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一
(陕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陕西西安710062)
藏学研究是法国东方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纵观法国藏学研究的发展历程可以发现,它的起步、发展、繁荣都与法国东方学研究紧密相关并深受其影响。也正是得益于其悠久的东方学学术传统和严谨的学风,法国藏学研究名家辈出,他们丰硕的研究成果为国际藏学研究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也使法国藏学研究在世界藏学研究领域中名列前茅。
法国的藏学研究在其发展之初是为了更好地研究印度学和佛学,因而早期的法国藏学研究大多是“印藏”这一学术视角下的研究。当然这里的研究指的是学院派的藏学研究,并不包含传教士及探险家根据自身经历或见闻所作的研究。之后,随着法国汉学的蓬勃发展,藏地与中亚和汉地之间的紧密关系以及他们之间的文化往来愈来愈受到学者的关注和重视,藏学研究也逐渐由“印藏”视角转变为“汉藏”视角。20世纪中叶,随着藏学学科的确立,在法国形成了一支职业藏学研究队伍,他们着眼于藏地自身(即“藏”的视角)而进行的一系列研究使法国藏学研究走上了专业化的道路,形成了其自身的优势和特色。本文试图从以上三个学术视角出发,对19世纪40年代至20世纪末法国藏学研究的发展脉络进行梳理,并对主要藏学学者及其成果进行简要介绍。需要指明的是,因为学术发展史本身是一个递变的过程,所以这三个视角与法国藏学研究的发展阶段并非严格一一对应的关系。
19 世纪30 年代,匈牙利学者乔玛(Alexandre Csoma de Körös,1784-1842)先后出版了《藏英词典》、《藏文语法》等藏学研究论著,开启了科学意义的西方藏学研究之先河。这些藏学研究著作得到了法国东方学家的关注和推崇,其中最著名的便是法国印度学家、欧美佛学研究的奠基人欧仁·比尔努夫(Eugène Burnouf,1801-1852)。受到乔玛藏学研究论著的启发,他意识到藏文佛典对解读梵文佛典具有重要的意义。[1](P313)当时,年轻的菲利普-爱德华·富科(Philippe-Édouard Foucaux,1811-1894)正跟随其学习梵文。比尔努夫看到了富科非凡的语言天赋,建议他自学藏文。1842 年1 月1日,藏文课在巴黎东方语言学院(École des Langues Orientales)设立,由富科执教,他也成为法国乃至欧洲第一位藏文教师。1857 年11 月,富科接替了比尔努夫在法兰西学院(Collège de France)的梵文语言文学教席,并于1862 年成为法兰西学院梵文教授。
富科堪称是法国藏学研究的开创者和奠基人,因为一方面他的藏文教学为之后的法国乃至国际藏学研究培养了一批优秀的人才,比如法国东方学家亨利-列昂·费埃(Henri-Léon Feer,1830-1902)、法国著名女藏学家亚历山德莉亚·大卫-妮尔(A. David-Néel,1868-1969)、美国藏学研究先驱威廉·伍德维尔·柔克义(W.W. Rockhill,1854-1914)。另一方面,富科还积极从事藏学研究,翻译并出版了《普曜经》(1860年再版更名为《佛祖释迦牟尼的故事》)[2]、《贤愚经》[3]、《甘珠尔藏文本节录》[4]、《金言集》[5]等。1858年,他所编写的《藏文文法》[6]由国家资助出版,这本263页的著作是第一本法语写就的藏文文法书。富科的这些研究为法国藏学研究的起步奠定了基础,他师承自比尔努夫的传统语文学研究方法也对后来的藏学学者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亨利-列昂·费埃是富科的学生。1864年他从富科那里接过了巴黎东方语言学院的藏文课。1873年费埃进入法国国家图书馆(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东方文献馆工作,1900 年起任文献馆副馆长。费埃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印藏佛教方面,撰写了许多相关论著,大部分都发表在《亚洲学报》上,比如《四戒律》[7]、《四圆满》[8]、《克什米尔地区佛教概述》[9]、《佛本生经》[10]、《佛教研究:<优婆离经>》[11]等。