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涛(中共中央党校哲学部,北京100089)
“元亨利贞”系《周易》乾卦卦辞,因乾卦在易学中的独特地位,这四个字也被赋予了丰富的内涵。《文言》称“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由此便有了乾卦四德的说法。又因有人将“仁义礼智”同“元亨利贞”相配,古人也把“仁义礼智”称为四德。在朱熹哲学中,“元亨利贞”与“仁义礼智”二者都被视作四德。关于朱子之“仁义礼智”四德,陈来先生已有两篇专文论说,就不再详论了。在此,我们主要来探讨一下朱子易学和哲学中“元亨利贞”四德之具体含义,及其在朱子哲学建构中的作用和意义。
在省察朱子“元亨利贞”说之前,需先对朱子易学观简要作一介绍,以便更好地理解朱子对四德的解说及其哲学意蕴。首先,“《易》本卜筮之书”是朱子易学的最基本观点,朱子论《易》时多次对弟子讲述这一道理。例如朱子讲:“今人须以卜筮之书看之,方得;不然,不可看《易》。”[1]又如:“《易》本为卜筮作。(自注:古人质朴,作事须卜之鬼神。)孔子恐义理一向没卜筮中,故明其义”[1](1627)。
第二,朱子在“《易》本卜筮之书”这一基本立场上,将《易》分为三等,即伏羲易、文王易、孔子易,此三者各自是易学形成过程中的重要部分,共同构筑了易学的大厦。朱子说:
今人读《易》,当分为三等:伏羲自是伏羲之《易》,文王自是文王之《易》,孔子自是孔子之《易》。读伏羲之《易》,如未有许多《彖》、《象》、《文言》说话,方见得《易》之本意,只是要作卜筮用……及文王周公分为六十四卦,添入“乾元亨利贞”,“坤元亨利牝马之贞”,早不是伏羲之意,已是文王周公自说他一般道理了。……及孔子系《易》,作《彖》、《象》、《文言》,则以“元亨利贞”为乾之四德,又非文王之《易》矣。到得孔子,尽是说道理。然犹就卜筮上发出许多道理,欲人晓得所以凶,所以吉[1](1629-1630)。此处,朱子很明确地将《易》区分为伏羲、文王、孔子三圣之《易》。认为伏羲之《易》画卦,是“古人质朴”而“作卜筮用”,此时的《易》并没有“许多文字言语”,只是“说八个卦有某象”而已。文王周公重而为六十四卦,并系“乾元亨利贞”等辞,就“早不是伏羲之意”了,而是文王周公自己的见解,但文王周公这一做法“犹是就人占处说”,并未超出卜筮的原意。及至孔子作十翼,便“尽是说道理”,也就是孔子的易学视野已经由卜筮转而为义理之学了,但孔子也在“卜筮上发出许多道理”,其用意在让人们通晓所以吉凶的道理所在。《易》自伏羲经文王周公至孔子,其卜筮之用逐渐减弱,而义理之学由此显发:
八卦之画,本为占筮。方伏羲画卦时,止有奇偶之画,何尝有许多说话!文王重卦作繇辞,周公作爻辞,亦只是为占筮设。到孔子,方始说从义理去[1](1622)。朱子三圣作《易》的创见,必然会得出“《易》本卜筮之书”的结论,同样,这一结论也为其解决君子自强不息、进德修业与乐天知命、占往知来之间的难题提供了较好的解决方案。
在“读《易》当分三等”的视野下,朱子对乾卦“元亨利贞”四德逐层解释,赋予了较以往不同的易学哲学意蕴。首先,朱子认为“元亨利贞”四德本是文王所系之辞:“元亨利贞”,文王所系之辞,以断一卦之吉凶,所谓彖辞者也。元,大也;亨,通也;利,宜也;贞,正而固也[2]。由上引《本义》之论可见,朱子在解释“元亨利贞”四德本义之时,是严守其确定的三圣《易》说的。因此,朱子对于“元亨利贞”四者的解释也就有别于以往之说。自《易传》十篇成书之后,对于“元亨利贞”的解说,大多采取《左传·襄公九年》“元,体之长也;亨,嘉之会也;利,义之和也;贞,事之干也”[3]以及与此基本相同的《易传》“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的说法。如唐代李鼎祚《周易集解》引《子夏传》“元,始也。亨,通也。利,和也。贞,正也”[4]的解释,就在易学史上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朱子之所以能够不囿于前人之言,其重要原因就是朱子将伏羲、文王、孔子之易学作了区分,并厘清了此四德在不同时期的含义之差别。朱子释“元亨利贞”为“大通利正”,应该说是准确把握了乾卦四德本义的。其论三圣“元亨利贞”说之区别,又见于下:
