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燕坤
作为人文学科的人类学,是具有相对独立的知识体系及研究方法的,也有着独到关怀及研究使命。在本质上,其研究路径是不需要政治协调的,研究结果也不会轻易受意识形态左右。然而,在近现代发展过程中,人类学却不再单纯地保持着这一状态,而是演变成为与国家主体交织在一起,成为一种超学科性的存在。其中,人类学对当今国家对外开发援助的参与就较为典型。通过参与国家主导的开发援助项目,人类学彰显出一定的政治向度,并具备了一定的合理性及必要性。
某种意义上,人类学在政府开发援助中的应用,一方面反映了当代国家依然在从历史经验中汲取养料的客观事实(在殖民主义统治时期,殖民主义者利用人类学实施殖民管理。殖民主义统治瓦解后,人类学又因社会发展的需要,在国家的对外战略上产生出社会应用价值),另一方面,也能体现出当今国家为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已不再将学科置身事外的客观现实。
毕竟,当今国家建设和发展的成就,已全然不是仅靠某些单一要素就能完全确定的事项。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国家的这一行动却推动了学科本身的发展。对于这一点,尽管在倡导学科独立性的时代不太适宜,但却能够表明国家仍然是推动学科发展重要主体的事实。可以认为,在谈论当今的人类学学科建设和发展进程时,“抛弃‘国家’是不现实的,也是徒劳的”[1]。
对当代日本而言,推进对非开发援助已不再是单一的事项。为进一步推进对非开发援助,日本启用了人类学,以满足对非开发援助战略及实践之需。当代日本在对非开发援助上不断彰显出的活力,某种意义上就是日本将人类学知识及方法不但作为艺术而且作为推进对非开发援助的基础的体现。日本在对非开发援助进程中,对人类学应用性价值的挖掘以及对人类学方法的使用,无疑建构起了通过“国家理由”来确定人类学发展走向的一种特殊模式,从而使得人类学学科本身产生一种世俗化的发展方向。显然,人类学学科的发展不仅被导入到更精细的社会应用现实之中,而且还极大地增强了日本国家对非开发援助的能力。
人类学自诞生以来经历了不断演变发展的过程。早期的人类学以原始人为研究对象,殖民主义统治时期的人类学演变成为殖民主义统治者手中的工具,殖民主义统治瓦解后,人类学又遭遇到难以突破以往研究范式的现实。而对应用价值的挖掘,一时间成为人类学推崇的突破传统研究范式的关键。如同其他国家一样,日本在增强人类学社会应用价值方面同样作出了巨大的努力。
人类学在日本的发展,跨越了不同的历史阶段,体现出历史性的发展征候。早在1884 年,坪井正五郎(1863—1913 年)就“建立了名为“人类学之友”的学会,其的灵感来自于日本政府聘请的西方学者在日本写的作品,其中最著名的是爱德华·莫尔斯”。紧接着,坪井的学生鸟居龙藏(1870—1953 年)等人就开始着手研究日本之外的民族及社会。正是从这个时候起,“日本人类学稳步发展,并向民族学、民俗学、语言学、考古学、体质人类学、灵长类学等专业领域多样化扩展……。
1934 年,日本民族学学会(JSE,the Japanese Society of Ethnology)成立,并开始在日本的前殖民地进行详细的实地研究,这一事实使所谓的‘人类学的殖民根源’不再是西方的垄断。然而,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和日本的彻底失败,海外研究一直中断到20 世纪60 年代末,那时日本已经从战争的废墟中崛起。
之后,越来越多的日本人类学家在世界几乎所有角落进行研究”[2]。自此,日本人类学者通过突出应用性和实践性而进行的学科建设开始稳步向前推进。