1878 年,费埃自藏文翻译加注的《四十二章经》[12]在法国出版。1881年,他的《甘珠尔研究》[13]一文被收录进《吉美博物馆年鉴》(Annales du Musée Guimet)第2 卷,文中他将乔玛所写的有关《甘珠尔》和《丹珠尔》的论著译成了法文。1886年,他出版了《西藏:地区、民族、宗教》[14]一书,书中分六章介绍了西藏的自然地理、政治、风俗人文、宗教信仰、僧侣和历史旅游。1889年,他在第七届国际东方学家会议上作了关于《Tibet一词的词源、历史和拼写考述》[15],1891 年,他自藏文翻译的《撰集百缘经》[16]作为《吉美博物馆年鉴》第18卷刊行。
帕尔米尔·考狄耶(Palmyr Cordier,1871-1914)是法国藏学研究起步阶段的一位重要学者。他的研究方向是印度医学,因在研究过程中接触到了相关的藏文文献而将研究领域扩展到了藏学研究。他在藏学研究方面的主要贡献见于1909年和1915年出版的《国家图书馆藏文文献目录》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17]。《目录》第二部分共400多页,包含丹珠尔索引(藏文108-179);第三部分包括丹珠尔索引(藏文180-332)。他还曾于1907年在法国远东学院(EFEO: École française d’Extrême-Orient)教授藏文,并为其藏文课编写了教材,不过该教材并未出版。此外,沙畹在《帕尔米尔·考狄耶讣告》[18]提到过考狄耶曾根据《丹珠尔》中的藏梵文编纂了一部《藏-法词典》,包含三万词条,但笔者目前没有找到关于这本词典及其出版的资料。
在法国藏学研究起步阶段,从事藏学研究的学者屈指可数,他们的努力和他们所作的研究为后来法国藏学研究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但是,他们的研究有着明显的局限性。富科在藏文课开课演讲中说道:“对任何一个想要确切认识佛教及其教义的人来说,藏文的学习是非常必要的”[19]。可见他们认识到了藏文佛典的文献价值。但由于深受比尔努夫佛教研究思路和方法的影响,富科和费埃对藏文佛典的语文学考释和研究,是在“印藏”这一学术视角下所进行的研究,其最终落脚点是研究印度佛教。有关藏文文法学习和研究的著作以及藏文文献目录的出版也是为了更好地利用藏文佛教文献,对藏传佛教和藏族文化本身并没有深入探究。
19世纪下半叶,法国藏学研究虽然已经起步,但一直遵循着“印藏”这一研究思路,藏学研究在这一时期也还是印度学和佛教学的附庸。这种情况一直到20世纪上半叶才有所转变。
19 世纪末20 世纪初,法国印度学和佛教学在相互促进中迅速发展起来。这一时期该领域的领军人物是著名东方学家列维(Sylvain Lévi,1863-1935),他是继比尔努夫之后印度学和佛教研究的学术大师。在他的带领下逐渐形成了欧洲佛教研究的法比学派,普散(Louis de la Vallée Poussin,1869-1938)、戴密微(Paul Demiéville,1894-1979)以及拉莫特(Etienne Lamotte,1903-1982)都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列维在研究过程中非常重视汉文文献资料的运用。他和他的学生普散都认为汉文佛教典籍是研究印度佛学不可或缺的资料,也表示了与汉学家合作的重要性[20](P320)。这一研究思路逐渐成为法比学派佛教研究的特点和优势。列维还曾与当时的汉学泰斗沙畹合作撰写了《印度佛教等级中几个神秘的称谓》[21](又译为《印度佛教教总职名考》)(1915)、《十六护法罗汉》[22](1916)等文章。当然,法国佛教研究逻辑上的转型并不是偶然发生的,它与这一时期法国汉学的空前繁荣密切相关。