圣人恐人一向只把做占筮看,便以义理说出来。“元亨利贞”,在文王之辞,只作二事,止是大亨以正,至孔子方分作四件。然若是“坤,元亨,利牝马之贞”,不成把“利”字绝句!后云“主利”,却当如此绝句。至於他卦,却只作“大亨以正”。后人须要把乾坤说大于他卦。毕竟在占法,却只是“大亨以正”而已[1](1621)。
其次,朱子也并未仅仅停留在恢复四德本义上,而是接着《文言》以来的传统,在其三圣《易》说的视野中,将其对四德本义与先儒义理融而通之。朱子注《文言》云:
元者,生物之始,天地之德,莫先于此,故于时为春,于人则为仁,而众善之长也。亨者,生物之通,物至于此,莫不嘉美,故于时为夏,于人则为礼,而众美之会也。利者,生物之遂,物各得宜,不相妨害,故于时为秋,于人则为义,而得其分之和。贞者,生物之成,实理具备,随在各足,故于时为冬,于人则为智,而为众事之干[2](30)。这里,朱子不仅接续了《易传》以及汉唐以来对于“元亨利贞”的义理化解释,并且还将四者与万物、四时等因素结合起来,极大地扩充了四德含义。这里需要指明的是,朱子并未对乾卦卦辞如此解释,而是就《文言》所及“四德”作了以上阐发,原因即在于其三圣《易》观所作的区分。这样一来,“易道深矣,人更三圣,世历三古”(《汉书·艺文志》)的易学本义得以重现的同时,朱子又能将义理之学纳入到其易哲学的构建之中,足见其兼收并蓄、广大精微的特点。
汉唐以降,易学家多将乾卦“元亨利贞”四德与万物生长、阴阳消息、四方四维、四时代化、五行生克乃至伦常名教相结合,构建了一套囊括天人、涵盖万有的宇宙论系统。这一方式虽显牵强,但对于实证之学并不发达的古人而言,确是一种认识世界与解释世界且易于被人所接受的办法。这一方式在朱子的易学系统中也得到了一定的继承。
首先,朱子将乾卦“元亨利贞”四德与万物之生、长、遂、成联系起来:“梅蕊初生为元,开花为亨,结子为利,成熟为贞。物生为元,长为亨,成而未全为利,成熟为贞。”[1](1688)又如:“元亨利贞”,譬诸谷可见,谷之生,萌芽是元,苗是亨,穟是利,成实是贞。谷之实又复能生,循环无穷[1](1689)。以万物生长遂成解释四德,当是朱子直接继承程颐易学而来,程颐在其《周易程氏传》中讲“元亨利贞谓之四德。元者万物之始,亨者万物之长,利者万物之遂,贞者万物之成”[5]即是。朱子特以梅、谷为喻,其“格物”之功固然不能忽略,其理论指向则是以万物的生长遂成之生生不已和不可间断来阐明四德之终始。“元亨利贞”四德因与万物之枯荣代谢相一致,也获得一种能够在形下器世界存在的理由,而这一器世界又是含具形上之理的存在。在朱子看来,万物之生长遂成并非简单的自然造化之功,此中真意在于,草木之所以能萌发、嘉美、得宜、自足,本是天理使然。这样一来,朱子借助梅、谷等物的自然之理沟通了天地之理,并在其与“元亨利贞”配合中使四者具备了天地生生之德。
第二,万物之生成长育自是其禀赋天地生生大德而在四时之中得以完成的,所以朱子又将四时轮替纳入到了其言说范围之中,借春夏秋冬四时之运行不息来成就“元亨利贞”四德一体浑沦之特性,以明确四德所具备的时间维度,朱子说:“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以为心者也,故语心之德,虽其总摄贯通,无所不备,然一言以蔽之,则曰仁而已矣,请试详之。盖天地之心,其德有四,曰元亨利贞,而元无不统;其运行焉,则为春夏秋冬之序,而春生之气无所不通。”[6]因为“天地以生物为心”且“人物各得天地之心为心”,所以“元亨利贞”作为乾之四德,也就同春夏秋冬四时交替一般,往而复始,无有终结。另一方面,春夏秋冬均为生气所主,所以四时之中春生之气贯穿始终,与此相应,“元亨利贞”四者中,元即可包涵四德。