面对人类学良好的发展势头,日本人类学术界并没有沾沾自喜而止步于既有成就,而是开始思考本国人类学的国际地位。随着地位意识的不断增强,日本人类学界越来越看重自身在国际舞台上的排名(这是因为日本人类学界认为日本人类学依然还是世界上的一个陌生人,日本人类学界的研究成果在世界上鲜为人知,并且,在讲英语的国家中,日本人做的人类学研究被低估或忽视了)[3]。
要在国际舞台上取得不错的排名,就意味着日本人类学界不仅需要拿出能为国际认可的有分量的研究成果,而且还要最大限度地参与到国际问题的解决上来。尤其是对于像非洲这样的社会经济发展滞后的地区,就此开展调查研究无疑既能够提高日本人类学在国际社会中的地位,又能够促使日本人类学家重新考虑本国人类学研究中社会应用价值建构的问题。毕竟,近现代的非洲所面临的粮食短缺、天灾疾病、经济低迷、环境恶劣等各方面的问题,是非洲大陆及其人民突破现实困境需要直面的紧迫课题。
同时,日本学界也意识到本国人类学家在开发援助活动中参与度不高的现实。鉴于日本在发达国家中甚至在世界上依然是屈指可数的由政府进行开发援助预算的援助国这一事实,日本学界乃至日本当局都一致认为有必要来鼓励人类学家参与到开发援助项目之中。日本学者松园万龟雄在担任日本民族学会会长(现为日本文化人类学学会)期间(1998—1999 年),就基于日本人类学参与开发援助项目缺失这一问题发表了题为《寻求国际协力与人类学的契合》的论文①松园万龟雄.寻求国际协力与人类学的契合[J].国际协力研究,1999 年10 月,第15 卷第2 期.。
随后,日本人类学学界对开发援助的关注及参与得到实质性的进展,如组建了许多相关的研究机构。日本文化人类学会“考虑到人们对实践的关心不断高涨,于2006 年设立了‘实践人类学合作事业研讨委员会’。……2007 年该研讨委员会作为‘实践人类学合作事业实施委员会’被列入学会的正式委员会。……该委员会……计划建立从事实践人类学的研究者数据库,并开展以开发等国际协作为主题的实践人类学研究等事业。作为大学共同利用机构,国立民族博物馆也积极支援学会的此类活动”[4]。实践人类学合作事业研讨委员会的创建,无疑对人类学在开发援助领域增强社会应用价值发挥了支撑性作用。
同时,为开拓文化人类学和民族学等人文社会科学的新领域和寻找研究主题,日本人类学界还围绕现代开发援助的社会现实,开展集调查、研究会为一体的活动。对此,日本国立民族学博物馆给予高度重视。日本国立民族学博物馆在2004 年到2006 年举办的研究会,整个会议论题基本围绕人类学与开发援助相关内容展开。比如,“丹麦、瑞典、日本的开发援助——以开发中的社会科学的作用为中心”(2004 年11 月6—7日)、“加拿大国际开发厅和世界银行中的人类学家与社会学家的职责——社会评价、参与型开发及社会的安全关怀”(2005 年11 月12—13 日)、“现代世界中人类学知识的社会应用”(国际研讨会,由涩泽民族学振兴基金和大阪大学21 世纪COE 计划共同举办,田村克己,2004 年10 月28—30 日(COE,全称为Center of Excellence,是日本政府为推动本国高等教育的改革和发展而实施的计划))、“实践文化人类学——国际开发协力与防灾中的应用(公开研讨会,大阪国际会议场,岸上伸浩,2006 年10 月21 日)”等[5]。通过这些学术活动,对人类学与开发援助的关系作出深入探讨。
在日本国立民族学博物馆从事研究的馆内研究者、客座教授以及公开招聘的馆内外研究者,都基本在从事着人类学与开发援助的相关研究。同时,另一些人类学研究人员,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政府主导的项目,但是却将海外尤其与非洲相类似的国家的移民、难民、民族纷争、人口控制、资源枯竭、医疗援助、信息技术渗透等内容当作调查及研究对象。这无疑为日本的人类学研究做出积极贡献,以至于当前“在日本的文化人类学研究中涉及实践与应用的,或者是对其有帮助的研究逐年增多。……直接或间接涉及日本的国际关系和国内各方面行政的研究也不断增多”[6]。日本人类学显然正在参与到社会实践之中,在日本的对外战略上体现出一定的担当。