19 世纪末到20 世纪初,法国汉学研究进入繁荣时期,巴黎也成为当时欧洲汉学的研究中心。这一繁荣局面的开创者就是沙畹(Édouard Chavannes,1865-1918)。1893 年,沙畹继任了德理文(Hervey de Saint-Denis,1822-1892)在法兰西学院主持的汉学讲座。沙畹的汉学研究视野广阔,著述甚丰。戴密微在他撰写的文章《法国汉学研究史》中曾感叹道,“在他(沙畹)的学术生涯中,没有任何一个学科他未曾触及过:碑铭学、古文字学、西域史、古突厥汉文资料、中国舆地学及地图绘制术,甚至在其晚期也研究过道教。”[20](P48)道教并不是沙畹的主要研究方向,他对佛教更感兴趣,加之与列维是挚友,因此他在佛教研究上倾注了大量心血。他翻译了义净的《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23],译注并发表了一系列有关中国、印度和西域的高僧传①。于1910-1911 年出版了他在佛教研究领域的重要成果:四卷本的《汉文大藏经五百寓言故事集》[24](其中第四卷于1934 年作为遗作出版)。受沙畹的影响,他的学生如伯希和、马伯乐和戴密微都从事过中国佛教研究。
法国东方学的两个重要分支印度学和汉学在这一时期出现了交叉,它们之间相互影响,相互促进,为两个领域此后的发展提供了新的研究思路和方法。在这种学术发展的背景下,在藏学研究领域,法国学者们亦不再局限于“印藏”视角,即翻译研究藏文佛典以旁证印度佛教史实。他们开始注意到藏地与汉地以及西域中亚等地区之间的关系和交往,以“汉藏”为研究切入点的论著也逐渐增多。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学者是伯希和、戴密微和石泰安。
伯希和(Paul Pelliot,1878-1945)是继沙畹之后又一位法国汉学巨擘。胡适曾评价“伯希和是西洋治中国学者的泰斗,成绩最大,影响最广。”[25]伯希和师从沙畹和列维。1900-1904年,他在法国远东学院从事学术研究,并于1901 年任远东学院汉语教授。虽为学者,伯希和却热衷于探险。1906-1908 年,由他率领的法国西域科考团对我国西北部地区(主要是新疆、甘肃、青海、宁夏等地)进行了广泛的科学考察。他们发掘了一大批重要的古籍文献和珍贵文物,并将其带回了法国。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敦煌写本,它的发现在国际学界引起了巨大的关注,激起了世界范围内汉学家、藏学研究家、伊朗学家、宗教史学家及西域史学家们的兴趣[20](P239),更促使了敦煌学这一专门学科的诞生。在这批珍贵的文献中,有两千多卷藏文写本,涉及吐蕃时期的军事、政治、法律、宗教、社会、经济、生活、风俗等诸多方面,它们对于了解古代吐蕃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因为在此之前,要了解西藏历史,只能依靠同时期的某些碑文石刻、汉文编年史和其他史料,而这些史料大都是关于政治和军事史的,与西藏文明的其他方面有关的信息则有些片面和贫乏[26](P1364)。此后,敦煌藏文写本研究成为法国藏学研究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使法国藏学研究在世界上独树一帜。鉴于此次科考的成功,法兰西学院于1911 年为伯希和特设了西域语言、历史和考古学讲座。
有关伯希和在汉学方面所作的研究和贡献在此就不一一详述了②。藏学研究方面,伯希和发表过一些论著,如1913年发表的《藏历纪年中的60年轮回》[27]一文,对藏历纪年饶迥作了介绍;1915年发表的《汉译藏文名称》[28],文中简要介绍了劳费尔的论文《吐蕃的鸟卜》,并对他复原的26 个汉译藏文名称作了细致地分析。他还将新旧《唐书》中的《吐蕃传》译成了法文,不过这部《吐蕃古代史》[29]在伯希和生前并未出版,直到1961年才作为《伯希和遗作》第5卷出版问世。伯希和的藏学研究成果虽然不多,但都是“汉藏”视角下进行的研究,对之后的法国藏学研究大有启发。
戴密微是二战后法国汉学界的领军人物,为战后法国汉学的复兴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同伯希和一样,戴密微也师承沙畹和列维两位学术大师,而后进入法国远东学院并从那里开启了他的学术生涯(1919-1924)。戴密微一生著述丰富,其研究领域涉及宗教、文学、哲学、历史等诸多方面。③作为法比学派的代表性学者,他在佛教研究,尤其是中国佛教方面造诣很深。在藏学研究方面,他的研究兴趣主要体现在汉藏关系史,尤其是唐代汉藏关系的研究上,发表的相关论著有《西藏》[30](1923)、《汉藏关系史概述》[31](1949)、《吐蕃僧诤记》[32](1952)、《有关中国禅宗的两卷敦煌写本》[33](1961)、《从敦煌写本看汉传佛教传入吐蕃的历史》[34](1979)。