第三,与四时相类似,朱子还将此四德同东南西北四方配合起来,与空间观念相互发明,以使“元亨利贞”同时具足涵括时空的性能:“以天道言之,为“元亨利贞”;以四时言之,为春夏秋冬;以人道言之,为仁义礼智;以气候言之,为温凉燥湿;以四方言之,为东西南北。”[1](1690)朱子所谓“天道言之”只是取方便之法,仔细说来,温凉燥湿、春夏秋冬、东西南北又何尝不是天道。朱子将“元亨利贞”四者等类于四方,万物生长遂成的春夏秋冬四时也就有了得以存在的场域。
第四,作为万物构成的五行之说,也被朱子纳入到了解释四德的框架之中。以五行言说万物生克制化,具有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在理学家那里,这一传统同样得到了继承,理学家将二气五行与天理本体相互结合,理为生物之则,气为生物之具,二者共同构筑了生生不息的大千世界。朱子在论述乾卦四德时,有时也将五行甚至五脏与四德并提:乾之四德,元,譬之则人之首也;手足之运动,则有亨底意思;利则配之胸脏;贞则元气之所藏也。又曰:“以五脏配之尤明白,且如肝属木,木便是元;心属火,火便是亨;肺属金,金便是利;肾属水,水便是贞。”[1](1689)这里,朱子以人之身体五脏与其属性相互配比,其意图并不在于解释人之生理,而在于以此引出其最为重要的“仁义礼智信”五常与四德之关系,以及天地之德生生不息与元气浑沦、周流不止的特性。
上述四点,因“元亨利贞”四者为天德,所以朱子在解说四者时便多以自然事物为喻。通过对四德与万物的生长遂成,春夏秋冬的四时轮替,东南西北四方归属以及五行五脏的匹配,朱子所论之乾卦四德也就具有了十分丰富的内涵。元为万物之生,其时为春,春主生气,属东方,在五行则属木,在人则为首;亨为万物之长,其时为夏,夏时草木丰美,属南方,在五行则属火,在人则为手足之运动;利为万物之遂,其时为秋,属西方,在五行则属金,在人则为肺;贞为万物归藏,其时为冬,属北方,在五行则属水,在人则为肾。在将此诸类配于四德之后,朱子将四德之说与儒家伦理之五常相连接,初步完成了其宇宙论到伦理学的建构。如此,则天地之行,万物之化与纲常名教相互一致,儒家五常之说也就有了其形上学之依据。如朱子说:“仁义礼智,便是元亨利贞。若春间不曾发生,得到夏无缘得长,秋冬亦无可收藏。”[1](107)又如:“大凡人心中皆有仁义礼智,然元只是一物,发用出来,自然成四派。如破梨相似,破开成四片。如东对著西,便有南北相对;仁对著义,便有礼智相对。以一岁言之,便有寒暑;以气言之,便有春夏秋冬;以五行言之,便有金木水火土。且如阴阳之间,侭有次第。”[1](113)“仁义礼智”与“元亨利贞”四者相互对应,各主一时。不过,朱子同样认为仁作为五常之首,其生生流行之意是通贯于四时,流行于五常之中的。这里还需对两个小问题予以说明。第一,朱子上之所及,仅仅是“仁义礼智”四者与“元亨利贞”之关系,并未论到“信”在五常之中的地位与作用。对于信,朱子讲:或问:“仁义礼智,性之四德,又添‘信’字,谓之‘五性’,如何?”曰:“信是诚实此四者,实有是仁,实有是义,礼智皆然。如五行之有土,非土不足以载四者。又如土於四时各寄王十八日,或谓王於戊己。然季夏乃土之本宫,故尤王。月令载‘中央土’,以此。”[1](104-105)这是说,“仁义礼智”在春夏秋冬四时之运行不息,即如同“木火金水”四者之于土,万物无土不成,故五常无信不实。此处,“信”被作为信实、真切义而作为仁义礼智四者之保障。第二,关于“元亨利贞”与“仁义礼智”相配中产生的次序问题,《语类》载:问:“孟子说仁义礼智,义在第二;太极图以义配利,则在第三。”曰:“礼是阳,故曰亨。仁义礼智,犹言东西南北;元亨利贞,犹言东南西北。一个是对说,一个是从一边说起。”[1](108)简而言之,朱子认为,“元亨利贞”为天德,“仁义礼智”为人德。以元为仁,以亨为礼,以利为义,以贞为智,孟子所谓仁义礼智,义在第二,是相互对待而言,就如同东西南北相对而言;而太极图以义配利,义在第三,便是从“一边说起”,如东南西北。此二者本无差别,只是言说角度不同而已。