除开展学术研讨会、讲座、论坛外,日本还培养出一大批掌握人类学研究方法的人员。这些人员不仅获得日本政府的资助前往海外调研,而且还获得直接参与日本政府组织的对外开发援助项目的设计、论证及管理的机会。具体地,由于他们掌握了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当对非洲这样的对象做出认识和了解时,能够产生其他人员难以产生的价值。这是因为对非洲的中肯审视和看待需要真正具有文化关怀的人来做出贡献。毕竟,有史以来的非洲一直被世界主要是西方带着有色眼镜加以不断定性。不仅仅在于人文关怀,这些人员在进入非洲时能够做得更为公正而客观,还在于他们掌握了人类学研究方法的精髓——田野调查,借此人类学者能够通过参与观察介入研究对象的方式,发现研究对象的真实状态。这样,人类学作为日本国家了解非洲及其民众生活现实的管道,其所具有的应用性价值无疑得到极大程度的显现。
对于当代的非洲研究,一些日本学者犀利地指出:“只看数据是看不见现代非洲的样子”[7],只有通过非洲的本土知识来洞察其隐藏着的各种潜力或潜伏着的各种问题,才是真正认识和了解现代非洲的核心要件。比如,有日本学者就凭借人类学研究方法,力图“从与商务的关系中解读非洲的文化、经济、生活等各种各样的话题”[8],以发现非洲的更多商业机会,从而为人类学必须是应用性的事实做出经典的注解。在这种情况下,人类学的价值似乎就演变成为解决问题(即,制定计划和政策)、参与管理(即,实施此番政策)及进行外包服务(即,包括传播信息,公开告知做了什么以及为什么这么做)等,从而打破了只能存在于神秘象牙塔中的发展瓶颈。这一情形使得当前日本国内的相关研究呈现出蓬勃态势,相关的研究机构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迄今为止,东京外国语大学亚非语言文化研究所、京都大学亚非地域文化研究院、日本国立民族学博物馆、京都大学非洲地域研究中心、东京国际大学、腾女子大学、国际协力机构、大阪大学等机构,其对非洲展开人类学研究都呈现出指数级增长的态势。
诚然,近现代产生的科学、技术、政治与经济制度、社会组织、思想等,无疑给世界很多国家和地区带来了巨大的发展福利,同时也丰富了人类社会的文化生活内容。但是,环境破坏、社会动乱、资源耗损等问题的相伴而生,却给人类社会发展造成了极大的不确定性。对于非洲而言,尽管地理位置偏居一隅,但同样难以回避这些问题的困扰,甚至在程度上要比其他国家更为突出。
鉴于非洲面临的困境,日本对其中的社会文化因素的影响更为敏感。毕竟,“发展的文化维度是理论建设和项目设计的一个重要部分。人类学家于是变得不可或缺了”[9]。这是因为人类学研究者,是具有社会文化关怀视角的。日本在非洲开发援助过程中对文化的突出无疑成为大势所趋。比如,日本国立民族学博物馆自开馆以来就一直从文化维度上探索包括非洲在内的海外社会的发展现实,致力于以共时研究和历时研究的方式剖析非洲社会与文化的多元性以及非洲发展的文化维度。日本国立民族学博物馆深刻地认识到,将这些包括非洲在内的海外社会“有形、无形的资料和相关信息作为人类的‘文化资源’,进行整理和管理,与同时代的人们共享,并将其传递给后人”[10]的紧迫性。相应地,在对非洲进行探索的过程中,日本人类学者“从与文明相对应的当地社会的‘知识’中重新审视现代文明,将相关研究定位为分析和解决现代人类社会面临的各种课题”[11]。