其中,《吐蕃僧诤记》(原名叫《拉萨僧诤记:八世纪印度和中国佛教徒关于禅的一次大辩论》)是戴密微在藏学研究、佛教学以及敦煌学研究方面的杰出著作,一经出版便在学术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戴密微在书中对P.4646 号伯希和敦煌汉文写本,即《顿悟大乘正理决》作了译注,还刊布了一批有关唐蕃关系的敦煌文献,并结合各种史料,对8 世纪末汉僧摩诃衍与印度僧人莲花戒在拉萨的一场宗教辩论进行了考证,并对这次辩论的历史背景以及摩诃衍失败的原因作了深入分析。全书史料丰富、注释详尽,对了解西藏历史、唐朝和吐蕃以及印度之间的关系、禅宗入蕃都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另一位在“汉藏”视角研究方面具有代表性和影响力的学者是石泰安(Alfred Rolf Stein,1911-1999)。他是20 世纪下半叶国际上最权威的藏学家之一。石泰安出生于德国施韦茨(Schwetz)的一个犹太裔家庭。1931-1933年,他在柏林大学东方语言系学习汉语并获得了汉语文凭。不久之后,他为躲避德国法西斯的迫害而迁居法国。在巴黎,他师从著名汉学家葛兰言(Marcel Granet,1884-1940)和马伯乐(Henri Maspero,1883-1945)学习汉语,与此同时还跟伯希和学习蒙古语,跟巴考(Jacques Bacot,1877- 1965)和 拉 露(Marcelle Lalou,1877-1965)学习藏语,展现了极高的语言天赋。在葛兰言的建议下,石泰安将所学的汉学和藏学研究知识结合起来。汉藏民族之间渊源和交往以及汉藏走廊地区成为他重点研究的对象,他在这方面的代表性著作是《汉藏走廊的古部族》[35](1959)和《西藏的文明》[36](1962)。前者根据敦煌藏文写本及晚期的藏文史料就汉藏走廊地区吐蕃古部族的起源、历史、地理、宗教、信仰等方面做了深入地探讨,并肯定了他们在吐蕃文明形成过程中起到的巨大作用。后者则试图站在西藏的角度来阐释藏族社会与文化,一方面客观承认西藏文化的本土性,另一方面“从关系性视角理解西藏文明的开放性,以及与周边文明的复杂关系”[37](P99)。除了这两部著作,他还发表了许多这方面的文章,主要有《弥药与西夏:历史地理及古老传说》[38](1951)、《汉藏走廊的羌族》[39](1957)、《有关西夏和弥药的藏文新资料》[40](1966)、《有关吐蕃古代史的两条注释》[41](1963)、《圣神赞普藏汉名号考》[42](1981)、《八至九世纪唐蕃会盟条约的盟誓仪式》[43](1988)等。④
伯希和、戴密微和石泰安所作的上述研究为法国藏学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和思路,引起了法国东方学者(主要是汉学、印度学、敦煌学)的关注和进一步讨论。“汉藏”视角下的或与“汉藏”相关的成果越来越多,如苏远鸣(Michel Soymié,1924-2002)的《孔子项橐相问书》(1954),海德·斯多达尔(Heather Stoddard)的《早期的汉-藏艺术》(1975),吴其昱的《卧轮禅师逸语敦煌藏文(伯希和1-6)号译文考释》(1979),安娜·沙叶(Anne Chayet,1943-2015)的《热河寺庙及其西藏原型》(1985)和《西藏艺术与考古》(1994),布尔努瓦(Lucette Boulnois,1931-2009)的《开放的喜马拉雅山口与尼中关系》(1987)等等。当然,“汉藏”视角藏学研究的兴起并不意味着“印藏”这一藏学研究传统的消失。随着藏学研究的发展,印度学者(包括佛教学者)也从最初的对藏文佛典的文本研究转变为对藏传佛教以及藏语言的关注,这方面的论著有让·普祖鲁斯基(Jean Przyluski,1885-1944)的《现代拉萨口语》(1924)和《论藏语又后加字དོ》(1933),让·菲利奥扎(Jean Filliozat,1906-1982)的《藏文字起源》(1939)、《西藏史近作》(1962)和《密教经典中的难解之谜》(1971)等。
