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滩往事

2020-12-11 09:06方玉峰
参花·青春文学 2020年12期
关键词:虎口二哥扬州

方玉峰

“虎口滩,澄湖湾,湖心一点如弹丸,据此扼守鬼难行。船从这里过,留下买路钱。”这是曾经流传在当地的一首民谣。——引子

至今,我仍忘怀不了外婆。

外婆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但直至现在,我却依然记得她的模样。从小到大,无论在什么场合,她只习惯唤我们乳名。她很少出声,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儿,几乎让人忽略她的存在。有时,她躺在那把发黄的藤椅里安然入眠,我们不会轻易打扰她。每当我轻轻地从她身边走过,看着她倦老的面容时,心里总会发出许多感慨。我不知道当我老了以后是否会像外婆这样,但我明白,外婆的现在就是我的未来。

外婆的身世我知之甚少,只知道外婆年轻的时候在一个富人家里当过丫头,仅此而已。终于,在那个黄叶凋尽、满眼萧瑟的深秋,一个极其寻常的午后,病入膏肓的外婆终于长眠不起,安然离去。在这之前,她已经几次成功地从死神手里逃脱。然而,当天在外婆弥留之际,发生了一件让我们全家都觉得奇怪的事:一个年龄看上去与外婆差不多的女人,拄着一根竹竿,颤颤巍巍地来看望已经不省人事的外婆。这是一个面相看起来端庄的老妇,头上挽着一个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朵黄色的野菊花,浑身上下拾掇得干干净净。以前,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位老人,也没有听外婆说起,所以不知道她是谁,来自哪里。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打听到外婆病重的消息。那天,她静静地守候在外婆身边,握着外婆的手,眼睛里闪烁着浑浊的泪花。这时的外婆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但我从她的眼神中还是能感觉到她片刻的惊喜。虽然没有言语交流,可我们还是能够感觉到她们的关系特殊。

后来,大家谁也没有在意这位老妇的存在,因为一家人都在忙着外婆的丧事,顾及不到她。她是怎么走的?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就这样神秘地从我们的眼前消失了,从此杳无音信。

外婆去世后的第二个年头,因为搬家,我帮着母亲整理外婆生前曾经用过的东西(在这之前,母亲锁上外婆的房间,除了她自己外,从不允许别人走进这里)。我不小心将一只箱子碰翻了,从箱子里滚落下来一个包裹,显然这是外婆生前留下的,但外婆从没告诉过我们。母亲也感到有些奇怪,当母亲外一层里一层地打开这个包裹时,竟然发现里面是一对翡翠玉镯。更令人感到惊讶的是,每一只玉镯上都刻着一个“厷”字。问周围上了年纪的老人这玉镯有什么来历,他们都摇头说不清楚。我忽然联想到了先前出现的那个神秘老妇,或许找到她就能找到答案。然而,她人现在又会在哪里呢?她至今是否健在?

三月份,市里要从各个科局抽调人员去农村挂职,局长点名要我们科派人。我们科里一共就五个人,科长、王大姐、小李、老李和我。王大姐今年五十岁,再过几年就要退休;小李刚生过小孩,尚在哺乳期;老李今年刚好到退休年龄,只等手续一办,就可以回家整天打麻将,打麻将是老李的最大爱好,有时他在家打麻将一整天也不来单位报到,也没有人找他,你说一个将要退休的人,还能对他有什么要求呢?科长当然更不可能,科里的工作需要他主持。剩下的一个就是担任副科长的我,事实上我也最符合条件,所以当科长找我谈话时,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因为我没有任何理由推托。

我挂职的那个乡叫澄湖乡,离县城大约九十多公里,离我的老家四里岔也有四十多公里。澄湖乡地处我们那一带最大的淡水湖澄湖边上,全乡近一半以上的人口靠网箱养殖发家致富。

我报到两个星期后,乡里就对我的工作做了具体安排。考虑到我在大学里学的是畜牧专业,又是副科长,党委研究决定增选我为分管渔业的副乡长,负责全乡渔业生产。说句实在话,也是专业对口。自然,对于这样安排,我很满意,认为自己终于能够发挥专长,大干一番事业的机遇到了。

为了尽快地进入角色,白天我与其他同志一道下乡检查工作,晚上一个人在宿舍里看一些专业方面的书籍。因为丢的时间太久,再加上书本上的东西与现实相差太远,所以我还要一边学习理论知识,一边用理论知识指导实际工作。

转眼,我来澄湖乡已经有一个来月了,对这里的情况也逐渐熟悉起来,全乡十个行政村除了苇村我还没有去过外,其余的九个我都去过了。说句心里话,我觉得我已经爱上了这个地方。这里不仅民风淳朴,而且湖区的自然风景也好,对一个在城里待惯了的人,这里无疑让我觉得心旷神怡。每次我同其他的同志下到村队时,都会为沿途的美丽景色而陶醉。

但这里的交通很不方便,通往县城的那条沙石路到了我们这里就算到了尽头,再往前走便是一条河流阻隔,河流的对面是一望无际的低洼湖区。澄湖乡有七个村就散落于大大小小几十个沙洲上,面积总共有一百多平方公里。据说在最东面有一座方圆一公里左右叫作虎口滩的湖心洲,现在上面还有人居住,世代以捕鱼为生,是个远离俗世的“世外桃源”。前一段时间,有一个港商到这里考察后,说要投资开发旅游项目,把这里建成水上影视拍摄基地(类似于周瑜水军大营或者水泊梁山之类)。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直没见动静。我早就对这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抽个机会专门去看一看,看看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我每个星期回去一趟。这个星期我不打算回家,也不想打搅其他的同志,只想独自一个人对虎口滩做一次探访,这是我在大学里就养成的习惯。我喜欢一个人偷偷地干些什么,不愿意有人在身边干扰我。

周末很快就到了,乡政府大院很安静,大部分同志的家都在县城,他们归心似箭,所以在周五晚上大都乘车提前走了,只留下几个值班的。第二天早上六点钟我就起床,这是我长期养成的习惯,穿洗完毕,草草地吃了点东西,带着准备好的水壶和面包,推着自行车从大院里出来。门卫老王见我这么早就一个人骑车出来,便十分奇怪地问我,乡长咋起这么早?你这是做什么去?我说,啥也不做,就想四处走走。老王还要再问,见我跨上车骑远了,只好站在那里笑着摇头。坐渡船过了面前的这条河,沿着高低起伏的河埂我骑车一直往东面去。

五月,正是一个美丽而多情的季节,此时河埂上花深似海,浓绿逼人。深蓝的河水就像一条美丽的飘带,向远方弯曲伸展。天空如一汪碧水,好像能把你的心融化在里面。藏在樹丛中的小鸟在吱吱啾啾地鸣叫着,它们对我的到来表示了好奇。阵阵晨风迎面吹来,风中夹杂着槐花的香味,我快要陶醉其中了。说老实话,这些年在城里我很少能抽出时间回到乡下,当发觉曾经是那样熟悉的一切骤然回归到身边,还真的让自己惊喜异常。