乾卦之四德在朱子易学和哲学中不仅具有丰富的涵义,其关系也较为复杂。总体而言,“元亨利贞”四德以天地之生生不息的气化流行为基础,以元为首贞为终,贞下又可起元,无有穷尽,四者互涵互具,其阴阳体性也以一气为主而二者俱备。万物禀此四德而生长遂成,人禀此四德方有仁义礼智信。
朱子四德关系学说的基础是以其理气论为基础的,因天地万物一气化生,二气五行通贯四时四方,所以”元亨利贞”四者之理便发用流行于此四段之中:“仁义礼智,便是元亨利贞。孟子所以只得恁地说,更无说处。仁义礼智,似一个包子,里面合下都具了。一理浑然,非有先后,元亨利贞便是如此,不是说道有元之时,有亨之时。”[1](1689)可见,朱子对易学中“元亨利贞”四者的解说,是同其哲学理气关系相一致的。理气二者不离不杂,无有先后。同时,理气同时具足于一物之中,随举一物即具二者。“元亨利贞”四德在气上看,只是万物之终始,而万物之所以有终有始,便是此理使然。因为天理流行生生不息,同时具足于“元亨利贞”四者之中,所以“元亨利贞”四者也“似一个包子,里面合下都具了”。
另一方面,就“元亨利贞”四者在万物生成长育过程而言,毕竟有先后,而元主四德,乾元生生之气流行万物终始:如所谓“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至哉坤元!万物资生”。那“元”字便是生物之仁,资始是得其气,资生是成其形。到得亨便是他彰著,利便是结聚,贞便是收敛[1](1698)。朱子将乾之元看作生物之仁,此生气流行在万物生长遂成各个阶段,分别表现为“亨利贞”三者。在此意义上,“亨利贞”三者也可认作是生气之亨、生气之利、生气之贞。“在夏秋冬,生意何尝息!本虽彫零,生意则常存。大抵天地间只一理,随其到处,分许多名字出来。”[1](105)此生气流行于春,表现为万物萌发,生意盎然;流行于夏,彰显作草木繁茂;流行于秋,展现为果实累累;流行于冬,则变成了果实之敛藏。而果实之中,又蕴含着无限生机,方始能展现为又一度之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所谓“贞下起元”:“元亨利贞”无断处,贞了又元。今日子时前,便是昨日亥时。物有夏秋冬生底,是到这里方感得生气,他自有个小小元亨利贞[1](1689)。朱子以乾卦六爻解释“元亨利贞”之往复不息,意在说明终以为始,始归为终的“六位时成”“大明终始”之理。可见,朱子对“元亨利贞”四者的解释,始终呈现出一种浑沦一体,圆融自在的特点。
这一特点在其易学阴阳关系中,则表现为阴阳二气不相分离但又有所主的特点,朱子认为:“元亨利贞”,在这里都具了。……乾之利贞,是阳中之阴;坤之元亨,是阴中之阳。乾后三画是阴,坤前三画是阳[1](1688)。在朱子看来,乾卦纯阳,坤卦纯阴,但纯阳之乾卦也同时含阴,纯阴之坤卦也同时具阳。具体到元亨利贞之上,则元亨属阳,利贞属阴,元为阳之阳,亨为阳之阴,利为阴之阳,贞为阴之阴。万物之中,独阴不生,孤阳不长。此一原理体现在人,则是仁义礼智四者之阴阳属性。
我们知道,在朱子哲学心性论之中,“心统性情”是其核心观点,这一观点同其已发未发说、主静穷理说、理一分殊说一起构筑了朱子的宏大理学体系。心统性情的关系落实到“元亨利贞”四德之上,则表现为元包四德。
朱子关于元包四德与心统性情之关系,集中表述在其《元亨利贞说》一文中,其文曰:
元亨利贞,性也;生长收藏,情也。以元生、以亨长、以利收、以贞藏,心也。仁义礼智,性也;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以仁爱,以义恶,以礼让,以智知,心也。性者,心之理也;情者,心之用也;心者,性情之主也。程子曰,“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用则谓之神”,正谓此也。又曰“言天之自然者,谓之天道;言天之付与万物者,谓之天命”,又曰“天地以生物为心”,亦谓此也[6](3254)。