19世纪的“印藏”学术传统推动了法国藏学研究的起步,20 世纪初敦煌藏文写本的发现为法国藏学研究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的文献资料,二战前汉学与印度学的交叉和影响为法国藏学研究拓展了研究的思路,以上这些在藏学研究发展初期的量的积累使得法国藏学研究在20 世纪30 年代到60 年代迎来了质的飞跃。藏学研究讲座的设立,教学和研究队伍的形成,研究领域的拓展,都体现出法国藏学研究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随着法国藏学研究的专业化,藏学研究不再局限于“印藏”或“汉藏“视角,而是更多地立足于藏地及藏族文化自身进行研究,即我们所说的“藏”学术视角下的研究。
雅克·巴考(又译雅克·巴科)是法国著名藏学研究家,也是法国第一位藏学研究教授。1906 年和1909年,他曾先后两次到我国滇藏地区探险,他将两次探险的经历分别记录了下来并出版了游记《在西藏的边境》[44]和《动乱的西藏》[45]。在第一次旅行途中,他结识了苯教喇嘛Adjroup Gumbo 并开始跟他学习藏语。1908 年,巴考进入法国高等研究院(EPHE)第四系(历史与语文学系)学习,师从列维。从1919 年起,他先后在列维和路易·菲诺(Louis Finot,1864-1935)⑤的讲座中教授藏语。1936 年,高等研究院为巴考设立了西藏历史与语文 学 讲 座(Chaire d’histoire et philologie tibétaines)。与之前富科在巴黎东方语言学院的临时藏文课不同,该讲座是一个正式的教职。巴考成为法国第一任藏学教授。巴考的藏学研究造诣深厚,在诸多方面都取得了开拓性的成果,为法国藏学学科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敦煌藏文写本研究方面,在国际藏学界引起最广泛关注和讨论的就是他与托马斯(F. Thomas,1867-1950)和图散(Charles Toussaint,1869-1938)于1940-1946 年出版的藏学名著《敦煌吐蕃历史文书》[46]。“该书考证了敦煌藏文写本Pt.1286、1287、1036、1047 和1290号等吐蕃古代史文书”[20](P453),并对其作了简要介绍,西文转写和译注索引。该书是吐蕃古代史研究领域的具有开拓性的成果,至今仍是进行藏学研究,尤其是藏族古代历史、语言与社会研究的必读著作。此外,在这方面,巴考还发表过《闪电预兆表》[47](1913)和《八世纪五位回鹘使节对高地亚洲北部地区的考察》[48](1956)两篇文章,后者曾在藏学界引发广泛讨论[20](P454-455)。他在藏语言方面的主要论著有《吞米桑布扎文法三十颂》译注(1928)[49]、两卷本《文言藏文文法》(1946-1948)[50]、《藏文文字》(1948)[51]、《藏文结构》(1952-1953)[52]。在藏文文献编目方面,主要有《高等研究院坎斯塔所收集藏文书籍》(1924)[53]、《非大藏经藏文典籍的标题与题跋》[54](1951)。巴考在文学方面的主要成果多为译著,有《三部藏剧》(1921)[55]、《藏族诗人米拉日巴的生平-罪孽、苦难和涅槃》[56](1925)等。历史方面,巴考于1962年出版了《西藏史导论》,这是法国第一部西藏通史类著作。巴考的藏学研究为法国藏学学科的专业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从“藏”视角出发所作的研究对后来的藏学研究有很大的启发。此外,他还培养了一批杰出的人才,之后法国从事专业藏学研究的学者大多是他的弟子或在传弟子。
玛塞尔·拉露是巴考的学生,曾与石泰安、于道泉一起跟随巴考学习藏文。她还跟列维学习过梵文,跟让·普祖鲁斯基学习佛教文学和语文学。1938 年,她接替巴考在高等研究院执教西藏与语文学讲座,直到1963年退休。应该是受到让·普祖鲁斯基佛教学研究的影响,拉露的藏学研究中有一部分仍遵循着“印藏”的学术传统。她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藏文文献目录编纂方面,并取得了杰出的成果,其中最具影响力,受学术界广泛赞誉的著作见于三卷本的《国家图书馆所藏伯希和敦煌藏文写本目录》[57](1939、1950 和1961)。该书对法藏敦煌藏文写本作了全面而详尽的介绍,是研究敦煌藏文写本的必备工具书,对藏学研究意义重大。除此以外,她还编撰了《国家图书馆藏文文献书目-第四部分》(1931)[58],该书是对考狄耶所著书目的补充。⑥