综上,殖民主义统治瓦解后,人类学面临着亟待发展的现实。而日本人类学作为国际人类学的一部分,同样需要在研究视角及重心上与时俱进,以展望新的价值取向及知识建构。
特别是鉴于国际社会纷纷对非洲开展大量的开发援助行动,日本的人类学研究以此为契机,踏上了具有较强应用价值的新的学科发展之路。
殖民主义统治体系瓦解后,尽管非洲各国实现了国家独立,但非洲仍然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其中,发展停滞和经济贫困就是非洲面临挑战的具体写照。为使非洲的这一状况得到切实改善,作为集政策和技术于一体的国际开发援助就成为最终能够达到目标的首选工具。非洲确实尚未具有能让非洲人过上富足生活的生产力,于是,开发援助思想及行动实践便应运而生。
鉴于非洲的处境,日本力图采取以经济发展为导向的官方开发援助来支持非洲伙伴国家。在具体层面上,主要围绕农业、工业、水利、医疗合作、资源开发项目、资源管理疏通等方面对非洲采取开发援助行动。在现实中,对非洲进行开发援助的国家不限于日本,世界上的其他国家也在不断加大对非洲的开发援助力度。国际社会对非洲大力进行开发援助的现实,使日本面临着巨大压力。毕竟,对非开发援助的国际化增加了国家间的竞争性。日本要突破重围,斩获信誉,显然需要另辟蹊径。不仅如此,随着力图推进城市化的非洲日益受到日本国内的关注,日本很多企业开始进军非洲,最终通过商务创造就业机会等新开发援助形式得以问世[12]。此举无疑能够使得日本的对非开发援助更具优势与特色。
在开展对非开发援助的过程中,日本政界最为关心的是对非洲本土现实的认识和了解,但这“并不是说只关注非洲的悲惨状况”,而是要“了解非洲的多样性和可能性”,并“在建立相互依存的伙伴关系的基础上,再考虑一下……能为非洲做些什么”,同时考虑“和非洲……建立合作关系,保持‘创造更好的世界’的志向”[13]。而以人类学的视角及研究方法来切入,是最为适合的并能实现上述期望。日本政界的这一诉求,显然为人类学最终介入开发援助实践埋下重要伏笔。并且,人类学学科本身也确实具有特定的品质能够推进这一诉求的实现。作为一门注重田野调查的学科,人类学无疑能够以深入实地的研究方式,对非洲的现实做出切实关怀,从而使得日本能够更好地在对非洲的开发援助上做到有的放矢。因此,日本的人类学切入到政府对非洲开发援助,就不仅是一件可选择的事情,更是一件可资利用的必需品。
在上述条件下,日本各界认识到,启用人类学来“促进日本官方发展援助模式在非洲发挥作用的时机已经成熟”,人类学“正在非洲为日本的官方发展援助模式创造一个有利的环境”[14],而且,人类学的应用“正在开启一个新的日非合作时代,其基础更加深厚,合作领域更为广泛”[15]。有了人类学的支持,日本的对非开发援助本身也就毫无悬念地成为被主题明确的认识框架整理过了的内容,成为一种具有特殊合理性的存在。在具体层面上,日本人类学“研究者积极地导引政策制定者,……将研究整合到政策话语中去”[16]。
从规模上看,近年来,将开发援助事业纳入调查和研究范围的日本人类学者日趋增加,出现了以人类学家为中心的与开发援助相关的研究团队。这种倾向在年轻的研究者和研究生中尤为明显。到目前为止,大量的人类学专业学者及学生加入了日本国际协力机构(Japan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JICA)的非洲研究项目。日本国际协力机构所开展的援助项目,本质上是作为促进非洲变化的外在因素而存在的。