坡路凹凸不平,很不好走,一路总是在颠簸中前进,可是我的心里却十分快活。在这里我几乎没有熟人,迎面走来的人看见我,纷纷投来惊奇的目光,还有善意的微笑。不知不觉,我已经骑到了这条河的尽头。我停下来,四处观望,只见连接这条河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宽阔水域,我知道澄湖到了。此时,清澈的湖水在微风的吹拂下卷着洁白的浪花,轻轻地拍打着堤岸,发出哗哗的声响;白色的鸥鸟在湖面上迎着风浪振翅飞翔;湖中有几只渔船正在作业,偶尔从风中传来渔民劳作的歌声。我看了看手表,时针正指向早上九点整,也就是说,在不知不觉中,我竟然骑了三个小时,竟然还感觉不到一点疲惫。根据直觉,我知道脚下可能是苇村的地界,但我并不确定。就在我站在那儿左顾右盼,希望能有一个人为我指点指点去虎口滩的方向时,好像是谁着意安排好了似的,真的从前面走来一个人。待这人走到我面前,看上去竟然那么眼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特别是他嘴角下方那个一分硬币大的黑痣。这时他也停下来瞅着我,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不是我在县城读高中时,外号叫“泥鳅”的同学厷迪吗?!怎么这么凑巧,他家在这?!这时,对面的厷迪也认出了我,一别十几年的老同学居然在这个地方见面,我俩差点热情地拥抱起来。

厷迪问我,老同学,闲着不待在家里享清福,怎么跑到我们这个鬼地方来了。我说,我现在就在你们乡工作,刚来没多久。厷迪说,欢迎啊!这以后我就有靠山了。我拍了他一下说,你别拿我开玩笑。他却说,是真的。我很想知道自从毕业以后,他都干了些什么。我说,老同学,毕业之后你干什么去了?他说,我们还能干什么,自打毕业就回家务农,这几年,搞水箱养殖,效益虽不是太好,但吃饭穿衣是足够了。回想起当年在一起上学的情形,他叹口气说,这是各人命中注定的啊!我的命就是这样,既然你老同学今天来了,就请到我那里坐坐吧。

我说,你家在什么地方。他顺手往前方一指,说,不远,喏,就在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湖中有一片不大的陆地,除了蓊郁的树林外,隐隐还能看见青砖黑瓦的屋舍。可面前没有一条路通往那里。见我有些犹豫,厷迪说,你跟我来。

沿着河埂斜斜地往下走,果然,在一棵柳树下系着一只小船。厷迪帮我把自行车搬到小船上,然后解下缆绳,熟练地划着桨,小船掉转方向,如箭一般地向那片绿洲射去。

很快,小船就靠了左岸。厷迪替我把自行车从船里搬上岸,系好缆绳,领着我往村中走去。因为刚才突然相遇,忘了问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于是我问在前面引路的厷迪,你们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他说,虎口滩。虎口滩?!我自言自语。怎么?厷迪回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不信?我说,啊!不是,只是这个地名听上去让人感觉怪怪的。厷迪说,那是不假,但是在新中国成立前,周围方圆百里的人没有不知道这儿的。

厷迪曾经是我们班作文写得最好的,想象力非常丰富。当年,他的一篇散文《故乡的回忆》还被刊登在我们地区的小报上,厷迪因此成了全校学生心目中的明星。听说,当时还有几个女生偷偷地向他递过情书。学校里的爱情,闹着玩似的,等一毕业,四下分散,那些朦胧的爱情早已成了过眼云烟。后来听说,他回乡务农后还坚持文学创作,可怎奈天远地偏,写出来的东西似乎不符合大众的“口味”,因此竟再也没有发表过一篇文章,于是就搁笔不搞文学了。虽然如此,但他的功底还在,见我对这里如此感兴趣,他对我说,要不,我介绍个人你认识,我的大婆婆,别看现在她九十多岁了,可人耳不聋,眼不花,什么事都明白,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还会写一手正宗漂亮的欧体,她以前可是扬州城里的大家闺秀!厷迪边走边对我说。我怀疑厷迪是故弄玄虚,就说,这里竟然会有这样的奇人?我听着怎么像小說中写的似的。厷迪见我有点不信,就说,你见着她面就会信我的话了。厷迪的话一下子吊足了我的胃口,我觉得如果要是我不去同这位老人见面,将会是我最大的遗憾。我说,那你就领我去见见这位神秘的老人。厷迪说,好,我这就领你去。

越往里面走,越觉得这里幽静神秘,隐约还能听见里面传来的狗吠声。要不是有人带着,恐怕一个人还真不敢贸然进入村子。我们很快就来到了村子的中心地界,原来这里比四周要高出许多,而且地势逐渐平坦。因为有树遮掩,所以站在远处根本觉察不出来。二十几户人家围成一个品字形,正中有一处高大的房子特别显眼,高出其他房子许多,让人一见,就觉得有些与众不同。待走近细瞧,果然有些特别,原来这是一栋两层砖木结构的老屋,青砖黑瓦,廊檐飞翘,看上去颇有些气势。老房子的两扇木门紧紧地关闭着,两只铜把手被磨得圆润光亮,让人仿佛看到时光的缩影。就在我注意面前的这栋房子时,隐约发现有一个人站在窗子后面看我们,大概是发现我发觉了她,立刻闪开了。

这时厷迪用手指着这栋房子回头对我说,这就是我大婆婆住的地方。

我们来到门前,厷迪敲门喊人,喊了半天,门才从里面被人打开来,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模样清秀,身后甩着一条又长又粗的辫子。她看起来有点儿害羞,站在门前用眼睛迅速地扫了我一下,对厷迪说,厷迪哥,有什么事呀?厷迪说,啊,英子,这是我的老同学,现在是我们乡乡长,见你家的老房子气派,所以就叫我领他来看看。我不知道厷迪为什么这样说,立即纠正厷迪的话,说,不是乡长,是副乡长。厷迪笑着说,乡长副乡长不都一样,反正都是领导。叫英子的这个女孩听厷迪介绍后,就把我们让进了屋里。屋里的陈设看上去已经很古旧,因为空气潮湿,所以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一边的墙上挂着一幅老人的肖像,我想这大约就是厷迪给我说起的那个大婆婆了,就仔细看着。这时就听见从一侧的厢房里传来一个非常苍老的声音,英子,是谁到我们家来啦?站在一旁的厷迪应声到,是我,大婆婆。哦,原来是厷迪啊,你这孩子这会儿来有什么事吗?我有一个同学想来看看你家的老屋子,厷迪大声说。听见有一个陌生人特地来她这儿看她家老屋子,大概也觉得好奇,刚才还在屋里讲话的那位老人拄着一根竹竿颤颤巍巍地从里面走出来。我一看到她,当时就愣住了,这不就是那天在我家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让我费劲找了好久都没有找着的那位老妇人吗?厷迪说的那位有点神秘的大婆婆竟然会是她。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如此巧合的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当然,眼前的这位老人同当年到我家探望外婆时的样子有了很大的改变,身体不似那时候硬朗,人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但凭着我的记忆,还是能一下子认出她人来。

老人抬眼稍稍打量了面前的我一下,客气地说,你们坐。

可能是老人对我的突然造访心里有所戒备,她坐在那把老式藤椅里,眼瞅外面,一言不发。

我也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不过,我还是主动地同面前的这位老人搭话。我想要从她这里揭开外婆那副玉镯之谜,顺便再了解她们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这里面还隐藏着什么故事?