大卫·妮尔是法国著名女藏学家、探险家。她是最早进入拉萨的少有的几个欧洲人之一,曾先后四次到中国西藏及其周边地区探险考察。她曾于1890年到巴黎跟富科、列维等学术大师学习梵文、藏文及佛教学课程。1910年,她进行了第一次远东之旅,之后的数年间,她在锡金北部的拉亨(Lachen)跟随一位宁玛派喇嘛修行,取法号“智灯”(ཡསྐྱེ་ཤེསྐྱེས་སྒྲིསྤྱོནོ་མེསྐྱེ།Lampe de sagesse),研习藏文、梵文和佛法。她还在那里收养了一位叫阿沛庸登的喇嘛为义子,后者此后一直陪同她赴藏旅行,1955年在法国去世。1927年,大卫·妮尔根据其赴拉萨的经历写成的游记《一个巴黎女子的拉萨之行》在巴黎出版,在法国引起强烈反响并很快被译为多国语言。除了这部经典游记,大卫·妮尔在藏学、佛教学领域发表了许多论著,尤其对藏传佛教的研究在当时受到了广泛的关注,这方面的主要成果有《西藏的奥义和巫师》[59](1929)、《喇嘛教的奥义传授仪式》[60](1930)、《五智喇嘛》[61](1935)、《藏传佛教的秘密传授》[62](1951)、译著《未刊藏文文献》[63](1952)、《永生与转世,教义与修行,中国-西藏-印度》[64](1961)等。
巴考、拉露和大卫·妮尔的藏学研究使法国藏学研究明显地呈现出与之前不同的格局,经过他们的努力和付出,法国藏学学科得以确立和发展起来,并培养了一批优秀的专业藏学学者,他们对焦西藏文明自身,展开了多元化研究,取得了显著的成绩。20 世纪70-90 年代,法国藏学研究繁荣发展,研究领域进一步的拓展,甚至已涉及部分自然科学的研究。这一时期的主要藏学家及其代表性的成果有麦克唐纳夫人⑦(Ariane Spanien)的《1286、1287、1038、1047和1290号伯希和敦煌藏文写本释读:松赞干布王朝宗教中政治神话的形成及运用》[65](1971)和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敦煌藏文文献选》第一卷和第二卷(与今枝由郎合作,1978-1979),安娜-玛丽·布隆多(Anne-Marie Blondeau)的《有关西藏的马体结构与医马术的敦煌文书》(1972),今枝由郎(Yoshiro Imaeda)的《西藏研究目录》(与库洛伊合编,1986)和《法国国家图书馆所藏敦煌藏文文献选》第三卷(与日本学者武内绍人Takeuchi Tsuguhito 合作出版,1991),布尔努瓦的《西藏的黄金和银币-历史、传说与演变》[66](1983)等等。
法国藏学研究从起步、发展到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在国际藏学领域始终处于领先地位,是国际藏学研究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通过以上我们从“印藏”、“汉藏”和“藏”三个学术视角对法国藏学研究主要代表人物及其成就的梳理和介绍,我们清楚地看到了法国藏学研究从19世纪40年代到20世纪末的大致发展脉络。作为法国东方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分支,法国的藏学研究历程呈现出以下主要特点:
1、法国藏学研究起步较早,其发展深受东方学其他分支学科发展的影响。法国在1842年开设了藏文课,是西方最早开设藏文课的国家。藏文课的设立初衷是为了释读藏文佛典,以便更好地研究印度佛教。法国藏学研究的第一批成果也是在印度学与佛教学的相互促进下取得的。从早期法国藏学研究成果的内容来看,研究主要偏重于藏文佛典的翻译,或以语文学方法对梵藏佛典进行对堪研究。此外,早期从事法国藏学研究的也多是印度学家、佛教学家。因此,法国藏学研究在其发展之初带有鲜明的“印藏”特点。之后随着汉学的繁荣,汉学家们从“汉藏”角度出发的藏学研究逐渐增多。
2、注重藏文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和目录编辑。法国很早就开始了藏文资料的搜集工作。早在18 世纪初,法国东方学家傅尔蒙(Étienne Fourmont,1683-1745)便借助皇家图书馆藏的拉丁语藏语词典对阿普赖寺遗址发现的藏文抄本残片中的其中一页进行了翻译。汉学家雷慕沙(Jean Pierre Abel Rémusat,1788-1832)也是通过皇家图书馆藏的藏文资料,从而在他的《鞑靼诸语研究》(1820)中对藏文进行了介绍。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西方大批探险家、考察团到中亚、西藏等地考察,大规模的资料搜集更加紧锣密鼓。我国敦煌文献正是在这一时期流失海外。编目是文献学研究的基础工作,法国学者非常注重文献编目,其中拉露的《敦煌藏文写本目录》对藏学研究意义重大,是研究敦煌藏文写本必不可少的工具书。