但是,当人类学的专家及学生加入国际协力机构的研究项目时,他们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开始考察非洲地区传统的社会组织及经济活动、社会实践与自然环境的相互关系的变化过程。这样做的目的,是促使国际协力机构的项目最终能够更好地嵌入或嫁接到非洲本土之上。加入日本国际协力机构的人类学研究人员,他们虽然不是开发专家,但会在对社会与文化进行全面了解的基础上,关注当地居民对开发事业的应对方式及开发事业带来的结果等,从而更好地优化日本的对非开发战略。因此,日本业界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不应把援助机构与人类学孤立开来的现实,以及不应该将日本在非洲进行的开发援助视作与人类学界毫不相关的事情,而是预见到共同放眼未来、顾全大局的时代已逼近人类学研究者。日本人类学正在面临着为本国行为对非洲产生的影响承担职责,及其应有的在非洲现实问题解决上彰显日本国家使命的价值取向。
从研究内容上看,人类学在日本对非开发援助上的参与体现出了极大的丰富性。比如,在日本民族博物馆主持的系列研究中,基本是由各种官方机构、NGO 等实施开发援助事业的执行专家与人类学者在受援国进行民族志调查的案例构成的。这些案例主要包括了解开发援助实施机构的实态,详查援助事业对非洲当地社会造成的影响,同时人类学者还与执行专家一道讨论了开发援助事业的起草、实施、评价,力图在开发援助实践与人类学研究之间寻求契合点,并对JICA基本方针中南南合作(亚非合作、非洲区域内合作)的可能性及操作性交换意见。
在具体环节上,从2004 年开始,民博就以法人化为契机,启动了针对日本在非洲的开发援助相关的文化人类学的社会应用研究。在具体研究领域上,“除了‘人类学知识的使用与被使用的方法——医疗、开发、教育’之外,还开展了以水产资源分配、环保型经济、……社会的多民族化、文化遗产管理与旅游业、异文化理解教育等为主体的开发计划的沟通研究。在馆内,这类多少与文化人类学的实践相关的共同研究也逐渐增多”[17]。
比如,人类学者青木澄夫过去作为JICA 的一员参与了日本的ODA,同时还从事以日本和非洲民间交流为中心的历史研究。他既是开发援助实务的经验者,也是这方面的研究者;花谷厚的专业是以非洲为中心的开发政治社会学和社会人类学,他目前就职于JICA,是站在日本ODA 最前沿的开发援助执行者;若月利之作为JICA 的专家被长期派遣到西非从事水田开发研究和实践;箱山富美子作为联合国职员,在教育、女性、保健卫生等领域长期积累丰富的经验;绳田浩志曾作为JICA 的专家被短期派遣到西亚,现在是和自然科学家一起共同推进干燥地研究的文化人类学家。
这些人类学者在参与ODA 活动中也取得了相应的研究成果。如花谷厚的“削减贫困战略体制下的非洲地方开发”,箱山富美子的“开发援助的世界性动向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项目案例”,若月利之的“通过水田生态技术实现西非的绿色革命——基于尼日利亚努佩和加纳阿散蒂的经验”,石田慎一郎的“国际开发NGO 在肯尼亚中央高地(恩亚比尼)Nyambene 地区——仁人家园的房屋建设和还贷现状”等。这些研究作品,无疑都是日本人类学者深入非洲实地而写就的,在价值上至少能够使日本在非洲的开发援助少走弯路且更有实效。
再比如,也有日本人类学者从关注非洲问题的角度出发,推动了日本在非洲的开发援助事业。“由于频繁发生的干旱和主要出口产品的国际价格下跌,现在的非洲面临着很多困难。由于国家经济不稳定,没有足够的社会服务,很多婴幼儿在达到小学入学年龄之前,就因为疟疾、肺炎、腹泻等原因而丧命。不仅是孩子们,大人也有问题。……孩子们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孩子本来就有的潜力无法发挥”[18]。
基于这种状况,日本做出了针对非洲疾病及教育进行开发援助的决定。紧接着,在自然条件严峻、经常遭受干旱的Karayu(加来玉)农村地区,从1994 年开始日本NGO 就不断加大开发援助的力度,重点致力于识字和女子教育,并取得相应成果[19]。显然,日本的对非开发援助是在对客观现实了解的基础上而推行的,效果上更具合理性、针对性和直接性。可以说,日本人类学参与到对非开发援助活动之中,就表现为运用人类学对开发援助加以彻底的再组织、设计论证及后续追踪。