我说,您老人家或许不认得我,可是我却认得您,于是我就向她提起两年前外婆去世时她去我家的情形。果然没出乎我的预料,老人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显然她有些激动,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仿佛不相信似的上前仔细瞅着我。她一把紧紧拽住我的手,激动地对我说,孩子,你果真是陈玉兰的孙子?(陈玉兰是我外婆的名字)我点点头,我发现老人的眼里竟然涌上了泪水,她对我说,几十年了,孩子,我连做梦都在想念你外婆呀,她可是一个好人啊。

随后,面前的这位老人说起了那些纷繁的往事。

时间就像一张张发黄的老照片,把你的记忆带回到那个遥远而又陌生的过去……

清朝末年,古城扬州。在扬州琼花巷,住着一户刘姓的官宦人家。本来这日子过得平平安安,谁料在外为官的刘垣因考场舞弊,一朝遭人告发,被朝廷罢官,下了大狱。幸好有在京城为官的好友冒死相助,暗中用钱打通了关系,才免去牢狱之灾。遭此打击,刘垣出狱后郁郁寡欢,整日躲在家中闭门不出。第二年春上,染上风寒,竟然一命呜呼,丢下了一家老小。从此,刘家家道中落,生活渐渐陷于困顿之中。

没有了生活的来源,身为长女的刘雪主动帮助母亲支撑起这个家,靠在外为人家缝缝补补赚些钱物维持生计。日子虽过得艰难,但一家人从来没有对未来丧失信心。时间过得很快,一晃,这刘雪十五岁了,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聪慧美丽的少女。

家里把刘雪许配给了“旌德米行”的吴家大公子。“旌德米行”在扬州城里是规模最大的米行,市面上有几十家连锁商铺,可以说富甲一方。其实吴家早就看上了刘雪,因为刘雪经常来吴家帮助缝缝补补,做些针线活。姑娘心灵手巧,长相端庄,再加上出身官宦人家,身上自然流露出一股书卷气,所以吴家老夫人很中意她,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吴家请出媒人来,上门说合。能攀上这门亲,刘雪的母亲当然求之不得,她一口就将这门亲事应允了下来。到这年年底,吴家就热热闹闹地将刘雪给娶了过来。

自从嫁到吴家以后,刘雪就帮助丈夫料理米市里的生意。有一天,吴家大掌柜吴德福突然得了重病,无法再过问米行,就让长子吴长福接手。别人都说刘雪有旺夫相,果真没有几年,吴家米市生意是越做越大,把生意做到镇江无锡常州,甚至做到了十里洋场上海。然而世事难料,接连几年苏北地区暴雨连绵,洪水泛滥,高邮湖、洪泽湖湖堤相继决堤,洪水像出笼的猛兽一般迅速地淹没了周围数千平方公里土地,庄稼颗粒无收,老百姓纷纷背井离乡,苏北一带饿殍遍野,鸦雀横飞,满目凄凉。虽然吴家没有种地,可四乡所欠的债务眼看全泡了汤,而且生意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年轻的掌柜吴长福心里真是欲哭无泪。尽管吴家生意惨淡,可凭着殷实的家底,应付眼前的困难还是不成问题。四周的百姓闹起了粮荒,结伙哄抢大户人家的财物,许多为富不仁的有钱人家都遭了劫。因为平常吴家做了不少善事,所以才得以幸免。

吴家从一开始就在门口摆了几口大锅煮粥,赈济灾民。洪水退后,在外逃荒的老百姓纷纷回到家乡。第二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老百姓又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接连几个丰年,吴家的生意一下子就翻了过来。不仅弥补了先前的损失,而且生意也越做越好。這时,吴雪已经生了三个孩子,韵雪是其中的老大,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弟弟叫阿福,妹妹叫阿朵。韵雪在巷子里的一家女子学堂里上学,毕业后又继续在扬州女子中学上学。韵雪长得像她母亲,聪明、灵巧,成绩也十分优秀,因此常常受到老师夸奖。韵雪到十六岁,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本来吴长福准备让女儿韵雪去上海公立女子学校继续深造,而且也同校方联系好,韵雪已收拾好行李,正准备前往,却因为母亲突然患了肺病,韵雪只好推迟行程,留在家中服侍母亲。韵雪上学的事就此被耽搁下来。

平静的生活突然有一天完全被打乱了秩序,大军阀袁世凯窃取了革命果实,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复辟称帝,南方国民政府成立护国军讨伐袁世凯。战争自南往北,绵延数千里,双方军队激烈交战,整个中国沦陷到一场战火之中。而盘踞在扬州的两股地方军阀势力为了扩充地盘、扩大自己的势力乘机相互攻伐。韵雪她们虽然住在家中,但每天都能听到城外隆隆的枪炮声喊杀声。形势越来越紧张,整个扬州城里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有的人乘着混乱趁火打劫,杀人越货,命案不断。眼看着这场战火就这样无休止地打下去,为了躲避战火,更是为了保全自家人的性命,许多有钱人家带着金银细软贵重物资纷纷举家南迁,到苏州、杭州,投亲靠友,躲避这场危机。见情势危急,世道混乱,兵匪横行,吴家也准备南迁到杭州投亲,等到形势有所缓和之后再回来。关闭了所有的店面,家里只留了一个忠实的老仆人看门,吴家大小三十二口带上金银细软等贵重物品,一大早乘船从扬州码头向杭州进发。

盛夏的早晨天气凉爽,一路上风景如画。下午到达澄湖地界,美丽的湖景让很少出门的吴长福慨叹不已。这么多天来,自己吃不好,睡不好,生怕出个大乱子,现在终于离开了是非之地。想到马上他又要和亲朋好友见面,心情自然是愉悦的。本来他打算趁着这次去杭州的机会,顺便将韵雪送到上海,让韵雪继续读书深造。想到这里,吴长福微笑着看了也在欣赏湖景的韵雪一眼。见父亲看自己,韵雪乖巧地来到父亲的身边。

吴家老小从未出过这么远的门,她们纷纷走到船外,观看外面美丽的景色。就在船快要出湖口,进入古河道运河时,天气骤然起了变化,湖面上突然起了狂风,狂风吹得大船左右摇晃,上下颠簸。黑压压的乌云迅速覆盖了整个天空,一道长长的闪电直击湖中,接着就是一声惊天的炸雷在头顶响起,一时间就见湖面上白浪滔天,烟雨茫茫,咫尺之内,不辨人影。那几个行船师傅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浪,竟然也束手无策。船里的人异常恐慌,惊叫不已。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家之主的吴长福只能故作镇定,安抚着家人。

风越刮越大,浪越涌越高,不知什么时候船首竟然被巨浪撕开了一个缺口,水很快就浸入了舱内,眼看船就要沉没下去,那几位谙熟水性的船工这时哪儿还顾得上船上的吴家老小,纷纷弃船逃命。吴长福万分绝望,他连叹天意,让吴家竟然遭此灭顶之灾。一家人哭爹叫娘,在船上乱作一团。

