田六善奏:“近见奸民,捏成莫大之词,逞其诈害之术:在南方者,不曰通海则曰逆书;在北方者,不曰于七贼党则曰逃人。谓非此则不足以上耸天听,下怖小民。”[41]301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就在于朝廷对汉人的疑忌。如在处理卦子陈四案时,康熙就把该案与朱三太子事件相联系。起初,对于班汉杰(又作潘汉杰)等称“首贼陈四为大王、张大为元帅、吴姓(为)军师”[85]714等,康熙并不相信,认为其言“未必是实”[86];但随后联想到“前伪朱三太子,人知之者甚多,曾有巨室,迎接至家,供其酒食,延之读书”[36]446。于是,一帮走马卖解的卦子便被朝廷按光棍例惩处,陈四斩立决,陈六等男女七十二口发配给披甲人为奴[36]453。在处理仇机案时,康熙更是将所有汉人一棍子打死:“原任黄岩总兵官仇机,是大恶妄行之人!朕访闻其私铸九鼎,曾令步军统领查拿。如此举动,意欲何为?汉人胆大,无所不为,于此可见。”[36]700
第三,最高当权者带头破坏律例削弱了光棍例的威慑力,光棍治理有虎头蛇尾之嫌。清朝的律例本身就存在很多自相矛盾之处,清代法学家对此早有详细列举,兹不赘述。光棍例也是如此。朝廷对光棍一词并没有严格的定义或解释,因而对光棍例的使用也带有很大的随意性。更可怕的是,最高当权者有意无意之间带头破坏光棍例,削弱了光棍例的威慑力。如前所述,康熙认为光棍“罪断不可宽”,其前期对待光棍案也确实表现得铁面无私。如在处理满洲家奴辱骂王维珍案时,大学士勒德洪提醒说:“其主乃康亲王杰书也。”康熙说:“朕止论事之是非,不论其为何人也。”[42]310但越往后,康熙似乎越看重自己的“仁”,对触犯光棍例者的处罚也不再那么严厉。如康熙四十七年(1708),受提督陶和气指使,大光棍李元玺等人诈骗银十二万八千两[87],又曾将镶红旗曹元芳的家奴梁振英抓到家中打死,还杀害自己的家奴二人,本已判死罪,却被康熙列入大赦释放[88]。而李元玺本性不改,雍正二年(1724)又犯法被拿。可能因为李是惯犯,步军统领衙门将其新旧犯罪事实一起上奏,刑部照拟,搞得雍正进退两难,勃然大怒:“岂以李元玺之罪,曾经皇考宽免,亦欲朕将李元玺等宽免耶?抑以从前步军统领,将李元玺等为大光棍送部之处,俾朕知之,即行正法耶?此明系以难处之事,归之朕躬,欲以试朕也!”[57]321刑部左侍郎涂天相因此被降调[89]。现成的光棍例却惩治不了李元玺,问题不在于步军统领衙门或刑部如何列举李氏罪状,而在于康熙带头破坏了光棍例,雍正不敢贸然违背康熙旨意,将李元玺正法。在对待太监外逃光棍例方面,也存在类似问题。太监刘进朝外逃诈索,康熙明令照光棍例处置,并规定“嗣后太监有与同罪者,以此为例”。但到后来,道光却无视定例,将四次逃走、曾发打牲乌拉为奴,期满释放回来后又潜逃并持刀伤人的太监郭洪鹏,仅“发往黑龙江给官兵为奴,遇赦不赦”,并另定新的太监外逃律例:“嗣后遇有在逃太监在外滋事,除伤人至死按律问拟外,但有执持金刃伤人,确有可据者,俱着照此办理。”[90]导致律例的前后矛盾。光绪年间(1875—1908),太监李苌材、张受山因听戏争座口角,纠集八人,持械行凶,打毁器具;地方官派勇丁弹压,李、张又抗拒不服,将勇丁殴伤毙命。