通过对既有的对非开发援助活动进行考察,日本人类学者竟然发现:在所有过程中,官员们都将其复杂的、不清晰的和地方化的社会机制取消,取而代之以他们制造出的标准格式来对付非洲,从而对非洲的开发援助模式形成集中化塑造的格局,结果却丧失了对人本身的关注和尊重。
有鉴于此,日本的“援助机构和文化人类学之间逐渐开始了人与人的交流和信息交换。不仅在JICA(Japan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Agency)工作的人,还有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等联合国机构和非政府组织(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NGO)从事过援助事业实务的人,也开始参加人类学家主办的与开发相关的研讨会”。
其中,“JICA 提出将贫困、环境、女性等社会关怀作为其援助方针。JICA 采用了‘社会开发’‘人类开发’‘居民参与’‘民间援助’等标语所显示的‘以人为本’的援助模式,并开始认识到文化人类学的重要性”[20]。在人类学的启发及协助下,日本的援助机构显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开始将开发援助的重心转变到以人为中心的层面上来。
由此可见,在日本国内,人类学者对日本开发援助的参与并非限于个别领域,他们的研究成果也并非是对开发援助本身的简单反映,而是对制约开发援助项目和非洲当地人行为的各种因素条分缕析,达到突破理论和应用二元对立的藩篱的效果。日本人类学者参与的对非开发援助项目,目前“大多数应用工作仍然按照项目周期的需要进行,人类学家在某些领域已经获得支持而可以从事长期研究”,日本人类学者显然“已经能在发展进程中扮演主要角色;由于他们的这种决定性作用,他们在项目设计与实施中越来越受欢迎”[21],而且,“日本人类学家的重要合作从一开始就得到承认”[22]。
这一切,无疑正是研究者的见解和执行者的经验达成契合的体现,甚至也是非洲当地人的诉求在开发事业中得到反映的写照。只有这样,非洲当地人们的要求才能真正落到实处,开发援助事业也才能最终使非洲当地人真正受益。这意味着人类学对开发援助的介入,就是要最终使开发援助成为具有实际价值。从许多研究中能够发现人类学对日本开发援助事业的贡献,绳田浩志对苏丹的研究就是其典型代表之一。绳田指出,要超越现有干燥地研究的模式,主张从“以人为本”的立场重新认识荒漠化治理,并创建以“传统知识”的再利用和发展为核心的开发援助框架。绳田以苏丹为背景,围绕环境、农业与水、性别与健康、文化、综合开发等各领域,提出了创造地区社会可持续发展的荒漠化治理项目的个人设想。这一主张显然能够对日本当局的对非开发援助具有极为重要的参考价值。
在这期间,日本人类学与对非开发援助之间的关系显然不乏辩证性关联的色彩,这是不可否认的。因为以日本国家理由的形式进行的对非开发援助,人类学既提供知识同时又参与实践。由于人类学的介入,不仅了淡化日本对非开发援助的政治色彩,而且还演变为与人文书写紧密关联的存在。因为对人类学的启用,日本的对非开发援助既给自身保留了某种合理性,又赢得了开发援助对象国家——非洲各国的信任。