渐渐地,大船沉没下去。

混乱中,韵雪紧紧抓住一支漂浮的木桨。

韵雪在水中不知漂泊了多久,眼看难以坚持,却意外地被人从水中救起。

救韵雪的不是别人,正是虎口滩厷家少爷厷俊。

那天正好厷俊与一个家人划船从外面回家,不想竟然遇见了这样恶劣的天气,好在自己对周围的情况熟悉,所以当风浪初起,他们迅速地把船摇到一处僻静的小洲上躲避这场来势凶猛的暴风雨。当暴风雨过后,他们又继续划船赶路。这时天色已晚,一轮明月挂在晴朗的天空,原先波浪滔天,险象环生的湖面这时变得温柔安静。洁白的月光照耀着湖面,湖面上有如撒了一粒粒碎银,耳际传来鱼儿觅食时的唼喋声。厷俊站在船首观赏湖中月色,不由得思接千载,浮想联翩。正当他们划船向前行进,却隐约发现前面的水面上有一个东西在水中漂浮。这让站在船头的厷俊感到诧异——难道是因为刚才那场风浪有人落水?他赶紧叫家人将船划到那里,一看,果然,水中漂浮着一个人。只见这个人双手抱着木桨,眼看着无力支撑就要渐渐沉入水中。少爷你看,是个女子,划船的家人驚讶地叫道。厷俊没有细想,救人要紧,他立即跳进水中,奋力地托起落水的女子,将她救上船,带回到自己家中。

被救起的韵雪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

当苏醒过来的韵雪回想起自己一家刚刚遭遇的那场灾难,止不住放声痛哭。幸亏身边有芹陪伴,轻轻安抚着悲伤的韵雪。

这个叫芹的姑娘心地非常善良,来到厷家已经好几年了,是厷家的丫头。

就这样,韵雪暂时在偏僻的虎口滩落脚。

后来在同芹的闲聊中韵雪才知道厷俊替父报仇的事。

说到这里,老人缓下来,她对我说,你知道这个叫芹的女孩是谁吗?她就你的外婆陈玉兰呀。顿了一会儿,老人又继续往下讲述。

厷俊也就是英子的爷爷,他家世居此地,祖上以打鱼为生,到了厷俊父亲这一辈,凭着厷俊的爷爷闯下的家业,成了这一片方圆百里的首富。厷俊共有弟兄三个人,厷俊年龄最小,人聪明,模样也好,三个之中厷俊最受他父亲的器重,先是把他送到附近的县城上了几年中学,然后又继续到省城深造,直到那年他父亲劫船被仇家所杀,他才不得不弃学从省城回到了虎口滩。

俗话说,乱世出英雄。虎口滩处于水上交通的咽喉要道,南来北往的客船商船都要经过这里。原先这里有一个官府设置的驿站,专供官船商船上的人上岸休息,可是随着晚清政府的灭亡,这里就成了权力的真空地带。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厷家成了这里真正的领主。从厷俊爷爷那一代开始,就暗中在水道拦劫商船。到了厷俊父亲厷光这一辈,厷家的势力更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壮大。仗着手里有十来支土铳,他们白天打鱼,到了晚上就劫船劫物。尽管这样,他们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专劫官船商船,劫财不伤人性命。所以,只要被劫的船,人家也知道他们立下的这条规矩,钱物丢下,人照活命。但有一次例外,那天,厷光带几名弟兄外出办完事乘一条小船回来,中途遇见一条运布的商船,本来他们也觉得自己势单力孤,动手也未必能讨得了便宜,可厷光觉得机不可失,面前的这桩送上门来的买卖要是不做便觉得十分可惜,于是决定冒险。事实正如他们原先所担心的那样,他们遇到了强悍的对手。船主名叫阮怀,精通武艺,身手不凡,手下的一帮弟兄个个会耍刀弄棒,仗着这个资本,阮怀根本就没有将虎口滩劫匪放在眼里。他认为他们不过是些散兵游勇,不足以对他们构成什么威胁,而以前每次经过这里时,他们都平安经过。这次,他们匆忙遭遇,显然是阮怀他们占了上风,在激烈的打斗中,厷光在背后被阮怀一刀刺穿前心,一命呜呼。同厷光一道的几个弟兄除了一个负伤逃了出来,其余都身首异处。

消息传来,天似塌下来一般,虎口滩顿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厷俊当时还在省城读书,青春年少,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他不仅学习文化,而且利用闲暇时间习武。当他听到自己父亲被人杀害这个消息之后,简直痛不欲生,他发誓要找到杀他父亲的仇家,替他父亲报仇。他告别学校,辞别了老师同学,与前来报信的人一道日夜兼程,风餐露宿,从省城赶回家。当厷俊看到他父亲的尸体,简直悲痛欲绝。后来厷俊经多方打探,才最终弄清楚杀他父亲的是一个叫作阮怀的商人。阮怀仗着自己的身手,常年在这条河道上贩运布帛。厷俊打听到这次他又从北面运了一船洋布,途经这里。当厷俊知道这个消息后,联合族里的几十号人,手执土铳、刀械,早早埋伏在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丛中,专等阮怀的到来。厷俊与众弟兄一起举杯指天发誓,不杀阮怀,誓不罢休。

那一晚是虎口滩最为悲壮的一晚。

其实,阮怀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也知道自己结下的这场命案,肯定有人来找他算账,所以也做了准备。只是他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就是他低估了对手的实力和报仇的决心。

阮怀押运的商船是在月亮初升的夜晚进入白雾笼罩着的澄湖入口处的。当阮怀他们到这里时并没有发觉四周有什么异常,阮怀也认为虎口滩的人没有胆量来拦截他们。他们根本不知道在一片片茂密的芦苇荡后面,燃烧着一双双复仇的眼睛。等到他们的船刚一进厷俊他们设好的伏击圈,突然就听见四周一阵呐喊,旋即一个个手持刀械、土铳的蒙面人,举着火把纵身从小船蹿上运布的大船。在激烈的打斗中,身处下风的阮怀马上意识到了因为自己的轻敌而导致的被动,他提出要同对方的领头对话,只要放他走,船上的货物他阮怀可以一点不剩全部奉送给他们。对于这样的条件,报仇心切的厷俊怎么能够接受,只听他咬牙冷笑一声说,我们什么也不要,就要阮怀你这颗项上人头,为我死去的父亲报仇。到这时,阮怀才知道今天的对手是谁,敢情不是劫财,而是找自己报仇要自己的命来了。他知道今天是在劫难逃,遂大叫着举刀向前,直扑面前的这个白面少年,尽管阮怀身手不错,可面前这么多如狼似虎已经杀红了眼的虎口滩的弟兄们,纵使阮怀有天大的能耐,终也逃不过被杀的结局。最终,他倒在了厷俊的刀下,身首异处。

提着阮怀的人头,厷俊连同兄弟们来到他爹爹的坟前,告慰他爹爹的在天之灵。

此役,让一直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厷俊在兄弟们面前树立了威信,成了一呼百应的真正的首领。

韵雪与厷俊的第一次接触是在遭遇突发暴风雨全家罹难过后不久的一个上午。只要一想起自己遇难的家人,韵雪就泪流不止,掩面痛哭。这些日子韵雪几乎茶饭不思,人也明显消瘦下来。

这天,韵雪坐在房中正沉默不语,厷俊突然推门从外面走进来,他已经知道了发生在韵雪身上的不幸,芹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厷俊虽然有他血性的一面,但也有他善良的一面,他十分同情韵雪的遭遇。

面前的厷俊长得清秀儒雅,显得随性温和,从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曾经为报杀父之仇充满血性的烈汉。他坐在一边,劝慰韵雪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你就要接受这个事实。人死了并不能复活,只要心里记住他们就够了。否则,兵荒马乱的,你说你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样呢?