3、佛教研究依然是法国藏学研究的主流。在法国藏学研究的发展过程中,尽管藏学研究领域不断地被拓展,佛教研究依然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不管是从“印藏”“汉藏”还是“藏”学术视角出发,佛教都是藏学研究的主要对象。
4、敦煌藏文写本研究成为法国藏学研究的优势和特色。我国流失在法国的敦煌文献为法国藏学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文献资料,尤其是几乎囊括了吐蕃古代文明所有领域的两千多卷藏文写本,对法国乃至国际藏学研究都意义重大。法国在敦煌写本研究方面成绩斐然,《敦煌吐蕃历史文书》、《敦煌藏文写本目录》、《吐蕃僧诤记》等都是这方面的代表作。此外,法国藏学学科确立后,对敦煌藏文文献的释读成为主要授课内容。
法国是国外藏学研究的主要发源地之一,从西方第一个藏语讲座的开设至今,法国藏学研究人才辈出,成果丰硕。本文仅就其中的代表人物和重要成果作了简要介绍,希望对中法藏学研究之间的交流互鉴有所裨益。
[注 释]
①如:《悟空入竺记》(与列维合作)(1895)、《王玄策使天竺记》(1900)、《6世纪的惠生与宋云行记》(1903)、《10世纪继业的西域行记》(1904)、《5 世纪来到中土译经的求那跋摩(Gunavarman)行记》(1904)、《6 世纪东来僧人闍那崛多(Jinagupta)行记》(1905)。参阅:戴仁,阮洁卿.西方汉学第一人—爱德华·沙畹[J].史学理论研究,2012(1).
②有关伯希和的生平和汉学研究可参阅:许光华.法国汉学史[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9,第173-181 页;张西平主编.李雪涛副主编.西方汉学十六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1,第213-214页;耿昇.法兰西学院汉学讲座200周年与伯希和的贡献[J].社会科学战线,2015(1).
③有关戴密微的生平与学术研究可参阅:许光华.法国汉学史[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9,第225-234页;谢和耐著.耿昇译.法国20世纪下半叶的汉学大师戴密微,载戴仁(Jean-Pierre Drège)主编.耿昇译.法国当代中国学(Cinquante ans d’études chinoises en France)[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第105-118页。
④有关石泰安的生平和学术研究可参阅:耿昇.法国的藏学研究,载戴仁(Jean-Pierre Drège)主编.耿昇译.法国当代中国学(Cinquante ans d’études chinoises en France)[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第465-468页;耿昇.法国的藏学泰斗石泰安教授,载郑炳林主编,耿昇译.法国藏学精粹[M].甘肃人民出版社,2011,第1456-1464 页;李雨璇.法国学者石泰安及其藏学研究[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01-24.
⑤路易·菲诺(Louis Finot,1864-1935),法国著名考古学家,印度学家。
⑥有关玛塞尔·拉露的生平和学术研究可参阅:牛海洋.东方学家玛塞尔·拉露学术评传[M].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9.
⑦麦克唐纳夫人(Ariane Spanien)是法国藏学学者、南亚史学家亚历山大·麦克唐纳的前妻,离婚后改回了原来的姓氏斯巴尼安,因国内学界多称她为麦克唐纳夫人,故本文也沿用这一称呼。