此文言简义丰,概括了朱子哲学中心、性、情三者之关系,同样也道明了“元亨利贞”与朱子心性论之关联。朱子认为,元亨利贞之天德,有如人之性;万物之生长收藏,则是天德发用流行,表现为情;而之所以能生长收藏,即“以元生、以亨长、以利收、以贞藏”则是天地之心所在。在这一意义上,天有统驭性情之功。在人,则仁义礼智为人之性;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为人之情;所以能有此情,即“以仁爱,以义恶,以礼让,以智知”便是人之心的功能。朱子基于天地生物之心而将万物实然的生长收藏与所以然之理统一起来,使天地之生生大德同人之心统性情具有了同构性,这样一来,儒学心性之学就具备了厚实的形上学基础,这一创发,是前人所不完备的。
此外,朱子也从乾卦“元亨利贞”四德不同方面对性情关系作了详细的说明。首先,朱子所谓天心,即天地生生万物之大德:“天地以生物为心,天包着地,别无所作为,只是生物而已。亘古亘今,生生不穷。人物得此生物之心以为心。”[1](1280)这一天地生物之心在乾卦四德中,则体现为元为四德之首,为生物之心:天地之心,别无可做,“大德曰生”,只是生物而已。……这个道理直是自然,全不是安排的[1](1729)。统而言之天地以生物为心,在乾则以元之生气为四德之主。
其次,朱子又将“元亨利贞”四者分而为“元亨”“利贞”相对待,认为此四者发用则各有分别。元亨为“生出去”,为动;利贞为“收敛聚”,为静。他说:“利贞者,性情也”,是乾元之性情。始而亨时,是乾之发作处,共是一个性情。到那利贞处,一个有一个性情,百谷草木皆有个性情了。元亨方是他开花结子时,到这利贞时,方见得他底性情。就这上看乾之性情,便见得这是那“利贞诚之复”处[1](1729)。可见,朱子在这里从万物之生长与收藏两个角度,也就是在易学阴阳视野下,对“元亨利贞”四者作了阐释,认为万物萌生和繁茂属于发出去的阶段,为元亨,此发出去的阶段是动而非静的,故在外;而万物长成与收藏则属于收敛的阶段,为利贞,此收进来的阶段是静而非动的,故在内。
朱子也将这一天地之心统驭生物之性情的理论推及至人,则为仁义礼智与之所以能仁义礼智,即人之四端。朱子《仁说》云:
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以为心者也,故语心之德,虽其总摄贯通,无所不备,然一言以蔽之,则曰仁而已矣,请试详之。盖天地之心,其德有四,曰元亨利贞,而元无不统;其运行焉,则为春夏秋冬之序,而春生之气无所不通。故人之为心,其德亦有四,曰仁义礼智,而仁无不包;其发用焉,则为爱恭宜别之情,而恻隐之心无所不贯。故论天地之心者,则曰乾元、坤元,则四德之体用不待悉数而足。论人心之妙者,则曰“仁,人心也”,则四德之体用亦不待遍举而该[6](3279)。朱子《仁说》所展现的,是以乾之“元亨利贞”四者为天道,论及元包四德。其在人德,则为仁义礼智四德,而仁统四德。在人之心性,则恻隐之心包备四端之心。关于此“仁义礼智”四德,陈来先生给出的论说更为详细精辟,就不再赘言了①。
朱子言天之“元亨利贞”四德,其目的在于以天论人,在于申发人之“仁义礼智”四德所具备的天理基础;而言人之“仁义礼智”四德又必须通过将天之四德同人之四德等同起来,才能将天安置在人的心性之中,使人间名教更具合理性。朱子哲学这一构建之所以能够完成,其关键是把握了天地大德在于其流行不息之生物之心,并以自然万物之生长收藏为天地生生之德的表现,进而将此生物之心的“仁”落实在人伦之上,即“仁义礼智”四者之中仁统四德且此仁心流行不息,无有间隔。这样一来,人就在具备了“仁义礼智”四德的同时又具足了“元亨利贞”之天德,这也就是程颢所讲的“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
①参见陈来《朱子思想中的四德论》,哲学研究2011(1);《朱子四德说续论》,中华文史论丛,20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