面对厷俊的劝说,韵雪低下头在那儿始终沉默不语。厷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救了自己,自己早已葬身鱼腹。但她在心里却又有点恨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呢,如果让自己死,不就一了百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见韵雪不说话,厷俊只得起身轻轻退出门外,他知道此时一切劝慰的话都是多余。随后,厷俊几次上门来看望韵雪。

不知不觉间,韵雪留在虎口滩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就在这短暂的一个来月里,她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来自厷俊及其这家人的关心与呵护。尽管如此,她心里却惦念着远在扬州的家。尽管亲人们在这场灾难中丧生了,但她不能总在这片周围全是水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孤岛上,她要尽快离开这里,为自己的将来作打算。

韵雪向厷家提出自己要离开这里,她说她已经在这儿住厌了,要回家,回到扬州城里。可是厷家却没有准确地答复她,尤其是那个说话最有分量的厷俊,韵雪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他了。韵雪每次去找他,别人都说少爷出去了。这样一来,韵雪便猜测是不是厷家想留下自己。韵雪开始了绝食,她骂厷俊是个土匪,一点也不讲信用。其实她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厷俊知道,不论厷家的人待她有多好,哪怕是金屋银屋,她都不愿意在这多待上一天,她终归要离开这里。

当然厷俊也知道了韵雪最近的表现,从内心里他是想韵雪能够留下来,先前韵雪来找自己时,是自己有意推脫说自己不在。现在,当芹告诉他韵雪绝食的消息,他明白韵雪的决心,他默默地站在窗前,仿佛若有所思。窗下的那几株美人蕉艳丽动人,但厷俊此时的心里却充满了矛盾。他何尝不想留下眼前的这个女子,但直觉告诉他,他不能这样做。

这天,韵雪在房中闹情绪不肯吃饭,任芹在一边怎样劝说,她还是这样,正当这会儿厷俊推开门从外面走进来 。看见厷俊进来,韵雪便不再闹了,她安静下来。

厷俊站在那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韵雪。韵雪坐在那里低着头,咬着牙,眼里噙满泪水。彼此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厷俊先开口说话,厷俊说,想回去,没有谁阻拦你,只是你得吃饭,身体很重要,如果身体坏了,我想对你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我答应你,等忙过了这阵,我就送你回去。虽然厷俊很想将这个清秀可爱的女孩子留下来,永远地留在自己的身边,可是她想走,自己就不便强留,如果那样的话,自己与劫匪又有什么不同?在厷俊自己看来,自己毕竟是个读书的人,自己的为人准则与那些劫匪有着本质的区别。而事实是,自从报了杀父之仇之后,他们就很少去劫船劫物了。别人见厷俊不吩咐,也就不敢贸然行事,然而也有人私下里埋怨厷俊,尤其是厷俊的二哥。对于自家弟兄们的想法,厷俊心里明白。可是他要选择走另一条道路,至于家里,厷俊却不担心,尽管大哥二哥不能承担大事,可是家里的田产以及这么多年来的积累,完全足够虎口滩几十口老小日常开支。

一听厷俊答应送自己回扬州,韵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厷俊。直到今天,她才敢直视眼前这个人曾经救过自己的男人。她冷不防一下子跪倒在厷俊面前,厷俊赶紧上前把韵雪搀扶起来。厷俊说,你这样做就有些见外了,来去都是你的自由,虎口滩又不是匪窝,既然你想走,那么谁也阻止不了你。有了厷俊这样的承诺,韵雪才彻底放下心来。

韵雪默默地在为自己的离开做着准备。

厷俊并没有食言,十天后的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韵雪收拾收拾跟着厷俊一起上路。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韵雪来时就空无一物。韵雪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对这里已经产生了感情。当她看见这些天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芹也来为自己送行时,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把紧紧地抱着芹,两个女孩子相拥而泣,彼此惺惺相惜。韵雪说她会永远记住这个地方,记住这里的每一个曾经有恩于自己的人。

芹站在岸上,挥着手,一直目送着那只载着厷俊和韵雪的小船,直到看不见了,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回来。芹同情韵雪,韵雪是一个命苦的女子,她在心里默默祷告,但愿韵雪有一个好的归宿,但她同时也替少爷厷俊惋惜,她知道,少爷心里明明喜欢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可是却不能不把她送走,这样做少爷心里肯定不是个滋味。

厷俊一边划船,一边看着韵雪。因为要回家,韵雪心情不错。她站在船首,迎着清新的晨风,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见这么多天来韵雪难得有轻松的样子,一旁的厷俊默默地笑了。

湖面上异常平静,湖水像绿色的琉璃,几只白色的鸥鸟在湖面上悠闲地飞行。远处堤岸上的树木于晨雾中透着青蓝映入眼帘。打鱼的渔民此时正在湖上捕鱼作业,一阵悠扬的歌声在静静的湖面上轻轻地飘散开来。眼前的一切仿佛世外桃源。

厷俊问站在那里的韵雪,你还会来这儿么?

韵雪看着厷俊,她感激地点了点头,说,嗯,有机会还会再来,这儿真美。

那你就不嫌弃这个地方?厷俊问。

不会。韵雪回答。

韵雪说着话,一边用手捋着被风吹乱了的头发,其实韵雪她并不知道,此时的扬州城刚刚经历过一场战火的洗劫。

小船出了澄湖,换乘大船,韵雪仍由厷俊护送着,经运河朝扬州的方向去。一路上人们在议论前一段时间那场发生在扬州城里的战火,以及被战火毁坏的扬州城,纷纷惋惜不已。韵雪在船上听着人们的议论,愉快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沉重起来,她的心里突然涌上一个不祥的预感。

一路行色匆匆,韵雪在厷俊的陪同下终于来到了这么多天来一直魂牵梦绕的扬州城。可到了城里一看,韵雪顿时就傻眼了,这么多天没见,原先那么好的一座扬州城现在却变得满目疮痍,一片狼藉。只见大街上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时不时还有骑马的兵匪结伴而来,他们骑在马上,歪戴着帽子,高举着手中的马鞭,朝那些无辜的流民身上抽去,耳中时不时地传来凄惨的喊叫声和得意的狂笑声。好不容易躲过这些流匪的盘问和不怀好意趁火打劫的流民,要不是身边有厷俊陪伴,一路上韵雪自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他们一路辗转来到了琼花巷,原先一条热闹非凡,人流集中的繁华商埠之地已经看不到几个行人,只有当兵的从里面进进出出。当韵雪看到自己熟悉的家还是忍不住兴奋快步跑向那里,却被门前几个站岗的兵匪横枪截住,他们问眼前的韵雪,你这小毛丫头是干什么的?这里是司令部,再不走,老子可就不客气了。韵雪解释说,这是自己的家。但当兵的却说,自己的家也不能进。见韵雪被这些兵匪阻拦,厷俊遂上前理论,不想一个独眼的家伙竟然蛮横地举起枪托狠狠地砸向厷俊,要不是厷俊反应快一下子低头躲过去,这一下子非给砸个脑浆迸裂了不可。

见这里不是讲理的地方,厷俊拽起韵雪赶紧离开这里。身后传来一阵得意而又粗野的狂笑声。

韵雪又随厷俊来到城外。

韵雪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不仅父亲、母亲,兄弟没有了,现在就连自己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韵雪欲哭无泪。万般无奈之下,韵雪只得随厷俊重又回到了虎口滩。

一路上厷俊无微不至的照料使韵雪渐渐地对厷俊产生了依赖感,她觉得走在前面的这个男人是个她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虽然韵雪心里刚刚遭遇一场丧失家园的痛苦,但她在心里并没有丧失希望。她又有了一个时时刻刻庇护她待她像妹妹一样的哥哥,还有那么多远在虎口滩把她当成家中一分子的善良的人们。想到这里,韵雪的心里一下子宽慰了许多。

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天色已近向晚。西边,晚霞如篝火般绚烂。东边,湖水倒映着瓦蓝的天幕,点点星光在波浪里起伏。

厷俊关心地问有些疲惫的韵雪,你饿了没有?