开始时,上谕要求按康熙成例严办,刑部即照光棍为首例,将李苌材、张受山拟斩立决,但“总管太监李莲英为乞恩,(慈禧)太后以例有‘伤人致死、按律问拟’一语,敕再议”。经刑部尚书薛允升百方驳诘,还是将原判略作改动,张受山照旧拟斩,李苌材改拟斩监候,才获俞允[91]。最高当权者如此对待光棍例,无疑大大削弱了该律例的威慑力,使犯者心存侥幸。事实上,朝廷对光棍和相关责任官员的处罚,都有虎头蛇尾之嫌。如在律例上,由于光棍例量刑极重,咸丰二年(1852),将盐场律例中的光棍删去[18]401,将“顶冒朋充、霸开总行”的光棍改为棍徒[18]424等,量刑也由斩、绞改为枷号、充军。而对治理光棍不力高官的处罚,嘉庆(1796—1820)以降,更是趋于零。
第四,地方官不作为、不担当。一是因循苟且,只求地方“安静”。对于发生在该管辖区的光棍事件,州县官能不管就不管,得过且过,以致有些案件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得不到处理。如嘉定县娄塘镇盛产木棉布匹,该镇的花布码头非常繁忙,例设一名埠头管事。顺治五年(1648),一帮光棍勾结兵房,霸占码头,勒索钱财。历任知县视而不见,甚至有位姓赵的县令还助纣为虐,帮光棍埠头编了花名册,以便其勒收钱财。直到康熙二十四年(1685),知县闻在上才立碑为证,革除此弊。至于霸占码头近三十八年的光棍是谁,船户、铺户“不敢指名”,闻在上也乐得不加追究[92]。再如,沧州光棍吴帼(国)兴自咸丰三年(1853)办团练保从九衔,“从此霸收集税,率众械斗,习为故常,屡被告发传讯”,拒不到案。同治年间(1862—1874),吴氏更加嚣张,不仅勒索百姓,还割人发辫、耳朵、脚筋,私设公堂,擅杀谢补等三人,又将捻军过后捡取村民衣物的刘三、刘七十、程虎斩首,并烧房、伐树、罚钱。直到同治七年(1868)闰四月十五日,因与当地巡检发生矛盾,吴氏本人、其父吴君璧、其子吴省儿,以及同伙吴帼(国)瑞、吴行六、吴泳(永)太等在争斗中被杀[93]。可想而知,若非被杀,已经横行了十四五年的吴国兴还会继续作恶。二是以邻为壑,只求本地无事。地方官有守土之责,只要案件不发生在其管辖区,他们就没有责任;因而,遇到光棍等流民,他们大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将其“礼送出境”,至于邻境是否会出事,那就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了。卦子陈四案就是如此。陈四带领男女老幼约一百四十人、七八十头牲口,自康熙四十六年(1707)先后到兰州、河南、湖广、云贵等处卖艺。在河南,“由州县地方资助口米,接连遣送”;在湖广,“州县官员惟恐伊等人众乏食,行抢滋事,亦周济口米遣之”。四十八年(1709),班汉杰等到湖广告状,总督、巡抚接了状子却不理会,班氏无奈才去告御状[85]714。陈四案并非个例,即使是以严苛著称的田文镜,在治理河南时,也只是将可疑之人驱逐出境。如查拿老瓜贼,田氏想出的“杜源绝流”办法之一,就是“凡大街小镇,遇有卖药、拆字、说书唱曲、打卦算命、看相、弄猴弄蛇、耍拳打弹、变戏法、摆棋势、打流星等匪类,概行严逐出境”[72]287。已经认定是“匪类”,却不要求严查,而是驱逐到邻境,其意不言而喻。