日本在人类学的支持下对非洲开展的开发援助,无疑使得非洲的社会发展更为透明、非洲的社会结构更为清晰。当然也需要指出,日本基于与世界其他国家进行竞争的目的而启动的对非开发援助,其实难以逃脱粗劣或自相矛盾的窠臼。确实,人类学对日本在非洲开发援助的参与,或日本开发援助中人类学研究方法的使用,无疑都能达到对非洲充分认识和了解的效果,同时也能够使得作为开发援助一方的日本成为掌握权力的绝对主体,进而将开发援助对象沦为受控制的角色,最终便于日本能够针对这一客体更好地进行开发援助。这样,日本显然就是在将人类学转换成为能够增强话语权的软实力工具,人类学无疑就是一种持久的跨社会纽带,助虐当代日本包括在对非洲开发援助上的激进外交战略。
对于日本在非洲进行的开发援助,日本似乎又十分理智地认为:其“必须不是在日本和其他行动者之间的外交竞争的背景下,而是在日本愿意履行其国际责任,从而为其广泛和长期的国家利益服务的背景下采取的”[23]。
因此,显然不能否认日本对促使非洲消灭贫困和饥饿的事实,以及改善非洲教育处境、健康疾病等的期待,但也不能否认日本增进国家利益的渴求。毕竟“如果没有重复性实践所带来的‘经济’和‘实用’效果,人类社会和个体都很难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自己的生存”[24]。可以说,在日本,人类学对开发援助的参与,似乎表明人类学界与政界已形成共同的政治观念状态,也表明在日本国内几乎所有人都达及平静和忘我的状态,同时还表明日本试图对包括非洲在内的外交对象的控制的愿望是何等的强烈。
综上,人类学在日本对非开发援助领域的贡献是很明显的。日本人类学者设计的方案符合文化背景,因此行之有效;在实行过程中,他们修改了遭到社区反对因而在经济上行不通的方案;在开发援助评估上,他们对项目结果提供了有效的评价指标;在研究方法上,他们提供了充当跨文化的中间人所不可少的、独一无二的技巧;他们搜集为做计划定政策而必需的第一手资料;他们进行干预,并评价干预的文化和社会效果,充当发展程度不一样的世界和社区的文化媒介,并将非洲地方社区和开发援助项目纳入政治经济的大环境中。这些都是人类学者对日本对非开发援助的实质性贡献,他们也许还谈不上必不可少,却是绝对重要[25]。但无论怎样,人类学与日本对非开发援助的结合,却充分地说明了作为开发援助的政治行为,是可以被学科知识与社会现实修正的。
总之,介入开发援助极大程度增强了人类学的应用性。但是,也因为对开发援助的介入,人类学本身具有的学科独立性及固有的研究本质又面临着冲击。作为具有一定独立性的学科,人类学无疑具有不受他人干涉而规划自身发展框架及目标的能力,但在国家理由的驱使下,国家却将人类学与自身的普遍意志合二为一,推动了普遍意志与具体意志的统一。
人类学的发展与日本对外开发援助之间,显然表现出一种积极共生的关系。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人类学却又难逃因为国家理由而被用来表征狭隘的国家主义、民族主义的窠臼,而某种意义上丧失了学科本该具有的凛然正气。人类学确实属于基础性学问,但同时又将社会应用纳入研究范围,其关注的焦点显得不再是与是否需要保持学科独立性进行斗争的问题,而是变成使其研究和发展,难逃国家理由驱动的衍生性存在,变成能够与国家扩张及其“文明布道”相类似的狭隘意识建构等同的内容,甚至其服务于国家利益的社会应用性,也与人类学本性的同一化被狭隘地划上等号。
但是,颇为戏剧性的是,没有国家或国家理由的存在,人类学的发展就会陷入混乱,毕竟国家是学科建设的管理者。日本在对非开发援助中,对人类学学科的重视,不仅促进了人类学学科本身的发展,而且还使日本的官僚机构具有合理性。借助人类学,当代的日本国内显然正在试图建立一个框架来理解和推动开发援助管理及其执行范式的转变,其行动正在表明日本国家是内在于社会的、是社会的内在合理性的表达,是具有某种优先于社会现实的超越合理性和拥有维护自身利益的社会支撑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