韵雪因为紧张并不知道饿,经厷俊这么一提醒,还真的饿了,她轻轻地点点头,“嗯”得应了一声。

厷俊是个细心的男人,他从身上解下包裹,从里面拿出干粮递到韵雪手中。

因为去之前已经交代过回来的日期,所以回来时早已有一条小船在码头等候。划船的是厷俊的一个本家弟兄,见韵雪又跟着厷俊回来,觉得有些奇怪,正要问厷俊韵雪怎么又回来了。厷俊摆手让他不要多问,回家再说。

韵雪又重新回到了虎口滩。与上次不同,这次回来是她自己的选择,尽管在内心深处她依旧恋着扬州,扬州的那个家。可是,她却不能回去。

看到韵雪的改变,厷俊感到由衷的高兴。不过他并没有把这种高兴表露在脸上,而是仍在一旁默默地关注着韵雪。从此以后,厷俊以及家人更加呵护韵雪。

厷俊把韵雪安置在西面的一套厢房里,仍由芹照料。厷俊让人把云的房间精心地布置了一番,又把另外的一间厢房腾给韵雪做书房,书房里的笔墨书案一应俱全,还添了一架紫红色的古筝。韵雪没有想到厷俊对自己照料得如此细心,她来到古筝前,坐了下来,用手在弦上轻轻触了一下,古筝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声。韵雪坐下来挥手弹了一首《彩云追月》的古曲,只见她弹拨自如,从容不迫,琴声里透着一股凄凉和悲戚,弹着弹着,韵雪的眼泪止不住地簌簌滴落下来,她再也弹不下去了,伏在琴上已是泣不成声,芹见状赶紧过来安慰她。

韵雪没有事的时候就在书房里看书,这些书都是厷俊原先在外面带回来的,都是厷俊看过的,有的地方还注有厷俊的见解,有的见解还十分精辟,韵雪看过之后感同身受。韵雪不禁暗暗地佩服厷俊的学识。

几个月的接触,韵雪渐渐在心里对厷俊产生了一种依赖感,随着彼此了解进一步加深,韵雪已经从感情上接受了厷俊。是呀!厷俊不仅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还是那样的善良。他处处都在呵护韵雪,想方设法让韵雪摆脱失去家人、失去故园的痛苦。闲下来的时候,厷俊就带着韵雪坐上小船,到波光潋滟、风光绝佳的澄湖去散心。美丽的澄湖风光渐渐地抚平了堆积在韵雪心底的创伤,她已经能够暂时从那场失去亲人的痛苦中摆脱出来。有时韵雪向厷俊说起扬州,说起扬州的琼花,说起她小时候那些纷繁的往事,不禁深深地陷入对故园的缅想之中。见韵雪这样,厷俊的心也不禁为眼前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孩子所打动,他默默地注视着沉浸在回想中的韵雪,直到韵雪缓过神来,看见一旁的厷俊正在认真看自己时,韵雪为自己刚才的失态羞得双腮桃红。韵雪和厷俊的感情日渐加深,要是有一天看不见厷俊,韵雪会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

那次,韵雪与厷俊一起坐在小船上,小船随湖水轻轻晃动。厷俊问坐在一边的韵雪,你说我们这里美不美?美,韵雪回答。那你愿不愿意在这儿住一辈子。韵雪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她愿意。可厷俊却说,他可不想在这儿住一辈子,他年纪轻轻的,还想到外面去闯荡闯荡。韵雪拍手说,好啊,那我就陪着你。

厷俊看着面前的韵雪因兴奋而愈显娇媚的面容,他走近韵雪,凝视韵雪那张美丽的面庞。韵雪也抬头大胆地看着厷俊。双目相对,彼此之间传递着一股浓浓的爱意。厷俊俯下头,他轻轻地吻着韵雪。韵雪幸福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韵雪答应嫁给厷俊。厷俊为自己能够娶到像韵雪这样的女子而感到庆幸。

选择一个良辰吉日,她们举行了隆重而又热烈的婚礼,其规模在方圆百里堪称空前。光酒席厷家就摆了五天五夜。四乡八邻的人都来厷家恭贺,虎口滩的上空飘荡着五色的祥云。

韵雪度过了幸福而又羞涩的初夜,开始了她崭新的生活。

身份的转换让韵雪感觉如同在梦中。现在她终于有了一个家,一个值得依赖的丈夫,她对未来又充满了新的希望和企盼。

为了表达这些天来芹对自己悉心照料的感谢,韵雪把一副刻着“厷”字的玉镯送给了芹。云吩咐芹,要她们从此以后以姐妹相称,起先芹儿说她不敢,这样说就乱了规矩。可韵雪却坚持这样。芹只得答应。她喊了一声,姐姐。随后,她们亲密地拥抱在一起。

这一天,厷俊外出办事,韵雪在屋里无所事事,正一个人发呆,她回想起了在扬州一家人生活的场景,想起了五月,琼花盛开的季节,她穿着裙衣,走在弯曲的巷子里,阳光静静地照着,满大街都飘着琼花醉人的芬芳。她想起了美丽的瘦西湖,她们一家在瘦西湖里划船,清清的湖水,桨声悠悠。中秋,二十四桥,明月夜,她们站在桥上举头赏月。还有美丽的白塔、大明寺、片山石房、个园等等,这些永远留在韵雪的记忆深处,牵动着韵雪那颗思乡的心。

正当她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时,芹从门外急急忙忙跑进来,一进门她就气喘吁吁地对韵雪说,少奶奶,听家里人说少爷明天一早要去扬州,你可回去?韵雪还不知道这事,厷俊还没来得及对她说,一听说厷俊要去扬州,韵雪竟然兴奋地跳了起来。她问芹这消息是从哪里打聽到的,芹告诉韵雪是跟在少爷身边的一个家人说的。等厷俊在外面办完事晚上回来,云跟他说起这事,她说她要随厷俊一道去扬州看看。本来厷俊这次去扬州是因为要去办一件急事,既然韵雪想去就顺便带上韵雪。厷俊答应韵雪,说,那好,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因为要去扬州,韵雪兴奋得几乎一夜都没有睡好觉,她紧紧地搂着自己的丈夫,生怕厷俊从自己的身边飞走似的。