乾隆五十八年(1793),吉林在处理偷换貂皮案时,也是将犯者杖责后驱逐出境,可“吉林境外,非盛京即黑龙江地方,(犯者)仍不免在彼处有偷换貂皮、人参之事”[62]200,但这已非吉林官员“所计也”。这种以邻为壑的做法相沿成习,以致后来在镇压太平天国、捻军等起义时,地方官仍旧只图自己“保境安民”,而不愿出境“剿贼”,败坏大局。三是事前不认真稽查,甚至借光棍渔利,事后归咎于下属。雍正二年(1724),在治理光棍问题上,有人已经意识到“地方官恐其鸱张,有碍官声,委屈以求和解。其该管之上司,或因地方辽远,失于觉察,即或别有访闻,苟且因循,利以无事,博安静之名;甚且利其所有,借端勒索,快其所欲,极力庇护,坐罪愚民,而贪婪之官吏,竟置不问”等问题,因而建议更改旧例,规定督抚与州县官同责,“倘督抚稍有徇庇,激而成变,即于(与)地方官同罪,则责无所诿,而其源已清矣”。但吏部尚书隆科多认为,“凡州县内恶棍刁民,逼胁良善,聚众罢市、罢考等事,皆由为人牧者平时不洁己奉公,以致不能约束于前;及事发,又不能安辑于后,酿成事故,激而成变”,主要责任在州县官,“若将督抚与地方官同罪,则无专管、统辖之分,督抚必致护庇隐匿”[94]。这种意见分歧,道出了朝廷在追究督抚责任上的无奈:追究不追究都不行。最后,雍正只好接受隆科多的主张,仍按旧例执行。于是,问题依旧,地方督抚“遇聚众抢夺等事,欲自讳其平时化导之不力,与随时禁约之无方,止将州县官参劾一二员,以卸己责,而于抢夺之案,蒙混归结,毋怪乎刁风日长,而无有底止也!”[19]274上行下效,督抚不管,州县官也敷衍塞则。乾隆曾说:“各省督抚大员,廉俸优厚,尚多深居简出,不肯于暮夜时查拿匪类。至州县等,于地方宵小聚集处所,即日间尚未必亲身查访,安得有深夜带役巡查拿获之事?”因此,当五寨县知县孙永治称亲带巡役在夜间赌场拿获冒称武解元、驸马侯爷诈骗的附天保时,乾隆根本不信,而参赌者也供称被抓时确实没见到县官[81]687。
第五,积年盗匪充当吏役和吏役的光棍化。科举考试产生的官员有一个共同弱点,那就是“书呆子气”重。他们长于儒家说教,却缺乏治理狡诈之徒的具体手段,因而在进行社会治理和行政执法时,不得不依靠那些令人厌恶的吏役。事实上,光棍与吏役基本上是一体的,光棍即吏役,吏役即光棍。从前面所列光棍案例可以看出,普通民众要想成为为害一方的光棍,几乎都离不开勾结吏役:光棍霸占娄塘镇的花布码头,勾结的是嘉定县的兵房书吏;讼棍吓诈民财,也须“串通衙役”;段兴邦逼租,还是以“禀官差”相威吓,等等。于是,官员们就“以恶制恶”。田文镜曾不无得意地上疏雍正,炫耀自己治贼的“秘诀”:“独捕役一项较他役为最黠,原系积年惯盗,改恶从良,则充为捕,地方官不得已而用之……其(捕役)平素原与贼通,贼之窝线彼无不知,贼之风声彼无不晓。贼不先投拜捕役门下而欲入其境掏摸剪绺尚且不能,况强劫乎?”为了防止捕役与盗贼勾结,田氏要求对捕役进行甄别、挟制:“饬令各地方官遴选捕役之最黠而有家属者……厚其工食,养其家口,其家口所居之处着令乡地邻佑具保看守,仍着各捕役联环,互保互结,防其挈眷远遁也。”[72]72-73积年盗贼、光棍,确实有其特长,若利用得当,当然有利于巩固清朝统治。