此次回扬州,扬州城早已不像上次来那样混乱,古城又逐渐恢复了原先的安静与祥和,只是一样的破败。韵雪与厷俊并没有停留,他们办完事就又一起来到琼花巷,韵雪的家。门前早已没有部队站岗,部队早已撤走了,家中的那两扇大门从里面紧紧地被关闭着,显然里面还有人居住。韵雪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敲响了大门。好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老人,韵雪一眼便认出是家里的老仆人,老人盯着面前的这两个年轻人看了半天,当他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是韵雪时,老人又惊又喜,连忙把韵雪和厷俊让进屋中。韵雪看着自己原来的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睹物思人,她不禁又想起了在湖中遇难的父亲、母亲,还有弟弟阿福,妹妹阿朵,以及那些仆人。韵雪用手捂着脸忍不住蹲下身来轻声啜泣。见韵雪这样,厷俊在一边轻轻地安慰韵雪。韵雪一家的遭遇面前的这个老仆人还不知道,他仍在忠心地看护着主人的家,期盼着主人早点回来。可是他等呀等,可一点也没有消息。每天只要院外一有动静,他就打开门看,却不是他要等待的人。当得知韵雪一家遭遇天灾,沉船湖中,一家老小三十几口,除了眼前的韵雪外都葬身湖底时,老人禁不住仰面失声痛哭,厷俊也不禁泪湿衣衫。哭了一阵,老人停下来,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指着一旁的厷俊问,小姐,这位少爷是谁。韵雪立即脸红起来。她面带羞涩说,是自己的丈夫。老人要跪下来给厷俊行礼,厷俊赶紧上前搀住老人。韵雪问他,自己早前曾回家一次,当时,家里住了许多兵,进不了家,只得回去,那时您到哪里去了?老人咬着牙恨恨地说,这些没有王法的土匪,他们欺负我一个老头,把我从这里给赶了出去,直到前些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忽然就开拔了,我才重新回来,家里被这帮畜生糟蹋得乱七八糟,这些个遭雷劈的。

见吴家有人回来了,四邻都来看望,当她们听说韵雪一家的不幸遭遇纷纷唏嘘不已。韵雪与厷俊商量不如来扬州,重振家业。起先厷俊有些犹豫,毕竟自己对这里不熟悉,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是不是真的能够适应。但是为了韵雪,他还是点头同意了。

重新来扬州时除了厷俊外,韵雪还带了一个人,那就是芹。万事开头难,在做了一番精心细致的准备后,一家挂着“旌德米行”金字招牌的商铺不久便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开张了。前来道喜祝贺的人络绎不绝。厷俊和韵雪站在门前招呼客人,迎来送往,脸上洋溢着喜悦。

此时的厷俊一身青衫,手持一把纸扇,俨然是一幅掌柜的模样,韵雪在米行里帮助料理生意,米行里又重招了两个伙计,凭着原先的名望和声誉,以及厷俊和韵雪的精明,生意慢慢地好了起来。

厷俊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里,处事低调,加上他读书明礼,豁达大度,渐渐地被同道们接受容纳。与厷俊来往甚勤的是一家叫作“旺生行”做布帛生意的崔老板。这个崔老板与韵雪的父亲私交不薄,所以对厷俊是极力扶持,凡事都由他出面解决。“旌德米行”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

这一年又到了清明,韵雪和厷俊一道回虎口滩祭祖,回来的时候,厷俊的二哥要求同他们一道去扬州做买卖,见见世面。他二哥说他早就不想待在这虎口滩了,这地方太偏僻了,哪能同扬州比?起先厷俊心里就有顾虑,但是最终经不住他二哥的再三恳求,才勉强同意。其实厷俊心里有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这个二哥,不仅染上了鸦片,还浑身都是毛病,这次是因为赌钱在家里同他的大哥闹翻了脸,觉得在虎口滩这块地界混不下去了,才要求同他的三弟厷俊一起到扬州城里的。厷俊同他约法三章:第一不许再抽鸦片;第二不要惹是生非;第三不许赌钱逛窑子。这三点哪样都不能违背,否则的话,就别同他一起去扬州。这三个条件他二哥都点头应下了,他才带二哥一同上路。

二哥到扬州以后,先是确实老实了一阵子,然而渐渐就将厷俊的话当作了耳旁风。有时在外面混到半夜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满嘴的酒气。厷俊说了他不止数次,可他还是依然故我。最后厷俊也气得没有任何办法。

此时,韵雪身上已经有了身孕,反应厉害,幸好有芹在身边悉心照料。

这次,厷俊的二哥又在外面惹出了事,那家叫作“四海春”的窑子派人带信给厷俊说他二哥欠了债,就将他二哥扣留起来,让厷俊带钱来赎人。厷俊一听这事,脸都气白了,他后悔当初不应该将二哥带来,这下尽在外面给自己惹事。他本来赌气不想再过问这事,随他二哥怎样算了,可是韵雪却让他带钱把人赎回来。韵雪说,自家兄弟,哪能说不问就不问呢。厷俊想想也是,就带钱去“四海春”把二哥给赎了回来。他二哥已经饿了一天一夜,所以这会儿人一点力气都没有。见到他弟弟厷俊,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厷俊沉着脸,叫了一辆马车,把二哥带回家里。厷俊回来的时候狠狠地训斥了他二哥一顿。他二哥痛哭流涕,向厷俊保证他要痛改前非,再不会在外面惹事。

隔天,门市里来了一个陌生人,告诉当班的两个伙计说要见掌柜的。厷俊和韵雪正在盘算这一段时间店内的盈亏,伙计从外面跑进来,向厷俊禀报。伙计说,掌柜的,外面有个人找你。厷俊正在查看账目,他头也没抬说,你没看这会儿我正忙着,出去告诉他,就说我不在。哪知伙计出去以后,没过多久,又跑了回来说,那人说你不见他,他就不走。厷俊一听,心说还有这等怪事,这边不见,那边非要你见。他只好说,那好吧,他合上账本,就随着伙计一道走了出来。到门前厷俊一看,是个中年人,但却不相识。见厷俊出来,那人冲厷俊弓身作了个揖,然后说,在下如果要是没有猜错的话,敢情这位就是“旌德米行”的掌柜了?厷俊赶紧弓身还了个揖,面带笑容说,敢情面前的这位朋友在哪儿见过厷某,还是厷某眼拙一时认不出来,要是这样,请恕罪。那人连忙说,岂敢、岂敢,素未谋面,只是早听说“旌德米行”的掌柜是个英俊能干的少年,路过这顺便一见。这下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失敬!失敬!厷俊连忙摇手说,哪里,哪里,这位仁兄您过奖了,全仗着前辈朋友们帮忙抬举,要不是他们,哪有“旌德米行”的今天。厷俊将那人让进来,家人沏了一杯茉莉花香茶,聊了一会儿,那人问厷俊,听厷掌柜的口音不是扬州本地人,讨教厷掌柜是哪个地方人?厷俊一听,也没有细想就说,在下是澄湖边上虎口滩人,不知朋友有何賜教。谁知那人一听,脸上一愣,但他随即又恢复了常态,然后哈哈一笑说,岂敢,岂敢,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问问而已。厷俊说,既然朋友问我,不知朋友贵姓,又是哪个地方人,那人站起来作了一个揖说,在下不才,扬州本地人,姓元,元某,靠做些小买卖聊以度日,要是同您相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又继续坐了一会儿,这个姓元的中年人才起身告辞,厷俊将他送出门外。

其实,厷俊他哪里知道,这个突然造访的中年人竟是杀他父亲、又被自己杀死的仇人阮怀的弟弟阮钺。自从阮怀被杀后,这阮钺和他的家人就四处打探厷俊的消息,当他得知厷俊在扬州,做了“旌德米行”的掌柜,就特意来这里打探虚实。

送走客人厷俊往回走的时候,心里直犯嘀咕,他始终觉得今天来的这个人有哪些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于是摇摇头,就再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见厷俊进来,韵雪问,外面来的是谁。厷俊说,一个不曾相识的人。听是这样,韵雪当即没有细究,两人依旧盘账。