据说,淮军名将刘秉璋曾有“带兵最合法有十等,一为粤捻匪投诚,次为土匪投诚,三为光棍地痞,四为行伍,五为不识文字,六为秀才,七为五贡,八为举人,九为进士,十为翰林”[95]之说,虽为戏言,却不无道理,刘铭传、桂锡桢等一批晚清将领早年都曾是光棍逃犯。在清代,人们对光棍的这种认识带有一定的普遍性,以致美食家袁枚在谈烧酒时也这么说:“余谓烧酒者,人中之光棍,县中之酷吏也。”[96]只是事物总是具有两面性,积年光棍盗贼若用不好,就会被其反噬。其一,酷吏滥用刑罚,草菅人命。清代的吏役,朝廷厌恶,民众痛恨,几乎是恶棍、强盗的同义词。他们给囚犯戴上超过规定重枷七八倍的三百斤大枷[97],直至严刑逼供,将囚犯折磨致死[47]458,无所不为。其二,使朝廷治理光棍的新举措沦为诈索民众的稗政。如乾隆六年(1741),为了防止光棍包写诉状,勾结官吏勒索钱财,朝廷谕令各地设立“官代书”,代写诉状[61]1121。结果,这些代书“类多市井狡黠之徒,惯与衙门书差及已革之蠹役交结往来。一经充任代书,即巧伪百出。遇有细民雀角微嫌,必多方构耸成讼,无中生有,颠倒是非”,且“每遇呈词,无不多方需索,而后代为书写”,因此,设立“官代书”成了吏役诈索的新手段,“实益于书役,而深累于官民也”[98]。其三,吏役成为反清力量的来源之一。晚清的捻军就是如此[99],故徐宗干说:“有捻头图得重利,设计诱出伙党会捕役截拿而明分赏项者,有捻匪补捕役买出作眼卒至被捻匪杀害者。捕也,实则贼也。有捕贼一气被兵役追捕而持械拒伤甚至携带鸟铳伤人者。贼也,实则捕也。”[100]
此外,诸如商品经济的发展、人口的增加等,也是光棍难以根治的重要原因。就前者而言,商品经济不仅使人口的流动性加大,商海博弈也需要光棍的八面玲珑、巧舌如簧:“企业扬帆闯海,也绝少不得要有一点‘光棍精神’。”“商海风险浪恶,若‘不长眼睛’,旁若无人地为所欲为,难免吃亏。”[101]就后者而言,人口的增长超过了自然经济的承载力,人们必然要去寻找新的活路,卦子陈四等就是如此,他们本是山西太原和陕西华亭县的百姓,为了生计,扶老携幼走江湖,靠卖艺糊口,虽偶尔会抢劫孤单商旅,但绝不可能是自立为王的“逆贼”。官方不能顺应社会发展、体谅民间疾苦,搞“一刀切”式的禁止,断了百姓的生路,最终把许多良民逼成了真正的“反贼”(4)据北平打磨厂学古堂印行的《江湖行话谱》,江湖卖艺者分巾、皮、李、瓜四行,卦子陈四、白莲教女首领王聪儿都属于走马卖解的瓜行,捻子则属于皮行。从陈四带一帮人走江湖卖解,到王聪儿起义,再到捻军起义,大致可以看出清朝打击江湖艺人的后果是什么。。
综上所述,清代光棍的含义非常复杂,很难用几个词或几句话来解释清楚。清朝官方颁布光棍例、划分官吏治理责任、制定奖罚制度,严惩光棍,对维护王朝统治和社会稳定,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但由于上至皇帝、下到吏役不能以身作则,严格执行光棍例,甚至很多官员、吏役本身就是流氓恶棍,清代的光棍治理也以失败告终。因此,光棍治理的关键,不在于怎么确定光棍的义涵,或律例是否严酷,而在于光棍是否作恶违法、相关法律和治理措施是否允许民众主动维护自身权利,以及当政者能否以身作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