韵雪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芹一刻都不离左右。到了这年中秋,韵雪生了个儿子,全家上下喜气洋洋,张灯结彩。邻居朋友来送月礼的也是络绎不绝。芹里外照应,更是忙得不亦乐乎。

早上起床,芹在里屋听外面有人说话,出来一看,敢情是老家得了韵雪临盆的信,送月礼来了。这么久没见虎口滩来人,这下见着了, 芹儿显得非常高兴,她说,怪不得早上喜鹊子叫呢,敢情是大爷你们要来了呢。中午,厷俊和大哥边吃边谈,大哥有些奇怪,他还没有见着早先来的老二,就问厷俊,老二人呢,怎么不在?厷俊说,昨天听说你要来,一大早不知到哪里去了。大哥一听直是摇头说,老二这个人,任性,尽在外惹事,迟早一天要出事的,你要防着他。厷俊叹了一口气说,不提也罢。见厷俊脸上有难言之色,大哥心里就知道老二又出事了,在大哥的再三追问下,于是厷俊就将发生在二哥身上的事一一告诉大哥。大哥听了连声叹气,说老二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如这次我将他一同带到虎口滩去。厷俊说,也只有这样了。大哥和侄儿在这里连住了两天,也没等到二哥回来,最后他们只得先告辞回虎口滩,临走的时候,大哥对厷俊说,要是老二回来,你就派人把他送回去。厷俊点点头说,好。兄弟就此挥手道别。

大哥走后,厷俊的二哥还是一直没有露面,问家里人,都说没有看到二爷,不知他到哪里去了。起先,厷俊赌气没有出去找他,可又过了六七天,老二还是没有露面。这下厷俊再也坐不住了,他就出来到处找老二,厷俊找到那家原先扣留过他二哥叫“四海春”的窑子,可窑子里的老鸨说,倒有一段时间了,没有见着他到这里来过。厷俊又四处寻找,凡是他二哥平常喜欢去的地方,厷俊都找过了,还是不见人影,这下,厷俊心里真有些急了,他心想老二是不是失踪了,又一想,不会,那么大个人,怎么好好的就能轻易失踪呢。他让家里的几个伙计轮番出去帮他找。这些找厷俊二哥的人到了晚上回来,大家都垂头丧气,说二爷连个影子我们也没见着。这时有人提醒厷俊说,二爷是不是在这儿住厌了,一声不吭回虎口滩去了。厷俊赶紧派人回家询问,可派回去的人回来说,二爷根本就没有回去。

这么些天过去了,老二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厷俊的心里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将近一个月,厷俊的二哥还是没有一点音讯,这下厷俊知道准是出事无疑了。那又是谁对二哥记恨在心,加害二哥的呢?难道二哥才来这没多久,就结下了仇家?

厷俊把店里的事交给了仆人,自己则在外面继续找他二哥。终于,厷俊找到了一个知道内情的人,那个人说,你二哥是被你一个仇家派人害死的,尸体被抛在城边运河里了。厷俊一听,当时就愣住了,当他回过神来,那人却不见了。

仇人?谁是自己的仇人,难道是那个杀父仇人。他突然想起了那天那个突然造访的中年男人,难道这件事会与他有联系?那么他又会是谁呢?!厷俊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他赶紧回到家里,把这事同韵雪一说,韵雪当时也愣住了。厷俊对韵雪说,当下之急,就是赶快离开这里,先躲过这阵再说。可是韵雪刚生过孩子,身体虚弱,经不起折腾,如果这样回到虎口滩,怕她们母子经受不了。

厷俊赶紧找来平时待他们不薄的崔老板,同崔老板合计,崔老板对此也是束手无策,他建议说,不如请警察局出来缉拿杀人凶手。厷俊一听说,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可警察局的人全是一群混蛋,光知道要钱,正事一件也干不了。厷俊到警察局催了几次,要求缉拿杀人凶手。可那个留着胡子说话总把嘴撇着养的像肥猪的警察局长把双手一摊,颇显无奈地说,现在治安情况就是这样,光靠我们警察局几个人手是没有办法为你们提供保护的,所以,这事只有靠你们自己解决。

厷俊没有办法,只好回家,思忖对策。就在这天夜里,几个黑影从“旌德米行”门前一晃而过,隐身于无边的夜色里。三更天刚过,“旌德米行”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芹是在大火烧起来后醒来的,眼前的情形把她简直吓呆了,但她马上就清醒过来。她直接奔向韵雪的房间,叫醒仍在睡梦中的韵雪,然后就抱起孩子拉着韵雪从火光冲天中逃了出去。她们刚一离开,房子就在一片火光中轰然坍塌。韵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新建起来的家一点点地化为灰烬,真是欲哭无泪。

自始至终,厷俊连同家里的那几个伙计都没有出现。韵雪几次都要冲进火海里寻找厷俊,都让身边的芹给拉住了。芹哭着对韵雪说,姐姐,你不能去,你要照顾好小少爷呀!一听这话,韵雪才冷静下来。

家没有了,亲人也没有了,韵雪只好带着孩子与芹重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虎口滩……

说到这里,老人略微缓了一会儿,这时我发现老人眼里闪烁着泪光,她的孙女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厷迪和我眼里也噙满泪水。

老人继续说,回来以后,我自己带着孩子在一边过,家里突然没有了厷俊,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芹继续留在我的身边照料我们母子,她待我比以前更好了。我每天都要去村口向湖中张望,盼望着有一天发生奇迹厷俊能够平安回来,可是“过尽千帆皆不是”,但是我还是没有灰心。芹岁数大了,她家离我们这儿远,那次,她母亲特地来看她,她母亲对我说,家里给芹说了婆家,婆家要见见她人呢。我也明白她的意思。再说,芹也不能总是留在我的身边,那样我不是显得太自私了吗?我答应了芹的母亲,让芹跟她一起回去。芹她舍不得我,不愿意走。我说,你在我这儿也终归不是个事儿,哪个女孩子大了不找婆家。这是我们女人都要走的路啊。芹在我的劝说下,最终答应与她娘一起回去。

那天临走前,芹一下子紧紧地抱住我,我知道,芹是个好姑娘,她舍不得离开我。我说,你就放心地走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为芹准备好了一些东西,给了她钱。我把芹送出去很远,芹一步一回头,直到看不见了,我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真不舍得让芹离开。芹走了以后,我总是想起她。就这样,我所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了我的身边。后来芹也回来看望过我,每次来都为我忙这忙那,等自己有了孩子就很少来了,后来也就渐渐断了音信。

日子虽难熬可真是过得快呀!一晃,几十年都过去了,我也成了满头白发即将走到人生尽头的老太婆了。今天我看到你,我心里真为芹高兴……

很难想象,面前的这位老人命运竟是如此的坎坷,而我外婆原来竟然和她是一对患难姐妹。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四个多钟头,告别老人已是下午三点多鐘。临走前,我把身上的几百元全掏给了老人,可老人说什么也不肯收下,最后还是厷迪收下帮我送给老人。老人蹒跚着一直把我送出了门外。

回来的路上,我的心情显得格外沉重。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围绕着我外婆的那副玉镯竟然会引出这样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来,而老人的遭遇更是让我为之同情。

(责任编辑 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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